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送完報紙之後,我抱著之前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幾本參考書,脖子上圍著暖暖柔柔的圍巾,騎上破破的腳踏車,一路慢慢地騎往學校的路上,心裡想著今天除了原本就已經打算好要借的參考書之外,還可以弄點雜誌,我想要知道更多關於傑洛特·華德納的事。
「亞倫!」
一個厚實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亞倫是我的英文名字,我轉頭一看,是我的學科教授湯瑪森先生。
「湯瑪森先生,早!」放慢速度,讓兩人可以並騎。
「早,書都看完了?」
我點點頭。「都看完了,今天想再去借幾本書。湯瑪森先生呢?今天學校放假,這麼早起,是要做什麼論文嗎?」
「不是,我把艾瑪送給我的手套放在研究室忘了拿回去,下午我們兩個打算到曼哈頓去好好逛逛,少了最重要的手套可不行,所以趁艾瑪沒注意的時候,趕緊溜出來,把手套給帶回去。」
艾瑪是教授的妻子,一個胖胖和藹的小婦人,去年耶誕夜的時候,她特地做了美味的火雞大餐和南瓜派給我帶回去請小區的孩子們吃,是一個很棒的女人。
「呵呵!這麼告訴我,不怕我偷偷跟艾瑪告密?」
湯瑪森先生揚起右眉。「你會嗎?」
「不會。」我伸手比個拉鏈的動作在嘴邊,然後忍不住笑。
「那就是了。對了,亞倫,關於明年的學費,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找我沒關係。」
我苦笑,看來我的事情,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因為今年學校預算減少的關係,獎學金少了很多,原本收入跟支出勉強打平的我,恐怕到時候將面臨學費繳不出來的痛苦。
「暫時還沒有問題,如果可以爭取到聖誕節和新年假期的額外工作,應該可以彌補;要是真的那麼倒霉,到時候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湯瑪森先生。」
「不會忘記就好,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能有機會繼續讀研究所,那會對你的將來有比較好的幫助,你應該知道有不少飯店和餐廳對上層管理者的學歷要求頗高,如果少了這一份資歷,就必須從中下層一步一步做起。」
「我知道,但是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研究所的學費,對我來說是另一道關卡,很高很高的關卡。
「況且一步一步做起也有好處不是嗎?至少可以累積更多的經驗,在將來免除更多的錯誤,而學歷以後再修也是可以。」
兩個人一起在學校停車場停下來,將腳踏車鎖在位置上之後,一起朝圖書館走去。湯瑪森先生的研究室就在圖書館旁,所以是一起走。
「你有好好考慮就好……我常常跟艾瑪說,你是一個不需要擔心的孩子,總是可以確立自己的目標,謹慎地往前前進;但艾瑪卻總是對我說,這樣只能代表你是一個好孩子,有毅力能吃苦耐勞的孩子,但並代表你是一個不需要讓人擔心的孩子……亞倫,艾瑪說得對嗎?」他慈愛地看著我,輕輕地說。
我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有一點點的苦和一點點的感動,在心裡交織。
「我不知道,湯瑪森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也許,我從來沒有真正地認識過自己。」緊緊握住手中的書本,喉嚨有著什麼卡在那裡,緊得發疼。
他笑了一下,伸手摸摸我的頭。
「那,有機會找個人陪你,多多瞭解一下自己如何?」
「?」
我疑惑的表情似乎讓他覺得高興,他莞爾一笑。「當年,我真正開始認識自己,是在認識了艾瑪之後。當有一個人可以陪著你時,在每一次交談的談話中,摩擦與融合裡,更可以看出自己的本性。」
我張嘴,想了一下之後,笑了出來,瞭解湯瑪森話裡的另一個意義,他只是希望我不要一個人孤單努力。
「但,那也是因為她是艾瑪不是嗎?」
如果不是特定的那個人,即使只是最簡單的言語,也會不一樣。
「那麼,去找個屬於你的艾瑪吧!」
我笑而未答,心裡卻想起那擁有一頭璨金色頭髮的男子。
如果屬於我的不是「艾瑪」……而是那位貴族少爺,該怎麼辦?
