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風 第九章
    烽火連天。

    北野城被宇方的手下團團圍住,只差城破投降。

    「靜松的援兵還沒來嗎?」水見冬生望著城門,平靜的聲調倒不像在上戰場,而是在處理城內政務。

    「還沒有消息。」幾名武士咬牙切齒地瞪向即將被攻破的城門,心裡滿是怒意。「靜松城的人根本是忘記盟約了吧!這些背信的小人!」

    話語剛畢,城門應聲而破,嘈雜聲傳來,將北野城周邊的火光襯得更為猛烈。

    「水見大人,請您快點離開吧!」武士砍倒破了城門之後闖入城裡的敵人,並轉頭對著水見冬生大喊。

    可是水見冬生不但沒依著大家的願望上馬逃走,反倒看著即將被攻破的北野城笑了笑,跟著居然轉身往城內走去。

    「大人!」武士們迸出驚慌的聲調,因為此刻回城,無疑是找死啊!

    「我們還有多少人?」水見冬生冷靜地詢問著身邊的武士。

    「一千……」這只是大略的估計,不過實際上或許還要再少一點,畢竟為了抵抗宇方的侵略,他們早已是傷亡慘重。

    「是嗎?」水見冬生聽著回報,忍不住慶幸起自己提早下令讓百姓先一步離開北野,因為他早看出宇方城主心狠手辣,破城之後必定令百姓受苦。

    因此,在少了還要守住居民的後顧之憂後,此刻他的煩惱就只剩下……

    「你把人召集起來,叫他們從東門離開吧!」

    揮揮手,水見冬生下了命令,希望大家能平安離去,至少能保住性命。

    「水見大人?」看看可能守不住的北野城,武士們猜想水見冬生大概是要棄城離開,再找機會另起爐灶吧!

    面面相覷一會兒,武士們下定了決心。

    「遵命,不過先請水見大人上馬,我們會保護大人安全的!」對於這個可敬的城主,他們即使拼了性命也要護住。

    「你們走,我回城去。」水見冬生邊說,逕自往城樓的方向走去。

    「大人?」武士們個個面露震驚之情,甚至愣在原地。

    城主若不出城,那與自殺無異啊!萬一被宇方的人抓到,下場絕不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的。

    水見冬生沒有武士們的緊張情緒,他只是淡淡應道:「只要我在城裡,宇方的人就不會去追你們了。」

    怎麼說他都身為城主,只要他出現在城樓上,想取敵將首級立功的人,一定會丟下四散逃走的士兵,全部往城樓集中。以他一人之命換取這千人的將來,可說是很划算的事。

    「不!這萬萬不可啊!大人!」武士們紛紛擋住水見冬生的去路,在他面前跪下乞求:「大人,只要您活著,北野就還有希望的!請您別做出這種傻事!」

    「有什麼希望?就算東山再起,也只是多打幾次仗,這些無謂的戰事可不是百姓的希望。」

    水見冬生露出不符合眼前情景的笑意,表情看來煞是平靜,甚至可以說是目空一切,或許是因為他心頭的擔子放下,所以感到輕鬆了吧!

    他努力守著北野城,為的是想守住父親的成就,給百姓一個安居樂業的棲身之所,不過既然北野無可避免的步上滅亡一途,那就順其自然地接受也未嘗不可。再怎麼說,這也是時勢所迫,更何況,這樣他也就無事一身輕了!

    而他心裡真正希望的,是百姓能夠和平生活、不用再擔心戰事,人人幸福度日,倘若北野滅亡能因此減少一些戰爭,那也算是好事一件。

    「大人……」武士們還想再勸,但話剛出口就給水見冬生打斷了。

    「這是命令!」因為知道依武士們的死腦筋,最後就算不打昏他,也會硬是架著他離開,所以水見冬生只好擺出城主的架子來,「你們不准切腹、不准尋死,不可以用城破人亡這樣的話來替死亡找理由,而且你們要代替我活下來,因為你們才是真正代表北野的人,倘若你們死去,北野就真正滅亡了,懂嗎?」

    以民為本、以仁治天下……這樣的道理,是他父親生前,以及內司志朗在那段日子裡,真正想教給他的吧,此刻,他深切地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意思了。

    與武士們訣別後,水見冬生獨自一人跨上城樓,步上露台,在這兒,他能一覽整塊北野的領地,更能夠將敵軍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來。

