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童話(上) 第九章
    春雨相思,夏雨狂熱,秋雨淒凌,那冬雨呢?不知何時結束的等待?

    冬天的雨果然很冷,就算是細細絲絲,也彷彿能鑽入脊骨,從內到外發出陣陣寒意。雨天的景色朦朦朧朧的,不知是否因為是在城市中,總覺得放眼望去看起來都是灰色的一片,好寂寥,好晦澀。

    雨從窗縫飛入車內,淋在臉上,濕在衣上,透明的雨滴加深衣服的顏色,慢慢逐漸擴散,染成一片。

    他該在公司裡加班的,恍惚地看著車窗外的雨景,腦中有個思緒這麼告訴他。

    他是該在公司加班,而不是自己一人開著車來的中正堂廣場前,靜靜地看裡頭的學生躲雨、嘻鬧,年輕的生命就像不在乎冰冷的雨,自由自在地和雨打成一片。

    可自從聽了那通電話之後,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開著車就這麼無意識地來到這裡,等他發現時,就已經這麼看著不曉得過了多久的時間,左邊的肩頭被雨打得好濕。

    閉上眼,重新發動車子,到附近的停車位停好車,下車關上門的同時,才發現自己忘記關窗,冷冷的雨打在剛才坐著的位置上。

    「廣場上又要辦什麼活動了?最近這幾天常看到有學生在那裡佈置東西,好像很熱鬧的樣子。」

    「應該跟聖誕節有關吧!哪一年的聖誕節不是這樣,我猜不是舞會就是演唱會,應該也會有明星到場助陣吧!」

    「到時候我們也來玩吧!反正那天我們也沒打算去哪裡。」

    「好啊!順便叫小廣他們一起來,人越多越好玩,還有圓圓啦!她不是正好要上來台北嗎?拖她一起過來玩……」

    跟在兩個女孩的身後走,聽他們聊著話題,來到了廣場前停下。上一次來這裡,已經是好久以前,陪爸爸他們來聽音樂會的,就是那一次,他跟行空兩個大男孩竟然一起迷上揚琴,後來兩個人還用零用錢買了一台在家裡學,很久沒有碰了,不知道還記得多少?

    他看見了行空,他看著滿天的雨絲皺起筆挺的雙眉,乾脆把書包拿來當傘用,身旁的一個男孩跟一個女孩應該是今天跟他說話的那兩位吧!

    遠遠的,不曉得說了什麼,三個人笑了起來。

    不久又有三個男孩追了出來,其中一個把外套撐起便成了大傘,替行空遮去雨水,又探頭在行空耳邊說了幾句話。

    從這麼遠的地方,他當然聽不到他說什麼,可是他見到行空在聽了他說的話之後,笑得好開心。

    沒想到除了他之外,也有人能讓他有同樣的笑容……

    他就是謝振寰嗎?看起來是一個很好的男孩子,俊秀端正的臉上充滿著十八歲該有的活力。

    呵!瞧瞧他,竟變成了偷窺狂了。

    「哥哥,你的衣服濕了。」外套突然起了拉扯,往下一望,一個拿著小傘的孩子睜著大眼瞧他。

    蹲下身,摸摸他的頭:「哥哥的傘不夠大,所以衣服才會濕掉,你看,這裡是乾的。」拍拍上身的衣服,讓他看到依然乾淨的地方。

    孩子無邪地呵呵直笑:「哥哥好高。」

    「你以後也會長高啊!」

    「像哥哥一樣高嗎?」他覺得哥哥好高好好看。

    「對啊!像哥哥一樣高,你的爸爸媽媽呢?」這麼小的孩子當然不可能是自己來的,一定是有爸爸媽媽帶在身邊。

    說到爸爸媽媽幾個字,孩子隨即皺起了一張臉:「寶寶追小鳥,爸爸媽媽就不見了。」

    原來是走失了。

    「哥哥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好了。」抱起孩子,向四週一望,廣場上已經沒有人,行空他們已經離開了,看著空蕩蕩的廣場,心裡頭竟然也覺得空蕩蕩的,摸不著半點東西。

    「寶寶的爸爸媽媽大概在大屋子裡,我們進去找。」這裡能避雨的地方也只有這些地方了。

    孩子點點頭:「哥哥的爸爸媽媽呢?也不見了嗎?」自己是爸爸媽媽帶來的,所以認為每個人的爸爸媽媽都應該會在身邊才對。

    「是啊!他們也不見了。」他們已經不見很久很久了,久遠的時間已經侵蝕了幼年的記憶,死去的家人,面貌都是那樣模模糊糊的,記不清了。

    寶寶圓圓的雙眼不停看著水霽雲的臉,然後伸手緊緊抱住他:「哥哥,寶寶長大以後嫁給你好不好?」

    行空長大以後要當云云的新郎。

    「寶寶是男孩子,哥哥也是男孩子……」

    寶寶笑著抬起頭:「沒關係,媽媽說只要寶寶喜歡就可以了。」天真的臉蛋帶著任性的笑意,好幸福的模樣。

    他好像,好像他的行空……

    「如果,等你長大時還喜歡哥哥的話……」如果還能遇到的話……

    雨仍一直下著,沒有變大,也沒有變小,讓人懷疑老天是否要讓它這樣永無止盡地下下去。

    春雨相思,夏雨狂熱,秋雨淒凌,那冬雨呢?不知何時結束的等待?

