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傳統早市人潮比上班日來得多,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落,因為人多,叫賣聲也比平日更有力。
販賣新鮮便宜水果的攤商前,擠了一堆婆婆媽媽,這個季節橙子盛產正便宜。高人一等的孟御日,探探身子,望向攤上一大簍的新鮮橙子。
母親愛喝現搾橙子汁,他想等會買完菜,再來買個幾斤橙子回去搾汁。
米白色休閒POLO衫,一件卡其色長褲,腳上一雙要價超過萬元的Adidas全球限量、具備個人化避震系統運動鞋,孟御日頂著一頭簡單利落又突出的貝克漢頭,整個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總之,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早起,在傳統市場出沒的男人。
可別以為他是誤闖叢林的小白兔,他在這個百分之八十是婆婆媽媽出入的市場,混得可熟了。
賣鮮魚的陳媽,每回看到他,少不了送他幾顆鮮魚頭。賣菜的獨居老婆婆,只要他光顧,絕對是青蔥、辣椒、老薑免費奉送。賣豬肉的江老爹,切給他的肉一定是上好的、大塊的,卻收費少少。
身高一八五的孟御日,帥氣挺拔,走進傳統市場,就像大明星不小心掉進凡塵,不時招來好奇張望又欣賞的眼神。長得好看當然不是他的錯,事實上,他還挺得意父母給他的這張臉,好看得讓他走到哪兒都吃得開。
他在海鮮攤前停下腳,想起小妹愛吃蛤蠣炒九層塔,今天的蛤蠣又大又鮮,浸在水裡還會噴水。
他笑了笑,對老闆甜言蜜語,「阿姨,我要一斤蛤蠣。好久沒來,阿姨好像變得更年輕漂亮了。」
給女人的讚美詞,孟御日總說得誠懇不已、情真意切,哄得女人笑不攏嘴、心花朵朵開。讓女人開心,簡直是上天賜予他的最佳本能。
忙著招呼剛買走兩隻活蟹的客人,聽見孟御日甜話的阿姨,果然笑咧嘴,「哎唷!阿日,好久沒看到你,離婚的人沒變少哦?」
傳統市場裡,跟孟御日相熟的攤商們,都知道孟律師的偉大職業,是幫助世上一對又一對的怨偶,盡量在和平氣氛下分手。
「最近鬧離婚的人越來越多,唉,結婚容易離婚難。」孟御日忽然有感而發,在他的世界,離婚好像一種傳染病,一對接著一對,沒完沒了似的。
「唉唉……現在的年輕人跟我們那個年代不一樣啦!我家那隻老猴,隨便跟別的查某黑白來,我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像你這款年輕人,早就離啊。」
賣海鮮的阿姨國台語夾雜,臉上的笑還是一樣燦爛,說起先生的外遇,不痛不癢似的。
「今天蛤仔很青,一斤算你七十。」阿姨包好蛤蠣遞給他。
孟御日掏一張百元鈔,拎了蛤蠣轉身往下一攤。
「還沒找錢欸∼」阿姨喊。
「不用啦,阿姨包一斤半給我,一百塊已經少給了。」
孟御日在鴨肉攤上看到母親愛吃的鴨腸,跟老闆買了一斤,順道哈啦幾句,付過錢正打算走往下一攤,口袋裡的手機唱起歌來。
他瞄眼來電顯示,是他的寶貝小妹。
「我手上一包蛤蠣、一包鴨腸,等會還要去買魚頭,爸愛吃砂鍋魚頭,買完魚頭,還得去買配菜,有什麼事快說。」
「哥∼」
這款甜蜜蜜的撒嬌聲,百分百是有所求,他拿撒嬌女沒轍,道:「說吧。」
「哥,你最好了,對不對?可不可以到學校接我?我不想坐客運。」
「不想坐客運,可以坐火車,再不然坐高鐵也很方便。」
「別這樣嘛,哥。坐火車還要轉捷運,轉了捷運,還要轉兩班公交車才能到家,拜託你來載我啦。」