***
離開圖書館之後,我到學校附近的速食店打工。這一份工作只作假日,加上速食店的店員總是來來去去,因此雖然已經在這裡做了有一段時間,和裡面的員工依然不是很熟悉,打個招呼就趕快換上制服站到收銀台等待點餐。
「嘿!小步!」
才剛站上收銀台,就看見小敏拉著他的漂亮女友進門,接著大咧咧地往我面前一靠,整個人佔據了我前方收銀台的所有空間。
「怎麼有時間過來?」
小敏和我不同,他不需要上學,因此白天在另外一家餐館當服務生,打算熟悉了之後,一等我們那家高級餐館有服務生的空缺,就可以立刻想辦法進來,這樣薪水可以多上不少。
「今天打工的餐館突然休假……」講到這裡,他聲音突然降低。「說起來這跟我們那位傑洛特·華德納老闆大人有不小的關係。」
聽見有關於他的事情,我承認自己的耳朵忍不住豎了起來。今天在雜誌上看到的,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很希望可以知道更多他的不同面。
「什麼關係?」
「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餐廳,你知道跟我們餐廳相隔大概兩條街的地方,就是我白天工作的飯館是吧?」
我點點頭,自己曾經去那裡吃過飯。比較可惜的是,那裡雖然人潮不少,但那家飯館的菜色並不如何,吃起來也還可以,這樣普通的一家店面,如果不是因為正好在人潮來往的下班必經之路,恐怕早就倒了。
想到這一點,我腦中一個頓悟……昨天他站在那個街角,也許不只是為了等司機而已……
「老闆想買下那一個飯館嗎?」
小敏的眼睛亮了一下,不顧旁邊還有人在看,馬上給了我肩膀一拳。
「嘿!有你的,不愧是高材生,看來讀書真的有點用處。以前那一塊地也不是沒人來收購過,但是始終沒有人能成功,畢竟那一塊地的位置實在是好,這些美國人對吃又不像我們那麼計較,所以我那個飯館生意一直都不差,老闆光靠這些生意就可以優哉一輩子,怎麼可能會賣?」
但是……他一定是成功了……
也許我只跟他見過這麼兩面,連他說話的聲音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但我就是可以明白,以他的個性,以他的能力,如果不是收購的計劃十分順利的話,他絕對不會浪費時間站在那裡,我也不會有機會坐在他的車子上和他廢話。
「但是,今天看了那家老闆的臉色,似乎被抓到了什麼把柄,看來即將把飯館脫手。」小敏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被裁員,畢竟他可是星華餐廳的員工之一,如果飯館的老闆變成同一個,他被錄取的機率也就更大,更可能因為熟悉那裡的客戶層而被加以重用。所以我看著他,越說越興高采烈,甚至豪氣地幫自己跟女友點了這家速食店中最貴的套餐,看樣子是打算提前慶祝。
「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拉你進來跟我一起工作,星華的零工也絕對比這裡待遇好。」瞥了一眼速食店裡正在吃著店內漢堡的店長,小聲在我耳邊說。
「那我先謝謝了。」
「哪裡哪裡。」
他立刻張開雙手,一副等待迎接我感謝的模樣,讓我不禁笑了出來,他的女朋友也被他逗得很樂,用力拍了他大頭一下,笑得花枝亂顫。
這時,我口袋裡的廉價手機響了起來,看看店裡不多的客人,跟旁邊的員工打了聲招呼之後,我進去休息室接起電話。
「萊斯,你回來了嗎?」聽電話鈴聲,我已知道是誰打給我,想起那個溫柔的男人,我微微笑著。
「是啊!其實是昨天下飛機,不顧因為晚上和朋友有聚會,等到散會已經快十二點,我怕會打擾到你,所以就沒打過去。」
「沒關係,有事嗎?」畢竟還在工作,即使我喜歡萊司的溫柔,也只能盡快地結束這通電話。
「嗯!想跟你介紹個朋友,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事嗎?」
我深吸一口氣。「記得。」
「考慮看看如何?就像我說的,這並不是什麼賣身的工作,它其實很單純,也許當機會一來,你們有可能相愛也不一定。」
「萊司,別說了,我都知道,但是讓我考慮以下。不用擔心我誤會,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是這件事畢竟會和我的將來有很大的關係,所以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那好,想好了這幾天給我個電話,我已經跟朋友說過,他同意先看看彼此再說,那……再見……」
