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沿著尼羅河乘船向南方駛去。到南方去!這將是一次充滿樂趣和刺激的探險。即使你已經去過那裡很多次了,但你仍然還想再去,因為每去一次都會有一番新的發現。
這裡的木排很特別。一般的木排是用樹幹或其他木材製成的,而這裡的木排是由水罐紮成的。埃及人只喝尼羅河的水,為了過濾掉河水中的雜質,他們發明了這種水罐。由於水罐是空的,可以在水面上漂浮。人們在水罐上面鋪上一層東西,就製成了簡單的木排。
尼羅河的汛期給這個國家帶來了巨大的財富。因為河水的漲落像日出日落一樣,都是有規律的,漲潮的規模與當年收成的好壞成正比。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尼羅河水,當地人在尼羅河沿線挖了很多運河。這些運河兩岸一般都裝有水車,附近的農民可以用它來灌溉自己的田地。裝一部水車要花很多錢,而且還要納稅。很多貧苦的農民因為沒有那麼多錢購置水車並為它納稅,所以只能用雙手灌溉自己的田地。在埃及沒有不用上稅的東西。就算是一棵毫無生機的果樹都得上稅。為了免於納稅,經常會發生意外事件。有錢的人會想方設法掩飾自己的財力,而窮人就不會有這種顧慮了。因此,這個尼羅河國家很富有,但國內的百姓都很貧窮。
我們接近第一個目的地艾休特了。因為艾赫邁德有事要辦,所以獵鷹號航船在吉沙岸邊停留了兩天。他原計劃在開羅追捕賣藝人,可沒想到賣藝人聽到了風聲,乘船逃往上游去了。為此,他非常生氣,但卻沒有什麼有效的辦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們高速的獵鷹號船上,但願它能夠趕上賣藝人乘坐的木船。
我們想盡辦法把所有的港口都找了一遍,但得到的結果是那艘船沒有靠過岸。於是我們計劃去艾休特找,希望在那裡能找到它,然後再根據它找出賣藝人。這是一座繁華的城鎮,城鎮中有一條一直深入到非洲腹地的商路,養育著東蘇丹人和努比亞人商隊。它雖然擁有悠久的歷史,但遺憾的是沒留下什麼古跡。唯一能讓人拿得出手的只有那古老的墓地和位於城西利比亞山中的狼屍木乃伊墳墓。離此地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叫馬布德的村子,那裡有一個鱷魚木乃伊洞穴,也很有考察價值,可惜如今很少有人去偏僻的村莊參觀無聊的鱷魚木乃伊。
到達艾休特港口的艾阿努拉村時,我們停船靠了岸。艾赫邁德是總督的船長,身份高貴,他不需要向港口的警察登記就可以自由出入這裡。我們一起上岸尋找那艘木船,但沒有找到。港口指揮告訴我們,那艘船曾從這個港口經過,但它沒有靠岸。事實很清楚,賣藝人根本不在艾休特。艾赫邁德想要盡快抓到賣藝人,所以我們立刻開船追擊那艘木船。他還要去喀土穆本公幹,所以不想在艾休特停留太久。在離開開羅前,他從佈置在每一個尼羅河城市的線人處得知,南方很不太平,可能會發生大案,所以他必須盡快趕去。到底是什麼樣的案子我也不知道,儘管我自認為已經得到了他的充分信任。我覺得艾赫邁德好像在考驗我的知識,他總是會拿各種各樣的問題來問我。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他都可以稱為一個聰明人,我所講的知識有時候深奧艱澀,但他總能輕鬆地理解。他十分謙遜,總是覺得自己的知識還非常貧乏,特別是和一個博學的歐洲人相比時。對他提出來的任何問題,我總是盡最大努力去回答。久而久之,我在他的眼裡居然成了一個知識淵博的學者了。他雖然對我十分尊敬和友善,但作為一個東方人,一個承擔著重要職務的總督的船長,他始終保持著他應有的含蓄和尊嚴。儘管如此,我仍然謙虛有禮地對待他,這也得到了他的認可。他對我始終以誠相待,只有涉及喀土穆和他的計劃時,他才會採取另外一種方式對待我。對於這點我很清楚,他的職務決定了他的行動,所以我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但我隱約之中感到,他的這種態度可能還另有原因。為此我常常感到不快,儘管我一直沒有讓這種情緒流露出來。