「去新竹載妳太遠,妳坐高鐵到台北站,我去接妳。」
「高鐵好貴喔∼」又是撒嬌聲,聽得孟御日骨頭都快酥光了。
「又把零用錢花光光了?」
「快花光了……哥……」
「這時候叫人叫得最甜。好啦!貼妳三千塊當零用錢,可以了吧?」
「YA!我就知道哥最好了,你要來接我喔。」
「遵命,我的大小姐。上車後,打電話給我。」
「OK,Bye!」
將手機放回口袋,孟御日朝魚攤走去。
王婆婆一見他,立刻熱絡招呼,「阿日,好久沒看見你欸。」
「最近比較忙。婆婆,我要一顆新鮮的鰱魚頭。」
「做砂鍋魚頭啊?」
「是啊,我爸爸愛吃砂鍋魚頭。」
「有孝順喔。這個比較大顆的魚頭,好不好?」
「好。」
「阿日啊,有沒有認識收錢卡俗的律師?我那個歹命的大女兒喔,一直被打,想離婚她尪不肯,我想來想去,替她找個律師可能有辦法。可是喔,我一天賣魚賺沒有多少錢,我女兒也沒什麼錢,我啊……」
「婆婆,這是我的名片,請妳女兒照上面的地址來找我,我幫她想辦法。」孟御日趕緊掏出名片交給她。
「可是我聽說你收錢很貴……」王婆婆猶豫。
「我不會收妳女兒很多錢啦。」他最聽不得女人被打了。
在他眼裡,世上每個女人都是上帝精心創造出來,獨一無二的花朵,生來就該被呵護照顧,對待花朵殘酷的人,簡直可惡得無法被饒恕。
「可是,上個月賣菜的張嫂說你幫她女兒打官司,收錢很多欸。」
「因為我幫她女兒跟她老公要了很多贍養費,收那些錢不多。婆婆,妳女兒只是要離婚而已,不會收很多錢。」
「我女婿愛喝酒不愛工作,沒錢給贍養費。真的不會收錢很多?」
「不會。」
「謝謝你啊。」
孟御日付過錢,又在市場裡繞了繞,逛了幾家攤商,買齊其它蔬菜、水果,手上大包小包的,緩步離開。
回到父母位在天母的家,孟御日趕忙將蛤蠣放進水裡吐沙,處理好魚頭,冰進冰箱,正準備處理大小包蔬菜水果,寶貝妹妹即來電。
他擱下那堆待料理的食物,匆匆忙忙準備出門。打開家門,已年過五十,看起來卻頂多四十左右的美麗母親,正好步出電梯。
「日,剛回來嗎?」白嘉瑜對著兒子笑得好溫柔。
「苡妶要我去車站接她。」孟御日本能接下母親手上的提包,那不過是個小手提包。
「她又撒嬌了?」她瞭解地望著體貼的兒子。
孟御日苦笑。就算不撒嬌,他八成也拿自己的妹妹沒轍吧。
「我接了苡妶就回來。姊跟姊夫有說幾點回來嗎?」
「苡若他們大概中午前到吧。你爸爸一早去打小白球,大概也要十一點多才會到家。」
「我買了橙子,回來再搾汁給妳喝。」他將母親的提包擱在玄關架,親親母親的臉頰,準備走人。
「別再給苡妶零用錢,她最近花錢太凶。」白嘉瑜叮嚀。
「來不及了,我答應給她三千塊,下次早點告訴我。」他搖搖頭,出門了。
★
台北車站南門口,孟御日順利接到在交大讀研二的妹妹。
孟苡妶一身水藍色洋裝,長髮飄飄,沿路勾來不少男性傾慕眼光,她笑吟吟坐進孟御日鮮紅色三門跑車,很識相地立刻丟出討好語句。
「我就知道哥最好了,捨不得讓我轉那麼多班車。」側過身,她給他一個響亮亮的頰邊親吻。
「媽說妳最近錢花得凶,要我別給妳零用錢。」
「唉!別這樣咩。我也不想花那麼多錢啊,可是約會多,我沒辦法,要吃飯、要看電影,偶爾買幾件衣服,錢就花光了。」
「跟男同學約會?他們不幫妳出錢嗎?」孟御日睨了一眼妹妹,瞧她長得那麼美,笑起來像在風裡跳舞的野薔薇,聞起來比開得正盛的百合花還甜,想約她的男人應該都會搶著付錢才對。
「喂!哥,我跟你才差四歲半,怎麼你想法老土得像上個世紀的男人!現在講的是男女平權耶。我又沒要嫁人,幹麼隨隨便便要男人幫我付錢?
