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很想帶上本尼羅的,他也這樣懇求過我,但我最終沒有同意。我知道,他不僅勇敢而且聰明謹慎,但是他在夜行上沒有足夠的經驗,再加上這裡的地形過於複雜,只要這個稍顯稚嫩的年輕人有一點鬆懈,我們就全完了。
我大概走了半個小時,從峽谷邊緣到了山丘腳下。從這裡過去必須往下爬,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往下爬幾乎等於送死。一路上有許多危險的地方,每前進一步,都得事先用手去試探著前進。經過一段緊張的行走,終於看到一絲光亮,我知道,已經快到目的地了。
前面提到過,在爬馬布德洞穴和所謂的帝王陵墓時,我在開羅穿過的灰色衣服已損壞得無法再穿了。在艾休特,我又買了一件同樣顏色的新衣服。而我經常穿的淺色大袍被我留在了營地。這裡的男人常用的一米見方的頭巾,我也準備了一條,用它來蒙住臉面。
我沒有攜帶獵槍,它太長會妨礙我的行動,所以我只帶了匕首和左輪槍。我在遇到危險時首先使用匕首,左輪槍只能在萬不得已時使用,這是為了避免發出聲響。
前面的那一絲光亮來自燃燒駱駝糞的火光,我甚至能看到火堆的大小,這說明我距火堆已經不遠了。我拉下頭巾,使它遮住我的面孔,只留兩隻眼睛在外面。然後,我趴到地上,慢慢爬行前進。
除了剛才那堆在我左邊的篝火,右邊還有另外兩堆篝火。從三堆火可以看出,這裡已有三批人紮營。我只想偷聽獵奴匪幫的談話,他們在哪裡紮營呢?我應當朝哪個方向去呢?他們可能還沒有到,但一定會出現的。據我估計,他們步行穿過沙漠已是乾渴難忍了,他們肯定選擇在水井附近紮營。我現在必須弄清楚到底哪些人已經來到了這裡,毫無疑問的是,納希爾已經來了。
我先向左爬去,一種單絃琴輕輕的演奏聲從那裡傳來。不一會兒,雙絃琴的聲音也加了進來,兩個樂器之間還伴有口哨聲和笛聲。竟然還有音箱,不過是用椰子殼製成的。
在我看來,演奏出來的聲音根本算不上是音樂。四種樂器混雜在一起,四名藝術家隨心所欲地演奏著,對這些人來說,他們滿足於表演音樂的快樂。這些噪音很難聽,但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它們也掩蓋了其他的聲響,有利於我的隱蔽。
我爬了過去,地上趴著兩隻駱駝,旁邊凌亂地碼放著它們馱過的物品。篝火堆旁邊,大概坐著十二名男子:兩人在煮麵糊做晚飯,四人在奏樂,其他人都靜坐聆聽,一派自然開心的樣子。但是,這些人和我無關。
我轉而向右,爬向第二堆篝火。到跟前一看,我發現這裡像是水源看守者的住處,很明顯,這也不是我要找的地方。
我爬向第三堆火,看到它的後面有一頂帳篷,旁邊還有另一頂帳篷。有兩個女人蹲在那裡,其中的一個彎身向下,想把篝火吹旺,她們正在準備晚餐。在火光的照耀下,我立刻認出了她們,她們就是納希爾家的僕人和女廚法特瑪。這兩頂帳篷正是納希爾的,這個與我反目成仇的朋友獨自使用一頂,另一頂是他的妹妹和女僕們在使用。我又向帳篷靠近了一些,終於看見了他,他正和一個人坐在帳篷前面。那人是駱駝的主人,納希爾在科羅斯克時,租了他的駱駝。
但我的最終目的是找到獵奴匪幫的所在地,這個土耳其人和駱駝隊長說什麼,和我毫無關係,這也不是我要找的地方。該到哪裡去呢?水井就在第二堆篝火旁邊,難道他們在那裡嗎?看來我該再到那裡去看看。就在我正準備離去的時候,聽到一頭駱駝走過來的聲音。
在這麼黑暗的情況下,還能走這樣快,看來駱駝上的騎手對此地很熟悉,從駱駝離去的方向來看,他也是要去水井。他的速度很快,我不可能比他先到達水井,只好先藏起來。但他馬上就會來到這附近,我躲到哪裡去呢?我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地方,納希爾的帳篷後面與巖壁貼近的夾縫處。剛躲到一邊,就聽到了這人的說話聲:「看守!你們的燈火在哪裡?」
我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好像在哪裡聽過。我躲進那個帳篷的後面,但是,我又對這裡不是很放心,便爬進了帳篷和岩石之間的一片繁密的樹叢,到裡面才發現儘是帶刺的荊棘。但我已經進來了,就不好出去了,只好硬著頭皮往裡鑽。這是很難受的,荊棘不僅刺傷了我的手,還刺破了我的衣服和皮膚。這還不是最危險的,我最擔心的是,這裡可能有毒蠍子甚至是沙漠上最毒的毒蛇出沒,一旦被它們咬中,我將毫無生還的可能。
從我藏的這個位置,可以看到帳篷的周圍,也能看到納希爾的動靜。為了迎接剛剛來的那個人,水井看守點燃了一支火把,並高高地把這支用棕櫚纖維和樹脂做的火把舉了起來。周圍很大一片地方因為火把亮了起來,還好沒有照到我躲藏的樹叢。剛來的騎手背對著我,下了駱駝。看來他是一個有地位的人,因為我看到看守雙手交叉在胸前,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在深夜裡,他孤身一個人從沙漠裡走來,既沒有嚮導、也沒有陪同,這令我覺得有些奇怪。納希爾看到了他,高興地叫道:「奧布特阿西!是你嗎?你怎麼會來到這裡的,這怎麼可能呢!在這裡遇到你令我很是驚喜!」
聽到喊聲,那個人轉過身來。現在,我也能看清他的面目了。不錯,確實是奧布特阿西。這個「聖人苦行僧」為了害我們,曾把我和賽利姆騙到枯井裡去。一想到這事,我就無比的憤怒,恨不得立刻就衝過去和他算賬。但是,我控制著自己,沒有這樣做。我也明白為什麼他的聲音我聽著那麼熟悉!