    所謂的迴光返照,據說是人在死前,能夠看到一生的過往自眼前流過。聽著城下敵兵的喊叫,水見冬生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自然而然的,眼前也浮出了他二十幾年來的回憶。

    除了前半生的任性,和後來的懊悔與自新之外,他的記憶深處,有更多的是那位相處短暫,卻令他眷戀不已的師父——內司志朗。

    吐出有些無奈的自嘲輕笑聲,水見冬生僅是搖了搖頭,結果……他對內司志朗的感情,似乎比他自己所能想像的還要更深,否則在這種時候,為何他想的既非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父親,也沒惦掛著結髮妻子與自己尚在強褓中的骨肉,而是只與他相處了短短時光的內司志朗?這不是已經完全證明了他的心之嚮往、心所懸念?

    握了握帶在腰間的刀柄,水見冬生雖吐出歎息,但心裡卻感到無比踏實,因為這把刀,正是內司志朗親手打造、送給他的碎風。

    身為城主,他明白自己若是被敵人抓到,那下場必定比死還淒慘,說不定還會被拿來做為引誘北野武士的誘餌,所以,他能選的路,自然只有一條。

    拔出了碎風,水見冬生跪坐在城樓上的露台,然後將刀身打橫,最後一次仔細的看著這把長刀。

    「是師父伴著我到最後啊……」水見冬生露出滿足的笑容,在旁人眼裡,也許他是因為承受不了城破落敗而發瘋,才能在切腹前展露笑意,可事實上,他是因為心裡已無牽掛才會如此輕鬆。

    聽著敵兵踏過階梯飛奔上樓的急促聲響和大聲嘶吼,他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腹部,打算動手了結自己的性命,只不過就在刀尖即將觸上衣物的那一瞬間……

    「冬生!」

    一道熟悉得宛如夢境的呼喚聲,硬生生地喝止了他的自我了斷。

    內司志朗一邊揮動手邊的長刀,一邊迸出嘶吼聲,將身旁的敵人砍倒,他跨著大步奔上樓梯,腳步聲重的像宇方的武士在推撞木門。

    由於水見冬生站在引人注目的城樓上,所以內司志朗很快就找到了他。因為猜想到水見冬生既然留下,最後八成是切腹自盡,所以他在趕上樓的同時,還不停地喊著水見冬生的名字,希望能阻止他,只可惜宇方的人手太多,礙著了他的速度,也讓他的吼聲被淹沒。若非長年練刀,再加以超脫心境的刀法相佐,只怕他現在還被困在城下,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心愛的人自盡以終。

    「師父?」水見冬生停下動作,回頭望向聲源。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身後推開木門的人,竟然是應該遠在青嵐山上的內司志朗。

    只不過向來瀟灑的師父,此時的模樣看來倒顯得狼狽,不但衣裳上下全都濺滿了鮮血,而且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看見他,彷彿安了心似地,這才以左手扶住膝蓋,稍稍停步喘氣。

    「冬……冬生!」內司志朗連著吸了幾口大氣,平撫胸口急促的躍動之後,才大跨步地奔向水見冬生,一把搶走他手裡的碎風。「我給你刀是要護著你,可不是讓你拿來自盡用的!」

    「師父,您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沒對內司志朗搶走碎風一事有反應,水見冬生倒為恩師出現在眼前感到較為訝異。

    當日上山他什麼都沒透露給內司志朗知道,所以城裡的狀況恩師應該不知情才對,就連送侍女上山時,他也避重就輕的隱瞞了真相啊!

