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我,對吧?」
當紀媽媽在客房入睡後,紀天睿與孫巧薇不約而同地來到陽台。
他們都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終於放棄了,於是下床找飲料喝。紀天睿握著一罐啤酒,孫巧薇為自己沖了杯紅茶。
兩人都沒料到會在陽台巧遇對方,原先只是各據一角,默默地喝著,過了好片刻,紀天睿忍不住開口。
他的聲音很沙啞,壓抑著某種強烈的情感,他並不想問這樣的問題,問了也枉然,但他還是問了。
他以為孫巧薇會跟從前一樣,倔強地說反話,或故作冷淡地不理他,可她沒有,只是靜靜凝望著他。
她看著他,許久、許久,看得他幾乎透不過氣,她的眼神太溫柔、太憂傷。
「對。我喜歡你。」她坦然表白,櫻色的嘴唇,勾著夢幻般的笑。
她喜歡他,真的喜歡他!
紀天睿以為自己早猜到她對自己有特殊感情,不會覺得太驚訝,但心臟卻不聽話地狂跳,一股熱血衝上腦勺,教他暈眩。
他咬緊牙關,暗惱自己過分激烈的反應,他這算什麼?簡直像個無知衝動的青少年,他不是那種十七、八歲的叛逆年紀了,此刻卻很想握拳朝天嘶吼,想放聲狂笑。
卻也想哭。
他竟然想哭,喉間噙著酸楚,眼眸隱隱刺痛。
她喜歡他,那又如何?他們終究只能維持見不得光的情人關係,他或許可以疼她寵她,卻絕不能娶她為妻。
「一開始,我答應做你的女人,的確有部分原因是為了報復。」她悠悠解釋。
「因為定傑為了彭欣欣拋棄我,又當著她的面傷害我,我想報復,我知道她對你一直存有某種迷戀,所以我想,如果有一天,當她看到我跟你在一起——」
「所以派對那天,你才會對她說那些話?」他瞭然地問。
她澀澀地苦笑,眼眸漫著迷離的水煙。「其實我本來不想跟她針鋒相對的,是她逼人太甚,我才忍不住嗆她。」
他深深地望她。「你起初不想跟她吵,是為了我嗎?」
「也不算是為了你。」她別過眸。「應該說我不想對自己說謊。」
「什麼意思?」
「因為……」她倚著欄杆,看著遠方霓虹閃爍。「我雖然是為了報復她才答應讓你包養,但其實從那時候,我已經有點喜歡你了。」
「那麼早?」他訝異。
「有那麼值得驚訝嗎?」她淡淡嘲弄。「你不是也說過?我失戀以後,第一個想找的人是你,可見你對我來說一定有特別的意義。」
「我一開始的確是那麼想的。」他苦笑。「不過後來我聽你對彭欣欣說那些話,我以為你是因為知道她迷戀我,才刻意接近我。」
她驀地回眸,迷濛地睇他。「相信我,那天我在街頭走了一個晚上,腦子混混沌沌的,連自己在做些什麼都搞不清楚了,又怎麼能那麼精明地想到要設計你?」
「說得對。」他喃喃地同意,將手中的啤酒喝乾。
她看來的確不是那種精於算計的女人,她不笨,甚至可以說很聰明,但她並不善於欺騙,至少說謊的功力,遠遠不及他。
他不該誤會她對自己的態度和反應是作假,她演下出來。
「抱歉,我那時候誤會了你。」他啞聲道歉。
她搖頭,表示自己下怪他。「你也是因為在乎我,才會誤會我,對吧?」
他無言,沒有否認,也不承認。
比起她,他的確卑鄙許多,連自己的真心也不能對她坦白。
但他不必說,她只是看著他黯淡又複雜的眼神,便瞭解了,知道自己沒猜錯,他的確是因為太在乎她,才誤會她。
可她也明白,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在他心中能佔上特別的一席之地。
那個位子,是保留給那些各方面條件都遠比她優秀出色的千金小姐們,而現在,最終能贏得后冠的候選人即將出爐了。
「你真的要約方喜娜跟你媽一起吃飯?」她低聲問。
他點頭。「既然我媽這麼堅決想見她,我也不能拒絕。」
是啊,他沒道理阻止自己媽媽跟女朋友認識,醜媳婦總有一天得見婆婆。
孫巧薇黯然垂眸,小口小口地啜著紅茶,心窩一陣陣地抽痛著。「天睿,有件事我想問清楚。」
「什麼事?你說。」
「你在商場上做生意,一向講求公平公正,對吧?」
「嗯,我是希望這樣。」紀天睿承認。「不過有時候,難免會用些手段。」
「可你用的手段,基本上都很正大光明。」她淡淡地低語。「以前我跟你們公司合作那件案子時,聽見公司的員工跟客戶對你的評價都很好。」
「那又怎樣?」他不懂得她為何忽然提起這些。
「我是想,既然你把婚姻也當作一樁合夥生意,那麼你對你的合夥人,應該也同樣講究公平的原則吧?」
「是這樣沒錯。」他惘然望她,慢慢領悟她話中涵義了。
「所以你結婚以後,一定不會背著你老婆,跟其他女人搞曖昧。」
「巧薇……」
她忽地轉過臉,對他嫣然一笑。「我想,我們能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對不對?」
他默然無語,看著她臉上清淺的笑容,她從來不曾笑得這麼美,這麼飄忽,猶如天邊一抹稍縱即逝的霞彩。
知道自己抓不住這樣的笑,他頓時心痛不已。
「對不起。」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她柔聲問。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嚴格說來,這是一場你情我願的遊戲,雖說是他主動提議包養她,但她也沒拒絕,所以就算這場遊戲到後來變質了,雙方都付出了感情,也只能各自承擔後果,不是嗎?