我曾答應過胖土耳其人納希爾,我將在艾休特等著他。所以儘管有些不情願,但我也只能在這裡和艾赫邁德分手了。我把兩個黑孩子交給他保護,因為我知道他的力量要比我強大得多,他更有可能讓他們順利回家。分別的時候,兩個孩子不肯離開我。無奈之下,我只得答應我會去找他們。在這之後,艾赫邁德把我送進城去。他讓我住到帕夏那裡,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安排,就問道:「我為什麼要住到那裡呢?」
「只有高貴的人家才能很好地接待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如果他不歡迎我怎麼辦?」
「那怎麼可能。他一定會非常歡迎你的,因為是我親自把你帶去並推薦給他的。你儘管放心好了,你在他那裡將會得到朋友般的照顧。」
他的話讓我安心下來。儘管如此,比起寄人籬下,我還是更願意住到一個旅店裡。
我們下船後沿著一道水壩向城裡走去,水壩兩邊的景色很美,水壩上人來人往,他們都在為生計奔波著。我們通過市鎮的城門,走進一座庭院。走到這裡就代表著已經到了帕夏宮殿。周圍房屋的牆壁都被刷成白色,只有幾個安裝著遮陽柵板的窗口。圍牆旁擺著供人休息的低矮的凳子,有很多長鬚男人坐在上面,悠然地喝著咖啡,吞雲吐霧。看他們的樣子,可能是守衛宮殿的人員。但我又改變了這個看法,因為他們對我們的到來完全不予理睬。
艾赫邁德對這裡相當熟悉。他讓負責給我拿行李的水手等在外面,之後和我一起走進了一扇門裡。門口的守衛攔住了我們。艾赫邁德對他說,我們要見宮殿的總管。那個士兵進去通報了。不一會兒他回來對艾赫邁德說:「你得給我一點小費才能進去。」
艾赫邁德賞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你不是要小費嗎,這就是給你的小費!趕緊帶路,否則就不只是小費那麼簡單了!」
被打的士兵此時才意識到對面站著的不是一位尋常人物,就馬上帶我們進去了。
我們來到一個四周都是門的內院之中。在一扇門的下面,一個穿著長袍的黑人安穩地站在那裡,用憤怒的眼光招呼著我們。當他發現來人是艾赫邁德時,馬上就換了一副表情,而且非常謙卑熱心地說道:「原來是總督的船長!未能遠迎,請你原諒!歡迎閣下大駕光臨。」
艾赫邁德生氣地回答說:「你真是膽大妄為,居然敢讓門衛向我索取小費!」
「有這種事?」那個黑人故作吃驚地說,「哦,請你不要誤會,那絕不是我的意思。我可以向安拉起誓!」
「你給我住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嗎?你讓他們向來人索取小費,然後和他們坐地平分。」
「絕對不是這樣的。我可以向你證明我從來沒有這樣做過。我現在就要好好教訓這個該死的奴才一頓!」
「不必了,我已經讓他得到教訓了。如果你想和他坐地平分不義之財,我可以讓你得到和他相同的待遇。趕緊去向帕夏通報,就說我來了!」
「實在對不起,我高貴的主人和他的隨從出門了。」
「他去哪裡了?」
「特赫塔綠洲。」
「那他說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一個多星期之後。」
艾赫邁德非常嚴肅地對他說:「既然他不在,那我就給你下命令吧。站在我身邊的這位先生,是位來自德國的貴客,學識淵博,閱歷豐富。他因為有事準備留在艾休特幾天。我原打算把他推薦給你的主人,但他出門去了,所以我命令你接待這位先生,並像照顧你家主人的親戚那樣照顧他。」
原來這個黑人不是普通的僕人,而是宮殿總管啊!
