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歲的林依依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結婚。但她曉得如果沒結婚,又不想落得晚年孤苦無依的下場,就一定要趁早為自己做打算。畢竟,在育幼院長大的她,沒有什麼親人背景可以依靠。
所以,在大學還沒畢業前,她便開始苦思未來的出路。
就讀公立學校財稅系的她,成績優秀,可以輕易地找到銀行櫃員工作,只是,銀行櫃員退休之後的福利不符合她的需求,若轉行當老師,又不適合她的小貓嗓音及容易受驚嚇的個性,因此,她在多方研究之後,決定!
公務員對她來說,會是此生最好的選擇。
不用拚死拚活地陞遷、沒有業績壓力、不必擔心企業裁員。重點是,擁有足夠退休金後,她若單身一人便可住到贍養院,不必擔心沒有家人照顧她的後半生。況且,她向來勤儉,也許還能拿退休金幫忙別人。立定了志向,畢業後的林依依一邊在南部銀行工作,其餘的時間除了睡覺吃飯之外,每天腦子想的就只有「高普考」和「讀書」這兩件事。
因為務求一舉中試,個性謹慎的她選擇了錄取名額較多的北部考試。
考試發榜的那天,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一天。她整天都在傻笑,走路像在飄。
不過,她沒開心太久。
因為她很快地發現北部居大不易,她的薪水每個月都捉襟見肘。
一間擺了床、書桌、電視櫃、衣櫃之後,行走空間就很有限的小套房,索價一萬元。
生活費要一萬、保險費要一萬,還要寄五千一兀回去給育幼院的院長高老師,然後還要不時地應付一些「意外狀況」。
林依依坐在套房地板上,手拿著聽筒,清秀小臉上滿是無奈。
「……那家蔥油餅生意那麼好,我在他旁邊擺個泡沬紅茶,生意也一定會很好。」電話那頭和她一起在育幼院長大的汪定國,語氣興奮地說道。
「半年前你借了三萬去繳補習費時,也說一定會專心讀書的。」林依依翻開記帳本,努力地想從有限的生活費,再擠出一點盈餘來。「我就不是讀書的料嘛……」汪定國耍賴地說道。
「那你報名前,就應該想清楚。」她現在要縮衣節食才能存到那麼多錢啊。
「不想借就算了!」汪定國氣呼呼地掛斷電話。
林依依看著賬本十分鐘之後,還是無法可施。因為她不是魔法師,沒法子把五位數變成六位數。
只是,她怎麼可能對他的困境置之不理,就算不吃不喝也是要幫忙的- 從小在學校,只要有人欺負育幼院的孩子,第一個跳出來保護大家的,一定是汪定國。
也許這一回,他會真的定下來。畢竟泡沬紅茶店不用整天待在辦公室裡,似乎還滿適合他喜歡結交五湖四海朋友的個性。
開個泡沬紅茶攤,五萬塊錢一定跑不掉。看來這個星期天,她不能去摩斯漢堡小坐,點份五十五塊早餐,再回衝一次紅茶了。因為她這一日的餐費兩百塊,要拿去買下周晚餐!糙米、麵條和幾把青菜。
「下個月,你辛苦了。」林依依拍拍放在桌上的大同電飯鍋,認為發明它的人應該獲得諾貝爾經濟獎。離開育幼院一年多以來,她已經能用大同電飯鍋做出三菜一湯,偶爾還能蒸個蛋糕來解饞,否則每天要啃掉兩個八十塊的素食便當,總是吃得她心疼。
林依依換掉身上的高中運動服,從櫃子裡的五件白襯衫裡隨便挑了一件,折起袖子後,再套上牛仔褲,就是她假日的裝扮了。
她站在鏡子前,梳著及肩短髮。頭髮該剪了,不知道公園裡剪髮八十塊的阿姨,今天有沒有出來。如果剪短一點,可以撐上三個月。
幹麼要這麼辛苦?林依依看著鏡子裡那張只塗了層薄薄凡士林當護唇膏的小臉,腦海裡閃過同事們穿著繽紛新裝的身影,她輕咬了下唇。
算了,她憑什麼喊苦!院長一生奉獻在育幼院,從沒喊過一聲苦。
林依依寫好購物清單,提起購物袋,離開她位於四樓的小套房。
當她離開公寓大門,陽光暖暖地曬在臉上時,她伸了個懶腰、露出一個微笑,總會有好事發生的。一定會有的!
嗶嗶嗶……林依依的手機簡訊聲響起,她一看簡訊,眉眼立刻笑彎成一抹美麗新月。
一同在育幼院長大的關姊,說明天要請她喝下午茶呢!