    照理來說,內司志朗此時應該待在戰事波及不到的青嵐山裡,替他將水見家最後的血脈養大,而不是淌這趟潭水,打破自己原本規律又怡然自得的生活,染上這沒有必要的血腥。

    「我來保護你。」內司志朗將碎風遞還給水見冬生,應答得理直氣壯,「我希望你幸福,所以當然不能放任你走上切腹一途!」

    他之前就說過,愛戀一輩子的對象要好好守護,為的只是要許給心儀之人一個幸福,如今水見冬生有難,他自然該挺身而出。

    握著重新回到手中的碎風,水見冬生忍不住皺起眉頭,「我不需要師父的保護。」

    就立場來說,他是徒、內司志朗為師,在面臨死亡之際,應該是他為師父挺身而戰,而不是躲在他人背後接受援助。

    而且他之所以瞞著內司志朗,就是不希望恩師費盡心思教導他,甚至為他鑄了刀,結果卻看見北野斷送在他的手裡。

    「那就讓我跟你並肩作戰。」內司志朗多少猜得出水見冬生的考量為何,「要我放你一個人去面對宇方,那是絕不可能的。」

    若他真放得下,就不會趕來這裡,不會阻止水見冬生切腹。

    「我來找你,是為了跟你一起活下去,聽著你家的小野猴叫你一聲爹、喚我一聲師父!」

    這是內司志朗的決心,他沒有考慮到所謂的生與死的問題,更無暇去思考宇方的人馬到底有多少,他只知道,他要水見冬生活下去,而且不是拿他的命去換,是讓兩個人從此都幸福。

    「師父……」這樣的說詞,總算打動了水見冬生。

    和內司志朗並肩作戰,一起活下去……

    「您願意讓冬生跟在身邊?」這是他放在心裡多年的願望,沒想到竟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實現。

    「我一直都希望……能有你長伴左右。」

    內司志朗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在戰場與水見冬生提起他四年前就存在的真心,不過……想想他其實早已面對過自己的內心,知道自己非常眷戀水見冬生,所以在何時、何地承認這份心意,又有何差別?

    「前些時候,我曾提過有個只能以一輩子去守護的人吧?」淡淡應聲,內司志朗這回再也不隱瞞,而是將心情完全表露,幽黑的眼瞳眨也不眨地定在水見冬生身上,那意味……可說是讓他話裡的答案呼之欲出了。

    「是……」這段對話,水見冬生是記得的,因為他一直羨慕著這個讓內司志朗懸念不已的對象。

    「你還不懂?真要師父一字一句講個清楚嗎?」內司志朗沒料到這個娶妻生子、已是一城之主的小傢伙,居然比他還遲鈍!

    張大的眼睛和微開的雙唇,說明了水見冬生的驚訝。

    因為四年前內司志朗乾脆的拒絕了自己,讓他以為這份感情永遠都不可能得到響應,可現在聽著師父的說詞,難道內司志朗所說曾經愛過……指的是他!

    「師父……」水見冬生的嘴巴一開一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雖然他現在的心情只能用喜悅二字表達,但面臨城破之際,將興奮之情掛在臉上,似乎詭異了些。

    「還叫師父?難得心情都如此坦白了,叫我一聲名字吧!」內司志朗可不想再讓那一聲師徒尊稱隔開他倆的距離了。

    四年哪!若非城下兵馬湧入,他也許會緊緊摟住水見冬生,以表心裡積壓多時的思念和情感。

    說也奇怪,人啊,一旦認清自己的本質,似乎講起話、作起事來,都格外地坦然無阻。

    看著內司志朗大方的態度,水見冬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雖然他原本打算與北野城共存亡,拿自己一命換取千名武士逃生的機會,但此時既然從此能夠伴在內司志朗身邊,他可不想那麼快就走上末路。

    從露台上起身,水見冬生以雙手握刀,只是這回刀尖對著的,不是自己的心口,而是即將闖入的敵兵。

    「我們就並肩作戰吧,志朗!」

    「我們會活下去的,冬生。」聽見那一聲呼喚,內司志朗不由得浮起了溫和的笑容,彷彿他等著這回應已經許久了……

    是名,不是師父,亦非敬稱,在此刻,他們是情人、是伴侶,要相守、也要相隨!

    一邊說著不知打哪兒來的自信回答,內司志朗一邊舉起長刀,做好了應戰準備。「我希望我們能有幸福的將來,而且我想與你相伴到老,可不是只伴隨這短暫的一刻。」

    只要能與水見冬生在一塊兒相守相隨,那麼他絕不選擇末路而行!

    就算是再高明的強者,要以區區二人的力量抵擋宇方大軍,以一般常理來說是絕不可能的事。

    不過這兩名武士非但將闖入城樓的敵人一一砍倒,其氣勢之凌厲、刀法之高明,甚至令一旁仗著人多氣盛的宇方士兵不敢輕易挨近。

    雖然他們未能突破重圍離開,可是宇方的大軍卻也無法輕易抓到兩人。

    因為他們兩人,一位是自創御風流刀法、聞名天下的劍豪,另一個則是青出於藍,年紀輕輕就超越師父,掌握了心念的北野城主。

    面對兩名毫不畏敵、意念極強,而且刀法利落的武士,要將其輕易解決,可說是難事中的難事。

    也因此,宇方的大軍雖然已經破門而入,也將城佔領,但唯有這個年輕城主,無論如何也無法捕捉,教他們苦惱不已。

    年輕的水見冬生雖然經驗不足,卻是個刀法優雅利落、出刀速度其快無比,甚至足以令人不見刀影的武士,在揮刀斬殺敵人時猶如削風而落,就連自城樓上呼嘯而過的勁風都自他身邊分為兩路,若要將其氣勢作個完美譬喻,或許只能以他手上的長刀「碎風」來形容。

