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彷彿一切的血腥都讓春風吹散了,太行山麓沿途開滿了各色的花,今年的春天特別美,洗淨煙塵的脫俗異境,終於回歸平靜。
怒氣沖沖的斥喝聲打破了寧靜,「我說要傳給你就要傳給你,少廢話!」
「少主,拜託你,我只能玩玩大風吹而已,要我進寒煉關四十九天,我會死啦!」
御風使韓朝鳳簡直要給黨雲飛跪下了。
「誰叫你進寒煉關?我乾脆的把教主的位置讓給你坐不好嗎?」
黨雲飛坐上冥影教主的位置,雖然是在前教主被出賣慘死後,但他拿下叛徒清理門戶之後,仍照傳下來的規矩入寒煉關四十九天,通過重重考驗才當上教主,現在說不干就不幹,讓已受重創的冥影教更無所適從。
韓朝鳳無奈的抱怨,「教內正需要重振雄風,你揮揮衣袖說走就走,這……不好吧?」
黨雲飛眼中的忿怒抹上自責,「我強留小曲惹來大軍,又任意開戰害弟兄死傷,最後還放了小曲向敵人投降……你們還要這種一意孤行的教主做什麼?」
「一意孤行不就是本教特色嗎?如果現在離開教眾那誰來善後?是因為小曲對不對?少主還是沒死心。」韓朝鳳鼓起勇氣說出最大的疑慮。
「…我只想再看看他。」
韓朝鳳激動的說:「那當初何必放他走?叫諸葛玄弄幾貼藥來把他弄成白癡,他還不乖乖聽話?也不用成天打打鬧鬧的雞犬不寧。就算是光關著他,他也跑不掉,為什麼要放了他又思念他?」
黨雲飛淡淡的笑了,「你愛過人?愛他,不是硬留著他就夠了,我看他整天哭,看的心疼不已,想到他現在開心的笑著,光想到他的笑臉我的心都曖了。相信我吧,強留他的事我也不是沒幹過,怎麼取悅他都沒用,不如放手,至少大軍也退了,還蒼茫山莊一個寧靜。」
韓朝鳳仍不死心,「送他回去他一定開心?那個神武將軍脾氣大的很,看他動刀劍像使筷子一樣順手,誰知道他會對小曲多好多壞?不如再抓回小曲好好哄他,遲早他會心軟的。」
「說了我不願再用強的,你怎麼聽不懂?遲早會心軟?三年!三年都打不動他了,就算再花三年也不會有用!你不坐教主的位置?好,無論如何我都要走,你硬是不出面持事,就讓冥影教散了,大家各走各的路!」
黨雲飛說完迅雷不及掩耳的消失,留下韓朝鳳愣在原地,袁鐵衣偷偷的探頭進來,「談的怎麼樣?少主呢?現在要怎麼辦?」
御鳳使韓朝鳳歎了一口氣,「唉,叫大夥兒來嘯風樓議事……黨雲飛棄教而去,不再是教主了,我從明天開始要進寒煉關四十九天。在我出關前弄潮使霍爾玉為代理教主,我萬人教主引來皇帝側目,今後五百餘名殘眾要小心行事,等我出關後或許要另擇良地而棲了。」
奕擎對小曲時好時不的,真是應了韓朝鳳的預言。
寵的時候整天摟著噓寒問曖,一刻也不捨得放手,比過去還纏小曲。但一個不高興,打罵也是家常 便飯,連下人一看他發飆,個個都躲得遠遠的。
有兩件事不變的是,他絕不許小曲再直呼他擎哥,而且每晚無論如何也不放縱自己擁抱小曲入眠,再累都一定回房睡,有時已經快天亮了,他還是逼自己離開溫暖的身軀,回到冰冷的被窩裡。
小曲越來越懷疑自己是否能再撐下去了,每當才融化在柔情裡,奕擎就迎頭潑一盆冷水,不忘提醒他,自己是個曾背叛他的罪人:永遠都沒有資格再受他寵愛。以為能再得到他的真心,那是自取其辱。
像今夜,奕擎不知為什麼又想起他的錯,竟不顧他連日高燒體力幾近透支,一再玩弄他,若稍微不順從,奕擎更要發怒的斥喝他,說他心裡想著別人。