她就知道會有好事發生的!
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嗎?
安欽群衝入第三間7-11,發現他必喝的養樂多又缺貨時,當下臉色一沈,怒不可抑地大吼一聲。
「厚!」
旁邊小孩嚇得掉了手裡的布丁。
布丁啪地一聲砸碎在地上,鮮黃凍狀物正好噴上安欽群手邊的PRADA黑色行李箱。安欽群瞪著那團黃,頰邊肌肉抽動兩下,合身恤衫下肌壘分明的肩臂像是隨時要出手痛揍肇事者一樣。他磨了兩下牙,強壓下怒氣,從口袋裡掏出兩百塊,塞到小孩手裡。
「拿去付三個布丁,找的零錢捐到零錢捐,聽到沒有!」他瞪著小孩,睡醒未梳理的蓬髮、配合上一雙怒目火眸,怎麼看都像頭狂獅。
小孩嚇得臉色發白,怕被砍成十八段,哪敢不點頭。
安欽群看了一眼手錶,邊詛咒邊拖著行李箱走出神江,揮手招來出租車。
「機場。」他坐進後座,拿起手機撥號。「小關,幫我找一個人把那間房子搞定。我回國的時候,冰箱一定要有養樂多!」
他十歲隨家人移民至美國,每年卻一定回到台灣。事業有成之後,甚至還在這裡設了一個工作室,每年都會在這裡待上一季不等的時間,因為他喜歡台灣人旺盛的生命力,以及對於所有事物都不排斥的高接受度。
只是,久久才回來一次,就是免不了一些麻煩,而他最討厭麻煩。
「妳管我多久回來一次!過期就給我換新的,我一回到家,就是要喝養樂多……什麼……隨便啦!妳想找什麼人都可以,我回來時不要礙到我的眼就好了。」安欽群切斷電話,板著一張臉,決定搖下車窗。
「先生,冷氣有在開喔。」出租車司機客氣地提醒道。
「我一分鐘後就關起來。」
安欽群呼吸了一口帶有混合著太陽日曬、盆地悶窒及車輛排放廢氣的台灣空氣,當成一次無聲告別。
台灣,下回見。
三個月後!
林依依走進摩斯漢堡,排隊等候點餐。
她的眼眸含笑,就連她整齊到很呆板的短髮都無法掩飾她臉上的光采。
她真不敢想像,不過是三個月的時間,她的人生就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變化。她現在唯一需要擔心的事情就是- 佔地百坪的日據時代老房子,實在不適合她容易心驚膽跳的個性。雖然屋子設有保全系統,但是夜深人靜時,隨便一聲蛙鳴,還是會把她嚇到頭皮發麻。
三個月前,當她和關姊一起喝下午茶的當下,關姊接了通電話,說是她的男友兼老闆要她找個人幫忙顧房子,條件簡單得很奇怪,就是冰箱一定要有沒過期的養樂多。
於是,林依依就這樣住了進去,然後連喝了三個月過期一天的養樂多!因為關姊的男友兼老闆從沒回來過。
上個月,因為負責清潔屋子的歐巴桑要退休,辭退了工作。她也就順理成章地包下了一週一次的清潔工作,每個星期四千元的外快又輕鬆地入帳。
世界真是美好啊!
