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須、子須…」
輕柔慈藹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呼喚著。
冷子須揉了揉眼,乍見眼前站了兩個人,是他許久未見的雙親。
「爹、娘…」冷子須涕淚縱橫,跪倒在雙親眼前,「爹、娘,孩兒好想你們哪!」
是幻影也好,是夢境也罷,能看到早已歸天的雙親再度出現在眼前,冷子須只想忘情的擁抱他們。
然而才靠近,瞬間,兩位老人家的影像卻消失不見,再出現的竟是虞仲真,而且不是一個,是兩個虞仲真。
只見這兩個人,一個看起來儀容整齊,道貌岸然,手上拿著書本,是白天嚴謹的模樣;一個看起來隨性自在,神情輕鬆,手上拿著帕巾,是晚上淡然的模樣。
冷子須看著兩人同時站在面前,心中除了疑惑外,更多的是驚駭。
他見兩個虞仲真同時看著自己,同時呼喚著自己的名字,並且漸漸的靠近自己。
兩個虞仲真同時說著一模一樣的話。
「子須,你說過要和我們兩同生共死,現在我們已經在黃泉路上等著你,你快來呀,快點來,這是你的承諾…」
冷子須被兩人四隻手緊緊地抓著,一直拖往黑暗的深淵,任憑他怎麼掙扎仍是無法掙脫。
冷子須猛然驚醒,看著虞仲真依舊呼吸平穩的躺在床上,他搔搔頭,拭去了額間冒出的汗水。
想起剛才的夢境依然記憶猶新,冷子須嘲笑著自己,一定是這陣子心思全在虞仲真的身上,才會做了這個怪夢。
冷子須站起身走到屋外,伸了伸懶腰,抬頭看看太陽,想不到不小心打了個盹兒,卻已過了午時,他趕緊回到廚房,重新熬粥、煎藥。
這次虞仲真似乎不再鬧脾氣,配合的將粥和藥汁都喝完。只是他不再說話,有時靜靜的坐著發呆,有時則是偷偷瞄著冷子須。
冷子須雖不明白虞仲真心中在想些什麼,只希望他不要再傷害自己就好,其它的就隨他了。
門外風聲呼嘯,門板被吹撞得發出砰砰的聲響。
冷子須走到廳堂,把大門給扣緊,並將屋內的燭火都點上,再走到後頭將廚房整理一番,燒了些熱水,準備待會兒沐浴用。
原本坐著發愣的虞仲真,發覺房內變亮了,轉過頭去正好看到冷子須走了進來。
他輕喚了一聲,「子須…」
冷子須聽見沉默了一下午的虞仲真終於願意開口說話,立刻放下手中的燭台,坐到床沿看著虞仲真。
虞仲真突然露出愧疚的表情,伸手握住冷子須的手,「子須,對不起。」
冷子須見他願意碰觸自己,便帶著溫柔的眼神,輕輕地拍著他的手安撫他,「你沒有錯,早上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該動手的…有沒有打疼你?」
冷子須伸手正要撫上虞仲真的臉頰,卻突然想起虞仲真可能會生氣,一隻手頓時停在半空中。
虞仲真搖了搖頭,看到冷子須的動作,他的眼神含悲,雙手握住懸在半空中的溫暖,覆上自己的臉頰輕輕磨蹭著。
見虞仲真現在溫馴依人的模樣,冷子須忍不住想起先前那面無稽荒誕之夢。
「我…」虞仲真緊握著冷子須的手,他低下頭,似乎思索著接下來要說出的話。
冷子須不想他再為早上的事煩心,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他笑著說出之前的夢境。
他跳開夢見雙親那一段,直接說出夢見兩個不同感覺的虞仲真同時站在他眼前的事。
「呵…好玩吧!這世上除了孿生子之外,怎麼可能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出現?仲真你說,這夢是不是很無稽啊?呵呵…」
意外的,沒聽見虞仲真的笑聲,笑得開心的冷子須於是停下來看他,只見他臉色發白,身體微微顫抖著。
冷子須發現他的不對勁,斂下了笑容,關心的問:「怎麼了?身子又不舒服了嗎?快躺下來休息。」
虞仲真搖著頭,緩緩地開口:「子須,你想不想聽故事?」
冷子須幫他將被褥披在身上,「等你好點再說吧!乖,先躺著,你坐了一個下午,再不休息,病是好不了的。」
虞仲真將臉頰靠在躬起的膝蓋上,側著頭看著冷子須,「我現在想說話,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故事?」