「艾烏卡瑟!」老苦行僧驚訝地說,「真的是你嗎?你怎麼會在這裡?太好了,我正有話對你說。」
他向納希爾伸出了手,納希爾也伸出了手,兩隻手熱情地握在了一起。
「太巧了!見到你我太高興了!你孤單一人行走不便,還是做我的客人吧,請坐!」
苦行僧接受了他的邀請。他把駱駝交給看守,並把駝鞍卸下來,讓駱駝喝了一些水。隨後,他和納希爾坐到了一起。
我有兩個地方甚是不解:一是他的駱駝,這個苦行僧一向以清貧為榮,可他的那頭駱駝比我的還要貴重,他是怎麼得來的呢?二是他稱納希爾為「艾烏卡瑟」,而「艾烏卡瑟」是殘廢的意思,他為什麼這樣稱呼納希爾呢?
我逐漸習慣了樹叢中的位置,沒有剛開始感覺那麼難受了。這兩個人離我非常近,大概只有五步遠,我很希望能在這裡聽到一些重要的情況。
納希爾親自進入帳篷,為苦行僧拿來煙袋。在艾休特,苦行僧曾說過自己是從不抽煙的,但現在,他接過納希爾拿來的煙袋,像一個煙鬼一樣吸了起來。
開始的時候,他們只說了一些常規的客套話。過了一會兒,他們開始吃飯。苦行僧在晚飯後打量了一下四周,小聲道:「我有些話要和你說,最好不要讓別人聽見,有沒有人躲在女眷的帳篷裡偷聽?」
「最好還是到我的帳篷裡去,我妹妹的那個帳篷裡有女奴,可以聽見我們的話。
水井看守已熄滅了火把,他們進入了我前面的那頂帳篷,裡面漆黑一片。但是,星星漸漸顯露了出來,發出了一些微弱的光亮。為了聽的更清楚一些,我盡可能地靠近帳篷。但是,還是聽不太清楚,因為他們在裡面說話的聲音很小,再加上被布幕擋著,聲音傳出來後就很低。我把帳篷支柱之間的布幕悄悄地掀起來一些,並把頭伸進了帳篷裡面,終於可以聽見他們說話了。
我現在的位置離他們只有一臂之遙,但因為帳篷裡太黑,我無法看到他們兩個人。雖然我錯過了談話的開頭部分,但還是瞭解到了他們談話的主要內容,話題竟是關於我的。
「有一個人是和總督的船長艾赫邁德是站在一邊的,你對這個人必須留心,他企圖攔截奴隸販子,現在正打算去喀土穆。」
「我也認識一個你必須留心的人。」納希爾道,「難道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你說的人是誰?」
「德國來的一個異教徒。」
「安拉啊!我想說的就是他。你怎麼認識他的?」
「在阿爾及爾我見到了他,之後在開羅我又遇見了他。我已經知道你們又是怎麼見面的,在艾休特,他和我說過此事。」
「不僅在開羅,在艾休特你又見到了他?」
「在艾休特的時候,他本來是要陪我去喀土穆的,然後再去阿比亞德海。對我們來說,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他聰明而勇敢,我還曾打算把我最小的妹妹嫁給他。」
「安拉寬恕你!如果這個基督徒成了你的妹夫,我還怎麼向他報仇呢?」
「他拒絕了我的好意,我們最終沒有成為親戚。現在,他是我最可惡的敵人。」
「他拒絕了你的好意?對你來說,這是一種污辱啊!只能用鮮血才能洗淨這樣的恥辱。」
「如果我再抓到他,我會讓他跪下來求我的!」
「從吉沙開始,我就一直跟蹤他,不過他並不知道。卡蒂納兄弟會的人,把他交給了我和賣藝人努哈爾。還有你那個沒有頭腦的總管賽利姆,他在不知不覺中幫了我們的忙,可笑的是,他自己還不知道這一切。在馬布德的時候,這個外國狗就該死了。但是,當時帕夏的馬檻總管和他在一起,因此我們不好下手,但我們必須讓賽利姆消失,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了。不幸的是,那人和賽利姆正在一起,我們只好把他們一起誘入了枯井中。我和賣藝人都以為,他們這次是必死無疑。但是,幸運之神又降臨到了他們的頭上,最後,他們逃離了枯井。我怕他們報復我,不得不逃跑了,因為這個外國人的領事甚至比我們的君主更有勢力。我過了一段時間才敢出來,四下裡一打聽,得知這個異教徒和賽利姆到尼羅河上游去了,是乘艾特爾快船去的。」
「那船是我租的。」
「你原來是準備過一段時間才送你妹妹來的。所以,我當時並不知道你已來到埃及。」
「你是卡蒂納的成員,這一點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請了那個異教徒,是想讓他把我從鬼魂中解放出來。」
「他知道了我們的秘密,不僅如此,我們的奴隸船『薩馬克號』也是因為他而暴露了。我們本打算要他的命,可惜的是,兩次都讓他跑掉了。這個人必須消失,他如果把發生的一切都講出去,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你現在也受到了他給你帶來的奇恥大辱,我們可以一起報仇,將他碎屍萬段!」
「我和那個異教徒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惜的是,他不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