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呵寵的感覺如何?
這句話問現在的小草最適合。
每天晨起可以瞧見在自己身邊的好看睡臉,醒來後有人服侍他更衣用膳,孫顥天天陪他練字,連他跟安蘭學藥的時候他也在他身邊。
他變得好溫柔,一點也不像過去冷酷的模樣,可是他更喜歡這樣的孫顥,臉紅心跳的毛病也就更嚴重了。
「你怎麼又靠過來了啦!」小草臉紅彆扭地推推往他身邊靠近的胸膛,雖然他很喜歡他這樣做,可是那是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現在大家都在看他們,害他差點將手中要種到藥圃中的軒忍(八目蘭)給揉斷。
「不靠過來怎麼看得到你在做什麼?」跟小東西膩在一起之後,他才發現過去自己有多笨,沒事扮什麼冷酷,白白錯過不少惹人心憐的神態。
「沒什麼好看的……」快快將手中的軒忍種到土裡埋好,恨不得將自己的臉也一起埋進土裡頭去。
「做完了嗎?」沒看過這麼容易臉紅的男孩子,尤其小草的肌膚又白,只要染上一點點紅暈就很清楚。
點點頭,偷覷四周,果然有不少僕人正盯著他們瞧,其中幾雙眼睛帶著暖昧,幾雙帶著不茍同。
「既然做完了,那我帶你去泰山玩玩,也許可以遇上今年的第一場雪。」他在泰山附近有個小別院,不用擔心玩得太晚趕不回來。
「雪?」聽見一個雪字,小草馬上眼神綻放光芒。
他從來就沒看過雪,只聽人說過那像是白色的羽毛自空中落下,但他想像不出來那會是怎麼個模樣,羽毛怎麼可能會像下雨一樣從天空飄下呢?
「沒瞧過?」他都忘了他來自一個不下雪的地方。
「春灣不下雪的,真的可以看到嗎?」他想看,好想好想看。
孫顥不禁為他可愛與興奮的樣子輕笑出聲。「每年差不多都是這個時節降雪,應該可以看到才是,不過得幫你多做幾件外衣才成,到了晚冬時天氣會冷得起不了床,像安蘭就是非得睡到骨頭都散了才肯起來。」不曉得小東西是不是跟蘭一樣怕冷,瞧他這般不經風吹的模樣,他有點擔心能不能挨得了這北方的寒冬。
「我從來不賴床的!」小草抗議。
「我曉得。」賴床是他們這些不用擔心衣食的人才會有的惡習,小草勤勞慣了,就算在現在身體不是很安泰的時候,依然在雞鳴時分就睜開雙眼。他寧願他多睡一會兒,好好將虧損的身子養好。
「福安應該將馬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現在?」
「是啊!」他已經交代下人先過去小別院整理過了,小東西的新裁冬衣也會直接送到那裡去。
小草點點頭,起身就要往大門走,還沒跨出一步,就被孫顥給抱到懷裡頭去了。
好不容易褪下的粉彩再度染顏。「我已經可以自己走了。」這一個月裡因為他身子虛,行動不便,不管在那兒來來去去都是孫顥抱著他走,可現在他身體已經好多了,不用再繼續這樣抱他,他有手有腳可以自己走。
「我喜歡抱你。」想親自感覺他的重量,每當他想起之前他消瘦憔悴的模樣,就有一股不安,好似他隨時就會這樣子不見,恨不得這樣抓得緊緊的,確定他永遠都會在自己手中。
爹就是像他這樣一般愛著娘吧!因此才會明明曉得兩人之間只剩痛苦也要將娘放在身邊。那時候他覺得爹懦弱,現在他才明白那種捨不得放手的疼。
望著他帶有不安的容顏,小草溫順乖巧地讓他抱著,雖然他不明白他的不安源自於何處,但若是這樣抱著他就能消除不安,那他願意這樣讓他抱著,抱一輩子他也甘願。
東嶽泰山在濟南、長清、歷城、泰安之間,從正陽門至搖參亭,沿途有配天門、仁安門、三塞殿、炳靈殿、信道堂、駐蹕亭、後寢宮、宋天貺殿。殿內西側建有鐵塔和銅亭,其中最吸引人的還是天貺殿內壁裡宋代「東嶽大帝開山圖」壁畫。
在十八盤往南天門的一路上,孫顥為左小草一一解說泰山的景致,不時注意他臉上的神情,看他累了就不說。這十八盤能爬上去而不喘半口氣的人可不多見,尤其是小草這樣連武功都沒練過的人。
「累不累?」他的身子還不挺健壯,真擔心路沒走一半就昏倒在半路上。
左小草搖搖頭,忍不住笑。這一路上來他不曉得已經將這句話問了幾次,幾乎每爬個百來階他就問一次,不過這十八盤可真的又長又陡,他們走了半天也才到一半的路上。整路孫顥都牽他的手一起走,不少遊人皆對他們行注目禮。
一開始他以為是因為兩個男人太過於親密的姿態引人注意,可又沒見著不茍同的視線,後來才聽見有人小聲說著什麼這姑娘真是漂亮之類的言語,他才曉得自己被人當成女扮男裝的嬌娃。
真氣人,以前就從來沒人說過他像姑娘,最多有人說他長得有一點兒像娘,可自從三姑娘把他弄成這副德性之後,已經沒人把他當成男人看,真的是氣死人了!