「好累……礙…快點結束吧……」身體滾燙著,從回端親王府後,奕擎就沒放過他一日,吃了再多藥也沒用,小曲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讓身體痊癒。
「很累?我都不抱怨了,你抱怨什麼?愛說謊的傢伙,明明想要的很還裝成不想的樣子。哼!從以前就是這樣心口不一,本王一時被迷惑,竟忘了你的本性。」
不只身體被折磨的不堪,奕擎最厲害的是言語上的羞辱,讓小曲往往因此落淚,只是心碎的淚水看在他眼中,都是背叛心虛的證據。
「哈礙…真的不行了……」風塵僕僕走過三年,回來的不是溫柔的家,卻是另一條漫漫長路,小曲寧可自己快點失去意識,像前幾次一樣,陷入夢幻裡,不用再面對傷心處。
「這麼快就不行了?可惜了萬人用無辜的生命換回你來。」
小曲顫抖著說:「求你別說了,都是我……」都是我讓你背上罪孽,這些人命都算在我身上吧!
「心疼你的同黨?那就乖一點,別讓他們白死了。」
一波波的衝撞,讓小曲心神開始散渙,「礙…饒了我…今夜放過我吧……真的不行了……擎哥……」
無恥的人,又用那麼甜蜜的嗓音喚他擎哥,要折磨自己多久?對他的愛,對他的恨,日夜煎熬著已經疲 憊不堪的靈魂,小曲是妲已還是褒姒轉生?不管怎麼樣折騰小曲,即使生了病都這麼美。
小曲眼上一圈白紗布,蓋住被刺傷的雙眼,往昔的耀眼光芒不能再現,但絕美的姿色依舊,殲殲櫻唇,洩漏出破碎的聲音,依然那樣嬌嫩的嗓音,只是多了幾分痛楚和哀怨——
就是這個聲音,叫我擎哥,讓我迷惑了。
「啪!」又急又狠的一巴掌,毫不留情的甩上小巧精緻的臉蛋。
「住口!本王名諱是你直呼得了的?背叛過的人,沒有資格求饒。人盡可夫的破鞋,更沒資格叫我的名字!」
「哈礙…啊礙…」申吟聲越來越破碎,在寧靜的夜裡聽來特別淒涼。
窗外隱藏著一個看不見的身影,黨雲飛已經被怒火焚的體無完膚。
他放回小曲,並不只是要讓大軍退出太行山,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小曲快樂,要小曲別再流淚了,可是這個冷血將軍竟這樣折磨他!
那就是小曲魂牽夢縈的愛人?小曲就是想離開自己,回到這種人身邊?小曲為他落下多少淚,而現在卻讓他這樣折磨!
黨雲飛也常強要了小曲,可是他只有前兩次曾失手打了他之外,再也沒傷過他一根寒毛,床帷裡只有心虛的討好他,讓他即使含著淚也能得到最終的快意。
小曲在他身邊何嘗這麼痛楚的申吟?而端親王像是用戰場上殺敵的狠勁一樣對他,難道只因小曲曾跟著自己睡過,竟讓他氣成這樣?
仗義多有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是個王爺未必有情有義,尤其他上過戰場,心狠手辣的方式竟用到了柔弱的小曲身上。
強留小曲三年在身邊的經驗讓他知道,就算帶回小曲,他也忘不了這個禽獸不如東西,不如快刀斬亂麻……
打開窗,一個翻身,跳入窗內,無聲無息的摸到床前,小曲瘦弱不堪的身型映入眼簾,黨雲飛對著背著他的那人舉劍,突然看到小曲眼上的紗布。
他猛吸了一口氣,小曲的眼!難道他傷了小曲那雙明媚美艷的眼,他是那樣靈巧的眉目含情。每次說話用的不是柔軟的櫻唇,更是那雙媚眼,連生氣都閃爍著水光的眼吶!
