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止天晴(一) 第三章 鏡
    可不可以選擇 不聽 不看 蒙上我的耳 我的眼

    就怕回憶如鏡 讓沉封的舊傷 一一浮現

    ***

    「嘖,瞧他做什麼好夢,傷成這樣好像也不痛,還笑得出來……」

    是誰……是誰在說話……誰在做夢……夢……一切都是夢啊……

    「叔叔,姐姐她要不要緊……」

    啊……是她,她沒事……沒事就好……就算是夢也無妨了……

    「她不是姐姐,要叫哥哥……我也是,叫我祁哥哥!」

    祁哥哥?哥哥……哥哥……是誰在喚我?

    「哥哥,幫我折只蚱蜢兒,昨天嬸嬸拿的那種。」甜甜的嗓音,有著兩個可愛梨窩的錦服女孩扯著一旁男孩兒的衣袖。

    「晴晴乖,爹爹要我背完這篇才能跟你玩,你先自己玩,等我背完書,再折一串星給你好了,蚱蜢兒我還沒學會。」男孩兒笑哄著,兩人年紀相仿,面貌更神似,晶瑩的大眼,挺俏的鼻兒,配上一張嫩紅的嘴,好一對粉雕玉琢的孩子。

    「好,勾勾手,哥哥不可以騙人喔。」女孩聽到男孩要做串星給她,開心得直笑著,笑得如同窗外艷陽般燦爛……

    好燦爛……緩緩睜開了眼,印入眼簾的是片晴朗的藍天,點綴著幾片懶懶飄過的白雲……那天,書房外的藍天也是這般的耀眼迷人,就像她的笑容一般……

    「姐姐醒了。」稚氣的聲音猛然震散他猶是飄忽的心緒,提醒他身在何處,急忙仰身坐起,卻扯痛了一身的創傷,咬牙忍著,視線落在女孩身旁的陌生人……祁滄驥?

    「你怎麼會在……」過分的驚訝讓他來不及多想什麼,話才出口,就急忙止住,因為他想起此時此地,他的身份不該認識祁滄驥的。

    「我們見過?你的口氣好像是認得我?」專注地看著他閃爍的眼神,祁滄驥開始後悔自己太君子,竟忍得下滿心好奇沒摘他的面具瞧瞧他是誰。

    「沒直接見過,鼎鼎大名的靖遠將車,京城裡有誰不識。」無法否認,乾脆編個有理的謊言搪塞,忽然想起什麼,原本平平的語聲變得冷些,「你跟蹤我們?」

    此處像是個少有人煙的絕谷,祁滄驥不會這般湊巧在谷底閒晃,而他自己也不認為運氣有好到昏著落崖還能這般安全無恙,唯一的解釋就是祁滄驥適時救了他們,適時……表示他早在那兒觀鬥了,除了跟蹤,他想不出更好的說法。

    「聰明。」隨口讚了聲,祁滄驥目光灼灼地打量著他的身形,回想是在那兒碰過面,他可不太相信是如他所說的那般簡單,「我倒開始覺得你有點眼熟,我們真沒見過?」

    「當然。」淡淡應了聲,殘雪瞥了眼左腕及右臂上緊紮止血的藍色布帶,視線又轉向祁滄驥破碎的衫擺,「為什麼跟蹤我,還是……你追的是那兩個?」

    「好奇,我很好奇是誰能把那兩位惹得雞飛狗跳地在市集裡亂竄。」攤攤手,祁滄驥臉上正是一副寫滿了好奇兩字的神情。

    「那又為什麼……跟了下來?」刻意地不說救字,心裡雖明白那時的溫暖恐怕來自他的臂彎吧,可是卻厭惡他的多事,唯一稍合他意的是救了那女孩。

    「『跟』下來?」對這新鮮的用詞愣了愣,誰這麼好興致跟人跟下崖的……祁滄驥乾笑了聲,趣味十足地直打量眼前這不知感恩的傢伙。「好奇啊,好奇這個鬧得雞飛狗跳的高手怎麼想不開跳崖。」

    「……」瞥了眼祁滄驥那滿是惡意的笑容,殘雪的心裡卻感到有些迷惑,這人……

    實在不像他知道的祁滄驥,那個溫文儒雅的世家公子,怎會是眼前這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怎麼,我臉上是多了只眼還少了只耳,還是在下我長得太俊,讓『姑娘』你看得目不轉睛,滿意嗎?」依舊打趣地笑說著,祁滄驥當作沒看到他眼中掠過的冷意。