「顥,我一點也不像姑娘對不對?」他需要有人來告訴他事實,不然照這樣下去有一天他真的會把自己當成女人。
孫顥揚眉,這才曉得他這樣介意這一點。
不過這也難怪,有哪個男孩子喜歡自己被當成姑娘家,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抱著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的志願。
「你是不像個姑娘,我沒看過哪家的姑娘像你這樣站沒站像坐沒坐像,還會吹口哨、玩泥巴。」至於那張臉、如小貓一樣的力氣,還有那少的可憐的食量他就不敢說了。
他不是要他說這個的!
小臉皺起,很想瞪他一眼又不敢瞪,接著又自動反省懊惱。「……我真的是坐沒坐像,站沒站像嗎?」
用手指彈了一下皺在一起的眉宇。「那是對姑娘來說,你是男孩子所以不用介意那麼多。」
左小草想了一下。「可是你們走路吃東西的模樣跟我也不同。」他們走路時的模樣有著說不出來的味道……那是怎麼說來著?瀟……瀟……對了!就是瀟灑自在這個字眼,雖然跟姑娘不一樣,可是就是好看得不得了,一看就曉得是出自於富貴人家。不像他,怎麼走都好看不起來。
「那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你這樣子走。」小草就是小草,沒有必要去學他們走路的模樣。
他的一句喜歡立刻消去左小草所有擔憂,秀美臉蛋紅紅漾著可愛的淺笑。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正好兩個人經過兩個姑娘身邊,雖然只是短暫的瞥眼,兩個姑娘的側臉卻帶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樣。
他見過的姑娘家不多,會是在哪兒見過面呢?
瞧那兩個姑娘的穿著不差可頭髮丫角,應該是人家家裡的丫環,絕對不會是他在春灣見過的,自個兒也沒那能力記得那麼久遠的事,所以一定是在最近才見過的人。
不是孫家的僕人,若是孫家的僕人怎可能見著自己的主子經過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那就只剩下金家的人了。金家的丫環來這裡做什麼?不曉得他們知不知道他娘親的事,他想知道娘在金家過得好不好。
「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注意到他的恍惚,揉揉他的發詢問,揉著發的時候,自然注意到裡頭的幾根銀絲,那是自上次以來一直留著的,就像即使過了一個月,那依然略顯冰冷的體溫一樣。
左小草回神就想將他剛才發現到金家丫環在這裡的事情告訴他,可回頭一想,或許根本就是他認錯人了也不一定,不確定的事情還是別亂說才好。
「我在想我娘的事。」
聽他這麼一提,孫顥這才想到他的娘親還在金家,或許金家會因為是自己人的親戚而有所留手,不過還是將人給接回孫家來比較好。
「既然你擔心的話,那我請人去跟金家說一聲,讓你娘住過來好了,這樣你也方便照顧你娘。」
他的提議讓左小草原地高高一跳。「真的?我真的可以讓娘住進來?」
瞧他可愛的模樣,心下又想逗弄他一番。「當然,你可是我孫顥的小媳婦兒,怎麼可以不照顧自己的岳母呢?」這件事情在孫家已經不是秘密,尤其是安蘭他們總是在私底下對他說,你的小媳婦兒今天過得好不好啊?你那小媳婦兒在那兒又做了什麼樣可愛的事兒……等等這一類的起頭語,唯一不曉得的人就只有他可愛的小媳婦兒本人而已。
