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醒來,身上還是全身無力,只是突然實驗室裡多了一堆沒看過的人,這些人身上沒穿著白大褂,可是一樣穿著統一的服飾,頭上還帶了帽子,更奇怪的是,怎麼突然覺得這些人類體型比起以前來,感覺好像變小了一點?
「你還好嗎?」一個沒戴帽子也沒穿一樣衣服的人彎身問我。
我眨眨眼。
第一次遇到有人會問一隻老鼠好不好的,大概是我弄錯了。
「怎麼了,是不能說話,還是沒力氣說話?」
我又眨眨眼,他的眼睛的確是看著我沒錯,而且話也是對著我說沒錯。
難不成他是能跟鼠類溝通的人類?
於是我開心的張口想跟他來個人鼠交流,沒料到卻……
「啊……」跟蚊子一樣小的聲音從我喉嚨裡發出,而且是『啊』不是『吱』!
我驚慌地眨眨眼,更努力試著說話,可是每次耳邊裡聽見的,除了『啊』還是『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別慌!別慌!等一下我請人幫你檢查看看喔!」瞧見我努力的樣子,那個人也緊張起來,一雙手不曉得該放哪裡,身體只差沒原地跳起來而已。
「怎麼了嗎?」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那個人身後傳出,阻止了他繼續手忙腳亂的奇怪動作,微微側身,讓我看清楚那高大的身影。這個人也一樣沒有穿一樣的衣服,不過我看過類似的服裝,人類把它稱做西裝,以前偶爾會有穿西裝的人來看實驗,不過像這樣高大而且筆挺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穿西裝的男子彷彿發現了我的注視,轉過頭來看向我,一雙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我知道只有好心的人類才會有這樣的眼睛,乾乾淨淨不染半點不潔。
「王總,這個男孩子是實驗品之一,我剛剛試著跟他溝通,只是不曉得是身體太虛弱還是沒辦法說話,只能發出簡單的音調。」
男孩?
是在說小男孩嗎?
我轉過頭想看看實驗時就在一邊的小男孩,卻發現哪來的身影,難道是我記錯方向了?
於是再轉頭一看,一張銀色的實驗桌上,一個白色有點米黃斑點的小身體躺在哪裡一動也不動,滾圓的眼珠子半張,很虛弱的樣子。
奇怪?
我怎麼沒見過這只黃金鼠,不過牠身上的毛色跟我挺像的,眼睛也覺得好熟悉,像灰灰的眼睛………
像灰灰的眼睛?!
「啊!」我掙扎,努力伸手想碰碰那個圓滾滾的身體,可是當我伸出手,瞧見一隻細細白白的手臂時,忍不住驚慌地叫了出聲。
「怎麼了?」穿西裝的男子皺起眉走到我身邊,然後小心幫我取下身上的一堆針跟線,輕輕把我扶起。
「啊……」我伸手朝向那個原本屬於自己的身體。
救他!快一點救他!他才是真正的小男孩!
男子把我抱在懷中,阻止我的掙扎。「牠已經快死了,別難過,這樣對牠來說比較好,你看牠的樣子很難過是不是?」
不是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雙像灰灰的眼睛看向我,然後我感覺到一點點像是快樂的東西在其中,那眼神,真的跟灰灰好像,灰灰死翹翹的時候,也用同樣的眼睛看過我,然後跟我說,別難過,這樣也許比較好……
可是………
雖然我不知道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但是從他們的動作,我也可以大概猜出他們跟那群穿白大褂的人不一樣,他們不會對你繼續做這些實驗,你好不容易不用繼續待在這裡的,怎麼可以這樣!
可是小男孩不是灰灰,他不會用那張喜歡啃葵瓜子的嘴巴說話,就像我不會用人類的嘴巴說話一樣,他只能無力的眨眨眼,然後搖搖頭,最後閉上雙眼。
我呆呆地望著實驗桌上一動也不動的身體,突然覺得嘴巴有股鹹鹹的味道,一張手帕出現在我臉頰旁,輕輕地擦擦我的臉。
我抬起頭,瞧見那雙好看的眼睛,然後也瞧見他眼中一張瘦瘦小小的臉蛋,大大的眼眶裡不斷滴著水珠子。
一個穿著制服的人從實驗桌上取過本來該是我的身子,然後放到現在我張開的手上,軟軟的身體還溫溫的,我的鼻子也好酸好酸,眼前霧成了一片。
以前灰灰死翹翹的時候,我雖然好難過,可是卻沒有哭,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我那雙圓滾滾的眼珠不會哭。不過,現在我覺得當人類好好,難過的時候,眼睛就會水珠掉個不停,好像可以把所有的不開心,都跟水珠子一起掉出身體外面一樣。
「你哭得這麼難過,牠會走不開的。」低沉好聽的聲音在耳邊說,可是我不懂什麼叫走不開,死翹翹不就是死翹翹?灰灰死翹翹的時候當然就走不動了,我不難過他就可以不死翹翹嗎?
