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林城果然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和谷裡的空幽不同,它到處都充滿了聲音,就算經過幾天前的那一役而損失慘重,來來往往的人依然充滿活力,重新建設自己的家園,一張張努力的臉上即使還有滅不去的憂傷,可不管是誰,都可以感覺到他們很認真地下定決心重新開始。
莫磊的兄弟朋友們果然都像他,什麼樣的城主有什麼樣的弟兄,他們都是這樣屹立不搖,就算經過再大的挫折,失去最親愛的親人,在朋友的幫忙下,依然可以很快地再度爬起。
他喜歡這裡,喜歡這個一看就知道是莫磊帶出來的大城。
只是……
「喂!為什麼還不趕快救我大哥!」好不容易找到解無恨的岳鋒呈,一瞧見院子裡孤單的白色影子,立刻粗魯地抓住垂在身邊的手,想都沒想地把人給拽正面對他。
他不懂大哥怎麼會跟這個奇怪的人扯上關係,那天時間很短,不過他還是可以感覺到大哥對他的重視,一向冷靜專注的人,竟然會在打到一半的時候分神去照顧人,光是這點就非常的不可思議。
本來他還想,大哥會如此重視的人一定是一個志趣相合的知己,沒想到竟然像個悶葫蘆一樣,問他三句能回答你一句就不錯了,然後三不五時臉上露出的淺笑,都讓他全身感到不舒服,不是討厭,反而是有點喜歡那個笑容,但是……啊……反正他就是個大老粗,不會形容那個笑容帶給他的感覺就是了。
「再等幾天。」
只是……他喜歡這裡,並不代表這裡有容納他的一個位置。
「什麼再等幾天,你不是說藥都已經齊了嗎?那還要等什麼?你是不是不想救我大哥了?再等下去大哥氣都沒了還等!」他都已經等到快氣血攻心了,這幾天為了救大哥,哪一個人不是帶著傷不眠不休地幫忙尋找需要的藥材,好不容易終於收集好了這個人卻說還要再等等,讓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哥一天比一天還要衰弱。都是他們不好,如果不是他們不爭氣,大哥也就不會中毒,也就不會在明知中毒的情況下還硬逼出十成功力把敵人給打回老家。
「……」
又是不說話,他都已經算不完這幾天有多少次是像這樣,他問了只換來沉默的結果,他都快氣瘋了。
「你、你這個庸醫妖怪裝什麼神……」
「啪!」跟隨著岳鋒呈衝過來的冰霜,一聽見他罵自己的主子,立刻毫不留情地賞了他一巴掌。
「臭妮子!你敢打我?」
「有什麼不敢的,我殺了你都沒問題!」竟然敢罵她主子。
「殺就殺,我看是誰功夫比較好……啊!」袖子捲到一半,頭顱正中央馬上又被打了一拳。「老二,你打我做什麼?」
「說抱歉!」二城主孫梓辛的聲立冷冷地響起,嚴厲的雙眼瞪住這個不知道節制進退的老三。
「二哥……」很少看到二哥生氣,可是他一生起氣來不怕的就只有大哥一個,最怕的人他肯定是其中之一,不過他不覺得自己有哪裡需要說抱歉的地方啊!
「你剛剛的那是什麼話?你明明知道如果不是解大夫,老大早就死在半路上了,如果不是解大夫派雲影過來通知我們,說不定我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半夜就被人在床上給砍了頭,結果你剛剛說了什麼?」
「我……我只是……抱歉……」他只是心急,好不容易藥都收齊了,可是這個人卻始終不動手救人,他一急之下才會口無遮攔。
岳鋒呈的歉語,解無恨瞧見了,雖然知道他只是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心裡還是有點難過。
他們是莫磊說過一定會喜歡他的兄弟們……
如今他見不到半點的和諧在彼此之間,沒有了莫磊,他們不過是陌生人,連喜歡不喜歡都沒資格說,他一直是個外人。
『解懷,你別死好不好?』八歲的自己,哭得很厲害,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嘩啦啦地掉。
『對不起,可是,我好想婉瑩,我想去陪她,她一定等了我好久好久。』
『那我呢?』
『……』解懷蒼白著臉,想伸手抱把他,卻沒有一點力氣。
『那我呢?』
「那……我……呢?」一次一次的問句,換來的只有緊閉的雙唇,淚眼朦朧間,瞧見那一雙空寂的眼,和那個人一樣,瞧不見自己的影子,乍然醒悟一直以來,他對他們來說,都只是個過客,不曾在他們的心裡,有過一個小小的位置。
一直以為自己是他們家人、朋友、孩子,如今才知道從來都只是個外人……
「解大夫,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得罪之處請見諒。」莫磊的義父莫辰從眾人身後走了出來停在解無恨面前,因為他傷得比較重,所以只能一路慢慢走來,如果他沒有帶傷的話,早一把把岳鋒呈給抓在半路上,哪有機會給他在這裡攪亂。
「無所謂,我不介意。」他……習慣了。
「……那就好……解大夫,鋒兒他的疑惑其實我也放在心裡很久了,如果解大夫有難以回答之處,老夫不勉強,但如果可以,是不是可以告訴老夫;什麼時候才是治療犬子的時機?」
解無恨看著這個白髮蒼蒼的中年漢子,他……也是莫磊的爹,有著高大的身材,強悍明事理的個性、高強的武功,解懷!解懷!當年你替自己兒子找爹的時候,想必費了不少思量吧!