「早安,請問妳需要什麼?」服務員笑著說道。
「培根雞蛋堡,只要擺青菜就好了。飲料要冰紅茶、不要冰塊。」林依依輕聲地說道,對於自己的茹素所帶來的輕微不便,已經很能接受。「妳吃蚵仔煎也不要蚵仔嗎?」一個大嗓門嘩地殺到她耳邊。林依依回頭一看,被身後男人的高大魁梧嚇得後退一大步。他超過一百八的身高像巨人,肌肉有力得像游泳選手,大墨鏡遮去半張麥色臉龐,不過還是看得出來絕非慈眉善目之人。
「喂,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安欽群彎身看著她,很想知道答案。
「我不認識你。」林依依說完馬上回頭,抵擋他非法入侵她口鼻的麝香古龍水。
「小姐,這是您的號碼牌,稍候幫您送餐。」服務生有禮地說道,卻忍不住偷瞄著她後面很有明星樣的性感型男。
林依依端起餐盤走向靠窗位置,聽到身後那個男人用一種獅子吼音量點餐。
「蜜汁烤雞堡、兩塊炸雞、一杯冰可樂、一份炸蝦。」
吃這樣的早餐,不怕中風嗎?林依依坐定之後,又朝那個男人瞄去一眼。
他正大跨步朝她的方向而來,所到之處都會引起一陣注目。
林依依連忙低頭假裝喝紅茶,心臟不小心坪坪亂跳了起來。他……他不會來跟她搭訕吧?她素著一張臉,穿著襯衫、牛仔褲,分明一副小辦事員模樣,毫無吸引力可言。
「我可以坐妳的位子嗎?」安欽群問道。
林依依看著他的大墨鏡,在上頭看見愣頭愣腦的自己。
「這個位子可以看到斜對面的菜市場。」安欽群皺起眉,耐著性子說道。「可以麻煩妳讓個位子給我嗎?」
「喔。」林依依往旁邊移動了一個位子。
安欽群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謝謝,但是我不習慣旁邊有人。」他露出白牙,盡可能笑得很有禮貌。
林依依驀地打了個冷顫,很怕他會撲上來咬她一口。她跳起身,左右張望了一會兒。
「這裡沒有其它位子了。」她悲慘地宣佈道。
「那就隨便妳坐哪。」安欽群扯動了下嘴角,在她原來的位子上大刺刺地坐了下來。
沒禮貌!林依依看他拔下大墨鏡,露出一對濃眉大眼,果然一副霸氣凌人的模樣。「看夠了沒?」安欽群用最後一絲耐性,和氣地說道。
林依依倒抽一口氣,連忙低頭看著玻璃杯。
只是,眼睛雖然沒瞧他,可是右邊身子的溫度卻還是因為他而上升兩度。這個男人就連別人的空氣也要干擾,真的完全不容人忽視。
安欽群沒空理會旁邊那個小白點,他雙肘撐在桌面上,興致盎然地看著菜市場賣菜小販及來往穿梭的主婦們。
還是傳統市場最有生命力,攤販上陳設的日常生活物品,個個色彩繽紛,爭奇鬥艷地吸引著人的注意。更別提那些五花八門,他認也認不完的蔬果魚肉種類……
「小姐,您的特製培根雞蛋堡,不要……呃……培根和雞蛋。」服務生送來早餐,奇怪地復誦了一次。「請慢用。」
「謝謝。」林依依低著頭,拿起她的漢堡,咬了一口。
「培根雞蛋堡不要培根雞蛋小姐,妳是來找碴的嗎?」安欽群把注意力轉回她身上,很想知道她的漢堡裡是不是真的只夾了幾片青菜。林依依嚇一跳,漢堡卡在喉嚨裡,白皙小臉脹成通紅。她連忙抓起飲料,喝了一大口。
「妳是兔子嗎?膽子那麼小。」安欽群打量著她驚惶大眼,還有那身簡樸白襯衫,不自覺地脫口說道。
「你怎麼知道兔子膽子小?」她還是第一次聽到。
「我五歲時養過一隻兔子,只要有陌生人靠近,牠就緊張得一動也不動,一副隨時要暈厥、口吐白沬的樣子。」
「你看起來不像會養兔子的人。」她小聲地說道。
「沒錯。」他給她一個識貨的眼神,開始覺得她有點上道。「其實我本來是想養蛇或鱷魚,但是我媽不允許。」
「您的餐點來了。蜜汁烤雞堡、兩塊炸雞、一杯冰可樂、一份炸蝦。」服務生說完,離開動作慢吞吞,眼睛根本捨不得從這名渾身散發費洛蒙的男人身上移開。
安欽群狠狠瞪服務生一眼,嫌人擋在旁邊妨礙他的呼吸空間。服務生連忙退開,偏偏他的殺人眼神還沒褪盡,直接對上白兔小姐的眼。白兔小姐又嚇了一跳,這回差點把飲料噴出口。
「我又嚇到妳了?妳要不要去收驚?我陪妳去,幫妳出收驚費。」安欽群黑眸一亮,熱絡地朝她俯近。
他早就想看人收驚了,偏偏他身邊的人都被他練到膽子奇大無比,嚇都嚇不住。
「我沒事了。」林依依拍拍胸口,用微笑謝謝他的關心。
安欽群失望地看著她唇邊怯怯的笑容,強壓下想暴吼出聲,把她嚇到半死,再抓她去收驚的衝動。
「妳拐了半天彎,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妳幹麼來快餐店點蔬菜漢堡?」他不喜歡問題沒有答案。
「我只是喜歡坐在這裡。」她說。
「這個答案可以接受,因為我也是,所以才隨便點了些食物。」安欽群又轉頭回去用餐。
「喔。」真的是隨便地多啊。林依依看他啃得津津有味,也低頭繼續進食她的早餐。如果這個月可以多存一萬的話,她下回早餐就改點單價較高的錡箬珍珠堡,再不然來個更貴一點的七十塊微辣牛勞珍珠堡,也很可口。
林依依愈想愈開心,覺得嘴裡的漢堡愈來愈好滋味。
「我走了。」安欽群掃光所有食物後,決定到對面菜市場一遊。
「再見。」她禮貌地說道。
安欽群走了兩步後,又回頭交代道:「妳太瘦了,多吃一點。」
林依依還沒回過神,他就已經轉身走出快餐店。她捧著杯子,無聲地輕笑起來。
這個說話很強盜的男人,人似乎還不壞呢!