    他這人一向是遇冷則熱,何況成天扮演著中規中矩的將軍世子,他實在需要有個可以不在意身份的場合來透口氣,眼前這小子正好是個好對象。

    「姑娘?不對呀,叔叔,你說要叫哥哥的,哥哥怎麼又會是姑娘?」圓睜的黑眼滿是不解的疑問,小女孩雖小,十歲許的年紀也知道哥哥是男生。

    「呵……小妤倒是會拆我的台,你剛剛叫我什麼,嗯?我有這麼老嗎?」不依地抗議著,祁滄驥伸手輕擰了擰女孩蘋果般的臉蛋。

    「……祁哥哥。」小小聲叫著,名叫小妤的女孩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你……」不自覺撫上臉上的面具,卻在下一刻推翻,如果他看過了他的臉,反倒不會知道他是男的才對,應該是驚訝於另一件事——另一張有著相似面孔名叫初晴的女人,除非……右手探上了胸前的衣襟。

    「喂,別亂想,我可君子得很,除了幫你扎上兩條帶子止血外,可什麼也沒做,不過……我『跟』你下來的時候,不巧是抱著你和小妤下來的,我想我還沒那麼駑鈍吧,人都抱過了還分不出是男是女。」

    沉住氣不再理會祁滄驥的瘋言瘋語,殘雪站起身向上望了眼高聳入雲的崖壁。

    「別看啦,問我不就得了。」看出蝶面人的意圖,祁滄驥索性大方地提供他的看法,「很難,下來我是借力,所以還可以安全地把你們兩人帶下來,上去……我一個人或許可以,你帶了傷恐怕氣力難持久,再加上還有個小傢伙,別想了。

    「我剛剛稍微看了下,往東南方有條溪流,沿著溪岸大概可以出去,用走的可能需要個四五天吧。」估量著,祁滄驥也站起身,一手拉著小妤,一手拍了拍衣裳。

    「誰說我要用走的。」四五天,他若真消失個四五天,只怕那些人可要慌了手腳,搞不好又會惹出什麼煩人的事,他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不用走的?你要用飛的啊?」好不容易可以藉故消失個幾天,祁滄驥他還想拖久一點呢,偶爾他也想把擔子丟給其他人玩玩,讓自己能偷個閒。

    「先說好,我武藝平平,小姑娘可要交給你帶。」故意丟出個難題,祁滄驥知道若在平常,憑落崖前所見他對敵的那份功力,帶個小孩奔掠出谷不會是件難事。

    可如今,光他自己恐怕就不容易了,兩處外傷的失血,加上陸堯印上的那兩掌,府衙金把可不是泛泛之輩,祁滄驥相信眼下他只是強壓著傷勢,才能看來如此輕鬆,若是發勁跑起來,大概就不太樂觀了,他可不想讓這原來能走的傢伙變成得麻煩他用扛的包袱。

    面具聳動了下,像是面具後的人在皺著眉頭思量,不是不清楚自己目前的體力虧損甚巨,可是他真的不能離開這麼久……抱起小妤,殘雪頭也不回地朝東南方掠去。

    「喂!」明知道喊也是白喊,祁滄驥只好苦了張臉跟了上去,看樣子他的苦力是做定了,卻仍忍不住喃喃埋怨著,「怎麼這麼聽話,不會跟我討價啊,我又沒說『絕對』不帶小鬼,這麼死心眼幹嘛,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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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前面的,天要黑啦,停下來休息休息吧!」還真有點佩服這傢伙,這一奔掠竟整整快兩個時辰沒停,祁滄驥真不知道該點頭稱讚還是搖頭替他難過。

    「喂,就算你不累,也該讓小妤喝口水,找點東西給她填填肚子吧?」眼見前頭的人兒依舊故我地飛馳著,祁滄驥只好祭出這項法寶,他看得出來面具後的那雙瞳雖然冷漠,但對小妤卻偶會流露出幾許溫情。