「可以請大家先離開好嗎?我想獨自跟莫老說說話。」
「為什麼?有什麼話是我們不可以聽的嗎?」說這句話的,自然又是那個莽撞的三城主。
「鋒兒,走!」莫辰轉頭,嚴厲地命令其他人,即使現在仍帶著重傷而顯得人有點虛弱,可氣勢卻一分不減,話一出口沒人敢再出聲反駁,一下子人潮就退得乾淨。
一瞬間的安靜,就連聽不到聲音的解無恨也可以感覺出來,四周的氣氛柔和了許多。
「現在,你可以說了。」莫辰對著他的臉,慢慢地說,心裡已經預料到接下來聽見的話,絕對是一件讓他心神震動的意外。
「這件事要從很久以前開始說起……」慢慢在一邊的石椅上坐下,解無恨說起了當年一直守在心中的秘密。
簡單地說,就是莫磊的親爹解懷知道解無恨師傅所養的藥人是最後救他妻子的機會,於是找上谷來,解無恨的師傅告訴他需要的藥材,然後要他去找來,解懷也都把那些一藥材一一找到,正當以為快要成功的時候,卻意外得知救他妻子的方式就是把他弄來的藥物讓藥人吸收入體約兩年的時間,然後挖出藥人的心頭肉配藥吃下。而解無恨就是那個藥人,已經被他師傅先養了四年的時間,然後又在解懷來到後又用那些藥材養了一年多的時間。
解懷跟他的妻子都無法接受這種治療的方式,尤其在瞧見解無恨當時的狀況之後,一氣之下打破了養藥的罐子,讓裡面的解無恨第一次感覺到除了藥汁跟瓦罐之外的觸感。,
解無恨的師傅雖然不悅,不過還是幫忙治莫磊娘親的病,只是藥人一旦甦醒,就再也沒辦法回到罈子裡繼續養,便改用吃藥的方式,讓解無恨不斷吃下各種藥材!以藥草沐浴,再割腕取血讓病人喝下,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割腕取血,竟然慢慢地使解無恨失去聽覺。
本來這樣的方式即使不是最好,效果也很緩慢,可病人還是有機會好起來!聽力可以換回一條性命不算什麼,然而莫磊的娘親卻在此時懷了孕,不肯打掉胎兒的娘親只好用自己的性命換來新生,萬萬沒料到的是,生下來的孩子,也就是莫磊竟然有著和母親一樣的病症。
「這次解懷不讓我繼續割腕喂血了,因為失去了妻子,他也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力量,可不能這樣拋下自己的孩子,於是他開始停止吃一般人吃的食物,和我一樣天天喝藥,在藥草汁裡沐浴,嬰兒的藥量不用多,大概過了快兩年的時間,解懷剖下自己的心,救自己的孩子,也就是莫磊……」這就是他死守著不肯告訴莫磊的秘密,沒人願意知道自己是吃下自己父親心頭肉活下來的。
解懷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承受這種心裡歉疚感。
「你是解懷替自己兒子選的父親,有一陣子他時常出谷,那時候就是要找尋最好的人當莫磊的父親,而他找到了你,當我瞧見你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解懷那時候肯定費了很大的心思,也明白他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只是對孩子的愛跟對妻子的愛不同,對妻子的愛一旦失去了,就沒有活下去的意願。」
莫辰睜大雙眼,聽到這裡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首先是像藥人這種跟剖腹取紫河車沒什麼兩樣喪盡天良的事實,再來則是解懷取心喂子的傲人胸懷。過去他一直以為莫磊的雙親必然是什麼窮苦人家養不起孩子,或是什麼沒有天良的父母親惡意棄子這一類的可能,沒想到竟然會是如此出乎立息料之外的駭人事實。
「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這個秘密必須有人接著留守,一旦有一天,莫磊他不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時,緊要關頭你可以告訴他這個故事。」
「有人接著留守?什麼意思?」他覺得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肯定不受歡迎。
「……」解無恨垂眸,說完接下來的話,他不想再回答些什麼了,看不見,自然也就不用說話。
