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別說抱歉,
我原諒你,我依然愛你。
沉醉在一千個吻中,
玫瑰花香依舊藏在吻裡,
問我為什麼輕易地饒恕你?
親愛的,
因為我的時間不多了,
因為我的時間將盡了。
一九九七年十月——
路西法一天的作息行程是這樣的:
九點卅分,到醫院接受化療。
十一點卅分,回家,反胃。
十二點卅分,開始嘔吐。
一點卅分,休息,反胃。
兩點卅分,進餐。
三點卅分,再次嘔吐。
四點卅分,再次進餐。
每天要一直到五點之後,路西法才能稍微地克服不適。
不過今天在聖喬凡尼斯的堅持下,才三點鐘,路西法就被套上外出服,戴上口罩站在門口。
「真要去呀?我會在路上吐的啦!」路西法的眼神是興奮的,可是又矛盾地擔心給聖喬凡尼斯製造麻煩。
聖喬凡尼斯拿起他手中的紙袋:「這裡面有塑膠袋、濕紙巾、漱口水,吶!連止痛針我都帶了,你有任何不舒服只管說,反正羅夫也要去,我們會幫你的。」
羅夫最近忙得不可開交,路西法早已預訂的幾場演奏會要取消,又要封鎖他生病的浩息,他整天應付記者都快受不了了,今天乾脆關掉手機趁機休息一天。
羅夫那張嚴肅緊張的臉,難得擠出一個笑容:「要出門就快點,等天黑了就沒得玩,聖喬凡尼斯一定趕你回家的。」
聖喬凡尼斯替他戴上毛線帽:「走吧!你現在這樣子連記者部認不出來了,比以前出門更輕鬆。」
路西法猶豫了一下,在口罩後燦爛地笑著:「走就走,待會昏倒了你要背我喔!」
聖喬凡尼斯把手中的袋子交給羅夫,摟住路西法越來越單薄的肩膀,在他耳旁低語:「放心,我不會讓你累得暈倒的,昨晚不是輕鬆的放過你了嗎?」
「變態!」
終於他們伴著含笑的路西法出門了。
他們走過風格回然不同的格林威治村,說是村,其實也在市區中,只是各家店面都有特色,看得路西法眼花撩亂。
路西法興奮地不斷環顧四周,又興致勃勃地買了一堆他喜歡的小東西,要是平常他這樣四處遊逛採購,羅夫一定唸唸有詞地說他不顧形象;但今天他只是幫他提東西,寬容地笑著隨路西法的興致而游。
「喬……袋子!快!」路西法突然一手搗住嘴,一手抓緊聖喬凡尼斯。
羅夫手忙腳亂地掏出塑膠袋,路西法立即抓過去,靠著牆角吐了起來,聖喬凡尼斯心疼地扶住他。
路西法吐得全身無力,轉身背靠著牆壁,差點沿著牆滑坐在地上。
「路西法!」聖喬凡尼斯緊張地乾脆攔腰橫抱起他虛弱的身體:「是不是太累了?
要不要早一點回家休息?」
路西法閉著眼喘息,他突然覺得全身虛脫,再也走不動了,可是他真的還想看看這個他久住卻陌生的世界。
「咖啡店……」
路西法睜開眼,一塊色彩斑駁卻仍精緻的木雕招牌映人眼中。
「我想進去這家咖啡店。」
聖喬凡尼斯抱著他進去,迎面而來的咖啡香,夾雜著肉桂和木頭的香味,讓路西法的不適感覺好得多了。
羅夫擔心地交代:「你點鮮奶就好,從來沒喝過咖啡,你最好不要喝咖啡。」
路西法不滿地嘟嚷:「以前是怕手不穩,會影響顫音所以不能喝咖啡,現在又不上台,為什麼還是不能喝?」
聖喬凡尼斯寵溺地說:「反正已經來了,所有的咖啡都點,讓你每樣都能嘗幾口,這樣好嗎?」
路西法滿足地點點頭。
咖啡一一送上來了,加了三分之一奶的拿鐵,加了奶泡的卡布奇諾,加了鮮奶油的瑪奇雅朵,加了酒的愛爾蘭,加了巧克力的摩卡,肉桂、杏仁、香草……
最後喝到DOUBLEEXPRESSO時,路西法皺眉說:「搞什麼?這杯什麼都沒有只有苦味,他們做錯飲料了。」
聖喬凡尼斯愛憐地親吻他的額頭:「本來就是這樣子,這叫雙倍原味濃縮,你嘗嘗就好,這個太濃了,整杯喝完晚上就不用睡了。」
路西法深呼吸幾下,才淺嘗幾口,他已經覺得心跳開始加快了,自從受傷後肺部功能減退,偶爾心悸讓他有一點喘不過氣。
「這裡的裝飾好特別。」他推開咖啡,抬起頭來環顧四周。
「這家店開了快一百年了,最早是義大利黑手黨人經營的,以前美國沒有正統的義大利濃縮咖啡,所以酷愛喝咖啡的黑手黨頭子,就出資讓真正的咖啡師巴瑞斯塔經營。」
聖喬凡尼斯也隨著路西法的目光,環顧著這個堪稱古跡的咖啡廳。
他俊俏的臉孔在公共場合很容易引起注意,更何況他不像路西法戴了帽子,頭上扎頭巾,更顯帥氣,已經有人開始打探著他。
「喬!」一個金髮少年突然興奮地走過來。
聖喬凡尼斯疑惑地看看四周,他在叫自己?