但不知怎地,他卻覺得自己似乎重重傷了她。
一念及此,紀天睿不禁握緊拳頭,啤酒罐被他壓扁,痛楚地擠出哀鳴。
「你聽我說,巧薇。」他嘶啞地從齒間進出嗓音,很想對她解釋清楚。「我從小的心願,就是讓我媽過回從前她當千金小姐時的那種好日子。」
「我知道,你跟我說過。」她輕輕頷首。「所以你才這麼拚命工作賺錢。」
「這不僅僅只是錢的問題而已。」他凝望遠方,雙目無神。「還有地位,還有良好的家世,上流社會還是很講血統門第的,如果我沒爬到某種高度,我媽一樣會被娘家那些親戚看不起。」
「所以你才會堅持娶一個背景雄厚的豪門千金。」她總算真正理解他的執念。
「我不能背叛自己從小發的誓,你明白嗎?」他痛楚地低語。
「嗯,我明白。」她的語氣還是一般溫柔,毫無一絲怨懟。
「你真的明白?」他望向她,雙手顫抖著,眼眶散佈幾條血絲,那是他從小到大,因為母親一次次受辱所流的血,他抹不去,無法視而不見。
她看著他的眼,胸臆忽地噎著一股濃烈酸楚,淚水在她眼裡潮湧。
她為他心疼,不知道他小時候到底吃了多少閉門羹?到底看到幾次他的母親當眾被羞辱?那時候他年紀太小,還沒有保護母親的力量,他一定很恨自己的軟弱無力吧?而他現在長大了,好不容易有點成就……
他說自己不能背棄當初的誓言,她懂的,完全能理解他的怨與恨。
她伸出手,溫暖地握住他。「你一定能做到的,天睿,我相信你。」
他倏地全身顫動,一波波難以釐清的情潮排山倒海地襲向他,他俯下頭,前額緊緊地貼抵她的手,這一刻,他有種奇異的感覺,彷彿自己被救贖了,彷彿多年來的執著與怨念都得到了抒解。
她能理解他,她原諒他,不怪他……
「巧薇。」他瘖啞地喚她,顫抖地鬆開她的手,捧起她的臉,纏綿地吻她,吻她的唇,吻她濃密的眼睫,吻她敏感的耳垂。
他慢慢地吻她,每個親吻,都包容著深濃的情感,而她也毫無保留地回應他,傾心相對。
兩人吻到忘我,都沒察覺,有個纖小的人影在暗處,偷偷觀察著他們。
*********
回到房間後,孫巧薇仍然輾轉難眠。她推開窗戶,看著天邊一鉤弦月,手指抵著唇,悠悠地回味方纔的長吻。
她真的好喜歡他吻她的方式,那麼綿密、那麼耐心,彷彿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與她揮霍。
但他們並沒有一輩子的時間,她只與他相處了短短幾個月。
雖然只是幾個月,她卻已情根深種。
她該怎麼辦?難道她還能繼續留在他身邊,看他一步一步背離她,走向別的女人嗎?