    果然,奔行的身子停了下來,彎身放下懷中的女孩,雖然天色逐漸昏暗,祁倉驥仍清面具未遮掩的臉龐滿佈著細碎的汗珠,唇色也又淡了幾分,可以用得上蒼白兩字了。

    「你陪小妤在這兒休息一會,我去溪裡撈幾條魚上來當晚餐。」不留商量的餘地,祁滄驥明白他絕不會開口示弱,只能自己多勞動些,誰叫他看不下去的……這人絕對有自虐的傾向。

    等祁滄驥帶回一竹筒的清水與幾條肥美的鮮魚時,地上也生起了一簇火,他正用把匕首削著樹枝做烤架。

    「你倒挺有經驗的,該不會常在野外紮營吧?」望著這個全身是謎的人物,祁滄驥又勾起了他一直蠢蠢欲動的好奇心。

    「不關你的事,魚拿來。」接過祁滄驥遞上的鮮魚,殘雪熟練地在魚體上劃了幾道口子,再將它串在架上燒烤。

    「好,我不問你,我問小妤可以吧?」找了個地方坐下,祁滄驥真轉過頭改問一旁正捧著竹筒喝水的小女孩,「你怎麼碰上這個戴面具的哥哥?」

    彷彿想起了不快樂的事,小臉馬上垮了下來,眼淚也開始噗簌噗簌地直往下掉,「小妤的弟弟要讀書,嗚……可是家裡沒錢,所以娘不要我了,要把我賣掉,嗚……」

    「不哭喔,乖,小妤不哭……然後呢?」仍是一頭霧水,祁滄驥有點手忙腳亂地安慰著小女孩,殘雪則像個沒事人般注意著架上烤魚。

    「……然後娘帶小妤到一個很大的門前,」擤擤鼻子,小妤抑住了哭聲,「有人開門要接小妤進去,可是我不要,我不想離開娘……我哭著想跑,娘就大聲罵我,哥哥就出現了,他問了娘幾句,我聽不懂。」

    「我只知道娘也罵哥哥,哥哥就……就……打了娘。」越說聲音越小,雖然娘要賣她很不好,可是在心中總還是覺得這位哥哥不該打娘的。

    「喔,你打女人?」揚了揚眉梢,祁滄驥投以好奇的眼光,打女人該是他們這些所謂武功高強的人最不屑作為的,然而聽小妤這麼一說,這位仁兄不但毫無顧忌,打的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一般女人。

    「又怎樣,女的就不是人?」明顯不悅的語聲,甚至帶上了殺氣,卻是一語雙關,為什麼女孩就不被當人看?男孩有什麼好,什麼稀奇……至今他不懂,或許他永遠也無法瞭解人們對女人棄若敝屣的觀念。

    打她已經是客氣了,殘雪心想,昨天要不是顧及小妤在場,要不是不想讓小妤成為孤兒,對這種女人,他只想一劍殺了了事。

    「是,是人。」心不在焉地應了句,祁滄驥深深凝視著那雙冷眸,像似想看透他眸中那莫名而起的情緒,就連昨晚的劇鬥,也僅在最後回擊陸堯偷襲時才顯露出殺意,而今只是談及一介賣女婦人,他全身竟散發著如此濃烈的殺氣。

    難道性命相搏,生死之爭都沒這來得重要?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會對一個陌生婦人有著如此恨意?祁滄驥越來越覺得這人身上的謎團越掘越多,挖不完似的。

    「那大戶人家不會正好是曾府吧?」猜測著,祁滄驥知道曾南雄來自武林世家,家大業大,好像京裡就有他的產業。

    「不是,那兩個老的跟你一樣多事。」顯然不想再談論這話題,殘雪取下架上的烤魚,用手剔去了刺骨,撕成了條狀,放在葉上遞給小妤,雖沒說什麼,細心的動作卻已將他對小好的關愛表露無疑。

    「多事?一定是你打女人被那兩位金把見著了,然後我猜你一定是二話不說,抱了小妤就跑,在他們面前打了女人又拐了孩子,當然就沒完沒了。」逕自揣摩著,祁滄驥知道他這猜測定是八九不離十。

    拿起一旁的烤魚吃著,祁滄驥的視線卻未離對面那個謎般的人兒,火光照映下的水靈黑瞳此時看來卻顯得有些空虛,是夜吧,特別讓人覺得容易動搖,祁滄驥為這一時莫名的錯覺下了註解。

    「她你打算怎麼辦?」靜默許久,火光也越見黯淡,小妤已經累趴在殘雪的懷中睡去,祁滄驥隨手加上了幾根枯柴,火苗又上竄幾許。

    「……」低頭看著小臉蛋上甜美的睡容,心上卻泛起針扎的刺痛,殘雪將視線移往林木間的漆黑,那兒才合該是他棲身的地方,但卻不能是她的。

    「你帶她走吧,七王爺府中環境不錯,有你照應著,她該不會被人欺侮。」淡淡交代著,當初帶走她只是一時衝動,如果真想清楚,恐怕就放手不管了,像他這種人還能付出什麼,小女孩境遇再慘也好過跟在個冷血殺手的身旁。