「這…好吧。」見他心悶甚堅,冷子須只好點頭。
虞仲真閉上眼,輕聲地開始述說著:「以前有個臨海的小村莊,村子裡有位少年,當時年方十七,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眼神清澄,看起來非常的秀氣。
和他年紀相仿的男孩子約有十來個,但真正相知相惜的只有四、五個,他們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好兄弟,可是後來他們卻為了一個外來的女孩爭風吃醋,十幾年的友情就因為如此而產生了嫌隙,漸漸地完全變了樣。
那位少年並無意捲入這場感情紛爭,但是因為女孩喜歡的正是這位少年,其它的男孩們在知道得不到那女孩時,便被恨意蒙蔽了理智,於是聯合起來欺負那少年,卻忘了他們欺負的正是相交十幾年的好朋友。
受到背叛的少年便常常獨自坐在海邊望著遠方沉思。
有一天,當夕陽西下,金烏沉落,天色漸暗之時,那群背叛他的朋友正巧也來到海邊,他們看到那少年獨自一人,便起了噁心。」
虞仲真微睜開眼,瞥見冷子須神情專注的聽著,於是又閉上眼睛接著說下去,「他們將少年拖到一個秘密洞穴,那是他們小時候找到的隱密洞穴,藏身在內不容易被發現。
然後他們將少年的衣服剝光、出言威嚇,並假意要輕薄他,任憑少年苦苦的哀求,他們還是沒有停下那惡意的遊戲。
誰知事情竟弄假成真,那少年竟因此被那群好友輪流侵犯他的身子…」
虞仲真愈說臉色益加地慘白,頭開始隱隱泛疼,他用手撫著額頭輕輕地揉著,繼續說:「少年原以為那只是場惡夢,但惡夢卻毫無休止,他的朋友們不但食髓知味,並脅迫他不得張揚。
有整整半年多的時間,那少年每到日落後就被帶到洞穴裡,像男娼一樣,任由他的朋友們在他身上逞欲、發洩…」
虞仲真雙手撫著頭,眉頭緊皺著,他面容蒼白,嘴唇乾燥,冷子須心疼地倒杯水遞給他。
「別說了!不就是故事,犯不著一定要今天說,雖然聽了實在令人氣憤到極點,但是你身子尚虛,應該躺下好好休息才是,剩下的明天再說吧!」
冷子須扶著虞仲真的臂膀,示意他躺下,虞仲真卻搖了搖頭,將杯子的水全喝光,他的語氣略顯顫抖,似乎說得自己也頗為氣結,「讓我說完,我躺了那麼多天,不要再躺了,我現在有說故事的興致,難道你沒有聽故事的意願嗎?」
冷子須見虞仲真嘴唇發白,身體發顫,明明就是不能再講下去了,但是看到他那莫名堅定的眼神,冷子須終究還是依他。
「好吧,我繼續坐下聽你說完,但是你可要答應我,如果身子不舒服就要躺下,別再勉強自己說故事了。」
虞仲真輕輕的點點頭,又繼續說著未完的故事。
「這半年來,那少年每天都活在自我放棄的意念中,要不是他尚有高堂要侍奉,他早已自盡,又怎會忍辱偷生當個行屍走肉的活死人?漸漸地,那少年的心裡對夜晚產生了莫名的恐懼,因為每當黑夜來臨,就是他被帶至漆黑洞穴中受人凌辱的時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中,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身後被侵入的感覺,而身體傳來的痛楚與口中不自覺的申吟,讓他對自己厭惡到極點。
他恨他的朋友們,更恨在他們凌辱之下得到快感的自己。
後來,那少年因為一直無法接受自己的這種遭遇,腦中的記憶漸漸產生了落差。他只記得白天發生的事,入夜之後的自己完全被他拋棄,以至於他的朋友們在夜晚加諸在他身上的所有凌虐與不堪,他全然不記得。也似乎唯有這樣做他才有存活下去的尊嚴與勇氣,這是他在無可奈何下的最終選擇。
而少年的朋友們在半年後雖有了悔意不再侵犯他,放他自由,但是被少年摒棄的暗夜的自我,在不甘寂寞與不甘被自己拋棄的憤恨之下燃起了復仇的意念,於是夜晚的他,開始化被動為主動,天天尋找他的目標、他的獵物,每個夜晚都是過著放浪形骸的日子。才短短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幾乎全漁村所有的男人都成為他的囊中物。