我疑惑地抬頭看他,換來他一個苦苦的笑。
「我都忘記你可能聽不懂………你幾歲了?」
一歲!
「十七了。」一個冷淡的聲音手裡拿著一堆的白紙說。
我瞪他,亂說,我明明只有一歲……不過以我們的壽命來看的話,我已經是成鼠了,不是小孩子。
「已經十七了,可是他看起來這麼小。」
「他們給他注射的藥劑裡,不少成分都會影響成長,另外還會造成肌肉萎縮,這就是他看起來這麼小的原因,也是他沒辦法自行活動的緣故,嘖!瞧瞧這個,連興奮劑都有,他們到底是想做什麼實驗啊!」
「他們不肯說,而且最重要的一份數據在我們攻堅的時候被他們給毀了!」旁邊的一個穿制服的人出聲解釋。
「我們不會讓你們平白得到我們的實驗成果的!」一個穿白大褂的人恨恨地說,兩手被拉在背後沒辦法自由移動,不過稍嫌瘦弱的身體仍不停掙扎試圖想要掙脫後面的手。
那個拿白紙的人笑了一下,很快地把白紙放在白大褂的胸口,然後手握拳用力打在白大褂身上。
我被他的動作給嚇了一跳,差點把自己手中軟軟的身體給嚇掉下去。
「赫哲!你嚇到他了。」好聽的聲音輕輕喊了一聲,那個叫赫哲的人聳聳肩對我笑了一下。「抱歉!嚇到你了小朋友。」
「啊!」我成年了!
「你想說什麼?」
「啊!啊!」我說我成年了!
結果實驗室裡的幾個人全笑了起來,倒是一邊被打的白大褂胸口痛苦的呼吸著,雙眼卻露出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啊!他知道小男孩會說話,他知道我是小米不是小男孩了!
我忍不住往後躲,對他奇怪的眼神感到驚慌恐懼,原本抱著我的他好像是感覺到我的動作,雙手把我抱更緊了些。「別怕!林組長,可以請你們把他們給帶走好嗎?」
「別這麼說,我馬上把人給帶走,只是王爾琛先生他………」
「我弟弟明天會去接手,他要我告訴你們每個人記得分開隔離,避免他們事先有溝通,這群人要是讓他們找到漏洞的話,恐怕就不太好辦了。」
「這我知道,至於這個實驗室,還有這些孩子就麻煩你們幫忙了。」
「我會馬上辦好,這個你放心……赫哲,送林組長一程。」
「不用了,我們自己下去……對了,這些孩子能回得了家嗎?」
我聽著他們說些我不太懂的話,在白大褂那些人被拉走後,已經不那麼害怕,於是在這三個人之間來回看,叫赫哲的人聽林組長這麼問,又翻了一下手中的資料。
「大部分都沒問題,只是有幾個都是像這個一樣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被抓過來了,可能比較有困難……尤其是這一個……數據裡面他三歲開始在這個實驗室就已經有實驗數據,恐怕不會有任何對父母的記憶存在。」
「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一步,不用送我。」林組長歎了一口氣,走出實驗室大門,現在裡面就剩下我跟抱著我的人,還有拿著資料的赫哲。
「現在怎麼辦?」赫哲說,把手遞向我。「把你手中的老鼠給我,我去替他好好埋葬。」
「照原來的計劃,先把一些犯罪證據搜集好交給爾琛,然後我們接收這個地方,被實驗的人在送往治療確定沒事之後都送回家。」
「包括這個?」他指指我,對我不肯把自己以前身體交給他的行為皺眉。
「當然,有什麼問題嗎?」
「有,問題可大了,我剛剛就說過他太早被送過來,恐怕已經找不到他的家人,而且這個實驗室的人員特別沒天良,用了一堆非法藥劑做實驗,把他的身體弄得亂七八糟的,不管他找不找得到家人,光是將來的醫療費用就是一大負擔,除非他的家人很有錢,否則把他送回去不但可能帶來多少快樂,反而會把一個家庭的生活給弄得亂七八糟的。」
我搖搖頭。
不用幫我找家人,我的家就是你後面的那個籠子,我的家人也只有灰灰一個,已經死翹翹了,不用幫我找。
「你不想回去?」
我立刻點頭。
「為什麼……我重新問,你記得你的家人嗎?」
我點點頭,灰灰啊!怎麼不記得。
「真的?你才幾歲啊!」
一歲啦!我剛剛就已經說過了。
「那你的家人對你不好,所以你不想回去?」
我搖搖頭,灰灰對我很好。
「那,因為你怕拖累你的家人,所以不回去?」
拖累是什麼意思?反正跟我想的一定不一樣,先搖搖頭再說。
「……不會是你家人已經都不在了,所以你不想回去吧?」
我立刻再點點頭,灰灰已經死了,我也不想回到籠子裡去,而且現在我這麼大,塞不進去。
瞬間,整個實驗室裡一陣沉默,他們兩個人的眼裡都閃爍著同情與憐憫。
他們的表情讓我覺得心裡不舒服,所以我努力做出一個人類的微笑,然後因為捧著我身體的手動不了,只好抬頭用臉頰在他臉上蹭了蹭。
那個叫赫哲的人眉毛揚了起來,而被我蹭臉的那個表情很奇怪,看不出來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很努力了,老鼠又不會笑,就算我是比較可愛的小黃金也一樣不會笑。
「我收養他好了。」好聽的聲音輕輕地說,大大的手摸摸我的臉好舒服,原來身體變大被人類撫摸的感覺也變舒服許多,還可以感覺到他手掌心細細的紋路。
「養一隻寵物?」
我瞥眼看赫哲一眼,很奇怪嗎?聽灰灰說,有不少人喜歡養黃金鼠,有什麼關係?