「況且吃人嘴軟,我讓男人付錢,他們是不是會把我當成可以進一步隨便的女人?我還沒準備好要跟哪個人天長地久喔。不管怎樣,起碼也要找到像爸爸這麼優的男人,我才會考慮讓對方付錢。」
孟御日被妹妹一大串的抗議言論逗笑,笑過之後,他沉默半晌。有太優秀的父母,對子女來說也是負擔!
苡妶想找個像父親一樣優秀的男人,他則想找個像母親一樣,在家溫柔如水、做事利落果決,簡言之,就是那種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的完美女性。
問題是,這年頭想找完美男人或者完美女人,何其困難?
實在不能怪他總是在女人堆裡尋尋覓覓的,他渴望幸福,卻看了太多婚姻的不幸,誰叫他是王牌離婚律師!職業讓他變得更謹慎,對幸福,他還沒絕望,因為他的父母是幸福的完美示範。
「瞭解。多加妳兩千塊零用錢好了,但妳別跟媽說。」
「YA!哥最好了。」
「只有這次這麼好,妳得學學金錢控管,下不為例。」
「知道啦。」
車行了一陣子,孟苡妶忽然想到什麼,又開口,「哥,姊跟你說了沒?」
「說什麼?」
「她公司大老闆最近鬧離婚,姊打算介紹老闆娘到你們事務所。」
「萬一被她老闆知道,她的工作保不住吧?」
「擔心什麼!就算沒工作,姊夫也不會讓姊餓死,他巴不得姊辭掉工作呢。聽說姊的老闆在外面搞七捻三,三不五時還回家打老婆!想逼妻子簽字離婚,可是贍養費一毛不給。你也知道,孟家人最見不得女人被欺負。」
沒錯,孟家人見不得女人被欺負,從小他就被父親教導,女人生下來就是該被男人呵護的花朵。他母親是關懷婦女保護協會的重要幹部,多年來致力於推動婦女保護。
「姊還沒跟我說,可能今天會提。」
「聽姊說,她老闆找了個很厲害的女律師,好像叫梁諼什麼的。」
「梁諼棻?」這名字竟不知不覺順暢地溜出他腦子。好多年沒搭上關係的人,他卻還記得。
他記得,她臉上那副醜醜笨笨的黑膠框眼鏡,老穿著一條膝蓋磨得破爛的淺藍色牛仔褲,一頭過肩的直長髮飄散著他猜不明的花草香。
梁諼棻,他大學四年的同窗,他們沒什麼太大交集,嚴格說來是幾乎完全沒交集。他們唯一的交集,發生在大四那趟國外畢業旅行……
那趟畢旅,他作了一個很荒唐的春夢,夢真實得像是發生過,他甚至到現在都還記得在夢裡她肌膚柔軟的觸感、記得她好聽的輕吟、她熱情的回應。
一切都是夢!事後證明那些近乎真實的情節,只是他無聊的一夜春夢。
現實世界裡的梁諼棻,簡直比清朝閨女還更古板,怎麼可能在床上有那種熱情狂放的表現……夢裡的梁諼棻熱情到翻身霸住全部的他!