雖然那少年捨棄了夜晚的記憶,但是每天早上起床看到自己滿身的瘀紫以及穢液,卻讓他非常明白自己在夜晚時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他對此事除了感到極度的厭惡,更加感到恐懼。這使得他恨透所有的男人,所以有時候他乾脆把自己鎖在房內,用鐵鏈將自己煉起來。但是夜晚的身體一旦得到自由,便會像只攔不住的脫韁野馬或是發情的瘋狂野獸股無法掌控。
儘管那少年在白天將全身梳洗乾淨、打扮整齊,可是只要走出屋外,無論遇到何人,他總覺得村內幾乎每個男人看他的眼神都帶著曖昧,而每個女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憤恨;所以後來他乾脆連門都不出;但是夜晚的狂亂仍是無法止歇。他的母親最後因為受不了全漁村婦女們的壓力而上吊身亡,那少年在萬念俱灰之下,選擇了投海自盡。」
說完後,虞仲真將臉埋入膝蓋中,身體不停微顫著,沉默不語。
冷子須聽完,眼眶早已發紅,覺得那個少年真是可憐。
突然他想到這少年的行為似乎似曾相識,他望著虞仲真的長髮呆愣良久,才緩緩地用顫抖的聲音詢問著他的疑惑,「莫非…那個少年就是你?」
虞仲真身軀一顫,抬起頭看著冷子須,他滿臉淚痕,目光游移,內心充滿了惶恐與不安。
他的唇微微顫動著,「如果故事中的少年真的是我,你會不會瞧不起我,離我而去?」
冷子須看虞仲真不安的神色與游移的目光,楚楚可憐的模樣揪得他的心發疼,冷子須將虞仲真緊抱在懷裡,柔聲說道:「怎麼可能!我答應過你,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無論你過去發生什麼事,也不管你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我絕不會離開你,也絕不會違背我的誓言。」
虞仲真的淚水無法遏止的流下,他微微揚起笑容,冷子須的這番話,讓他內心心感到無比的溫暖。
「能遇到你真好。」
胸前的人兒微顫著,冷子須安撫的拍拍他的背,輕聲的問:「那少年真的是你嗎?」
虞仲真以為今子須已經明白,沒想到他還真是個老實的木頭。
他將臉埋入冷子須的胸膛內,輕輕地點點頭,哽咽地說:「我真的不直得你這麼對我…」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冷子須表情沉重,內心百感交集,他抬頭望著屋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如果老天爺讓我早點遇上你,你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不過,現在有我,以後誰敢欺負你,我一定把他當山豬射他個幾箭!別哭了,打起精神,你現在最重要是好好養病。」
冷子須溫柔地將虞仲真從他的胸膛扶開。
聽完冷子須說的話,虞仲真掙開他的手,更加緊緊的抱住他,大聲的痛哭出來。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有人對自己如此寬容。
自從那件事之後,這些年來,他都以為自己是個孤單被拋棄的人,不僅被自我放逐,還處處受到大家的責難,沒有人願意肯定他的存在。
他不懂,他才是原來的虞仲真哪!可是這樣的他卻反而毫無容身之處。
只有在勾搭上男人,和他們歡愛時,他才會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有存在的價值。
雖然明明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他好害怕、好恐懼,寂寞的感覺不斷的啃蝕著他的心,每天晚上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真覺得連空氣都靜止了,幾乎到了要令人窒息的地步。