「再見……」我掛上電話,回到收銀台,重新拾起職業笑容面對開始越來越多的午餐人潮。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其實此刻心裡正波濤洶湧。
我是個同性戀……應該是吧,畢竟我只跟男人做過,跟女人沒有太多的接觸。
但是跟男人,也只有萊司一個而已,唯一的兩次。
第一次時,正好母親去世,我即使取出銀行和身上的所有金錢,也不夠用來為母親舉行葬禮,那時學費跟水電費等等都早已經繳出去,無法退回。彷徨不已的情況,我無助地在大街上哭泣,那時正下著雨,沒有多少行人,但我極需要有人在身邊,告訴我一切都會沒事,一切都會過去。
萊司就是那個人,他把哭昏在街頭的我帶回家,幫我洗澡換上乾淨的衣服,聽著發高燒的我斷斷續續地說出一堆故事來,接著在你情我願的情況下抱了我。
隔天我非常地尷尬,穿上自己的衣服立刻逃回家中。看著母親的遺照,好不容易忘記困境的心又空蕩蕩起來,正想著該如何籌錢的時候,冰凍著母親遺體的醫院打了電話給我,跟我說有人為母親安排好了一切,只等我去簽字。
因為不能讓母親等待太久,所以我來不及多想,先順利讓母親下葬,直到事後才明白是萊司幫了我這個忙。他說不會接受我的退錢,因為那是一點小小的補償,補償他的太冒失,趁我心情最軟弱的時候佔有我。
不曉得為什麼,平常這些會傷我自尊心的話語,在萊司的口中聽來卻是那麼安慰,也許正是因為它充滿誠意的眼睛。
這也是我跟他之間,明明不是情人,卻有第二次關係的原因。
第二次是因為萊司的失戀,他的愛人和別人跑了,難過的他喝了一堆酒,那時我們已經是朋友,我想去安慰他,但是他醉得糊塗,我可以掙扎……但我沒有,我想起過去自己哭得軟弱時,他給予我的安慰,因此我希望可以從這一點慢慢還他一些人情。
事後,萊司跟我道了一聲謝,並且和我約定,再也不能發生同樣的事情。
我們的友誼,來得非常奇妙,但絕對充滿真誠。他現在說的是,因為它知道我希望可以找個同伴陪陪自己,但是又不曉得誰是好誰是壞,他自願幫我介紹;可對方的條件是,單純的性伴侶關係,在這一段關係裡,他不會虧待我,可以負擔我的一切消費。
我覺得那會讓我感覺自己像個男妓,萊司卻說,既然都是要找個伴,那麼為什麼不對自己好一點?
他的朋友儘管不近人情,可是不管是在外貌還是財勢等等任何地方,都比隨便認識一個男人安全,而且兩人要真的相愛了,那不是一個最好的結局嗎?
萊司不會刻意害我,我怕的是一旦自己情不自禁,對方卻無動於衷時,那會多麼痛苦,母親愛一個人卻沒有好的結果,我看得可少?
萊司放下手中的電話,腦中有一點空白,傻傻的看著自家窗口外的景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最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希望他剛剛所說的話夠委婉誠懇,否則以小步的敏感纖細的個性,一個弄不好,對他就會是—種很大的傷害。
目光轉向桌子上的相框,裡面是他跟小步在難得的假日一起出去玩的照片。
說是出去玩,其實不過也就是在中央公園走走而已。小步這孩子一天到晚都忙著為自己的生活奔走,實際上比他這個公司負責人還要忙碌,那一次是正好遇到他工作的餐廳重新裝潢,而他也正好剛解決完一件案子,因此趕緊拉著想要跑回圖書館看書的小步,一路衝到中央公園去散散心。
那次就難得地拍了這幾張照片,他還記得當小步看著沖洗出來的照片時,臉上那種洋溢著滿足的光彩。那時候他才知道,這是小步第一次跟朋友照相,他家裡的相簿更是少得可憐,只有他去世的母親,為了讓他能看見自己的成長,每一年都留下的三、四張回憶而已。
也許是因為小步那種即使身在困境中,依然努力往上爬,明明可以獲得更好的,卻很容易為一點小小事物滿足的精神、快樂時漾著酒窩的笑臉、還有一個人時總是流轉著孤單的雙眼……
因為這些那些,沒想到他這個絕對的異性戀,竟然會忍不住抱了他,而且還是兩次。
他並不後悔抱了小步,因為那時候小步需要比他自己更寬厚的肩膀安慰,自己那時候,同樣也需要一點點的溫度在懷裡。
萊司從沙發上站起,轉動了一下高大的身材,看了一下牆面上的時鐘,沒想到一通電話竟然讓他發呆了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現在傑應該有空吧?