不能再想下去,大白天的,實在太不適合懷想這種十八禁春夢。
但說真的,那場春夢美好到……他曾經希望真的發生過。
「對!就是梁諼棻,聽姊說她是你大學同學?」
「真的是她啊……」孟御日控制不住思緒,想起那趟畢業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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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吉島的海似乎特別的藍,四月的陽光暖暖照著那片湛藍,飛機降落。步出海關,一群即將畢業的大四生吱吱喳喳拖著登機箱,聚在機場大廳。
梁諼棻拉著登機箱,站在人群最後方。
要不是她母親萬分堅持,她壓根不想參加這種累人又花錢的畢業旅行,她實在不懂這種走馬看花、行程緊湊的跟團旅行有什麼好興奮的?
說什麼大四畢旅一輩子只有一次!但,人生有太多一輩子只有一次的事吧。從幼兒園到大學,哪次畢旅不是一輩子一次?她很後悔拗不過母親,又參加了這種超級無聊的、一輩子只有一次的畢業旅行。
說真的,她寧可窩在家準備律師考。
導遊在前頭說明行程、今晚的飯店房號,因為他們的遊覽車遲到。
「妳站在後面會不會聽不到?我幫妳拉登機箱,妳可以擠到前面去。」這麼好聽的聲音,梁諼棻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鐵定是那枚法律系有史以來最厲害的超級大情聖孟御日先生!
她不懷好意地想,像這種精蟲製造機男人,每天的精蟲產量大概超過正常人十幾倍,才會一天到晚勾搭只看外表、不在乎實質的女性同胞。
「不用,謝謝。我的聽力很好。」梁諼棻不看大情聖一眼,直接拒絕。
孟御日聳了聳肩,雖然她沒瞧他半眼,他仍是很有風度地微笑。
沒辦法啊,對女人,不管哪種女人,他都擺不出惡姿態。即便是擺明已經討厭他四年的梁諼棻,他仍是保有一貫風度。
其實他一直沒搞懂,自己是在哪一刻、什麼事情上得罪這個成績年年與他並列第一的法律系資優生?
好像從大一的某一天開始,梁諼棻就沒給過他好臉色。
不過,真要細究,像考古學家那樣仔仔細細挖掘梁諼棻這個人,恐怕花一世紀都無法徹底理解她,她似乎是個防衛心很重的人。
轉眼都大四了,他向來不愛自找麻煩,但這一刻他突然很想瞭解,從小到大受極女性歡迎的他,究竟哪裡惹毛梁諼棻
「妳好像很討厭我?」孟御日問。
梁諼棻終於仰頭朝後斜瞟大情聖一秒,笑得冰冰冷冷地回道:「跟你沒關係,純粹是我個人免疫力差,對精蟲製造機過敏。」
說罷,她優哉游哉拉著登機箱,往人群另一頭尾巴走,離他能多遠就多遠。
精蟲製造機?聽見回答的孟御日傻了半晌。他沒聽錯吧?
不死心的他,回神後,拉著登機箱硬是朝她靠過去。
「不好意思,我不太理解妳的意思。妳是對所有男人過敏,還是只對我過敏?我想在場每位男性同胞,都有製造精蟲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妳—」
梁諼棻表情十分不耐煩,往旁邊走兩步,拉開兩人的距離,彷彿真的對他過敏似的,接著打斷他的話,「是男人都能製造精蟲,但我只對你這種精蟲數量是一般男人幾百倍,多到精蟲可以沖腦,每天釋放幾千噸費洛蒙的男人過敏。」
真是敵意堅強的回答啊!
說完,她又拉動登機箱,打算往另一頭走,沒想到竟被拉住。
甚少主動碰觸女性的孟御日,沒多想就伸手拉住梁諼棻晃在空氣裡的手腕。他話還沒問完,不想拉著登機箱跟著她走來晃去。
普吉島的四月天,很暖,暖得不該出現靜電……
握住她手腕那一剎那,兩個人都怔愣住,接著彈開彼此相碰觸的肌膚。
梁諼棻另一手離開登機箱,揉揉剛被扯住的手腕,兇猛瞪了眼孟御日。
「果然是擁有幾千噸費洛蒙的男人,真受不了!你到底想問什麼?我讓你一次問完。問完後,請別再靠近我。」
不可能是靜電、不可能是靜電!
