難得有機會這樣靜靜地躺在維佑懷裡,可以仔細地看著他。過分折皙的皮膚,薄薄的眼皮,挺直的鼻樑,完美的唇形這就是我深愛的那個人。小心地將維佑摟在我腰間的手放下來,微微挪動著身子退出他溫暖的懷抱——雖然不捨,但願樣的夜晚,有些事情我該想想清楚。
穿上衣服,在維佑的額角留下一個淺吻,我走了出去。星群閃爍,微風輕拂的夜晚,是個散步的好天氣。
初夏M城深夜的街頭還帶著幾分春意,可歡鬧的人群卻不會在意。一天的夜生活剛剛開始,沒有了陽光,人們便可以無所顧忌地顯示他們的墮落。繁華的街市會給人兩種感覺,溶入其中的歡愉以及排斥其外的落寞。我很不湊巧地屬於後者,有時甚至懷疑自己到底可以溶入什麼?朋友是沒有的,愛情嗎?淨水中的異物,同樣的一無適處。
我沿著曾經很熟悉的街道獨自行走,兩旁的喧鬧顯示著同過往一樣的頑強生命力,我所找的,也許也是當年不變的東西。
遠遠的,仍是那間維佑和Andy曾經的小屋,此時的它——依舊透出那種溫馨的桔黃色的光芒。因為……Andy還留在那裡…………
三年來,唯一對維佑隱瞞的就是這件事。維佑可以不去管Andy現在怎麼樣,我卻不能,我一直安排人監視著他不為人所知的。我從來沒有來親自看過他,但我仍知道他現在的一舉一動。
Andy在離開維佑以後,一下子變得很強大,在一家公司混了三年,居然爬到經理的位置。我沒去查是因為他的才華深而不露,還是他頗受上司的欣賞。總之,他現在很好,再加工廠那個掛名的總裁把公司全交給Andy,而自己巡世界,Andy隻手遮天,當然會很好。
那天看到一份權威的商業雜誌以Andy為封面,稱讚他是新世紀最優秀的青年企業家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維佑看到這份雜誌會怎麼想?他現在也算得上韓國黑道頭一號的人物了吧。他和Andy好像……只是兩個之間的距離越走越遠了。
我走進的房屋不是Andy那裡,而是他的鄰屋。
三年前,我就讓人把這裡買下來,順便在他的房子內裝幾個「眼睛」。我沒有偷窺癖,所以我從不在這裡安排人,值班的人定時來檢查一下設備即可,唯一令我慶幸也疑惑的是Andy從沒有打算要搬走。雖然他現在有足夠的錢在繁華區買下一大片地皮,理由我也不是沒想過,只是一點也不想承認。Andy…………他還愛維佑嗎?
撣了一座椅上的灰,打開監視器,心突然跳得很快,彷彿在幹什麼極低賤的事而產生的羞愧,我以為我早沒有這種良心上的覺悟了,但隱凶的不安還是讓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今天也是Andy的生日,一個人過生日嗎?微微有些自豪,Andy,你知不知道,今天的維佑陪在我的身邊?
圖像很清晰,我驚異地發現,房間裡和三年前維佑離去時一點也沒變,維佑那時走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帶走,沒想到Andy居然也沒有動。每一件物品都擺放在維佑原來的位置,Andy從不干家務,而現在,房間裡仍像維佑從未離開那樣乾淨、整潔,恍惚有種回到過去的感覺,那個軟軟的靠墊,我差點忍不伸手去摸那顯示屏上的影子。
定了定神,這才又注意到,Andy正坐在客廳的餐桌旁,他果然給自己過起了生日,豐盛的飯菜,閃著螢螢火光的生日蠟燭。我撇了撇嘴角,露出了個不屑的微笑,冷眼看著他幼稚的舉動。
「維佑,我今天又長一歲了哦!你又沒給我送禮物,不這沒關係,你要是能趕回來看我就是給我最好的禮物了。」
Andy自言自語地說著,切下塊蛋糕放在飯桌另一邊的餐盤裡,我這才注意到飯桌上是有兩套餐具的。又在自己和對面的杯子裡倒了些酒。
「我剛才許願還祝你平安呢,還不錯吧,我這麼想你。」Andy臉上洋溢著笑容,舉起酒杯和對面的那只杯子碰了一下,「乾杯!我的祈禱一向很準的,我信上帝。」
Andy將酒一飲而盡,微微歎了口氣。
我的眉頭不自覺地越皺越緊,Andy自言自語地說些什麼,該不會……瘋了?