說到這個小草就覺得很丟臉,之前他學了不少事,這才曉得那天安大夫是真的在騙他,十句話裡頭假的比真的多,他卻還呆呆的讓他騙,若不是後來好奇去問別人答案,他不知道還要被騙多久才會曉得答案。
這下子不但臉紅,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可是……若是真的能當顥的小媳婦的話該有多好……
孫顥朗笑出聲,順手把人給抱起來。「你啊!低著頭爬梯,小心摔得七昏八素。」早一點上頂端,才能在太陽下山之前好好觀賞一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奇景美致,要不然照他們這等速度,除了能見到天天都可以看到的月亮星星外,就準備摸黑回家了。
左小草一聲輕呼,發現四周的景象很快閃過眼簾,身上還可以感覺到微風吹過的涼意。
練過武的人果然是不一樣,連跑步都跟風一樣快。
本能地展手攬住孫顥的頸子,將頭枕在他的懷裡。他曉得自己不是他的媳婦兒,兩個男人不該這樣摟摟抱抱在一塊兒,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這樣親密依在他的懷中,想像時間已經過了一輩子。
他不怕一睜眼就發現自己白髮蒼蒼,臉上也出現皺紋,因為至少這樣他可以告訴自己他快樂了一輩子與顥一起渡過。
從相見直到白首。
第二天的別院午後,孫顥到大廳去跟剛來不久的孫顥說話,左小草一個人待在庭院的亭子裡努力翻書學認字,現在他已經可以看一些比較簡單的字句了。專心翻過第二頁的同時,黑影遮住光線,在石桌上書上手上落下一片影子。
左小草以為是孫顥,抬頭就想說話,沒想到進入眼中的竟然是兩個月來沒見過半次面的金三姑娘跟慧晴兩人。
金雯蝶在他對面坐下,嘴邊擒著冷笑。「看樣子你在這裡過得很好,不但有得吃喝有得玩東,還有人寵。」她命令屬下監視孫家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了,但孫家的防範甚嚴,很難找出機會進去探查。
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說孫顥帶著這鄉下土包子到東嶽,這才有機會見著一面。
近來事事總是不如她意害她非常的火大,先是左小草長相令她厭惡,再來又是孫顥竟沒有殺了他洩恨,最後就是這小子似乎是忘了她的交代,在孫家過得悠閒自在。
「賬冊跟名單呢?」
左小草合上書本。「我不要做這工作了,顥說我可以將娘接到孫家來住,我不想要偷顥的東西。」她的視線與之前的顥一樣都是冷冰冰的,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在她面前,他無法制止自己心中的恐懼爬升,他覺得金雯蝶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金雯蝶嘲笑他的天真。「你認為你要你娘過去跟你住,你娘就會過去嗎?」
「為什麼不?」娘當然是想跟他住在一起。
「你娘肯,你也必須問我肯不肯才對?」
左小草擰眉。「那是我跟我娘的事,我們又沒在金家簽下賣身契,也沒拿金家半毛錢,既然不想在金家工作,那為什麼走不走還要問你?」
「所以我覺得你很天真,我不想多說什麼,幾句話就可以解決一切,現在你娘在我的手中,如果你不設法將孫家的賬冊跟人員名單偷來給我的話,你娘的死活我可顧不了。」
沒有人可以背叛她金家,背叛的人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死。
「你怎麼可以這樣。」小草不知所措瞪著金雯蝶。「你不可以傷害我娘!」他不過是不想幫她偷東西而已,她怎麼可以以他娘作為要脅!
