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薄薄的衣衫,華姬聽見他沉穩厚重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偎進他的懷抱裡,感覺著從他胸膛傳來的溫熱氣息。
她放鬆地閉著眼,貪婪地享受他的撫慰與關心,一雙手不自覺地貼在圈著她纖腰的手臂上。
那蘭用雙臂箍緊她,她的身軀是那麼柔軟纖弱,像一枝需要他呵護照料的花朵,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很複雜,原本非常生氣她玩弄他,但是現在,卻從她哭泣的聲音裡感覺得到她深沉的哀傷和絕望。
到底之前她如何欺騙過他,此時在她的淚水裡似乎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別再哭了好嗎?我明日就請官衙把所有的告示都除下,然後放出風聲,說名叫崔圓圓的女竊賊已經落網了,這樣好不好?」他不禁苦笑。為了哄她別哭,他竟肯讓步到這個地步。
華姬緩緩搖頭。「沒用了,即使你這麼做,我也回不去南靜王府了。」
雖然她心裡埋怨他,但他溫柔的輕哄又惹得她心動,她把臉頰輕輕貼在他的胸口,很喜歡這種受他保護的感覺。
「為什麼回不去?」他心裡有個聲音在說「回不去了更好」!
「因為……我娘家的人會把我接走。」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用一種較能取信那蘭的說法。
那蘭微微傾頭,深瞅著她一雙婆娑淚眼。
「小王爺韋世傑已經死了,你娘家的人把你接走也未嘗不是壞事,你不必為了一個壞蛋守寡不是很好嗎?為什麼那麼傷心?」她不會對那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有感情吧?
「其中的原因你不會明白的,我也無法對你說明白。」她微微縮起了肩頭,像只蜷伏在他懷裡的小動物。
「你這麼在乎南靜王府少夫人這個地位?」他心裡泛起一陣酸意,這種地位不是他這種江湖浪蕩子能給得起的。
華姬點點頭。「我的娘家不好,在南靜王府可以過另一種生活。」她避開自己受「朱雀堂」掌控的最大原因。
「你有沒有想過,無法留在南靜王府,也不想回娘家,你還有第三條路可走?」
那蘭溫柔又帶點強勢地抬起她的下巴,眼神試探地看著她。
「我沒有第三條路。」她的第三條路是「死」。
「有,跟我在一起。」他堅定地說。
華姬愕然怔望著他。
那蘭對自己會說出那樣的話也覺得詫異,他從小到大最討厭累贅了,爹娘死後,連唯一的親姊姊偶爾的叨念都讓他覺得煩,他甚至是那種出個門都懶得帶包袱的人,如今他竟對她說了這樣的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華姬驚愕而感動,在他的灼灼目光中,她看見溫柔和真誠,她知道那蘭說的是真心話,只是,他的真心話對她來說卻是她難以擁有的奢侈承諾。
「……我無法和你在一起。」
她覺得心緊縮得好痛,這不是她想說的話。
「為什麼?」那蘭驕傲的自尊像被利刃劃過。難道她不喜歡他?是他對自己太過自負了嗎?
「我娘家的人不會允許的。」她的眼神酸楚而迷惘。
「你不是為他們而活的,你有權利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你已經離開娘家,也不是南靜王府的人了,你是我的人。」
他捧起她的臉,深深陷溺在她波光瀲灩的雙瞳中。
「圓圓,也許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沒有身份地位,甚至居無定所,處處可以為家,但是如果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我保證一定會給你一個家,你相信我!」
一個浪子想要成家,這個念頭對以前的那蘭來說是荒謬好笑的,但是此刻,他卻想和懷中的女人就這樣荒謬下去一輩子也無所謂。
既感動又心痛的情緒在華姬心底一湧而上,她的淚水倏地奪眶而出。
「我很感激你的這份心意,但是……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不喜歡我?」
從她的情緒反應和眼淚裡,他不相信是這個理由才對。
華姬搖搖頭,她不能否認自己對他的感情,只能對他說違心的話。
「你喜歡逍遙自在地過你的人生,我不能束縛你。」
那蘭的自尊更加受挫了。有多少女人想束縛他都沒人辦得到,而她竟然不想束縛他、對他毫不在乎?