這比前男友無預警地拋棄她,更令她痛苦。
「我一定承受不住,受不了的……」她喃喃自語,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窗扉,淚水,靜靜地在頰畔滑落。
她不能再留在他身邊了,每多留一秒,她便會對他多一分眷戀,到時,她怕自己不但走不開,說不定還要對他無理取鬧,苦苦糾纏著他,不肯放手。
而她一定會憎恨那樣不顧顏面的自己。
她是孫巧薇,那個他眼中漠然疏離,不輕易與人接近的女人,就算最後必須與他分開,她也希望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是完美的,值得懷念的。
她不要成為一個提得起,放不下的潑婦,絕對不要……
「天睿,你說我該怎麼辦?」她呢喃地問,他明明就在對面房間,此刻,她卻覺得他與自己相隔千里之遠。
她碰不到他,更捉不住他。
所以,還是瀟灑放手吧,讓她在他心目中,依然是那個冷淡可愛的孫巧薇。
就放手吧!
這夜,孫巧薇獨自在窗前佇立到天明,到遠處的山巒亮起第一道曙光,她終於下定決心。
她,要離開了。
*********
隔天早上,紀天睿從幽暗的夢境掙扎地醒來。
他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在作夢,夢見小時候跟著母親顛沛流離的自己,夢見母親帶著他,回娘家求援,卻被外公嚴厲地逐出門,外公說,絕不回收一個丟出家門的垃圾。
竟然說他們母子倆是垃圾,小小年紀的他,備覺屈辱,也為母親感到不值,他暗暗發誓,總有一天要得到足夠的權力地位,讓母親娘家那干勢利的親戚後悔。
夢碎成片片,除了夢見小時候的自己,他也夢見了她。
夢見她在畫畫,畫中人是他,她對他笑,眼中卻閃爍著淚光。
他看著她,心好痛好痛,也跟著哭了。
小時候的他,跟現在的他,重疊在一起,一大一小都哭著,流著心酸的眼淚。
為什麼要哭?他發誓過再也不掉淚了,他發誓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保護嬌弱的媽媽。
不能再哭了……
「天睿、天睿!」有人敲著門,在門外喊他。「你是不是該上班了?起來吃早餐了。」
是媽媽。
他朦朧地睜開眼,好片刻,才發現自己方才是在作夢,夢境依然清晰地浮在腦海,他撫觸自己額頭,摸到一把涔涔冷汗。
看來他睡得很差。
他苦澀地自嘲,下床梳洗,換上襯衫和長褲,強逼自己振作起精神,走出臥房。
桌上已準備好豐盛的早餐,有一鍋白粥,還有幾樣清爽可口的小菜。
「媽,你怎麼這麼早起來做早飯?」紀天睿審視母親,擔心她沒睡好。
「這些不是我做的,我起來時,就看到早餐在桌上了,應該是孫小姐做的。」
是巧薇?紀天睿訝異地挑眉。「那她人呢?」
「不知道,我剛剛敲她房門喊過她,沒人應。」
「可能是在睡回籠覺吧。」紀天睿猜想孫巧薇一定跟自己一樣,一夜難眠,不禁感到心疼。「我們別吵她,先吃早餐吧!」
「嗯,快來吃吧。」
母子倆吃過早餐,紀媽媽堅持再去醫院一趟,紀天睿說不動她,只好也決定陪同母親一起。
「不用了,你去上班吧,我自己去就行了。」紀媽媽怕他到時引起爭執,急著推辭。
紀天睿明白母親的擔憂,更固執。「我一定要陪你去。」
離開家前,他猶豫地瞥了孫巧薇的房門一眼。不知怎地,他有股異樣的預感,一時卻摸不清是什麼。
他聳聳肩,開車載母親到醫院,果然還是不得其門而入,母親娘家的人早吩咐了特別護士,絕對不准她進房探望。
紀天睿氣得臉色鐵青,紀媽媽卻像是早料到了,神態寧定,語氣溫和。
「護士小姐,雖然我哥他們不讓我來探病,但我畢竟是做女兒的,擔心自己的爸爸,至少告訴我,他現在病情怎樣了?」