    相較之下,另一名武士則與水見冬生是完全不同的典型。

    沉穩的內司志朗使刀經驗豐富,獨創的御風流刀法使他手中的長刀流幅若行雲流水,利刃在他掌心之間不停變換方向,次次在要緊處指向敵人咽喉,卻又毫無破綻,令人還無法一窺其刀法之奧妙便已身首異處,而他依然迎風矗立、或又御風而行,讓敵人措手不及,無從防備起,刀法之迅速就如同「御風」之名。

    一個碎風、一個御風,在城樓上與宇方軍抗衡許久,令人忍不住要懷疑他們是否為常人,亦或是有天神護佑,否則怎能將刀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甚至殺敵無數而不倒下?

    宇方城主隔著些許距離在城樓下觀戰,看著兩人不停破壞他攻下北野的計晝,忍不住氣得咆哮起來,心口直冒怒火。

    「哼,能使刀又如何?」

    就這麼兩個武士,只要攻下這城樓,眼看著勝利就在眼前啊!這該死的兩名武士為何能獨撐大局這麼久?

    等了又等,宇方城主終於無法忍耐,他氣憤的自侍衛手中搶了長弓,令人取來箭矢,毫不猶豫的瞄準了城樓上的水見冬生。

    「我今日非奪下北野不可!」決心跟著箭矢劃破空氣,在瞬間直上城樓。

    「啊!」箭矢不偏不倚地穿入後背,衝擊的力道讓水見冬生踉蹌的往前踏了幾步,手上的碎風也跟著插入地板,用以支撐主人的身子,使北野的年輕城主不至倒地,只是這樣的破綻在對戰時卻是大忌,也讓宇方武士抓住了機會,順勢又在水見冬生的右肩上劃了一刀。

    「冬生!」

    內司志朗砍倒眼前兩名武士,飛奔到水見冬生身邊,看也不看便往撲向水見冬生的武士揮刀劃去,剎那間鮮血在半空中翻出紅輪,在一地鮮紅上再添一筆幽魂。

    扶住水見冬生的身子,內司志朗已經無暇分神怒罵城樓下的小人,他只惦著要擋住來襲的武士,免得水見冬生再受傷害。

    那一箭、那一刀,與其說是劃在水見冬生身上,不如說是傷在他心坎上。

    痛覺……已經不是問題,但是錐心泣血的揪痛,卻足以令他發狂。

    無論是誰,都不准傷害水見冬生!