馬上拿起電詁,熟練地撥了幾個號碼,不用等到第二次鈴響,立刻就被接了起來。
這就是傑,永遠都是那樣迅速確實。
「傑,是我。」
「有事?」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冷到會讓人打顫,要不是他們兩個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真的很難習慣這個男人冷酷的聲調。明明就是那麼好的嗓音……這算不算是一種糟蹋?
「當然有事,沒事我敢打擾你嗎?之前我說過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記得。」
「那麼既然你人就在這附近,能不能空個時間給我,我幫你們介紹一下,小步真的是一個好孩子,當你的固定伴侶並不是一件壞事,總比你去找那些來路不明的人好。以我們這種身份,怕的不是遇到髒的,而是遇到嘴巴大的。」
他們沒有伴又不想和認識的人做愛時,絕對不可能隨便找個妓說上就上,一定都是經過挑選的人直接到飯店服務,可是能挑的也只限於外表和身體乾不乾淨,對於嘴巴大不大愛不愛亂說話,除非殺了人滅口,否則誰能把握?
他們在商場上的手段雖狠,可卻不是走黑道這一條路,沒有隨便殺人的興致。
之前傑就是遇到了一個不知道滿足的,竟然敢威脅傑如果不給他多少錢,他就要把傑找男伴的事情公諸於世。
儘管解決這個問題並不算難事,可相對的心裡面就有了疙瘩,為了這一件事,傑已經很久沒有男伴了,他是那種個性在某方面特別死板的人,不會追求夜夜笙歌;但是他這個朋友卻看不過去。傑身為一個同性戀者,需要為了家族而隱瞞已經不好過,現在連性生活都不能隨意?
看不去的他,想起了總是可以給他溫暖感覺的小步,小步缺少人照顧,也缺錢照顧自己的生活;而傑可以照顧小步,況且他最不缺的就是錢。
所以當傑提起性伴侶這件事的時候,他腦中突然就把這連個人的身影結合在一起,不管是在外貌,還是在個性上,這兩個人再合不過。他不擔心小步是不是會愛上傑,他只希望傑可以愛上小步,以傑的個性,他不會讓自己困在一個地方太久,有一天他絕對可以做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境界,那時候如果傑真的已經愛上小步,就可以給小步很好的生活,不需要隱藏任何一份愛意。
「我後天晚上有空。」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之後,說了這麼一句話。
可一句話就夠了,萊司知道如果不是傑答應了他的建議,連一秒鐘的時間都不會給他。
「那太好了,你一定會喜歡他的………傑……」
「還有什麼事?」
萊司猶豫了一下,不過為了小步,他一定要說清楚。
「小步是我的朋友,所以不要把他當成男妓,他從來沒有做過出賣身體的事情。這件事是我的提議,是因為小步需要錢,你需要性伴侶,我才想反正你都是要給,不如把錢給真正需要的人,他自己並沒有開口要求,所以別把小步當成男妓。」那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況。
電話那頭沒有說話,因此萊司不曉得傑心裡究竟是怎麼想。
「傑?」
「我不會為難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給了這麼一句話,因為他其實也沒有什麼男妓不男妓的觀念。在他心裡,只是花錢買一個發洩,既然都一樣是花錢發洩,是男妓跟不是男妓他不懂有什麼不同。
萊司大概推測到他的想法,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你對小步好一點就是了,以你的個性,我也不敢要求多少。其實我是希望小步不只可以成為你的性伴侶,也可以成為你心裡的那—個人。」話剛說完,他已經可以猜到傑會有什麼樣的回答。
「再說。」
果然,他就知道!傑這傢伙,別看都已經是二十好幾快三十的人了,恐怕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都不知道。
「好吧!你忙你的,我知道跟你強求也沒用,反正到時候見面,對小步好一點就是了。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小步的,就算不當愛人,當朋友也可以。」剛說完,電話那一頭就已經掛斷,完完全全屬於傑的風格。
萊司又想歎氣了。