「我喜歡被你束縛都不行嗎?」他咬牙,從齒縫間迸話。「如果你喜歡我,為何不敢跟我走?把那些禮教、道德、操守統統拋到一邊去,不要在乎那些綁死人的狗屁東西!」
「我不在乎那些東西,我不能跟你走是有苦衷的,你若跟我在一起,說不定也會害了你的性命。」她實在難以對他解釋清楚,因為有很多謎團甚至是連她自己也扯不清的。
那蘭在江湖上闖蕩已久,從她的話語中已然聽出了些許端倪。
「你是否受什麼人控制?」
他深瞅著她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果然看見她臉色變了變,慌張和畏怯在她眼中一閃而過。
「你別再問了,那蘭,你立刻放我回去,然後,離我遠遠的,好不好?我求求你……」她帶著顫抖的哭音對他乞求。
「從現在開始,我一刻都不會離開你。更何況,你現在很可能已經有我的孩子了,我更不可能看到你遭遇危險。」他愛憐地擁緊她。
「也許我根本還沒有懷孕啊!」她雖然滿足於他的呵護、保護和愛護,但她也不希望他的生命受到威脅。
「這個你放心,我們有很多機會可以再懷上孩子的。」他俯首,漾起性感悠柔的笑容。
「你真的……好煩人……」她的雙頰逐漸泛起瑰麗的紅暈。
「圓圓,你受誰控制?告訴我,讓我替你擺平。」他的手指輕柔地撫摸著她細膩嬌嫩的臉頰。
華姬痛苦地搖搖頭。「朱雀堂」背後是誰在控制她都不知道了,而且「朱雀堂」裡的師父武功都不差,他一個人要如何擺平?
眼見那蘭不斷地追根究柢,對她知道得愈來愈多,她的心底便愈加恐懼顫慄。
「你如果不告訴我實話,就永遠別想從這樹上下去。」他開始威脅。「別以為在樹上什麼事都做不了,我們還是會有很多事可做,而且我一定會讓你像上次在我身下求饒一樣……」
「你怎麼能這樣蠻橫?」她氣憤得捶打他的胸膛。
那蘭抓住她的粉拳,笑著輕吻她的前額、她的鼻尖、她的紅唇,舌尖溫存地與她交纏。
在被他親吻時,他身上散發的熟悉氣味充盈在她的口鼻間,她察覺到他動情的味道,從他那雙深邃黑瞳裡流露出熾烈灼人的火苗。
也許,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只會很短暫,那麼,在「朱雀堂」找到她以前,她就把自己交給他吧。
她用力環住他,任由他洶湧濃烈的欲焰將她吞噬……
清晨,林中霧氣瀰漫。
那蘭抱著華姬從高樹上飛身躍下,兩人慢慢地走出樹林。
林間異常寂靜,靜得彷彿只聽得見他們的心跳聲。
他們的手牽得很緊、很緊。
忽然,兩道人影旋風般地橫到他們身前,冷冷盯著他們。
華姬心一沈,握著那蘭的手緊了一緊。
「祈叔、陶媽。」
在寂靜的林間,她微顫的聲音異常清晰。
「你們……」
那蘭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只覺得這兩人非常眼熟,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
「圓圓,你竟敢和他在一起?」祈叔怒斥。
黝黑粗壯的大漢一開口,那蘭便赫然想起來了。
在那間破屋避雨時,這黑大漢曾經分過一塊肉給他吃,而現在,圓圓叫他「祈叔」?