    「嘖嘖,不是送佛送上天嗎?怎麼現在想把她丟給我,我只是個路過客串的,不該再多管閒事了。」偷笑著,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祁滄驥又起了逗弄的心緒。

    「你已經管了這麼多,不差這一樁。」掃了眼祁滄驥,殘雪疲累地閉了閉眼,實在沒心情跟他再磨嘴皮,可是他還是放不下,又是放不下什麼呢?屬於人的那顆心不早就丟了……矛盾的思緒悄然佔據著。

    「這樣嗎……」若有所思地抱著膝頭搖了搖,祁滄驥一臉為難的樣子,「可是王府裡人多嘴雜,實在不是個好環境,再說我堂堂世子,也不可能整天顧著一個丫頭,下人自有下人的規矩,老媽子要管,我也不好說什麼。」

    「你要把她當丫頭?」殘雪赫然睜大了眼,這豈不是跟那女人一樣的打算!

    「要不,你要我把她當什麼?當女兒還是當妹子,還是當我未來的小妻子?你當我是誰,一介尋常百姓?」好笑地追問著,祁滄驥始終沒想透他對女孩那份異的執著是從何而來,不意外地他看到那雙冷然的眼有了小簇的火焰。

    「反正不能當丫環,至少也……」話直覺地衝出口,卻又在下一刻愕然收住,是啊,他是堂堂王爺之子,威名赫赫的靖遠將軍,小妤只是個普通的平民百姓,能攀什麼?可是……小妤是絕不能跟著自己,而自己身旁又怎會有人可托。

    「再說王爺府並不缺丫環僕役的,你不怕我把她丟在半路上?或是又差人轉賣出去,甚至賣到煙花巷裡也不一定。」故意邪邪地笑了笑,祁滄驥擺出一副浪蕩公子哥的模樣。

    「你不會,你不是這樣的人。」心緒仍被小妤的去處佔了大半,殘雪想也沒想就開口辯道,他知道的祁滄驥該……他知道……他怎會知道?驚覺自己的妄斷,殘雪皺起了眉頭。

    「喔,那我該是什麼樣的人?還是說靖遠將軍該是什麼樣的人?英雄蓋世抑或濟弱扶貧?」好笑地看著流露著懊惱的雙眸,祁滄驥不禁佩服自己的功力,任是心如止水,他也能掀起滔天巨浪。

    「你是相信我的虛名嗎?還是相信旁人對我的恭維?」自己越說卻也越不是滋味,心底一股厭惡的情緒莫名的升起……

    旁人總是見到他的頭銜他的位階,看到的是靖遠將軍祁滄驥,是王爺世子祁滄驥,是頭兒祁滄驥,有誰能只單純的看著什麼也不加的祁滄驥呢?不是欽佩的眼神,不是艷羨的目光,更不是巴結討好的神色。

    「我誰也不信,只信我自己。」冷語低喃著,殘雪順勢臥倒著,將小妤抱在懷中暖著,閉上疲憊的眼,心底卻是思緒翻湧地想說服自己……相信自己的直覺吧,這少有出錯的敏銳直覺,除了……那次是例外,例外……不會再有……

    深刻也望著那蜷曲於火光下的背影,祁滄驥的眼中有著一抹粲然,揚起了抹含有深意的笑容……終於有人對他祁滄驥能從零開始了嗎?今晚,該是個值得痛飲三百杯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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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祁哥哥……」

    被稚嫩的嗓音驚醒過來,就看到小妤在眼前直打著哆嗦,祁滄驥甩甩頭撇去殘留的睡意,坐起身拉過小妤,那雙小手竟冰冷得可以。

    「怎麼了?手這麼冰,那個哥哥不是抱著你睡嗎?」祁滄驥感到奇怪地問著,火簇依舊燃著,這樣的夜裡該不冷才對,瞄了眼火堆對面的人兒,依舊是臥倒著沒有動靜,又是故意充耳不聞吧。