***
當我晚上洗完盤子,正打算坐上小敏的車回家時,沒想到又瞧見了那一輛黑色的轎車,往上一次的街頭慢慢開過去。趕緊跟小敏說了—聲有事我自己走回去就好,接著快步地跑往上次遇到傑洛特·華德納的地方。
轉過了兩個街道,果然瞧見那一輛轎車又停在同樣的地方,那個高大的身影也站在同樣的位置抽著煙。
「嗨!又見面了!」
我忍著滿心的歡喜,停在他的面前,這一次腳步可以站穩,才發現原來我們兩個人的身高差了有一個頭還多。在這個人人高頭大馬的國家待久了,我並沒有因為這一點身高差異而傷了自尊心,反而覺得他就是該這麼高,這麼高才像他。
他看了我一眼,還是一句話都沒說。我承認我有點小氣餒。
「還記得我嗎?不記得也沒關係……對了,這是不是你的圍巾?」我趕緊從脖子上把圍巾給拉下來,動作太快的結果,差點沒把自己給勒死,臉紅又手忙腳亂地撫平圍巾上的小褶痕,對褶整齊之後遞到他面前。
雖然我很喜歡這條圍巾,但是這麼昂貴的東西本來就不屬於我,能讓我溫暖這幾天的時間,已經很夠了。
他沒有伸手過來接,依然抽著自己的煙,默默地看著對面的街角。
我想起了小敏說過的收購。
「這一個位置很好呢!旁邊的幾棟大廈都是大型企業辦公室,其中有一半就是亞洲的公司,所以在這個區域亞洲人就佔了半數,你看這邊跟那裡。」我指著左邊的轉角和右邊的街口。「這兩條路上開了不少亞洲餐館,裡面有不少家的東西都不錯吃,不過生意卻不見得比得上我們對面的這一家。」我們對面就是小敏工作的地方。
「為什麼?」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很有磁性,如果在耳邊呢喃,不管說什麼,絕對都像是最動人的情話,可惜他的話跟他的人有異曲同工之妙,聽起來都很冷,語調缺乏情感。
「因為位置。我們對面的飯館,正好處於附近三棟樓層最高的大廈的中央,依照中午休息時間的長短,和一般菁英人士總是趕時間的行為,他們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哪裡的飯館比較好吃,或是要不要走遠一點找地方吃東西這一類的行為模式。而這一家餐館,不但面積大,外觀佈置也算是中上,通常如果一個人一手拿著文件一手拿著手機,到該吃飯的時間,眼睛所看到的最顯眼的目標,幾乎都會是他們的選擇。所以這家食物儘管稱不上好吃,但是依然人潮不減,中午人潮比較多,晚上大家有了時間,生意反而沒有中午好。」
我很高興地講解著,當初學這一門學問時,早已經養成習慣,不管到了哪裡吃東西,一雙眼睛一定會忍不住開始計算客戶層和數量,並且對他們的身份和點餐模式加以猜測,回到家有時間就做成筆記當參考資料。
這裡是小敏工作的地方,我來過不少次,自然可以注意到不少細節。
「那麼你覺得,在這裡開什麼樣的店面,最能夠吸引大量人潮?」他熄掉手中的煙蒂,很熟練地往一邊的垃圾桶一扔,突然一陣風吹來,亂了他閃耀的璨金色頭髮。貼在額頭上的發,讓我有一股衝動想伸手幫他撥開。
只是在上次失禮的動作後,這次我卻再也沒辦法厚著臉皮做出來,趕緊握緊雙手,克制自己想要觸摸他的衝動。
「中華料理。」
「為什麼?」
「這裡亞洲人多,而且中華料理上菜速度快,樣式又比速食多,不管是商業套餐,或是下班後的聚餐,都有可以對應的料理處理方式。」
我很想把自己腦中所想的意見全部都說出來,可惜那一位司機又再度抱著一紙袋的食物回到轎車上,傑洛特·華德納這次在進車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看得我臉紅心跳之後,才坐進車子裡關上車門。
以為這一次又會跟上一次一樣,車子直接呼嘯而過,沒想到原本坐進駕駛座的司機又走了出來,拿了一個信封遞到我的手中。
「這是先生要我交給你的,他認為你的意見足以得到這些,所以請你收下。」說完,根本就不等我打開信封看裡頭是什麼或是拒絕,很快地回到駕駛座,立刻把車子開走。
我傻愣愣地看著車子遠去,過了好久,才想到該打開信封看看裡面是什麼。
裡面是十張百元鈔票,一個中下階層工作者一個月的薪水,也是一個我不會拒絕的數字。
如果數字太大,我會覺得這不是自己該擁有的報酬;數字太小,會令人有一種被輕視的感受。但,就像那天的圍巾一樣,他所贈與給我的,總是在恰好的範圍之中,一個中肯有用但簡單基本的建議,對他來說,一千美金就是它的價錢。
將信封收到大衣中,看向燈火已經漸漸熄滅的街道,高興卻也失落。
高興他所給予的,代表他正視了我所給予他的價值,也失落如此恰到其分的給予,其實是否也代表將彼此的關係切得乾乾淨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