「佑,你最拿手的清蒸魚我也會做了,嘗嘗看,不比你的差。」Andy夾了塊放到對面,「哎,你不在,可憐我天天下廚房。」Andy自己吃了幾口,又忙著向對面夾菜,「這個你愛呼對不?我可不喜歡,拜託解決一下啦。」
Andy笑的樣子,彷彿維佑真的在他身邊,難道是我看不見?
「今天上班的時候,樸志胤那個女的又來找我,嘖……她那個樣子,腰扭得像條水蛇,不過好像是你喜歡的類型哦?我是消受不起,介紹給你怎麼樣?…………呵呵,你不要自卑,我的女人緣向來比你好。」
Andy一邊吃飯,一邊對著桌子那一邊的「維佑」玩鬧地說著,我簡值被他搞糊塗了。
過了很久才算吃完一頓飯,Andy站起來收拾碗筷,對面「維佑」碗裡的飯菜明明不定期是滿滿的。
「今天我洗碗,下回輪你,記住了?……少笑,再便宜你一次。」Andy收拾起東西進了廚房,片刻又轉出來,「你現階段別嫌我嘮叨,反正你又不能開口說話,雖然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但是不覺得屋子裡太安靜了嗎?我討厭安靜,熱鬧點多好,我只能代你把話說嘍……你現在還好吧?我這兩天做夢的時候,你的影子有點模糊了,你要再不回來看我,哪一天我真把你忘掉也說不定。」
Andy自言自語地說著,開始整理房間。第一次見Andy做家務,他現在好像已經很熟練了,不知是不是看維佑做多了的緣故,那背景,那每一步的神態、舉止都像極了維佑。整理到門邊的時候,Andy突然停下來,掏出支黑色水筆在門後重重畫上了一筆。那門後似乎很有規律地畫著些豎槓,密密麻麻的一片。Andy趴在上面數了數,然後往後一倒,躺到沙發上,指著大門說,「程維佑,你這個死人,你可有1132天沒有回來了,混蛋,不準備回來就去死吧!」
Andy把筆重重地摔在門上,頭一仰,靠在沙發上,然後我看見眼淚從他的眼中流出來,一滴一滴,就像他盡無絕望的期盼。
「王八蛋……明明好好的……怎麼也不回來?我念了無數遍叫你回來的……混蛋,就是假裝聽不到……」
瞬間明白過來,我慌亂地站起來,竟伴倒了身後的椅子,他還留在這裡等維佑?開玩笑,維佑不會回來的,維佑肯定不會回來的。
「我現在睡覺,給你亮著燈,給你留著門,你不准再說你丟了家門鑰匙之類的鬼話,早上起來的時候我要看到你的臉,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Andy發誓般說出這些話,然後躺在沙發上,用一隻手半掩著眼睛,「喂,你一進來我肯定就知道……要是我不睜眼就說明我在生氣,你要吻我,我才會理你,你知道怎麼向我道歉對不對……再給你一次機會,不然真的不原諒你……」
我不顧一切衝出來,腦子裡只想著對Andy說,「維佑不會回來的,永遠不會回來!他才不會知道你讓他回來!何況是你傷害了他,他不會原諒你!」
直衝到Andy的門口,才猛得剎住身子。我……我要幹嘛?妒婦一樣跑去告訴他,他的愛人不會再要他了,我居然想幹這種卑鄙無聊的事情?!一步一步往後退,腳不知踩到了什麼,「嘩啦」一聲。
「維佑!」我聽見Andy欣喜的聲音,大腦不及反應,雙腿已邁開步子飛快地往後跑,落荒而逃。我……我絕不是怕他,只是有些同情他罷了……維佑現在在我身邊……是他傷害了維佑,維佑不會原諒他的……一定不會…………
維佑的睫毛眨了眨,然後睜開,露出那又星辰般明亮的眼睛。
「早啊!昭然,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早餐。」從地上站起來,卻很快摔了回去,「腿麻掉了。」我不好意思地衝他笑笑,揉著麻木的雙腿。