那蘭轉過臉,驚愕地瞪著華姬。
「……你是破屋裡的那個小姑娘?」那蘭的眼瞳中射出逼人的目光。
華姬猶豫地點頭,從那蘭的眼神中,她知道他被她傷害了。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認出我了?」他低沉的嗓音中隱隱透出一股濃重的寒氣。
她的手在他掌心裡不住地顫慄起來。
那蘭無力地鬆開她的手,冷冷地低笑著。
「我真是受夠了……」他緩緩抽出藏在靴內的匕首,凝視著匕首上冷冽的銀光。「在我沒弄清楚事情真相以前,誰都不准離開這裡!」
「你們到底是誰?」
那蘭盯著祈叔和陶媽,渾身散發令人顫慄的壓迫感。
「與你無關,把圓圓交給我們。」祈叔粗聲喝道。
「辦不到。」那蘭冷冷地勾起一邊嘴角。
「圓圓是我們的人。」陶媽說道。
「不,圓圓是我的人。」那蘭懶懶地瞥她一眼。
祈叔和陶媽驚愕地望向圓圓,只見她一臉慌張困窘的表情。
「圓圓,過來。」祈叔冷聲命令。
圓圓遲疑著,緩緩挪步。
那蘭伸臂攔下她,將她推到自己身後。
「圓圓不許走,你們……在我沒搞清楚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以前,也都不准走!」
他平靜地把玩手中亮晃晃的匕首,微勾的唇角邪氣迫人。
「那就只能動手要人了!」
祈叔和陶媽互視一眼,倏然揮刀出招。
那蘭揮出右臂狂掃而去,輕輕架開他們的刀,然後尋隙攻入。
祈叔和陶媽的武藝不低,但和那蘭過招之後,見他來勢厲害,不免暗暗驚佩他年紀輕輕,武功就有如此不凡的造詣,那柄看起來小小的匕首,在他手裡變幻莫測,讓他們難閃難擋。
圓圓看著他們交手,不禁大感詫異,她不敢相信祈叔和陶媽兩個人聯手都擋不住那蘭的攻勢,她只道那蘭輕功厲害,不知他的武功竟也這般高強。
見祈叔和陶媽處在下風,而那蘭招招凌厲,忽然間,那蘭的匕首削去了陶媽一綹頭髮,她驚慌地大喊出聲——
「那蘭,不要傷了他們!」
那蘭對圓圓的懇求恍若未聞,出招依舊快、狠,匕首始終在祈叔和陶媽的頸際忽來忽往,不論他們的兩柄刀如何擋、如何閃避,匕首總是毫不留情地在他們的脖頸之間打轉,威脅著他們的性命。
祈叔和陶媽惶恐驚懼不已,他們知道那蘭的功力高出他們,其實早已可以輕取他們的性命了,但他始終沒有對他們下最後的狠招。
圓圓也看出來了,她心知肚明,那蘭只是在報復他們,發洩內心的怒火罷了,並不會真的要他們的命。
但是在祈叔和陶媽兩臂漸漸酸麻,快要無力抵擋時,陶媽左手從腰際掏出一隻小小玉瓶,暗暗用指甲彈開瓶塞,迅捷地朝那蘭用力一揚。
「那蘭,小心,快閉氣!」圓圓失聲喊道。
此等放迷藥的手法是圓圓早已熟知的,當陶媽把手伸到腰際時,她就已經知道陶媽要放迷藥了,所以在陶媽揚臂之前,她就已先放聲提醒那蘭。
那蘭聽到圓圓的喊聲,頓時醒悟,忙向右側躍開一大步,避掉了迷藥施放的範圍。
陶媽狠狠怒視圓圓一眼,此時那蘭的匕首如閃電般劃向他們,將他們兩人的刀刃一齊掃開,瞬息間,兩道光影閃過,祈叔和陶媽驚慌地低頭閃避,匕首的刀鋒將他們的頭髮削下了大半。
圓圓驚呼一聲,害怕那蘭傷及他們,身子驟然間躍上前去,擋在祈叔和陶媽身前,空掌就去攔那蘭的匕首!
那蘭倏地收招,驚愕地瞪著她。
「你不要你的手了嗎?」他怒喝。
「你若憐惜我,就不會真砍下來了。」
圓圓見他終於停手,長長地鬆了口氣。
祈叔和陶媽雙雙坐倒在地,累得不停喘息。
那蘭將匕首橫在胸前,蹲下來盯著他們,那眼神就像黑豹盯著獵物,思考著該從哪裡吃起一樣。
「那蘭,我求你別為難他們。」
圓圓將身體擋在他們中間,低聲懇求著。
雖然她與祈叔和陶媽的感情一向淡薄,但見到他們有危險時,還是心驚膽顫,不忍心見他們受傷害。
「我不為難他們,但要是他們為難我呢?」他哼笑。「萬一剛剛不小心吸進迷藥的人是我,你覺得他們會放過我嗎?」
「祈叔和陶媽為人雖然冷漠了點,但他們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圓圓急切地說道。
祈叔和陶媽怔怔地看著她。
那蘭聳聳肩,盤腿坐下。
「好,現在正式升堂,讓我先聽聽看口供完美不完美,再決定要不要放了他們。」
那蘭揚揚眉,一手支著下顎,一手把玩著匕首。
「祈叔、陶媽,你們還好吧?」
圓圓無奈地歎口氣,蹲下身關切地問。
「圓圓,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陶媽驚疑地偷瞄那蘭。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