同一晚,林依依窩在房間裡,看著從圖書館借來的《購物狂的異想世界》,正在為女主角無所不用其極地找理由買東西的癖好感到瞠目結舌時,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輕微但規律的馬達聲。鼻鼻、鼻轟……
這間屋子裡,原本就安靜到她有時會被自己的腳步聲嚇到,何況現在又是夜晚,任何一點聲響,自然都讓人無法忽略。
林依依放下書,走出房間。
喀!
物品被移動的聲音,嚇得她背貼著牆,頭皮發麻。
有小偷嗎?她該按下保全按鈕嗎?林依依一手拿起保全按鈕遙控器、一手抓起掃把,邊發抖邊挨著牆壁慢慢朝著聲音來源處前進。
聲音似乎是從右側工作室傳來的……
關姊交代過,這整楝房子有兩個禁地不能去,一間是主臥房,一間則是角落的工作室。
可是,她既然住在人家家裡,就要善盡保護的責任,愈朝工作室前進,搬動東西的聲音就愈加清楚。林依依打亮工作室前廊的燈,工作室的門也在同時拉開。
「啊!」林依依大叫出聲,掃把往前一揮,手指同時按下保全警示。
嗶嗶嗶-
尖銳的警報聲響起。
安欽群手裡的一根鐵棍被她的掃把打飛了出去,他搶過她手裡的遙控器,按下停止警報開關。
「妳搞什麼鬼!」他發出驚天動地一聲大吼,怒目一瞪。
林依依臉色發白地望著他,手壓著胸口,心臟差一點麻痺。
怎麼會是摩斯男人?莫非他跟蹤她?林依依後退一步,驀地打了個冷顫。
白兔小姐站在他家搞什麼鬼?安欽群瞪大眼,一看她全身抖到不像話,怒氣馬上又變成好奇了。
「我改變主意了,妳繼續叫下去好了,我想知道房子會不會真的被妳叫垮?」
安欽群揀起那根被她打落在地上的鐵棍,不耐煩地催促道:「快叫啊!」
她防備地看著他,覺得他目露凶光,精神異常,有可能會撲上來咬她。
「我……沒有聲音了。」她後退一步,不動聲色地往大門方向退去。「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家,妳這個鳩佔鵲巢的傢伙,莫非還懷疑我非法入侵?」安欽群粗哼一聲,把玩著手裡的鐵棍。
「你叫什麼名字?」她看著那根鐵棍,後背冒出一陣冷汗。
「安欽群啦!」難道他長得一臉說謊相嗎?安欽群兇惡地瞪她一眼。
天,真的是屋主!林依依因為錯把主人當成賊,尷尬地後退一步。
「請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工作室有另一扇門,可以從外頭直接進來。」安欽群打量著這個穿著學生運動服,看起來很像大學生的白兔小姐。「妳不會就是小關找來顧房子的傢伙吧?」
「我叫林依依。」
「小關找妳這種膽小如鼠的傢伙,幫別人顧房子,還不如在門外貼張紙條寫著『歡迎小偷光臨』好了。」安欽群不客氣地嘲笑著她。
林依依不喜歡被誤會,蹙著眉,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該做的處理都做好了,保全也按了,掃把也帶了。」只是打錯人而已。
叮咚叮咚-
「馬的,吵死人,我晚上的靈感都被你們這些人給打散了。」安欽群用下巴指揮人。「八成是保全,快去解決他們。」
林依依連忙跑到大門前,說明完情況,又讓保全進來瞭解狀況後,最後在一連迭的「對不起」聲中送走保全。
等她回到客廳時,安欽群手裡的鐵棍放在地上,嘴裡正叼著一瓶養樂多朝著主臥室走去。對於白兔女把屋子整理得一塵不染、冰箱還有六瓶養樂多存貨一事,感到相當滿意。
況且,一天連見兩次面,還算有緣。所以,他決定原諒她剛才把他當成小偷的不識貨行徑。
「我要回房間睡覺,妳別又跟過來尖叫。」安欽群回頭瞄她一眼。
「我才不會。」安欽群推開房間大門,一陣久未見人的灰塵快樂地朝著他的臉面飛揚而起。
「咳……咳……咳……」他搗著口鼻,猛烈咳嗽起來。三十六小時沒睡,精神體力接近崩潰邊緣,現在還讓他看到房間沒法子住人,
他如果不發火,他就不是人!