    「好冷……哥哥……好冷。」小妤顫抖著說不全話,只一會兒全身的冷意就被祁滄驥掌中傳來的暖流驅逐,抬手指了指對面,「……哥哥他也很冷。」

    「喂!你會冷嗎?」疑惑地大聲招呼著,捲曲的身子卻依舊毫無動靜,眉梢子揚了揚,祁滄驥站起身快步走近。

    尚離一尺的距離,祁滄驥就感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意,急忙伸手將他扳過身來,雙手觸及的身軀已像冰塊一樣僵冷,而面具罩覆外的容顏也是一片慘白,雙眼緊閉著,胸膛卻是急促的起伏,像正在努力抗拒著什麼。

    「該死,為什麼不說呢?你想熬到天亮啊?」一見他這樣子,祁滄驥就知道是他已經壓不住陸堯陰寒的掌勁,除了保持心頭一口真氣不散外,所剩的餘力就只能極緩慢地將它逼出體外。

    手一伸將人圈進臂彎裡,將前襟的鈕扣解開,讓自己火熱的胸膛緊貼著他的後心幫他保持暖意,雙手則交疊在他的臂上搭著腕脈,徐徐注入內力幫他驅除體內的余留的寒勁。

    時間靜靜流逝著,燃燒的柴枝啪啦作響,火勢卻越漸式微,終於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在寧靜的夜裡清晰可聞,遠方的天際正開始露出了肚白。

    良久,懷中僵冷的身軀開始輕微地顫抖著,雙手所握的腕臂也有了絲熱氣,祁滄驥才吁了口氣,收勁納息,健臂卻依舊摟著發抖的人兒。

    「休息會兒。」耳語著,祁滄驥突然伸指點了殘雪的黑甜穴讓他昏睡,這一晚下來,即使有他從旁相助,也仍舊會讓人疲累不堪,再加上前一日的受創失血,他還真佩服這傢伙能撐到現在,就怕這小子還繼續不顧死活地硬挺下去。

    真是倔強的性子……抿唇笑了笑,祁滄驥下意識地伸手替他理了理散亂的髮鬢,懶懶地打了個呵欠,看了眼已臥在一旁熟睡的小妤,祁滄驥抱著懷裡依舊打著輕顫的人兒緩緩臥倒,猶細心地將手臂收緊了些,讓他能更靠近自己汲取溫暖。

    「你可是本世子第一個抱擁而眠的人,只可惜卻是個男人,看你以後該怎麼補償今晚我的損失。」輕聲取笑著,看著懷裡人兒熟睡的倦容,祁滄驥心底掠過一絲奇異的感覺,卻是快得讓他抓不住是什麼。

    又打了個呵欠,拉過淡紫的寬袖遮眼,祁滄驥打算好好補眠一番,畢竟他也是整夜沒睡的人,反正他絕不急著趕路,倒是有些急著想看醒後的他會怎麼表達他的感謝……呵,那一定會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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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火了!失火了!快來人啊!」

    烈焰沖天,火光染紅了整片夜空,原本巍峨的房舍很快地便被無情的火舌吞噬,一座座開始傾倒崩毀在烈焰中,倉皇的人們正呼天喊地奔逃著,卻難快過烈焰的升竄。

    「……老爺,求您快走吧,咳……老黃已經在門後套了輛車,現在走還來得及……」帶看一陣陣嗆咳聲,蒼老的聲音著急地哀求著。

    「……相公,孩子無辜啊,你看看他們,別再猶豫了,快走啊……他們都已經逼上門了,,你究竟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年輕的女聲苦苦哀求著,她已不懂什麼責任什麼道義,她只在乎她的丈夫孩子,其他的她都不想管。

    「……走……又能走到哪兒去?君要臣死,臣又怎能不死……哈……這就是我歐陽磬奉獻了十數年歲月換來的下場……哈……」淒厲地笑著,笑聲卻顯得恁地傷痛。

    「……媚娘,帶孩子走吧,只怕他們不會就此死心,你們好好保重自己……孩子們若能平安長大,讓他們作一介平凡俗人,不要像我……不要像我……」

    「啊!老爺!」

    「磬哥!」悲呼聲中,利劍劃開了男人的頸項,鮮紅的血如烈火般飛濺,染紅了每個人的衣衫,更染紅了角落那兩雙小小的黑眸……

    行行復行行,幾番躲避敵人的追擊,同行的夥伴卻是越來越少,女人只剩下她的孩子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僕,還有輛破敗的篷車及那匹如今變得瘦弱不堪的病馬。