他可以理解白天的自己是多麼努力的在維持一個假象,因為只有活在謊言中的自己,才有可能堅強的過著新的生活。
冷子須不再勸阻虞仲真不要哭,他只是靜靜地等待他的情緒穩定下來。
此時他的腦中也陷入了混亂,他實在無法理解,一個人的性情有可能一分為二,變成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嗎?但他們明明就是同一人…
「吻我…」
虞仲真突如其來的話,讓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冷子須回過神來。
「你該休息了!」
冷子須一時沒聽清楚虞仲真說的話,只驚覺到時間已晚,是該睡覺的時候了。
「我想要你…」虞仲真拭去臉上的淚痕,雙手環扣住冷子須的頸項吻上他的耳垂。
冷子須微皺著眉,抓住虞仲真的手,試圖將他緊扣的手拉下來,「你是病人,別再東想西想,一切等你病好再說。」
「我也是男人,我明白男人的需求,那麼多天你都沒碰過我,你能忍受得了嗎?」虞仲真就是不放手,反而用膝蓋磨蹭著冷子須的硬挺,在他耳邊輕輕的說著,呼出來的熱氣吹得冷子須直覺得癢。
冷子須聽了不由得一愣。
「仲真,聽話,先躺下來休息!」勉強壓下燃起的慾望,冷子須故意板著臉說道。
「子須,難道你是嫌我身子髒,不願意再碰我?」虞仲真的臉色瞬時黯淡下來。
冷子須怕他往壞處想,急忙解釋:「才不是,要不是你身子還虛弱得很,我早就…」
虞仲真輕笑了下,笑他的老實,「不會的,我還受得住。」隨即用認真的眼神望著冷子須,「子須,我希望你明白,從今以後,我的心、我的人都是屬於你的,今生今世,至死不悔…我已經打定主意跟你一輩子,你會不會嫌我煩?」未了,虞仲真低下頭嬌羞的說著。
「怎麼會,我早已發誓要保護你一輩子,你肯委身於我,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冷子須高興不已。
「那你還等什麼!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就當作是我們洞房之日,以後我們就能廝守在一起了。」
冷子須聽了大喜,旋即又皺了眉,「沒有拜堂、又沒有喜帳、也沒有宴客,這不是太委屈你了。」
虞仲真露出嬌媚的笑容,他示意冷子須將茶壺及茶杯拿來。
「兩個男人互許終身原本就不是能見容於世的事,那些世俗的禮節就免了,子須,你抱我到外面。」
冷子須替虞仲真披了件外衣,將他抱到屋外放下,只見虞仲真跪在地上,冷子須站在一旁不解其意。
虞仲真拉了拉冷子須的衣袖,示意他到身旁,「你也跪下。」
待冷子須跪下後,虞仲真高高舉起水杯,「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虞仲真與冷子須在此互訂終身,以水代酒,希望天為證、地為媒,見證我倆共結連理,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他將水由左而右緩緩在倒在地上,然後再將水杯斟滿交給冷子須。
冷子須也學著虞仲真照做了一遍。
「這樣我們也算成了親、拜了堂,剩下的…」虞仲真眼底滿是柔情,他倚靠在冷子須身上,讓他把自己抱回房內。
虞仲真坐在床沿倒了杯水,他示意冷子須坐在床邊,「這杯水就當是交杯酒。」
他握住冷子須的手,讓兩人各持一半的杯口,虞仲真輕啜一口後將水杯移到冷子須的眼前,冷子須也將杯內剩餘的水一飲而盡。
接下來,虞仲真神情嫵媚的帶著微笑,慢慢地解開自己的衣衫,露出潔白的臂膀。
冷子須見狀,立刻將他的衣服拉上,這讓虞仲真大感不解。
「子須,你…」
冷子須明白他的想法,他憂心的說著:「我擔心你的身子,反正日子還很長遠,不急於一時。」
這種關心還真是普通的殺風景!
「可是我…」虞仲真心裡感到有點落寞,雖然他明白冷子須是真的為自己擔心,但是…
冷子須將虞仲真輕輕壓下躺好並替他蓋好被褥,「別再說了,好好養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