奕擎聽到身後的聲響,戰場上的訓練讓他風吹草動都聽入耳,他警覺的翻身,把小曲摟在左臂護著,右手順勢抓出枕下的長劍。
小曲看不見,很容易受驚嚇,王府中不會有人敢這樣無聲無息的進小曲的房間。
更何況誰敢在這時接近他們,除非是刺客。
「是你!」
那張臉上的疤!那個人!可恨的姦夫,難道放了他一條生路,他還嫌不夠?莫非要再次搶走小曲?
黨雲飛怒氣沖沖的說:「是我,哼!你不懂愛惜他,就把他還給我。」
奕擎臉色刷的變白,還給他?小曲是自己的,竟有人要搶?該怪的是眼前的狂徒刺客,還是懷裡傾國傾城的佳人?
「哈哈哈!笑話!這個人本來就是我的,叛逃三年,讓我抓回來,還沒有罰 夠他,怎能放他走?到他殘花飄零時,你再來收屍!」
黨雲飛臉色一變咬牙看看茫然失措的小曲,他的身上大小吻痕咬痕遍佈。
反正他現在也看不到,殺了這個人,帶小曲回蒼茫山莊,好好的寵愛他,他會忘了這個毒辣的畜牲。
「好…小曲,你怨我也好,這是為了救你……」話聲未完,獨門的無蹤劍已出。
小曲聽到兩人爭執,一時不知所措,黨雲飛怎麼會進王府?他看到自己現在慘不忍睹的樣子,一定為他抱不平。
他不會明白擎哥的愛有多深,深到要毀了他們兩人。旁人也不能瞭解他的身體雖然痛楚,可是他有多甘心委身在狂傲的奕擎身下,他的怒火紋身,也是炙熱甜美的。
小曲聽到破風而來的劍氣,想不到黨雲飛苦心教他的聽聲辯位,讓他在失明後派上用常
黨雲飛在山莊內總是要他練武強身,袁鐵衣的硬功和雲飛自己學的內功都毫不隱藏的教他,只是他實在不是學武的材料,出手軟綿綿的,讓他們笑得要命。
他聽著劍氣毫不留情的指向身邊的奕擎,還來不及思考,反射性的使出袁鐵衣教的大擒拿手,這招不是傷人而是自保,是他唯一使得好的招數。
黨雲飛眼中只看著奕擎手裡蠢蠢欲動的劍,他要乾脆一,一定要一刀斃命,不要讓小曲聽到那個人申吟。
兩雙燃燒著怒火的眼在空中交接,正要短兵相對時,修長的五隻手指拍向黨雲飛的手,另一隻柔軟的手背往他的手肘敲下,以柔克鋼要招招用在重點才能四兩撥千斤,小曲做到了。
黨雲飛的劍 被反折過去,他完全沒有想到竟會是小曲出的手,長劍隱入體內,他還睜大了眼,震愕地看著小曲。
小曲真的是他的剋星,不然他怎麼可能會死在這種情況下?他呼風喚雨,引火弄金,整個天下應該沒有人會是他的敵手啊!結果竟是心愛的小曲兒,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對他動手?