「赫哲,他不是寵物。」
「好啦!誰叫他的動作那麼像,你真的要養他?不好照顧喔!」
不好照顧?
會嗎?只要給我一堆葵瓜子跟一個小窩就好了,怎麼會不好照顧?……呃,如果在加個滾輪可能會更好一點,要求應該不算太多吧?
「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就別多管了,我先帶他到醫院檢查,如果有任何關於他而沒有被及時銷毀的報告,傳一份給我。」
我現在的身體是赤裸裸地,他看了我一眼,拉過一邊手術台上的綠色床單,把我密密地從頭包到腳,在他的懷裡,我先把自己以前的身子放在懷裡,再很努力地把雙手攀在他肩上,然後全力蹭進他的胸口。
「噗!」
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個叫做赫哲的人所發出的奇怪聲音,不過這個穿西裝聲音很好聽的男子懷抱時在好舒服,比我的小窩還舒服,讓我連抬頭看看怎麼一回事的念頭都沒有,找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之後,閉上雙眼開始呼呼大睡。
***
王爾哲走在實驗大樓的走廊上,發現懷裡小小的人兒已經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不由地微笑。
剛剛一眼瞧見這個瘦得不像話的少年時,馬上就被那一雙黑多白少的純真眼睛給吸引住,瞧見他全身都是骨頭的身體,心裡一陣心疼,再瞧瞧他身上那些被銀針插得瘀血遍佈的蒼白肌膚,剛剛赫哲打人的時候,他也想好好揍一頓。
他從來不是什麼衝動莽撞的人,即使是在年輕氣盛的時候,但是任何有點良知的人,在見過這少年的模樣、知道他的經歷之後,都會忍不住有打死這些混帳的衝動吧?
他的公司同樣養著一堆實驗人員,不同的是他們彼此都很清楚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就算是為了再崇高的實驗目的也一樣。做實驗的目的,不就是為了人類好嗎?結果實驗還沒完成,就讓人先得到痛苦,那這樣的實驗就真的變成最單純的利益往來了。
當今的世界,利益輸送總是占最大的因素及影響,自己是個商人,同樣逃脫不了這層關係,只是或許是別人口中所說的幼稚不成熟,他還是覺得不管做什麼事,如果不建立在人道之上,那就真的太悲哀。
這一次的舉發,就是有人看不過偷偷舉報,而從事調查人員的弟弟正好為近年來的大量人口失蹤案感到困擾,再加上自己公司就是這個實驗大樓所屬的對手,與警方兩邊配合下,歷經了半年的時間,終於破獲這一大案子。結果不但是每個人都得到該有的功勳利益,在瞧見這些被實驗的人時,也得到了一份安慰。
走到仍然有不少警察守著的大門口,司機已經停在前面等待,從打開的車門裡,小心把抓著自己的人兒一起坐進寬敞的轎車中。九月的天,車裡開著冷氣,頭一次想到這樣的溫度會不會太低,讓司機把溫度調高一點,確定懷裡的人蓋得密不透風才放下一顆心。
「先生,那個……」從後視鏡裡,司機的目光瞪著少年懷裡死去一段時間的黃金鼠,小小的身體不大,但是有著很漂亮色澤的毛皮,想來還活著的時候一定很可愛,也陪伴這少年不少時光才會讓少年不捨地落淚。
「沒什麼,是已經死掉的實驗老鼠,中途如果有什麼寵物店或是獸醫院的話,停一下。」他要問問,有什麼地方可以好好安葬這些去世的動物,感謝牠陪伴了少年不少的時光。
「我知道了,這孩子真瘦。」恐怕連營養不良的小孩看起來都比他健康,儘管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但是本來該有肉的地方都凹陷著,蒼白的皮膚薄薄地貼在骨架上,老實說,如果半夜看到還真是有點嚇人。
「他以後會跟我們一起住,你們要好好照顧他,讓他胖一點。」
「呵呵!胖一點怎麼夠?起碼要摸得到肉才行,你放心,阿蕊最厲害的就是她那一身廚藝了,肯定每天都把這小子餵得飽飽的。」
「那就好。」他也很期待,瞧見他健康白白胖胖的模樣,襯著那一雙無邪的雙眼,想必必然會是個討人心疼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