    「……主母啊,恐怕他們又追近了,這匹病馬也不行了,您和少爺小姐先走吧,老黃把車往另個方向趕趕,能拖一時是一時了……」

    悲泣著,女人只能在痛哭聲中揮別忠心的老僕,狼狽地帶看稚齡的孩子在暗夜中倉惶尋著逃路。

    「小雪小晴!抓緊娘的手,快,快點,再跑快一點……呼呼……他們快要追來了!」

    數次跌倒了又咬牙爬起,她已沒有後路了,只能期盼前方有處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然而前頭的路卻是那樣的長,彷彿永遠也走不出這片黑暗……

    「娘……我好餓好渴……娘,我想吃個饅頭……嗚……」啜泣著,一臉髒污的女孩已是瘦得皮包骨,身旁的男孩也好不到哪去,只是因為身為男孩子讓他緊咬牙忍著。

    「小晴乖,再忍忍,娘等會兒去找吃的。」女人疲累地拖著孱弱的身軀,蹣跚地牽著兩個孩子在巷弄中躲躲藏藏地走著,卻不知這樣的日子她還能撐多久……

    能撐多久……這樣的日子……長長的睫毛眨動著,緩緩地睜開眼,又被刺眼的陽光逼的閉了閉,殘雪輕吁了口氣……又是個好累的夢,夢裡飢餓逃亡的日子彷彿永遠過不完,那暗夜的崎路也漫長的讓他望不到盡頭。

    緩緩地轉過頭,就發現一張特大號的臉盤竟貼在面前,差點兒他就要碰上那張紅潤的豐唇了,殘雪被這曖昧的情景惹的一陣心跳加劇……這是怎麼回事?

    往後仰首保持著距離,想要坐起身,才發現兩條手臂竟橫在胸前緊箍著,而手臂的主人雖似睡的酣甜,兩臂的力道卻一點也沒放鬆了意思。

    殘雪試著推了推,在發現推不開時便放棄了掙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想吵醒身後這緊粘著自己的傢伙,雖然不喜歡他這過於親近的侵略性舉動,但傳來的溫暖卻又讓他覺得有股依戀的不捨。

    溫暖……啊,腦子倏地清晰起來,殘雪逐漸憶起了昨晚的事情,一日的奔波讓他再也壓不住陸堯賜予的掌傷,當他正努力將體內爆發的寒勁一絲絲抽離時,彷彿有股暖勁柔和地幫著自己……是他?

    竟第二次欠了他的情……殘雪心裡怪不是味道地想著,從他出道以來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哼,等他知道了自己是誰後,不知道會有怎樣的表情,想著想著,殘雪不禁輕笑了起來。

    「怎麼,醒了也不打聲招呼,一個人在偷笑什麼?」懶懶的聲音從頂上傳來,殘雪驀然一把推開了祁滄驥,迅速地脫離他的懷抱站起來,身形卻顯不穩地微微晃了晃。

    「別急別急,慢慢來,我又不會吃人,你跑這麼快幹嘛?」投以哀怨的眼神,想他堂堂的王爺世子,多少人想在他懷中尋得溫暖而不可得,偏偏這小子避他如蛇蠍……雖然兩個大男人抱做一塊是有點怪,但他可沒介意什麼啊。

    「跑這麼快,我都還沒想到要怎麼跟你收謝禮呢,呼!」伸了個懶腰,祁滄驥也一個躍身站起,扭動腰身伸展著四肢。

    卻發現始終是自己一個人在唱獨角戲,那個從懷中逃離的傢伙理都不理他,逕自走到一旁拍醒了猶在夢周公的小妤。

    「喂喂,就算是我多管閒事,你好歹也可以說聲謝吧!」早知道,就讓他凍成冰塊算了……祁滄驥忍不住在心底咕噥著。

    「……」回身望著這個與自己所知差上十萬八千里的祁滄驥,殘雪的唇畔掛上了個邪魅的笑容,他想玩,好,他奉陪,看看這個無賴等會兒還笑不笑的出來。

    「要我謝你?——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邪魅的笑容帶著一絲愉悅,殘雪等不及想看他等會兒的表情,多年以來,這還是他少有真心的笑,沒想到會是為眼前這無賴而展顏。

    「想。不錯,你這個謝禮很實用,免的我老喂來喂去。」奇怪著眼前這彆扭的傢伙怎會突然這麼大方,祁滄驥的眼神透露出一抹疑惑,卻也想著下一步是不是能騙下他的面具。

    「殘雪,我叫做殘雪。」

    「開玩笑!殘雪這傢伙就算不是個魁武的彪形漢子,也不會是你這風吹就倒的模樣。」是有霎時的錯愕,祁滄驥卻掩飾的很好,儘管嘴上仍反駁著,心底卻極為認真地探討著這個可能性。