「你忘了我?我在奧地利做過你的生意呀!」少年興奮地用德語說著。
聖喬凡尼斯猛然想起,他們吵架時,他回到維也納荒唐地叫過男娼,該死的!這是觀光勝地,他也來這裡了!
「你認錯人了。」
匆匆地拉起路西法,聖喬凡尼斯裝作不認識那個人:「路西法,我們走吧!」
雖然沒了金色長髮,但身高兩百公分,高俊挺拔的身材,骨架一寸一分都完美得無懈可擊,加上高雅俊俏的臉龐,誰能忘得了?
少年聽到路西法的名字,看看他蒼白虛弱的樣子,跟自己的健美比起來,他自傲地覺得,自己的健康美應該更誘人。
「他就是路西法?」他故意改用英文說。
「你們和好啦?唉!下次要記得再找我上床。你的技巧好得令人難忘呢!」
聖喬凡尼斯猛然站起來揮著拳:「住口!」
少年警覺地在聖喬凡尼斯伸手揮拳之前,往後退了幾步:「別動粗啊!上次搞得我,差一點走不出「天使之光」城堡大門,連你的豹紋被上都濕漉漉的,我那次付出不少寶貴精力,下次可要留情一點。」
路西法瞬間鐵青了臉。
——他知道「天使之光」?他知道喬的被子是豹紋的?喬如果沒做虧心事,何必急得要出手打人?
「路西法……」聖喬凡尼斯急得臉色都變了,他知道,路西法絕不會再聽他的任何解釋了。
「你很棒啊!」路西法顫抖地站起來。
「我還沒死,你就開始找新歡了?我現在身體狀況,顯然滿足不了你這種健康人,你為什麼不乾脆搬出去,要跟誰上床都沒人管你。」
「不是這樣……」
「不然怎樣?!」路西法大聲地反駁。
「我死得不夠快是嗎?你回來我身邊,只是因為同情我,我很可笑是不是?」
「鎮定一點,聽我解釋……」
「又叫我鎮定!你還是當我有問題是嗎?」
「沒有……你不要急……」
「要是我跟別人上床,你急不急?我是變醜了,但我不信找不到要我的人!」
「別說氣話,我愛你呀……」
路西法推開聖喬凡尼斯,自己往門口衝去:「騙子!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咖啡店的人都轉過頭來看這場鬧劇。
聖喬凡尼斯忙追上他:「不要這樣,大家都在看,我們回家再說
「啪!」無力的巴掌落在聖喬凡尼斯臉上,他並不感到痛,只驚覺路西法竟變得如此虛弱。
路西法有點喘息:「覺得我很丟臉?叫我只准看你,還讓我為你痛苦地活著,那你呢?你去跟別人上床?我還活著耶!你把我當死人吶?」
聖喬凡尼斯心痛地提高聲音:「不要再說什麼死不死的好嗎?看你這樣我會難過。」
「你難過?跟人上床時,怎麼都不難過?」他越來越喘,甚至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心悸似乎愈來愈嚴重,剛剛吐過之後,什麼都沒吃,咖啡因卻迅速地在衰弱的體內產生作用,路西法抓著胸口,只覺得呼吸愈來愈困難。
聖喬凡尼斯緊抓著路西法不放手:「我們那時在吵架,你說要分手,我心情很不好……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羅夫匆促地跟了出來,看到路西法蒼白的樣子也嚇了一跳「路西法,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不舒服要說啊!」
路西法搖晃著,勉強站穩了身體:「跟這種口是心非的人在一起,臉色能好看嗎?