    ***

    經過廣場中央時,行空曾停下腳步,猶疑地望著四周。

    「怎麼了?」其他人奇怪地停下腳步看他。

    又仔細地看了一下四周,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除了學生之外,還有父母帶著孩子躲雨。遠處地一對身影,讓他停了一下目光,那像是一對父子,父親半蹲著背對著他,孩子正在說著話,手中的傘遮住了上半身,因此看不到父子兩的模樣。

    「沒什麼。」只是有種云云就在身邊看著他的感覺,因為云云望著他的視線,總是帶著滿溢的溫柔與疼愛,即使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望著,他還是能感覺得到。

    對自己笑了一下。

    現在還是上班時間,云云當然不會在這裡,是不是他又開始想云云,才會有這麼離譜的錯覺。

    「沒什麼我們就快走吧!天氣好冷喔!不知道會不會下雪?」伸手接住冷冷的雨水,很冷很舒服。

    「當然不會,現在才十一度,會下雪才怪。」這是一般人都會有的常識好不好。

    「你又知道了……這些雨還在天上的時候說不定就是雪,因為下面的空氣比較溫暖,降落到一半才融化變成了雨,變成了比雪還要溫暖的雨……」

    「真受不了你耶!那還是叫雨不叫做雪……」

    冷冷的,也許曾經是雪的雨絲,漸漸掩蓋住離去者的聲音,慢慢地,一個字—個字的消失、吞沒。

    ***

    「你去哪裡了,怎麼衣服濕濕的?」沈凌在辦公室找不到水霽雲之後,正要開門離開,一身半濕的水霽雲剛好自外面進來,瘦削的身上,帶了股寒意。

    「長得太高的壞處,不過至少有一部份是乾的。」脫下袖子盡濕的外套,往衣架上隨便一掛,衣服雖然很濕,不過並沒有凝聚成水滴,沉重停留在外套上,使衣服重重垂落。

    沈凌一聽就懂他的意思,他身高比水霽雲還高上七八公分,以前曾經想過要當籃球國手,身高高的壞處就在於,傘再大也遮不到腰部以下,如果很不幸地,傘又不夠大的話,就會跟水霽雲一樣衣袖也會遭殃。

    「既然都下雨了,出去做什麼?你很容易感冒,難道你忘記了。」把手中的東西往他桌上一放,這些是他進來的目的。

    「沒忘。」簡單看過之後,簽下自己的名字。「這事交給秘書做就好了,何必親自過來?」

    「剛才進來時,你沒發現你的秘書不見了嗎?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他都快忙昏頭了,從今天早上起他就在公司的每個角落來回跑,那些資料又不適合交代別人做。」都是機密級的,只能親自跑,真是忙壞了他。

    「我會記得給他加薪的。」不只是秘書,很多人都辛苦了。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等他簽完名之後,不放過地又問。

    「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沒什麼特別的。」簡單幾個字,想掩飾一切。

    「沒有才怪,你這人有事就往心裡頭藏,怪不得老鬧病上醫院。」天生的悶葫蘆一個。

    對於他的批評,水霽雲回以一個苦笑。

    「你不說我也可以猜到,跟行空有關對不對?前一陣子還以為你們都想通了,終於像一對小夫妻,怎麼現在又有了問題?」平常他不是多話的人,現在可不是講原則的時候,該問的還是要問清楚。

    「……」水霽雲垂眼轉身看向窗外。

    商氏大廈有六十四層樓高,從最高的總裁辦公室望出去,幾乎可以說是一望無際,將大部分的市區景光都看入眼中。

    「凌,你認為愛是唯一的嗎?」帶寶寶尋找他父母的過程中,從他口中大概瞭解到他的父親曾離過婚再娶,寶寶母親就是再娶的對象,後來找到他父母之後,急壞了的兩人堅持至少請他喝一杯下午茶,兩個似乎對陌生人並沒有太多防備的夫婦,又講了不少的事讓他知道的更多。