「這幾天,也許有人已經發現帶回來的藥其實正慢慢地在減少,我一直沒有去治療莫磊的原因,正是因為我還沒吃完這些藥……當初解懷自己養藥,花了快兩年的時間,而我本身就是藥人,不需要那麼久,等那些藥慢慢吃完了,和我體內的藥性融合了,我就會開始治療莫磊的毒傷。」這個結果,是從他發現莫磊中的毒是『春纏』之後便已經決定的事上
一路上他喝的藥汁,也都是解『春纏』毒性的藥,因此他的血可以很容易地壓制莫磊發作時的毒。
「你的意思是?」莫辰不願意往下說,彷彿說出那些心裡的猜測,眼前這一個雪白的人兒就會在眨眼間消失於天地之間一樣。
「……」解無恨只是看著地,瞧不見他開口,也就瞧不見自己心裡的矛盾。
解懷,當年你剖心救莫磊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
那時候我還不太會看人的唇型,那種低聲喃喃細語的說話方式,他無法分辨清楚,所以不曉得你臨終前張嘴閉嘴說了些什麼,只能看一句是一句三……那時候我已經完全聽不到聲音,你卻忘記了這件事。
那時候你的心情如同現在的我一樣,其實還不能完全割捨?抑或是坦坦蕩蕩的瞭然?
「你不能這麼做,要是磊兒知道了,他說什麼都不會讓你去犧牲自己的性命救他……看著我,解大夫!」莫辰衝上前抓住解無恨的肩,搖晃他的身體卻怎麼也喚不回那一雙黑瞳的神采。他有些明白了岳鋒呈不喜歡解無恨笑容的原因了,現在的解無恨一樣是帶著淺淺
的笑,然而那一雙眼睛裡什麼也看不到,就像是死了一樣,只要一眼,看一眼這樣的一雙眼睛,心裡便覺得痛苦與心疼。
鋒兒不曉得那種感覺是心疼,所以錯以為是一種厭惡,於是用不客氣又粗魯的方式對待,然而換來的卻是更多的心裡難受,也就更加排斥見到解無恨了。
「不管是我,或是磊兒,都不會願意看到你犧牲,你還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才多大的歲數?還有很遠的距離要走,不用這個方法,不能用這個方法救磊兒,難道你心裡就不會放不下嗎?就算你跟磊兒的親生父親有關係,就算你跟磊兒的感情很好,也不需要做這種犧牲……」
「我不在乎。」他其實並沒有瞧清楚莫辰對他說了什麼,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就像腦子為了這一刻已經準備了好久的答案,完全不需經過思索就可以說。
「這不是在不在乎的問題,而是……」
「我不在乎……就像解懷一樣,他等那兩年的時間等得很辛苦,終於可以剖心的那一天,他是笑著割破自己胸膛,我記得那時候一開始他對我說的話,他終於可以見到他的妻,他想去陪她,他等了好久好久……我也是,解懷死的時候……我也一樣,什麼都沒有了……可是我答應他要看到最後,有一天看看他的孩子是不是頂天立地,或許有機會可以一起遊山玩水走天涯。」
「曾經想過,也許我說話的發音到現在還能讓人聽得懂,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最大的原因,也許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跟那個當年小小的娃兒,述說他爹娘如何疼他的故事吧!」
不過,那些曾經想過的念頭,在遇見莫磊的第一天,他便已經知道沒有實現的可能。
他的意識甦醒本來就是個意外,也許在這一世裡,上天早已經決定了他無法加入任何人的人生之中,這種沒有目的,沒有人在意的生存方式,什麼時候結束,都已無所謂。
他說的話,讓莫辰一顆自以為看透人生離合世故的心,也為此感到心酸,他沒有想過,會有人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這樣一個不算希望的信念活著,即使他不曾嘗過同樣的日子,一樣可以感覺到蒼蒼茫茫。
「不是或許,是一定,等磊兒好了,我叫他……」
冰冷的手,捂任他的雙唇。
「別說了,我好累,看不清楚你說了些什麼,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不是我死,就是莫磊死,你只能選擇一個,選擇心裡真正的聲音。」
至於他會選擇什麼,答案其實很清楚。
他,解無恨,從張開雙眼瞧見蔚藍天空的那一天,始終不過是一個意外闖入他們生活的陌生人……赤裸裸地來到這裡,歸去也該是孤孤單單……
第二天的夜裡,解無恨一人獨自來到莫磊的房裡,房門口的守衛瞧見是他,也沒有阻止,這麼多天的時間來,他們都知道他是可以解自己主子毒傷的大夫,至於其他的事情他們全然不知,對解無恨有一半是感激與敬佩,有一半是對他容貌的好奇與些微的排斥,在他們的腦袋裡,也只有妖物才可能有這模樣的容貌。