維佑套上睡衣坐起來,扶我坐在床沿,「你坐地上幹什麼?」抬頭看見我滿是血絲的雙眼,更有些驚奇,「坐了一夜?」
「沒有……只是想看看你。」掙拖維佑想幫我按摩的雙手,我站在他身側,這樣的距離——很安全。
「看我幹什麼?又不是沒見過。」
我笑了笑,不想回答。「我昨晚做了蛋糕,牛奶給你好不好?」
「要咖啡。」
「老喝咖啡對胃不好,小命重要還是咖啡重要?」話音一落,我和維佑同時一愣,這段對白……好像……是誰說過。
「那就要牛奶好了。」維佑比我先反應過來,不再堅持。
想起來了,那是維佑曾經對Andy說過的話,怪不得……轉身幫維佑準備早餐,腦子裡卻不斷映出Andy的影子,看了維佑一夜,我敢肯定維佑沒有回去過。那Andy……一定又一次失望,他一定又會把希望寄到明天,然後是後天,大後天…………難怪他不走,還要把屋子裡維持成原來的樣子……什麼兩個人之間會有心靈感應,Andy自己在騙自己而已,只要維佑不知道……他一輩子不會回去。
「你怎麼了?」維佑抬起頭看我,光顧看著他了,太過專注而不自知。
「沒……沒什麼。」匆忙喝了口牛奶,發覺早已涼了。
「今天的任務你安排下去沒有?」
「任務?」哦,對,組織的任務,我幾乎全忘了,慌忙咬了幾口蛋糕,我立刻站起來,「我這就去。」剛走了沒兩步又停下來,轉過頭來看著他,「可是Junjin已經…………」
維佑呵呵笑起來,陰冷的樣子讓我脊背發涼,「那種猥褻的傢伙……死一百個也不嫌多,你先去找雷翼幫忙,我回頭再調人幫你。」
「好,好的。」轉身離開,心裡卻有點惶惶的,Junjin那種人……是不是也包括我??
「你怎麼又來了?燕齊那個死鬼又給你派了什麼送死的差事?還又拖上我!」雷翼一見到我就開始抱怨,在他眼裡,我快和災星等意了吧。
「沒有,這次沒有。」
「他大少爺發善心了?」
「少胡說了,只是讓你代替一下參加一個宴會。」
「不會吧?這麼好的差事。」
我笑著擂他一拳,「是讓你去偷情報的,才不是讓你去享受。」
「我就知道!」雷翼往轉椅了一靠,「說吧,咱們要以什麼身份去?要是你扮女裝當我的女伴,我可以考慮。」
順手撈起煙灰缸就砸了過去,「別做夢了!我進去,你在監控車內導航。」
「為什麼我總幹這種活?」
「你敢不幹!」
雷翼一臉怒氣地看著我,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這個晚宴不知是哪個商業大亨舉辦的,哦,對了,好像是電子行業的一個什麼傢伙,維佑說過,所以我也頂了個XXX電子公司經理助理的身份混進來。
一群群服飾高雅的男女飲酒、跳舞、聊天,興致都很高,有幾位女士居然上來找我搭話,如果不忙的話,我本來也可享受一下,可惜我來的目的是一些文件資料,在這家人的保險櫃裡。維佑也不知從哪兒找的這麼難纏的生意,對方指名了不要錢,就要這些東西。商場黑暗,這些表面光鮮亮麗的人實在高尚不到哪去,相對我們這種被稱做社會敗類的人,反而比較光明正大,敢作敢當。
「雷翼,你不會睡著了吧?」我通過袖珍話筒小聲說。
「別吵,我正忙著呢。」雷翼大吼的聲音震得我鼓膜生疼,低咒了一句,保險起見,把耳朵裡的耳機音量調小了些。過了一會兒,又傳來雷翼的聲音,「上樓,往左,倒數第二間是入口。」
「OK!」我假意去衛生間,乘人不注意混上樓。
「注意,你右邊有人,等2秒。」
身子往牆後一躲,一個人從旁邊走過,待他過去我重新出來。
「30秒內周圍沒有人,老兄,你開鎖的本領退化了沒有?」
「少廢話。」我罵他一句,熟練地用一根細針挑開門鎖,進去就是另一扇門,這回則是計算機控制的了,「雷翼,看你的了。」
「小Case,你等一下。」