他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把我打量了一番,然後回答艾赫邁德說:「我會按照你的吩咐做的,先生!我會按照這位外國人的身份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房間。請進屋休息一下!」
「我時間緊迫。你趕快給這位先生安排好合適的住處,之後我就要離開。你現在就帶他去,趕快!」
艾赫邁德對待黑人的方式讓我有些反感。因為他走之後,這個黑人會把所有的不滿和怨恨發洩到我的身上。我看到那個黑人的眉頭皺了一下,看來我未必能在這裡住好了。黑人很有禮貌地請我跟他走。他帶我們來到一個房間,之後對我們說這就是我的住處了。我看到這個房間很大,藍色的牆上描繪著金色的《古蘭經》經文。艾赫邁德對黑人的安排很滿意,他向我伸出了手:「現在我就要離開你了!你在這裡將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如果他們對你不敬或者不聽你的命令,你就說出我的大名,不必客氣!安拉保佑你,讓我們再次重逢!」之後他就離開了。
他的話儘管聽起來有些尖刻,但如果仔細咀嚼一下,就會覺得有些道理。我甚至產生了一種感覺,好像馬上就會發生一件事情,讓我不得不接受他的忠告,變得強硬和蠻橫。但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出,能讓我做出如此巨大改變的事情到底是什麼。我知道自己在這裡並不受歡迎,艾赫邁德推薦我的方式也不會讓我的處境有所改善。我暗暗決定,如果有人用卑鄙的手段報復我,或者我得不到應有的待遇,那我將馬上帶著我的行李離開這裡。
我默默地坐在軟墊上抽著煙,很快一個小時就過去了。我覺得艾赫邁德此時已經起程出發了。我已經被冷落很久,怎麼還沒有人前來為我提供服務呢?正當我這樣想著的時候,果然有人來了。但我沒有為此而高興,因為來人不是來為我服務的,而是黑人總管。他一走進來,那個一直坐在我面前點煙的黑人就出去了。按照規矩,黑人總管應該坐到我的身邊。但他並沒有這麼做,他站到了我的對面,不停地用充滿敵意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艾赫邁德和你是朋友?他以為他是總督本人啊!你看他發號施令的樣子,真是讓人受不了。你們認識多久了?」
「不太久。」我和氣地回答。
「你們認識還沒多長時間,他居然就把你帶到了帕夏宮殿,真是不可思議!你是德國人?」
他的態度讓我很反感,我打算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離開這座宮殿。考慮清楚後,我按照當地的習慣,給了他很多小費,然後就走出了房間。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也許現在他正暗自高興呢?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我走我的路就行了。
當我走到庭院時,一陣啼哭聲讓我感到吃驚,接著我又看到左邊的一扇門被打開了,然後從裡面走出一些人來。兩個僕人抬著一個年輕人走在前面,那個年輕人額頭受傷了,流血不止。在他們後面還跟著幾個人。其中一個蒙著面紗的婦女最為特別,她非常激動,不停地哭喊著,還讓人趕緊去找醫生。我覺得很奇怪,就問別人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一個老年人說:「我兒子騎馬時不小心摔到牆上去,恐怕活不長了。趕緊找來外科醫生,或許還能救他一命!」
當時的情況非常混亂,根本就沒有人聽他的。他匆匆忙忙地跑出來,想要追上已經被抬走的傷者。我阻止了他。
「我認為不用去找醫生了,或許我能夠幫助他。我想檢查一下傷者的傷口。」
老人聽了我的話,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就是醫生?快,快跟我走!只要你能把我兒子救回來,我願意付十倍的醫藥費給你。」說著,老人便拉著我向右跑去。
此時,擔架已經不見了,消失在通往另一個房間的門後。老人把我帶到旁邊的小屋時,受傷的年輕人躺在臥榻上,面前跪著一位婦女,正在傷心地哭泣。老人慌忙把她拉起來,說:「老婆,別哭了。這位是外科醫生,趕緊讓他診治一下兒子的傷。也許安拉仁慈,會讓我們的兒子重獲健康,讓快樂和依靠重新回到我們身邊。」
原來,那位哭泣的婦女正是受傷年輕人的母親。
一旁抬擔架的人也把雙手合在一起,祈禱著:「希望安拉讓他重獲健康!」
我跪在臥榻旁,為年輕人檢查傷勢。其實,他的親人根本沒有必要感到那麼難過。因為只從傷口上看,他只是受了些皮外傷而已。這個年輕人只是失去意識,暈過去了。我隨身帶有一瓶預防和治療南方蚊蟲叮咬的阿莫尼亞藥水,剛好派上用場。我把打開蓋子的藥瓶放到年輕人的鼻孔處。很快,藥水便起作用了。年輕人先是動了動,然後打了個噴嚏,隨後便睜開了雙眼。
他的母親看到後,喜極而泣,趕忙回到年輕人的跟前。老人則雙手合十,叨念著:「感謝安拉,讓兒子重獲生命,驅散了死神。」
由於老人和他的妻子阻礙了檢查,我要求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接下來,經過檢查,年輕人除了嚴重的頭疼,身上沒有骨折的跡象。他的傷口並不大。在進行了清潔後,我提出需要一些包紮傷口的布。沒多久,東西就被送來了。處理完年輕人額頭上的傷口,我告訴這對夫婦,他們的兒子現在需要靜靜地休息,大概明天就可以恢復正常了。
原本,這對夫婦把昏迷當成了死亡,認為兒子傷重不治,悲傷不已。聽到我這麼說,兩人十分開心。
「先生!我要怎麼做才能表達我的感激呢?」老人激動地大聲說道,「要是沒有你的救治,他的靈魂就離他而去了。」
「不,你錯了!事實是即便沒有我在,你兒子也會在五分鐘後甦醒過來。」
「不!不!我從沒見過你,也不認識你。你到這裡沒多久吧?你住在哪兒?一旦他的傷勢惡化,我好再去找你。」
「我還沒有住處,今天剛到,我在這裡計劃只停留幾天。」
「先生,那就作為客人住在我家吧,我們有很多空房間,隨便你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