    「我沒興趣跟你開玩笑,前一陣子我才取了陳茂梁那條老命,四個抬轎的再外加一圈的陪葬。」直承不諱,邪魅的笑容更加炫爛,連冰冷的黑眸都泛起了絲笑意,戲謔的笑意。

    「……」又是投下顆巨石,這下連懷疑的空間都不剩,陳茂梁為殘雪所殺這消息的確沒幾人知道,何況眼前這傢伙奇怪的用詞卻形容的貼切,一圈的陪葬……可不是,那十人的確是倒成了一圈。

    「如果你是殘雪,為何不趁我沒防備時殺了我呢?我該是你們的頭號眼中釘才對。」要說沒震撼是假的,祁滄驥的面上卻保持著一如往常的微笑。

    「你以為你很值錢?我沒那麼多閒功夫,儘管些不是我的事。」冷哼了聲,殘雪斂起了唇邊的笑意,這份鎮定的功夫顯出祁滄驥的確不容小覷,那無害的笑容此時看來更是格外刺眼,真是隻老狐狸。

    「不賺些外快?你殺人不就為了錢嗎?我應該還有點價值才對!」祁滄驥故意伸手摸了摸頸子,殘雪略為失望的神情盡收他的眼底……這小子臉上雖然少有表情,心事倒不難猜。

    祁滄驥有趣地觀察著這名道上極負盛名的殺手,有誰料得到會是這般的年輕,又會是這般纖弱模樣,搞不好他面具下的模樣更叫人吃驚難信。

    「是又怎樣?不關你的事。」祁滄驥的鎮定著實讓他原本高昂的心情又跌到谷底,殘雪轉過身去幫仍是一臉瞌睡的小妤理了理衣裳。

    「至今無人知道你的模樣,你不怕我揭了你的面具或把你的裝扮洩漏出去,以後你就隱形不了了,一個殺手少了這層便利,殺起人來可麻煩不少!」

    祁滄驥笑語著,他該感到榮幸,長久以來他可能是第一個知道殘雪的活口,儘管仍未見著臉,但起碼他已經知道他的性別形態,甚至出手方式與兵器模樣,對他們而言這些線索已是非常足夠了。

    「隨你。」殘雪一臉無謂的神情,至今他想殺的人從未失敗過,他不認為曝光與否會有什麼差別,他從來就不是因此而不留活口,只不過他的對象總喜歡找死罷了,而他的出手又往往生死倏分,快的來不及留命。

    「你不怕我打落水狗,欺你有傷在身,擒你到衙門?這點本事我自信還有的。」斜睨了眼無動於衷的殘雪,祁滄驥刻意逼近了幾步,直到伸手可觸及殘雪肩頭才停下,雙臂抱攏於胸前睇視著。

    「隨你。」仍是不在意的語氣,他若想動手,他一定奉陪,結果如何他並不一介意,當這是一種結束的方式也未嘗不可。

    「算了,算了……在這谷裡,我們就當誰也不是誰。」殘雪的態度實在叫他頭疼,話雖說得大方,實則無憑無據的,就算他自承是名殺手,就算能拿他上堂,也判不了他的罪。

    當然他有御賜的特權可以不須理由即定人生死,尤其對一名家喻戶曉的殺手,更是不須顧慮什麼,但說來也怪,雖然明知道他或許就是那十五條人命血案的真兇,祁滄驥偏就是提不起勁動手,甚至連身為執法者該有義憤填膺的感覺都沒有。

    或許,他只是一時虛榮心作祟,不想勝之不武吧……勝之不武?祁滄驥馬上又搖了搖頭,否定這蹩腳的理由,他可不知道自己幾時變得這般好心了,他的心一向是黑的才對。

    「喂,別悶著頭直往前跑,這麼趕,又是哪個該死的伸長了脖子在等你?」草草用過些昨夜剩餘的食物,殘雪抱起猶在半夢半醒間的小妤,一語不發地又飄身飛掠著,一路的寂寥讓祁滄驥忍不住出聲找話談。