解無恨早發現他們在見到他的時候總是會不自然地帶上戒備的神情,也知道是因為自己奇特的外表,不過既然他們跟他之間不會有什麼以後,他們的心態對他來說便一點也不重要了。
慢步走到床邊坐下,抬手握住莫磊的手腕,指尖感覺到的脈動很微弱不過很穩定。
本來他還有兩帖藥要吃,後來想想不需要那麼麻煩,那兩帖藥不過是讓自己在剖胸的時候可以維持生機比較久的時間,並沒有太多的用處,還不如用另外一種藥,一種可以讓自己感覺不到痛楚,卻會破壞身體機能的烈藥,用這種藥會縮短人的性命,通常都是用在打仗的關鍵時刻使用,縮短壽命總是比痛死在戰場上好。而他,剖了心之後也活不了多久的時間,就算那種藥會一下子縮短二十年的壽命也都沒有關係了。
取出刀子,在腕上割了一道,熟悉的景像一再重複,看著自己的鮮血流入雙唇之間,差別在於這一次沒有痛覺,血即使留了不少也不像往常一樣馬上覺得疲累。
藥效果然是運作了……
解開衣襟,又取出一包研磨好的藥粉倒在一直放在一邊茶几上的藥碗,匕首割開自己的胸口,刺過胸骨,瞧見鮮紅裡一絲森白的影子時,腦子昏眩了一下,當年解懷剖心的景象,重新浮現在自己腦海,手中的匕首微微顫抖。
那年還有自己為解懷流淚,如今呢?
稍微吸一口氣,胸口的傷口因為這一個動作而流出更多的血,臉龐大小的藥碗一下子就盛滿了半碗的血量,明知道時間不能拖延,可自己剖自己的心這個動作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好似慢慢地看著自己的生命逝去一般。
狠下心,刀尖很快刺進內臟,儘管吃了藥,還是可以感覺到心口微疼,趕緊將刀口轉了一圈,一塊肉塊就這麼掉在盛滿血的藥碗中。
床上的莫磊眼睫微微眨動,他知道他快要醒來了,剛剛他的血已經解開了一部份的毒,現在只要他喝下這最後一碗,深入內臟的毒便可以排解。但是他也清楚一旦莫磊醒來,瞧見他這個樣子肯定不會喝下這一碗藥,於是隨便止住胸口的鮮血,再倒入一種味道奇特的白色藥粉,碗裡的肉塊一下子就溶在鮮血之中,趕忙撐開他的雙唇,把調好的藥餵入他嘴裡。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液體入口,莫磊在喝了這麼多次的鮮血之後,很習慣的大口吞嚥,一下子就把碗中的鮮血喝盡,同時睜開雙眼想瞧清是誰在餵他喝藥。
結果一睜開眼,本來還有些迷糊的神智立刻恢復精神,他瞧見解無恨赤裸著胸膛倚在床邊瞧他,心口處竟然有一個洞,鮮血不斷從那恐怖的傷口處流出,甚至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裡面可怕的景象。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猛然起身大吼,雙手抱住幾欲倒下的解無恨,手指迅速地在傷口周圍點穴止血,只要是可以停住鮮血流出的穴道,他一個也沒放過。
瞧見他這麼快就恢復精神,解無恨微微一笑,伸手探向他的臉龐,剛摸著那份結實的肌膚,就發覺自己竟然把滿手的血給沾上他好看的臉龐。
「抱歉……給你沾上了……」
「這個不是重點!來人啊!快來人!」莫磊心急地狂吼,什麼臉上沾了血這種小事根本就不是問題,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計較這個。
「城主,你……啊……」門外的羅嘍一進房門,就被裡面血腥的場面給嚇呆了,尤其自己的城主不但臉上是血,嘴唇上也都是血,不管怎麼看都像是他們敬愛的城主在吃人。
「走開!」莫辰這次是第一個聞聲衝進房門的人,伸手立刻推開守衛,身後的人也跟著湧進。
「主子……天啊…主子」冰霜一下子眼淚就掉了出來,整個人癱瘓在地上,還是岳鋒呈把人給扶起坐在椅子上的。
「是你殺了主子?」雲影紅了一雙眼,馬上就拔出劍想刺向莫磊。
「雲影,別,是我自己弄的……不關莫磊的事……」眼前已經開始模糊,瞧見劍光一閃,知道必然是雲影出的招,聽不到聲音也能猜到。
「自己弄的?」
「為什麼……你們問莫老就……可以……知道我……」
「是他割下心頭肉當藥解磊兒身上的毒。」莫辰很快地說,走向一前拉開莫磊的手,不曉得拿了什麼東西放進那一個可怕的傷口之中。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聽見這個事實,莫磊差點瘋了,他剛剛喝下的東西,竟然裡面有解無恨的心!