護士小姐猶豫片刻,眼見她誠心誠意,放軟態度。「老先生現在情況很不好,昨天做過治療,整個晚上都在吐。」
「這麼嚴重?」紀媽媽擔憂地蹙眉。「那他現在怎樣?精神好些了嗎?」
「他的精神從沒好過。」護士小姐歎息。「我想他現在可能睡了吧?」
「護士小姐,我真的不能見他一面嗎?」紀媽媽誠摯地懇求。「你能不能拉開窗簾,讓我從窗邊看他一眼?」
「媽,算了。」紀天睿在一旁不悅地想阻止。
紀媽媽憂傷地瞥兒子一眼,他驀地窒住,不說話。
「那……好吧。」護士小姐見她可憐,覺得自己再拒絕也未免太不近人情,走進病房裡,拉起半邊窗簾。
紀媽媽透過窗玻璃,窺視多年不見的父親,他蒼老了許多,孤伶伶地躺在病床上,瘦得皮包骨,憔悴得教人不忍卒睹。
她眼眶驀地泛紅。「原來他真的病得這麼重。」
那也是他自作孽。紀天睿冷冷撇唇,毫不同情外公的境遇。他至今還記得當年母親帶同他回家求情時,曾遭到外公冷言冷語的侮辱,甚至罵他媽是倒出去的垃圾,別以為被人丟棄了,還妄想家人會撿回來。
就算母親當年跟父親私奔敗壞了門風,傷了外公的心,他有必要這樣羞辱自己的女兒嗎?人家說虎毒不食子,那老頭卻是無情、冷血。
護士小姐捲起窗簾,似乎驚動了外公,忽地轉過頭,朝這邊瞥來。
紀天睿一震,紀媽媽更是整個人呆在原地,她顫著唇,與父親混濁的目光交接,胸口發緊。
老人家囁嚅著跟護士小姐說了些什麼,她驚喜地走出來,輕聲喊:「紀太太,老先生說請你進去。」
「什麼?」紀媽媽驚愕,一時不敢相信。「他真的願意見我?」
「是啊,快進來吧!」護士小姐熱心地拉著她進病房。
紀天睿卻在門外躑躅,即便母親喜形於色,他仍是板著一張臉,姿態冷漠。
他站在走廊,背對著玻璃窗,不肯看窗內那一幕父女重逢的感人畫面,他不曉得兩人都說了些什麼,只聽見房內偶爾會隱約傳出哭泣聲。
他們和好了嗎?盡釋前嫌了嗎?
他明明想知道,卻倔強地逼自己漠下關心。
等了半個多小時,紀媽媽才盈盈走出來,眼皮哭得紅腫。「天睿,爸爸說想見你。」
「我不見。」他強硬地拒絕。
「天睿……」紀媽媽幽幽歎息。「你別再怪爸爸了,他是來跟我們求和的,他說他活在這世上的日子不多了,希望我們不要怪他。」
「我說不見就是不見!」紀天睿自認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不會因為老人家幾句話,就動搖多年來心田埋藏的恨。「媽探望過他了,應該夠了吧?我們走吧!」
「我不走。」
「什麼?」
「我想在這裡多陪陪爸爸,你先去上班吧!」
他咬牙,怒視母親溫婉的容顏,好片刻,才勉強鎮定自己。「好吧,那我先回公司,如果有什麼事,你馬上Call我。」
「我知道了。」
*********
結果紀媽媽並沒打電話給他,紀天睿鎮日心神不寧地處理公事,下班後,便開車直奔醫院,接回母親。
紀媽媽重拾父女親情,照料了病重的父親一天,感慨地坐上車,絮絮叨叨地說了些父親的病況,忽然提及。「對了,我跟他提過方小姐的事,他也很贊成你們倆交往。」
「什麼?你為什麼跟他說這些事?」紀天睿氣惱。「我的事情不用他管!」
「他不是管,只是說方小姐的確是個條件很優秀的大家閨秀,稱讚你很有眼光。」紀媽媽柔聲解釋。
「哼。」紀天睿不以為然地冷哼。
紀媽媽望向他。「你幫我約好跟方小姐吃飯了嗎?」
紀天睿聞言,怔了怔,不覺握緊方向盤。「我今天太忙,忘了。」
「是嗎?」紀媽媽悠悠地打量兒子緊凜的臉龐,忽地淡淡一笑。「我看你不是忘了,是不情願吧?」
他一震。「媽這是什麼意思?」
紀媽媽深刻地凝視他。「我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
「看見昨天你跟孫小姐在陽台上。」
紀天睿駭然,猛地踩下煞車,表情凝重地望向母親。「你都看見了?」
她點頭。
這下糟了,他該如何解釋?