    「喂,前面叫殘雪的,你再不答話,我心情一糟,可就沒那麼好心讓你順利出谷喔,少不得你得陪本世子活動活動手腳。」腳下微運勁,祁滄驥輕易地追上前與殘雪並肩,察覺到他奔行的速度明顯不如昨天,暗忖著是他體力還沒恢復。

    「……你不是已經在活動了。」不情願地開口,奔行的速度又緩了些,殘雪的眼底掠過一絲惱意,原打算今晚就可以回到城裡,看樣子是難了。

    「差遠了,我現在臉不紅,氣不喘,這哪算得上活動?」悠哉地說著話,現下飛掠的速度對祁滄驥而言的確毫不費力。「你還沒回答我,做什麼這麼急著跑?」

    「要你管!」粗聲回了句,每每聽他溫文的言語,殘雪不自覺就會冒起肝火,平素一流的自制力都不知消失哪去,要不是有面具遮著,恐怕都可以看到他額際浮起的青筋。

    「是啊,我是想管,你怎麼這麼瞭解我?」順著殘雪的語病,祁滄驥又露出他那無害的純真笑容,「知音難尋,可惜你是殺手,要不我定與你好好喝上兒杯。」

    「誰要跟你……」話說了一半就吞回口,天知道他已經與這傢伙同桌喝過酒,暗歎了口氣,殘雪隨口接著,「我是殺手,你是捕頭,我沒跟你報告行蹤的義務。」

    「有理。」明知再問也問不出什麼,祁滄驥順勢轉了個話題。「你知道京城裡已下了高注賭我們一戰的輸贏嗎?」

    「嗯,無聊。」冷哼了聲,他可不作興耍猴戲給旁人看,想到這殘雪微偏頭向祁滄驥說道:「哪天動手,要找個沒人的地方。」

    「約定?」好笑地望著殘雪,可沒聽過捕頭跟殺手動手還挑地方的。

    「好,我答應你。」看著殘雪一臉認真的神情,莫名的衝動讓祁滄驥開口答應了下來,「不過還真可惜,我下了不少呢,我的夥伴們也都下了。」

    「……」迷惑地看了眼一臉惋惜的祁滄驥,殘雪不確定地問了句,「你也賭?你們都這麼有把握我一定輸?」

    「他們確定,就算不確定表面上也得押我。」面上揚起抹惡作劇的笑意,祁滄驥煞有介事地壓低了聲音。「可是我押你,而且穩賺不賠。」

    「還沒打,你又怎麼知道輸的是你?」依舊不解祁滄驥壺裡賣什麼藥,就同行傳來的消息,祁滄驥雖極少出手,但武功甚是不弱,這點從他這些天來的表現就可略窺一二。

    「為什麼不?動手的人是我啊……呵……」一臉狡黠的神情,祁滄驥開心地笑著。

    剎時明白自己被捉弄了,殘雪緊抿起唇,強壓一肚子的怒意,但漆黑的雙瞳卻忘了掩飾,閃亮得像似著了火。

    真是個單純的傢伙……看著殘雪眸中鮮明的情緒,祁滄驥暗自笑著,不經意地心底又是掠過一絲莫名的悸動,撇撇唇,刻意地不去想那是什麼。

    但祁滄驥也知道若再繼續這般相處下去,瞭解得越深說不定對他的好感也會越盛,而這是不應該存在於執法者與殺手之間的,看來這樣渾沌不明的旅程還是盡早結束得好。

    「我們天黑前進城吧。」收起笑容,不管殘雪同意與否,祁滄驥伸臂攬上了他纖瘦的腰身,帶著他加速向谷口奔掠,一路卻是靜寂地不再開口言笑。

    想要抗拒他攬在腰畔的手臂,轉念一想,殘雪卻又壓下掙扎的念頭。天際甫降下夜幕時,他們就已在城門口外了。

    「小妤交給我吧。」知道了他是誰,祁滄驥當然不會再故意為難著孩子的去處,沉穩的語聲隱隱有絲不為人見的悵然,難得遇上個讓他覺得有意思的人,卻沒法成為朋友,的確是件可惜的事。

    「下次見面,我就是你以為的祁滄驥了,自己留心點,若是犯在我手裡,我可不會客氣。」沒來由地居然會這般好心警告他,祁滄驥又再度感到迷惑,故意不去看那面具後幽潭似的瞳眸,抱起小妤便轉頭大步離去。

    「你最好也別忘了我是誰。」冰冷的語聲自身後傳來,提醒著兩人從此陌路,這兩天一夜的偶遇只能像場夢,夢醒了,就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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