孟御日發愣好一陣子。天清氣朗、陽光明媚、海水正藍,怎麼可能是靜電但如果不是靜電,是什麼?男女之間十分稀奇、罕見的化學電流?
老天!幫幫忙,千萬別把玩笑開大了。
瞧瞧梁諼棻小姐,那一副萬年不變醜丑黑膠框大眼鏡,足足遮去她三分之一張臉,雖說她仔細看起來皮膚白裡透紅,但一點妝也不上的素臉,實在揪不出丁點吸引他的女人味。
再瞧瞧,她老是同樣款式的牛仔長褲,四年下來,好像就那幾件替換,上衣永遠是樸素萬分的單色襯衫、恤,儘管他們沒什麼交集,但他也老早被她千古不變的裝扮弄得很膩。
化學電流?大白天的,怎麼作起荒唐夢了?
甩甩頭,聽見梁諼棻的話,卻是久久提不了問,久得連他都覺得尷尬起來,最後訕訕地說:「我沒問題了。」生平首回,他對女性同胞說話語氣訕然。
★
五天四夜的畢業旅行,很快到了第四夜。
孟御日的室友,三夜未歸,窩去女朋友那房,眼看第四個晚上來臨,八成他又要一個人住兩人房。
這四天,他管不住自己,研究起說他是精蟲製造機的梁諼棻。
她好像很不享受這次畢業旅行,當大伙都在湛藍海洋上玩水上活動時,只有她捧著厚重的《六法全書》,窩在沙灘椅上猛啃。
她沉靜的模樣,奇異地吸引了他。
明明是歡樂氣氛超High的海邊沙灘,尖叫聲、笑鬧聲、追逐聲此起彼落,卻絲毫影響不了她,她不曉得用了什麼辦法,把自己關在氛圍安靜的私人小天地裡。
要說整個行程裡,有什麼吸引得了她的,大概只有美食。
每一餐,他都注意到她吃得特別多,偶爾吃到她覺得好吃的食物,她會微笑,跟旁邊的女同學說兩句,然後吃更多。
他很好奇,像她這種出來玩卻不愛參加活動的女生,吃那麼多,怎麼不見胖?依他目測,她身高約莫一百六十出頭,體重頂多四十七,算是身形苗條。
越是研究他不熟悉的梁諼棻,他越是感覺有趣……
走廊上,傳來一陣笑鬧聲,聲音越來越大,打斷孟御日的思緒。
拍門聲響起,原本該與他同房四天的室友許哲明,開門探頭進來喊,「阿日!出來啊,最後一個晚上,我們決定到泳池邊開啤酒派對。一個人交兩百塊大洋,快點。」
孟御日向來合群,拿了錢包,將護照鎖進飯店房間的小保險箱,便往游泳池畔去了。路途上,見許哲明跟幾個活潑的男同學一間一間拍房通知,經過梁諼棻的房門時,他禁不住猜測,她會參加這種活動嗎?大概不會。
瞧,他研究她,研究到連她住幾號房都記住了。
走沒幾步,他聽見梁諼棻的房門打開,聽見她掙扎說:「我不太會喝酒啦!」
「誰生下來就是會喝酒的?」她的室友,是法律繫上最活潑的公關組負責人張羽佳。
「佳佳……」梁諼棻求饒。
走在前頭的孟御日想,她竟也有柔軟的一面。他以為,她是那種說不要就沒人拉得動她的固執女人。
「不是我在說妳,畢業旅行耶!妳是來玩的,又不是來讀書的,居然帶《六法全書》來。不行,今天的啤酒派對妳一定要參加,沒喝醉不准回房睡!」
他沒再聽見梁諼棻說話,但聽到一聲淺淺的、無奈的妥協歎息。
這一晚,泳池畔喝掛了一堆人,相熟的把喝掛的好友、男友或女友扶回房,誰跟誰睡大概也搞不清楚。池畔邊,熱鬧的人群逐漸散去,到最後竟只剩下孟御日與梁諼棻,相看兩不順眼……
不對,嚴格說是梁諼棻對孟御日不順眼,不過喝得八分醉的她,歪歪斜斜躺在泳池邊的長椅,手拎著一罐喝了七成的啤酒,黑框眼鏡不曉得被她擱哪兒去了。