金雯蝶皮笑肉不笑的抓住他的頸子扯向自己。「我要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可不可以,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拿賬冊跟名單換你娘,要不然一個月後你就準備替你娘收屍吧!」放手推開左小草揮揮手像要揮去什麼灰塵一樣。「對了,你最好別想請孫顥他們幫你的忙,如果讓孫顥他們知道了這件事,你娘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說話間慧晴的目光閃爍,俯視坐倒在地的小草,帶著悲憐及欲言又止。她曉得的是比左小草還多很多,然而這些事卻可以說是她一手造成的。說出口,一切的方向將會難以意料,至少不會是如今令左小草進退兩難的狀況。
但她什麼都不能說。
說了,之前做的便全白費了。
明明曉得繼續對己對人都沒有好處,可不得不進行下去,直到事情全部結束為止,即使心裡清楚那會令自己永不超生的殘酷。至少,她也算是有了個完成,該上天,該下地獄,都有一定的結果。
「你這些日子好嗎?」她沒跟金雯蝶一起離去,伸手將左小草扶起做回石椅。
連苦笑也牽不起唇角,痛苦兩難的眼眸已顯得無神。「我不曉得。」他分辨不出來這樣的日子該說是苦還是快樂,心裡沉甸甸的滋味,是難以體會的苦澀。
「過去、現在,你想繼續哪一樣?我是指你覺得過去的日子比較快樂,還是現在的日子比較快樂?」
想起孫顥。
「現在。」毫不猶豫地選擇這個答案。
慧晴沉默。「為什麼?是因為孫顥嗎?」她不是傻,將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你跟孫顥兩人都是男人,你無法替他傳宗接代,你跟他的身份……」她歎了一口氣,沒再繼續往下說,她剛剛說的那些話都是白說,那樣明顯事實,左小草不會不懂。
左小草沒有回答,靜靜注視遠方。
她隨他的目光看向遠方。「身不由己的人又何嘗只有你一個?知道事實卻無法勸自己逃脫的也不是你一個人,我何嘗不是如此?何嘗不是如此?」唇上的那抹笑不像是笑,反倒像是哭泣的神情。
「我走了,等你拿到名單跟賬冊之後,相信我們還會在見面的。等到那時,我希望你可以接受得了事實,如果我是你,我就……」在關鍵處,她的內心掙扎,最後還是決定不說出口。
左小草回看向她,瞧著她從欲言又止的神情轉為悲哀同情,最後一句話也沒說地越牆離開,留下他一個人做在亭子裡。
風徐徐吹來,將石桌上的書頁吹得啪啦啪啦響。
接著,一片潔白自天空中飄落。
今年的第一場初雪,如顥說的一樣慢慢降下。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雪,看見如白羽般的潔白一片一片自天空中落下。
他該感到興奮快樂的不是嗎?但是為什麼他一點也不這麼覺得?
在他眼中,這些雪就像是雨一樣,也像是淚水一滴滴,很美很冷很悲涼,讓他幾乎跟著一起淌淚。
為什麼總是在他以為可以得到幸福的時候,上天卻逼著他堅強?難道幸福對他來說,真的有那麼困難?還是他一輩子,已經注定嘗不到永遠?
孫顥一進庭院,就看見左小草傻傻站在亭子外,讓一波波的雪片打在身上。
「怎麼不加一件衣服,要是冷著了怎麼辦?你的身子還沒養好,自己也要多小心一點。」解下外袍披在左小草身上,將人抱入懷中移到亭子裡頭。這場雪下得不大,但雪片依然冰冷,小小的雪便足以凍壞人。
左小草乖乖讓他抱著,圍住自己的溫暖幾乎使他落淚,這樣的溫暖只有他能給,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不管一切就這樣直到緣盡為止。
可他還有娘,自小一直守護他與他相依為命的娘,他不能不顧。
「對不起……」一直以來他總是對他說這句話,從一開始見面他給予的就是欺騙,在最後他也只能給予欺騙。
為了娘,他必須想辦法將名單跟賬冊弄到手,只要娘沒事,他要怎麼樣處罰他都無所謂。
孫顥不明白他的意思,還以為他是為了不懂得照顧自己在跟他說道歉,因此臉帶微笑輕輕親了他的臉頰一記。「沒什麼好對不起的,以後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就可以了。」他終於明白愛情是怎生的感覺,即使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親吻,也能讓自己感到滿足。
他已經跟文娘和弟弟說過了,這一輩子他不會在娶妻,有小草一個人便已經足夠,在他的心裡頭,小草就是他的妻,一輩子的牽手伴侶。所以有關傳宗接代的大任,就交給穎來繼承。
「喜歡雪嗎?」沒忘記之前他曉得可以看見雪時的興奮模樣。
左小草更窩進他懷裡一些。「喜歡,雪很漂亮。」
「那我們就坐在這裡看到高興為止你說好不好?」沒想到自己原來也有一點點詩情畫意的情感。
點點頭,淺淺勾起一抹淺笑,就讓這個景象成為他最美好的回憶吧!他會好好記住這時下雪的景色,記住他帶給他的溫暖,還有耳邊溫柔細語及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