    勉強從地上拔起碎風,酸麻的右臂讓水見冬生無法再次舉刀,僅能以單手握著碎風,架開些許攻擊。

    鮮血自傷處汩汩流出,過重的傷勢令他連保持清醒都有些困難。

    失去力氣的身子靠向牆面再順勢滑落,若非前方有內司志朗守著,恐怕他已是宇方武士刀下的亡魂。

    「果然還是連累了你為我奔波啊……」水見冬生壓著不停滲出鮮血的肩傷,對著守在他和敵兵之間的內司志朗苦笑道。

    「這不叫奔波。」內司志朗將長刀一橫,瞬間讓兩名武士的臂膀見血。「我說過,有些眷戀,得花上一輩子來守護。」

    守護心愛的人,那既不累人、亦不擾人,而是幸福。

    「雖說是如此,不過……現在的我,突然不希望自己是你的眷戀……如此一來,你也不會因我而身陷險境……」水見冬生眨了眨眼,只覺得眼前的影像開始有些模糊。

    「冬生?」

    內司志朗聽著水見冬生有氣無力的響應,心裡忍不住有些焦慮,可偏偏敵人就像潮水一樣不停地湧上,讓他連回頭照料水見冬生的機會都沒有。

    「冬生!撐住!」內司志朗咬著牙將同時撲上前的武士砍倒在地,一邊對著身後吼道。「我來是為了讓你幸福,不是來送你最後一程的!」

    聽著內司志良的聲音,水見冬生滿足的笑了笑,「那就別送……別回頭看我,就不用送我最後一程了……」

    漸趨急促的喘息和出自口中的微弱音調,雖然讓他認清自己無可奈何的命運,但不管內司志朗為何而來,至少他和內司志朗一同揮刀過,為此,他也可以走得毫無遺憾了。

    「冬生!」內司志朗往後退了一步,希望至少可以扶起水見冬生,但眼前的敵人卻依然以凌厲的攻勢,逼得他回頭不得。

    「冬生,就算要送你最後一程,也絕不會是現在!你清醒點!」

    內司志朗知道,依水見冬生的傷勢,不趕緊治療必有生命危險,可情勢所迫,他只能呼喚水見冬生的名字與他說話,保持他神智清醒。

    「你走了,還有誰能站在我身邊?我說過我們要並肩作戰啊!」

    「並肩作戰……」甩了甩頭,水見冬生勉強張開眼睛。

    或許這樣的話語比起單純的鼓勵更有魔力,為了一份與內司志朗同在的資格,水見冬生再度撐起身子,想重新舉起碎風。

    不過,欣喜也只在一瞬間。

    纖長身子一軟,由於體力早已耗盡,這舉刀的動作反而令他暈眩,所以立刻因虛弱而癱在地上,就地昏死過去。

    「冬生!」內司志朗瞥見身旁橫倒的身影,差點就丟開長刀去拉住水見冬生,若非下一名不怕死的武士又大吼著衝上來,或許他真會直接轉身去接住水見冬生。

    瞧見碎風脫離了水見冬生的手,銀光不再、血跡卻沾滿刀身,內司志朗心急如焚,思緒與反應也漸漸地脫離了他的控制,變得混亂起來。

    「大人!水見大人!我們回來了!」

    震天響的呼叫聲自城樓下傳來,驚動了越打越吃緊的內司志朗,他趁隙瞄了一眼,才發現是北野的武士們折了回來。

    而且,在他們的後頭還跟著遲到的靜松援軍,以及在水見冬生的安排下先行出城的百姓。

    一把把算不上武器的鐮刀與鋤頭緊握在百姓的手中,他們大聲吆喝、揮舞,口中還不斷喊著水見冬生的名號,因為,他們是為了水見冬生這位城主而回來的!

    「冬生……」內司志朗沒空為這天賜的神跡歡呼,但是胸口倒是漲滿了新生的力氣,令他忘卻疲累,重拾方纔的御風刀法。

    「冬生,起來啊!那是你的百姓、你的盟友啊!」

    內司志朗的唇角泛開了微酸的笑容,在感動百姓與盟軍的相助之際,他只希望身旁的水見冬生能夠醒來,用他的美麗眼瞳,親自看看這令人泛笑,卻又鼻酸不已的景像!

    只不過水見冬生終究沒能醒來,雖然百姓們不顧危險,跟著盟軍撲向了宇方大軍,即使他趕出城的武士們為了他的安危再度踏上北野的土地,甚至在人心的協助下反敗為勝,成功地守住北野城,可他這個城主,卻很遺憾地未能親眼見到足以令他動容落淚的畫面。

    「冬生,你瞧,那暗算你的小人一看兵敗如山倒,立刻丟下大軍逃得不見人影哪……」

    好不容易將宇方軍擊潰,宇方城主也拔腿逃難去,內司志朗替水見冬生止了血後,便抱著昏過去的北野城主坐在恢復平靜的城樓上,讓水見冬生倚著他的肩頭,迎著灑入城樓的夕陽余暈,喃喃自語地為水見冬生述說方才令人感動的反撲。

    「你真的是個了不起的城主哪,冬生。瞧百姓們雖然不懂刀、不懂弓、不懂劍,卻一個個拿了農具,為了你把命拼上……」內司志朗替水見冬生將散落額前的亂髮拂去,溫柔的吐露著自己的心聲。

    「冬生,你知道嗎?唯有讓人民認可的城主,才能在戰場上擁有不滅的生命,因為,所有敬愛他的百姓軍民,將會自願成為他的盾、他的刀,甚至賭上性命為他犧牲,只有這樣的主子,才叫受人敬仰、受人愛戴,所以冬生……我想,你父親在天之靈,一定也為你的成就引以為傲!」

    帶笑的聲調混入夕陽映射的空氣裡,在北野的城樓上飄散開來,那是內司志朗與水見冬生以命相搏、所換來的一幕永恆。

    他們相守、相隨,也相伴、相依。

    「我們、真的很幸福。是吧?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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