    寶寶的父親非常愛前妻,在前妻另有懷抱之後,他幾乎崩潰,直到遇上寶寶的母親,他才又重新找回愛,可是失去再尋找的期間,已經過了整整六年。

    時間雖然長,但還是證明了愛不是唯一的。寶寶的父親仍愛著前妻,可是也同樣深愛寶寶的母親,兩份愛情,無法分誰多誰少。

    沈凌凝重地細視水霽云:「我不知道正確答案,但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回答你不是。」

    「為什麼?」轉回身望向他,聽得出他的聲音中有後文。

    「我的小阿姨曾經自殺過兩次,因為她的男友在國外遭到槍擊而死,很令人難以置信的死法,她男友不過是個學生而已,那次是出國去玩。有兩年的時間我阿姨都必須靠藥物生活,一旦沒有了那些藥,就會在下意識中執行自殺的行動,可是她現在過得很幸福也很快樂,因為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大家都以為時間沖淡了感情,她已經忘記過去的那一段情感,直到有一天在她胸前的項鏈裡發現她前男友的照片,我們才知道她一直不曾放下,她依然愛他,深深的愛著。」有句話說,當這裡關上了門,上帝會為你在那邊開另一扇窗,他覺得愛情也是這樣。

    「那是因為她失去,如果兩個男人同時出現呢?會同時愛上兩個人嗎?」

    「我想會吧?」也許不會……他也不知道正確答案。

    「那該怎麼辦?」

    「抉擇或是退出。」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抉擇?或是退出?」不禁將這幾個字念過一次。

    「雲,為什麼問?」

    水霽雲凝視著他擔心的眼神,猶豫了一下才將今天的事簡單說一次,心想如果不說出來,凌恐怕會帶著雷天天問,而且會擔心。

    「應該是他的朋友弄錯了。」沈凌聽完馬上下結論。

    那傢伙眼中根本就只有雲一個人,想要他愛上另一個人,必須在他肯多看其他人一眼的前提之下,才有可能。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他無法對這件事釋懷。

    「問那傢伙不就得了。」

    水霽雲搖搖頭:「如果是真的,我希望他是在沒有任何顧慮之下來做選擇,所以我並不打算問他。」

    「然後你自己一個人痛苦?你太寵行空了你知不知道?」他不認同他的做法。

    微微一笑。「這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而且我想如果今天位置互換,行空一樣也會讓我有選擇的機會。」

    這可難說,那傢伙的佔有慾大得很。「難道以後每遇到一個可以選擇的對象,同樣的事你就又要來一次?」

    水霽雲搖頭:「不,一次就夠了。我想我也是有佔有慾的人,只要一次我就知道答案。」一生中有多少的機會會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只要這一次,行空最後選擇了他,就能知道答案。因為會選擇他代表他真的愛他,或者說愛他較深。時間能加深情感的累積,過了這一次,他就能確定,行空的心中不會再有人的份量比他還多了。

    「一次就夠笨的了。」真搞不懂一個有這麼聰明的腦袋瓜子的人,為什麼會做這麼笨的事。

    「這事你別跟行空說。」凌跟雷太關心他的結果,就是變成了行空的眼線,他有任何心事,凡是告訴了其中一人,三個人就都會知道。

    「我很想說。」沈凌瞪了他一眼,不想任他做傻事。

    「可是你不會說。」水霽雲很肯定地回答,凌跟雷一向不曾拒絕他的要求。說他太寵行空,其實他們何嘗不是太過寵他。

    沒好氣的哼聲:「我應該找一天把你揍一頓,看能不能把你這個死腦筋打得開竅一點。」

    「你捨得打嗎?」馬上刺穿他的弱點。

    「這個死小孩。」這個時候他就很像十八歲的的毛頭小伙子,老愛惹火老人家。「我回去工作了。」

    水霽雲等他拿回文件,走到門邊後:「凌,別生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沈凌停下手中開門的動作:「……等確定你會沒事之後,再來跟我說這句話。」他都已經可以預料雲一定會受到傷害,這樣多的精神壓力,他的身體承受不住。

    等他開門離去,水霽雲在椅子上躺了下來,甚是疲累地闔上雙眼。

    媽媽曾經告訴過他,其實爸爸認為他並不是最適合領導商氏企業未來的人,他有過人的才能,也有強大的精神,這都是一個領導者所需要的,可是不好的地方也在這裡,正是他的能力及精神都太過於強大,人的身體負荷不了這麼多的力量,遲早會有崩潰的一天。

    只是行空還太小,暫時沒辦法繼承,因此才委屈他擔下責任。

    『最堅強的人,同時也是最脆弱的。這句話正好可以用在你身上,小雲,堅強是一件好事,但是爸爸跟媽媽更希望你能學會軟弱。』

    他懂媽媽說這些話的意思,問題在於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學會軟弱,難道軟弱代表的不只是分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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