他淒楚的發出無聲的苦笑,大擒拿手……他要鐵衣教小曲的,現在配合他教的聽聲辨位用在自己身上,還真是諷刺。「小曲?聽聲辯位……好……教了你那麼久……總算是學……會……」
「雲飛!黨雲飛!」小曲摸索著上前扶著他的身體,他摸到冰冷的長劍插在曾溫柔抱著他的身體內。
黨雲飛雖然不該自私的軟禁他,也不應強行佔有他的身體,但是他對自己的疼惜不下於擎哥,即使他辱罵他,即使一見他就掉眼淚,黨雲飛還是耐心的哄著任性的自己。自己從未回應過的那份愛,慢慢的消逝著……
小曲驚慌的摸著他汩汩湧出的鮮血,突然覺得無論是擎哥還是雲飛都不該死,他一再的辜負了別人,從言武到奕擎再來是黨雲飛,所有的人都這樣疼愛過他,他先棄言武,再負擎哥,現在竟殺了黨雲飛?
「天吶!我不是……雲飛……撐著點,我求王爺給你請大夫。」說著便回頭。
黨雲飛掙扎著一手撫著他的小臉蛋,「不許求他……沒用了……竟栽在你手裡……
也好…你堅強…點…別再…愛…哭…」
兩道濃眉漸漸放鬆,眼睛失去了焦,那雙被紗布蒙住的眼,在為自己流淚嗎?
小曲的臉蛋還是這麼可愛,希望他別再受那個人折磨……黨雲飛吐出最後一口氣,手無力的放下。
「雲飛——」小曲淒厲的叫聲劃破黑夜,然而,換不回任何一個字。
小曲愣著撫摸自己臉上的血,雲飛真的死了?他帶著自己逛藥市,壓著寵物阿虎讓他騎,他做了多少風雨花球討他開心,而他從未對黨雲飛熱切的呼喚有所回應,連騙騙他都做不到……
小曲喃喃自語著:「我還要對不起多少人……?要多少人為我而死?都是我,該死的人是我…」
他解下眼上的紗布,轉頭努力的想看奕擎最後一眼,一片模糊,隱約看到個人影,他輕笑了,還是看不清,連最後一眼都看不清楚,他只不過想再看看他的擎哥啊!
當年戲台下的一雙炙熱的眼牽扯他到現在,那雙眼他一生都看不夠的——
可憐的擎哥,如果要我用生命來證明我的愛,才能減輕你的痛苦和矛盾,那我早應這麼做了——
讓你受煎熬,讓黨雲飛受煎熬,讓無辜的人枉死,這是誰的錯呢?罪魁禍首不應厚顏的活著!如果沒有我……
「奕擎,我真的愛你,一直都只愛著你。」小曲撥起黨雲飛身內的長劍,一咬牙,用力往胸口送入。
冰冷的劍高舉,奕擎趕緊飛腿踢出,踢上小曲的手肘,小曲的手被踢得稍微斜出去了一點,長劍卻仍刺穿他的身體。
奕擎驚慌的看著曾經如此憐惜的身軀,瞬間過去倆人的恩愛翻覆在腦海中,小曲總是又害羞又愛撒嬌,第一次歡愛時他含著淚忍痛,那副無限委屈的樣子深深刻在他心上,他從未忘記過。
當年戲台上踏出的絕美佳麗,台下坐滿了人,但那一雙眼只盯著他看,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快五年?聚少離多的五年!
分別三年他還是那樣嬌滴滴的惹人憐愛,那樣的癡情憨笑一輩子都看不厭,小曲回頭眷戀的一眼,喚醒了奕擎深埋著不敢再表露的愛,他會補償小曲,好好對待小曲的……
纖細的身體像落花飄零,一張稚氣的笑臉浮現腦海,第一次看著未著台妝的小曲兒,他才十五歲,像個孩子般嬌憨的直視自己,細緻的小手拉著他,義無反顧的說:「我心甘情願跟著你,無論將來如何絕不怨你。」
我的傻小曲兒!奕擎接住嬌柔的帶血身軀,失去視力的雙眼掙扎著想看他,最後還是痛楚的讓長睫掩上。
天色慢慢的轉白,王府的人全被一聲淒厲的狂吼驚醒了。
「小曲!」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困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足人生長恨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