瞧不見……瞧不見莫磊說了什麼,他只能從指尖輕微的感受知道他在對自己說話,可是不論他如何睜大雙眼,前面仍是模糊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瞧不見。
「回答我,為什麼!為什麼!」該死的,他不要他用他的命來換,為什麼他會這麼心疼,為什麼他會如此茫然無措!
「我瞧不見你說話……抱歉……」他真沒用,連在最後,他還是一個廢人,說了些什麼他全聽不見,想要留下最後的話語也不成。
「不要跟我抱歉!為什麼!我不要你這樣救我!我不要,我寧可自己死了也要你好好活著!」
「……抱歉……」
「說啊!就算你聽不見還是要回答我!為什麼?」無理取鬧地抱著解無恨虛軟的身子搖晃,心口快要爆開的痛,讓他有一股把彼此都撕裂的衝動。
為什麼?
朦朦朧朧間他瞧見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同樣的一幕畫面一次一次在自己腦子裡重演。
「解懷,你別死好不好?」
「對不起,可是,我好想婉瑩,我想去陪她,她一定等了我好久好久。」
「那我呢?」
「……」解懷蒼白著臉,想伸手抱抱他,卻沒有一點力氣。
「那我呢?」
……
「那……我……呢?」
他無法忘記那時候緊閉的雙唇,他好恨……到現在他才明白其實自己心裡有恨,好恨那一雙眼睛裡,為什麼沒有自己。
那個人的眼中沒有自己,解懷的眼中也沒有自己,可一個是陪了他最久、看著他生下來的人,一個是讓他真正看到這個世界,告訴他什麼是喜怒哀樂的人啊!
眼淚從解無恨眼角滑落,這是頭一次,瞧見他掉眼淚,無力的雙手很努力地摸向莫磊的臉龐,捧著他的臉,眼淚一滴接著一滴落下。
「我……從來都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活著,一天度過一天……一日度過一日……很小的時候,你爹爹陪在我身邊說話,我覺得那似乎就是我活著的意義……每次我的血讓你娘親好一點的時候,你爹就會露出很溫暖的微笑……我好喜歡……活著……好像是為了那個笑容……你爹爹死了之後……我……就不…就算……他心裡……沒有……」
他,好想看清楚莫磊的雙眼,想看清楚那雙眼裡,有沒有滿滿的、滿滿的自己……
扶在莫磊兩頰的雙手落下,烏黑的雙眼茫然空寂地看著上方,語聲遏止,整個室內在一瞬間變得安安靜靜,靜得連呼吸聲也聽不到半點,窗外微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一片落葉打在地上的聲響,竟然大得恍若天崩地裂,所有人的身體同時一震,心坎裡被那聲音震得劇疼。
「不!不會的……我心裡有你!看著我!忘了他,忘了他啊!」一手抱著人,一手抓回落下的雙手,莫磊發了狂似地大喊,想喊醒懷裡已經在自己心中佔了一個奇怪位置的人兒。他說過等事情過後,他會帶他在城裡四處看看,他也承諾他的弟兄一定也會喜歡和他在一起,就像自己不明所以地喜歡和他在一起一樣……喜歡看著他淡然的臉露出喜怒哀樂的表情,喜歡他像瞧見什麼寶物一樣珍惜那一片揀來的楓葉……
他……還來不及對他說,請不要孤孤單單,因為他會陪著他,陪著他一起分享彼此的溫暖……
激烈的搖晃,晃出了藏在衣中的白色帕子,擺擺盪蕩飄搖半空的同時,一片血紅色的楓葉從縫隙裡滑出,在寂靜中翩翩翻了一圈落在地面……只是……這次再也沒有人拾起它,天天藏在懷裡,天天按在心口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