她昏昏濛濛地意識到孟御日躺在她旁邊的長椅,不過已經醉到沒力氣送他白眼了。
沒想到,手上的啤酒會越喝越順口;沒想到,喝醉的感覺飄飄然的,連清醒時看不順眼的精蟲製造機都變得順眼了。
梁諼棻對天上的圓月笑,一口喝乾剩下的啤酒,歪斜起身,從旁邊又撈來一罐打開,再灌一口。
「精蟲製造機,我好像喝醉了。」她笑呵呵的,彷彿喝醉是件值得開心慶賀的事。
孟御日笑聲更響亮,他也開了另一罐啤酒,說:「我已經醉了。」
「我從來沒喝醉過,我媽說,我太一板一眼,不像大學生……原來喝醉是這麼特別的感覺……」一罐啤酒,轉眼她又喝去大半,接著說:「我戀愛沒談過、沒跟男人牽過手、接過吻……製造機,跟異性接吻是什麼感覺?你經驗豐富,可不可以……形容一下……呃……」她打一個大酒嗝。
「要我形容,不如妳找個對象親自體驗,對像很重要,好對像帶妳上天堂、壞對像讓妳下地獄……呵呵∼」孟御日笑答。
「我沒有對象啊!不然,你借我試試看。」天上的月亮變成兩個,梁諼棻對著兩個搖來晃去的明月乾杯,一口喝乾剩下的啤酒。
「好啊,借妳試試看。」他撐起上半身靠了過去,看見她臉上的眼鏡不見了,呆了呆,酒精延緩了反應速度,他好一陣子才說:「妳不戴眼鏡……漂亮多了……呃……」他冒出一個酒嗝。
「是嗎?不戴眼鏡,我沒安全感。」她摸摸臉頰,接著摸索旁邊,找到眼鏡打算戴上,孟御日卻鎖住她手腕。
「不要戴。」他俯下身,輕輕啄吻那看起來柔軟的唇瓣,電流竄上來,酥麻他的唇。他舔了幾下唇瓣,覺得很神奇。「梁諼棻,妳身上帶電嗎?」
她搖頭否認,被剛剛那一下啄吻嚇一跳,酒醒幾分。「接吻就是這樣?」
孟御日搖搖頭,摸摸她的臉蛋,觸感不可思議的光滑。「妳確定要試接吻的滋味?」
「有什麼不可以?」
月光下,孟御日立體的五官,多了幾分神秘深邃,梁諼棻覺得自己神智不清,有種想摸摸他的衝動。這張好看的臉,完美得不太真實。
她伸手碰觸他,感覺手下的肌膚些微震顫,孟御日親吻她的手,吻過她手腕、手肘、手臂,沿著她頸項,一路淺吻,終於牢牢吻上她彷彿等了一世紀的唇瓣……
一聲輕吟逸出,她的手自動自發勾上他頸背,朝他偎得更緊。
燎原的火,從孟御日在她唇瓣上點的小火花開始,一發不可收拾。也許溫柔的月光是魔力,兩人身上奔騰的酒精是催情劑,開始的遊戲竟停不下來。
吻著吻著,兩人憑著殘存意志,無聲相扶,搖搖擺擺進了孟御日的房,衣物褪盡,青春的兇猛熱情,不受拘束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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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裡,梁諼棻酒醒了,身邊的孟御日睡得像攤軟泥。她摸摸他的臉頰,深思半晌,搖搖頭後,起身著裝。
回頭望著床上一絲不掛的男人,她拾起他的衣物,為他穿上。他睡得熟,安靜任她擺佈,花去一段時間,終於穿妥衣服,她輕手幫他拉上被子,在他唇上留下淺淺的吻,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