「你沒事吧?」林依依小跑步走到他身邊。
「妳搞什麼鬼!整楝屋子乾淨到可以讓嬰兒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為什麼只有我的房間又是蛛蜘網、又是灰塵堆?妳跟我有仇嗎?還是希望我從此不要回來?」
安欽群僻哩啪啦吼一串,叫到林依依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是要跪下認罪,還是到警察局投案。
「因為……因為關姊說,哪裡都可以動,就是不可以動你的房間。」她互絞著雙手,不許自己嚇得逃走。
安欽群表情凝結,依稀彷彿記得他確實是說過那些話。但他現在有房間歸不得,有氣無處發,只好放聲大吼:「見鬼了,妳那麼聽話,怎麼不去馬戲團表演跳火圈?」
林依依被他的話螫刺了一下,她低頭咬住唇,很想收拾行李走人。但她不能。為了每個月可以省一萬房租,為了可以賺每星期四千元的打掃外快。為了住在這裡還可以烹煮晚餐、帶中午便當,餐費又省三千,她忍忍忍……
「客房很乾淨。」她說。
「妳在邀請我一起睡?」安欽群目瞪口呆地說道,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果真世風日下!就連這個看起來很像小古板的傢伙,都不介意和初次見面的人上床。
「我沒有!」林依依的臉龐轟地辣紅起來。「我睡的不是客房!我睡的是角落那間房間。」
「妳沒事跑去睡傭人房做什麼?腦子有問題嗎?還是客房有鬼,擋著不讓妳進去?妳明天就給我搬進去客房住。」安欽群翻了個白眼,大步走向客房。「今晚,我先睡,妳明天找人來打掃主臥。」
「這裡都是我在掃的。」她說。
「有沒有領錢?」安欽群逼問道。
「有。」
「好,那妳明天掃乾淨一點。」他拉開客房的門,準備睡上三天三夜。林依依看著他高壯背影,發現他只是嗓門大,人其實滿好的- 不佔人便宜、不讓別人吃虧,這些都是很難能可貴的特質。
她微笑地彎身撿起他放在地上的那根鐵棍,免得有人不小心被絆倒。
「等等,我忘了拿……」安欽群一回頭,神色大變地搶回他未完成的作品。
「妳拿著『 這個』 想做什麼?」
「我……我是想把它拿去丟……」
「拿去丟!拿去丟!」安欽群手抓作品,關公耍大刀似地發出呼呼風聲,氣到沒空去管白兔小姐被嚇紅了眼眶。「妳居然要把我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製作出來的蝴蝶彎拿去丟!有沒有眼睛!懂不懂得欣賞藝術!」
林依依被罵到傻眼,用力睜大眼瞪著他手裡的「蝴蝶彎」?
哪來的蝴蝶彎?不就是打結的鐵管嗎?林依依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眼花。
她的舉動徹底惹惱安欽群,他氣得一手抓著作品、一手趕蒼蠅似地胡亂揮舞著。
「妳明天就給我搬出去住!」他咆哮出聲,氣到臉紅脖子粗。「可是我沒有地方……」
「我管妳可是不可是,妳找到房子之前,去住飯店,飯店的錢我付,這樣總可以了吧!」安欽群轉身走進客房,非常用力地關上房門。
砰!
林依依嚇得跳起身,無助地望著那扇還在晃動的房門。
他叫她明天就走人,要她走到哪裡?她不可能真的去住飯店,然後跟他收錢啊。
重點是,她捨不得這楝老房子。捨不得後面那座可以曬到太陽的木製陽台、捨不得那些斑駁得很有味道的木製陳列櫃。
她更捨不得她在庭院裡種下的薄荷、迷迭香,還有屋子原生的果樹- 快成熟的香蕉、結了果子的老檬番石榴、還有那一片香噴噴的檸檬樹花,以及明年才能收成的新栽桃樹,都是她的心頭寶啊。差一點,她就要以為自己可以擁有一個家了。差一點啊……林依依用力閉上眼睛,壓下想哭泣的感覺。她從國小三年級之後就沒哭過了,現在也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哭的。
畢竟,她對人生原本就不敢奢望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