放開我!」
路西法激烈地掙扎著,羅夫擔心地說:「放開他吧,這樣他的舊傷又扯到了,讓我扶他就好。」
「誰都不要扶我!」
聖喬凡尼斯一放手,路西法就往後退了幾步:「我討厭你們虛偽的同情!」
「誰是同情?我們都真心關愛你呀!讓我扶你,你的臉色真的很差。」
以前路西法這樣胡鬧,羅夫一定不理他,可是他看到路西法的病容,只有耐心地哄他。
路旁開始聚集人群。
「那是不是「白色提琴手」路西法?」
「不是吧?他沒這麼瘦。」
「對呀!你看他的臉好蒼白,不像路西法那樣粉嫩紅潤。」
「可是他的眼睛也是那麼明亮,我沒看過別人是那種眼睛的。」
「他像是生病的樣子。」
「是他嗎?沒頭髮耶!」
「可能嗎?沒有保鑣跟著?」
「白色提琴手」……」
「「白色提琴手」……」
路西法環顧著眾人,一字一句的批評,都傳人耳裡,他驚慌失措地想回家,才一挪動,卻感到天旋地轉。
「路西法!」聖喬凡尼斯忙扶住他。
「抱我幹嘛?不怕又丟了你奧地利皇室的臉?」路西法皺著眉緊閉著眼,態度卻沒有軟化。
「我從不覺得你丟臉……」聖喬凡尼斯說著抬起頭來。
「看什麼?都滾遠一點!」
人群中開始又細碎地傳出……
「那是不是奧地利哈布斯鐸格皇室的繼承人?」
「耶?真的是他!」
「他不是來做企業轉移的嗎?」
「他跟「白色提琴手」……」
「他是同性戀……」
「他的頭髮……」
聲音傳人路西法耳裡:「喬,快放開我,他們看到你抱著我,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到時奧地利人又要怪你了。」
「怪就怪!」喬凡尼毅然放聲說:「我就是聖喬凡尼斯·克裡斯多福羅納可·哈布詩鐸格!」
他抱起路西法:「怎麼樣,「白色提琴手」是我的戀人,我就愛他又怎樣了?」
「喬,快住口!」聽到人群喧嘩,路西法急得努力說出話。
聖喬凡尼斯低頭親吻他的額頭:「別擔心。」
「我愛路西法,我只愛他,誰都阻擋不了我的愛。」
路西法不禁把頭深埋入他胸口:「現在說愛不愛的,丟臉的是你。」
聖喬凡尼斯不顧人群的圍觀,緊緊地抱著路西法。
「早就該讓所有的人知道,我愛你,明天就召開記者會告訴大家,你是我聖喬凡尼斯的人,誰都別妄想拆散我們。」
路西法急得還想說話,但他實在是全身無力了,難過地喘息著,漸漸對外界失去了感覺。
★ ★ ★
聖喬凡尼斯一路抱著不說話的路西法。他想路西法肯定不會輕饒他,一切等同到家再說,堂堂一個奧地利皇室成員在外面這樣吵架,實在太沒面子了。
在沙發上放下柔軟的身體,路西法並沒有睜開眼。
輕輕搖動近日越來越尖的下巴:「路西法?」
舒曼和加百列也回家了,兩個人都靠過來:「路西法?」
舒曼有點搞不清楚狀況:「這麼累嗎?聖喬凡尼斯以後還是節制一點,別把他累壞了。」
加百列蹲下去摸摸他胸口:「起伏好快,他很喘。」
聖喬凡尼斯忙探向他的頸動脈,他還沒說話,羅夫就拿起電話:「急難救助小組?
救護車……」
路西法睜開眼,手臂已打上點滴,環顧四周,他在急診室?