我拿出一張磁卡插進檢驗槽。
「聽著,37346258149280。」
我飛快地按下數字,喀一聲輕響,門打開了。「幹得漂亮。」
「呵呵。」雷翼笑著,「我收到了兩個消息,你要聽好的還是要聽壞的?」
不耐地皺起眉,這會兒維佑又傳什麼命令來,「你快說吧。」我走進門裡面,這是個佈置精緻的小房間,一個舊式的保險櫃就在桌邊,這種一般的富豪之家,保險工具如同虛設,有這樣已經不容易了。我坐了過去,開始調試那個密碼鎖。
「好消息呢,是那邊客戶已經提前把貨物發過來了,大約是我們的信用太好,或者說不定他也一直有看著我們的進度。」
「還有一個呢?」不耐煩地調試著枯燥的組合數字,還有半分鐘我就能搞好。
「對方附加了一個要求,殺了這家主人,那個叫王晶的老頭兒。」
「開什麼玩笑,這裡這麼多人?」
「你全殺了不就完了?一把火一了百了的。」
我嚇了一跳,雷翼在那頭又趕忙補了一句,「這話是燕齊說的,不是我。」
「…………」叭嗒,保險櫃開了,我拿出資料大致掃了一下,揣在情裡。
「林顏,還有那王晶……」
「我知道。」維佑……什麼時候變得仁慈些呢?偏偏每次都是我充當劊子手。
「算啦,這也不是第一次。」雷翼的話裡掩著一絲戲謔,我知道他也不喜歡這樣。
微歎了口氣,我一邊迅速地退出來,一邊說,「雷翼,還是幫我找出李志勳吧。」
一切都很順利,大廳裡的人們依然享受著美酒、佳餚,或是舞池中揮發自己的熱情。我懶懶地靠在窗邊,夜晚的輕風送過來淡淡的花草的清新氣息,比那些庸俗厚重的香水氣味要好很多,同時也能讓人更加冷靜和清醒。
「哪一個是王晶?」我打量著大廳中的各色男婦,真是愚蠢的人,還不知道已經是大難臨頭。若是能迅速幹掉李志勳就罷了,要是很麻煩……那只好一起全端了。
「我正在找……嗯,在你正前方,樓梯旁邊,他……哦,我的天吶。」
「什麼?」
「林顏,連鍋端掉,別放走一個人。」雷翼顯得很興奮。
「什麼?」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看王晶旁邊那個唯一穿白色西服的人!」
我漸漸晃開人群,走近……Andy?我頓時愣在那裡。怪不得一直對這家公司的名字有些熟悉,他正是Andy工作的公司。王晶,該是那個一直隱藏幕後的總裁吧。
「這一定是王晶一生中做出的最愚蠢的決定!林顏,表要客氣,幹掉他!」雷翼的興奮之情不加任何掩飾,他以為我該恨Andy嗎?他是唯一知道我和維佑,Andy三者之間錯綜複雜關係的人。我好像……應該有很多理由恨Andy的,他是維佑一直深愛著的人,一生中最愛的人。
我的雙腳不由自主地向他移去。
「喂喂,你幹什麼呢!Andy會認出你的。」
他以為我要幹什麼?殺Andy?也許,只要我願意,我有太多的機會可以殺他。掏出耳塞砸碎在地上,我徑直向Andy走過去。
「好久不見了。」我微笑著站在Andy面前,他有些疑惑地看了我半天,猛然間認出了我。
「是你!林顏!」他的臉色有些變,「你怎麼會來?」
「受邀請啊。」我指了指胸前的牌子。
Andy看了一眼,搖搖頭,「這個人我見過,不是你。」
「眼挺尖的,不過我既然來了,不該好好招待一下嗎?」
他看了看四周,一把拉住我的手,「跟我來。」
我隨著他來到陽台,這裡除了我倆沒有別人。
「聽說你最近混得不錯。」我靠著欄杆打量他,看得出他很緊張。
「你來這兒幹什麼?」
「非要問?真多管閒事。拿點東西順便幹掉一個礙眼的人。」
「我?」Andy臉色更加蒼白。
我忍不住呵呵笑起來,「你以為你是誰啊?你還不值那幾百萬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