紀天睿苦惱地擰眉。「媽,你別誤會,我跟她……不是那種關係。」
「你的意思是,你們不是男女朋友?」紀媽媽瞭然地問。
紀天睿尷尬。「嗯,我們不是。」
「那你就是玩弄人家女孩子的感情嘍?」紀媽媽問得直率。「既然不是男女朋友,為什麼要親她?」
紀天睿啞然無語,面對母親責備的眼神,他頓時有種無地自容的羞愧感。
「照我說,你真正喜歡的人不是方小姐,應該是孫小姐吧?」紀媽媽心眼夠敏銳,完全看透了兒子真情所繫。
紀天睿不敢否認,既然事情遭母親戳破了,他不願再說謊。
「既然喜歡人家,為什麼反而要去追另外一個女孩子?」紀媽媽質問。「你這不是玩弄人家感情嗎?」
「我……」紀天睿悵然別過頭。「巧薇懂得的,我們一開始就說好了,我跟她不會有未來。」
「為什麼要做這種約定?」紀媽媽不懂。「我看得出來你們倆是真心喜歡對方,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能有未來?」
「因為……」
「因為我,對嗎?」
紀天睿悚然震住。
「你跟孫小姐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紀媽媽溫暖地低語。「你是為了我,才那麼執著想娶一個家世夠好的千金小姐,對吧?」
「……」
「我明白你的孝心,天睿,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麼忍心讓你用自己的婚姻來換人家對我的尊重?我不要你犧牲跟孫小姐的愛情。」
「我跟她不是愛情!」紀天睿激烈地否認,他從來不信所謂的愛情。「我說過了,媽,我們不是那種關係,現在時代不一樣了,男女之間並不一定要有愛才能在一起。」
是這樣嗎?紀媽媽疑惑。「可我想她應該是愛你的。」
「她不是,就算真的是,我也不愛她。」紀天睿神情冷漠。「我不會愛任何女人。」
「這是什麼話?」紀媽媽急了。「你說清楚,天睿,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不會愛任何女人?」
「愛是什麼?」紀天睿嘲諷地嗤笑,眼神冰冷。「媽,那種東西根本不管用,只會讓人腦子變糊塗。」
「就像我當年一時沖昏頭,跟你爸私奔那樣嗎?」紀媽媽聰慧地接口,很快便猜中是自己的遭遇造成兒子的心結。
紀天睿抿唇,不吭聲,可他不說話,等於是承認了。
紀媽媽幽幽長歎。「兒子,如果我跟你說,我到現在沒後悔過當年的決定,你相信嗎?」
「怎麼可能?」紀天睿驚駭,當然不信。
「我是真的沒後悔。」紀媽媽清雅地微笑。「當年我對你爸的愛,是真實的,我相信他對我也一樣。」
「那他後來怎麼會變心?」紀天睿嘶聲吼。
「因為你現在愛一個人,不保證你會永遠愛他,人心本來就是這樣的。」紀媽媽自有一番人生哲理。「可是這並不表示當時你們之間的愛情是虛假的。」
「媽,你怎麼會這樣想?」紀天睿不解。「難道你不怪爸爸嗎?」
「我當然怪他,他拋棄了我們母子,沒盡到一個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
「那你還說——」
「可如果要我重選,我還是會答應跟他私奔。」紀媽媽恍惚地牽唇,嘴角隱隱噙著一絲甜蜜。「因為我們那時候是真的相愛。」
他受不了了!紀天睿翻白眼,媽怎麼會那麼傻?
「我跟你爸剛在一起那幾年,是真的過得很快樂,只是後來他可能捱不住清貧的日子吧?又覺得對不起我們母子,才會鑄成大錯。」
「媽,你居然還幫他找藉口!」
「好吧,就算我不幫他找藉口,我也是跟他在一起,才生下了你,不是嗎?」紀媽媽慈愛地拍了拍兒子的手。「我這一生最高興的,就是有你這個孝順的好兒子,難道不該記上你爸爸一筆大大的功勞嗎?」
「媽,你……」紀天睿驀地鼻頭泛酸。他的母親怎麼可以如此淡然?如此不怨不恨?他深深地感受到母親的愛,那是多麼遼闊深遠,比起她的寬容大度,他又是多麼渺小卑微。
「所以我才希望,你不要為了我犧牲自己的婚姻。」紀媽媽嚴肅地強調。「如果你真的那麼做了,我會很不開心的。」
紀天睿黯然咬牙,說不出話來。
「媽希望你想清楚,別同時傷害了兩個好女孩,尤其是孫小姐,我看她真的很愛你。」紀媽媽溫婉地勸他。
「我知道,我會……好好想想。」紀天睿對母親許下承諾。
但已經來不及了,當他送母親回鄉下老家,再回到自己的房子時,發現屋裡燈暗著,空無人影。
他背脊不祥地一涼,奔進客房一看,這才驚覺孫巧薇的衣物行李都不見了,梳妝台上,整整齊齊地擱著一封信,以及那串他送給她的腳鏈——
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