舒曼和加百列背對著他,遠遠的在護理站前站著,羅夫也在那裡,激動地和醫生爭論著什麼,聖喬凡尼斯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掌捧著臉,手臂架在膝蓋上,前後搖動著身體,好像很難過的樣予。
他只聽到聖喬凡尼斯痛楚的大嘁一聲:「不!」
聖喬凡尼斯撕裂心的狂痛吶喊,這個聲音也讓他心痛極了,激得他又暈了過去。
路西法再次睜開眼時,感覺已回到家裡。他緩緩地環顧了四周,多了很多冰冷的儀器,聖喬凡尼斯抱著他的腰,屈著膝窩在他懷裡。
「混蛋!」他不悅地想推開聖喬凡尼斯,但體力衰竭得比他所想的還糟糕,他連舉手的力量都沒有。
聖喬凡尼斯發現他醒了,但他還是不想動,繼續窩在他懷中。
「你找死啊!再下滾我就踢你下床!」話是這麼說,但他只能虛弱地開口斥責。
聖喬凡尼斯更加緊抱著:「對不起……」
「知道錯了?你這個色膽包天的傢伙。」
「對不起……」
聽到他哽咽的聲音,路西法歎口氣:「好啦……我原諒你,大男人不要這樣好嗎?」
「對不起……」
「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啊?我原諒你了。也不能怪你去找別人,那時候連我都以為我們是分手了。」
「對不起……」
「…………」路西法在一陣不祥的感覺中沉默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幫不上忙,幫不上……我幫不了你……」
「……怎麼了?這些儀器是幹什麼?」
「廿萬……你的白血球……沒辦法了……所以我們決定讓你回家,至少讓你安詳地……走……」
路西法靜靜地反抱住聖喬凡尼斯,幽幽地安慰著:「不要怕……"
「我不能不怕,你可能會走啊!三個月,只有三個月!怎麼夠呢?我要陪你一輩子的。」
路西法溫柔地說:「至少不用做這些可怕的治療了,你想想,我能走得舒服一點也好啊!」聖喬凡尼斯強忍著淚。
他們決定讓路西法出院,回家安寧照護,也是因為他們認為,住院只是增加路西法的痛苦而已,他對治療沒有反應,只能等著適合的骨髓。
「一直找不到適合的骨髓捐贈者,可以做移植……只有三個月,你還有什麼想做的事?」
聖喬凡尼斯壓抑著自己的痛苦,不讓他的情緒對路西法造成困擾,他現在能做的,只有盡力替路西法完成他任何的願望。
說實話,路西法很少去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一直到最近,他都無法確定除了聖喬凡尼斯之外,他還想要什麼。錢?他多的是,名?他不在乎,他什麼都有了,只是沒有時間了。
「我?我想大家都在我身邊,一直到最後都在。」
「一定,我們都一定在。」
「我想聽舒曼拉琴,他的技巧還是需要改進,我想要再教教他。」
「他跟羅夫開記者會去了,等他回來,讓他立刻拉琴給你聽。」
「嗯,我想過聖誕節。」
「……一定可以的,我們不是要一起到洛克斐勒廣場,看聖誕樹嗎?」
路西法猶豫不決地說:「喬……其實我只想……」
「你說,你說得出口我一定幫你做到。」
「我只想永遠留在你身邊。」
聖喬凡尼斯無言了,他緊抓著那副嬌柔的身體,像是要面對殘酷死亡的是他。
「吾……我對不起你,我沒辦法……再陪你走下去了……」
聖喬凡尼斯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慢慢地,路西法聽到一個極度壓抑的聲音,聖孟同凡尼斯……哭了。
★ ★ ★
聖喬凡尼斯今天要回內華達處理公事,他請加百列陪路西法一天。
加百列輕輕地進到路西法的房間。
「路西法,想不想到陽台曬曬太陽呢?」
路西法正覺得全身疼痛得難耐,想要求加百列去叫居家護士,幫他注射止痛藥。
看著紅髮俊美的加百列,目光純潔無邪地看著他,他又改變心意了,止痛藥會影響到他的神智,他要保持清醒,好好地跟加百列說說話。
「好,扶我到陽台,你陪我坐坐好嗎?」
加百列扶著虛弱的路西法,兩人一起走到陽台上.坐在聖喬凡尼斯新搭起的大型鞦韆躺椅上;路西法一直笑著看加百列,他也笑著看路西法。
路西法嫵力地開口說:「我一直很後悔一件事……」
他還沒說完就停下來喘著,加百列耐心地等他繼續說。
「我曾經膽怯地逃避喬的愛,我伯自己跟他在一起,是一種不該有的幸福。」
加百列慢慢收了笑,他想起舒曼曾經說過的愛。
「受傷之後,我以為只要我更加珍惜他,我們就能快樂了,可是……沒機會了,我只能看著他痛苦……」
路西法把頭輕輕靠上加百列的肩膀:「我捨不得離開他,真的,我不怕死,就怕他難過,我好後悔,沒有對他好一點,好後悔。」
加百列覺得鼻頭有點酸酸的,他不斷地想起舒曼。
「聖喬凡尼斯懂的,他很幸福,最後還是得到你的愛。」
路西法點頭:「幸好我還有一點時間跟他告別,如果沒有時間.讓他知道我對他的愛,我會很遺憾地走。」
路西法勉強坐直,凝視著加百列:「我不想跟你爭論宗教上的問題,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喬是男人、女人,我都不會改變對他的感覺,喬對我也是一樣的,無關男女,只是純粹的深愛,你懂嗎?」
加百列皺著眉不說話。
「加百列……後悔是一種很痛苦的情緒,不要讓自己有機會後悔。」路西法又靠回椅背上,才說一會話他就累了。
路西法閉上眼虛弱地說:「我想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