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已經快要開始了,七點二十五分,前檯燈光漸漸轉暗,可以想見台下聚集著許許多多的聽眾,等待今晚的音樂饗宴。
他們很多或許是慕名而來,很多或許是對於音樂有著特別的愛好,為著各種理由,他們聚集在此,屏息以待。
可是今晚的主角卻顯得心慌,在後台某個角落裡焦急等待,她不是為了即將要上台而心慌,學習音樂的她,從小到大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台,她早已習慣那種感覺。
讓她心慌的是──那個人,到現在都還沒來……還沒來……
「你不是說過,不管怎樣、不管再忙,你都會來啊……」她蒼白著臉等著,心裡漸漸泛著痛楚,彷彿一根針紮在心裡,其中還醞釀著一絲不安、一絲恐懼,種種負面的情緒幾乎將她淹沒。
「明慧,時間到囉!上台吧!」
她一愣,瞬間看向時鐘,秒針正以飛快的速度向十二的位置奔去,七點半就要到了,可是他還沒來……
這是第一次,她竟然不想上台……
「陳姊,能不能再等一下?」
對方一臉不可思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女孩,「傻瓜,說這什麼傻話?你也不是第一次參加演奏會了,預定的時間還能改嗎?」
「可是……」
對方沒給她太多機會辯解,幫她拿起小提琴與琴弓,塞進她手裡,「明慧,沈明慧,聽我說,不管你現在是在擔心什麼、煩惱什麼,該做的事一定要做,這沒得商量,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對吧?」
她一臉茫然,抱著琴,懷裡的琴好重,她幾乎要抱不動,全身發軟,竟然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陳姊說得沒錯,這不是她第一次開演奏會了,她很清楚自己的職責──那就是到台上展現自己最佳的琴藝,博得滿堂喝采,任何屬於自己個人的負面情緒,統統必須在此刻藏起來,等待表演結束再說。
可是她慌啊……
那個男人,她不是怪他不來,她知道他……很忙,他身份很特殊,她怕……怕他不是不願意來,而是出了什麼意外……
然而在七點三十分的這個時刻,在前台已經爆出熱烈掌聲,今晚準備與她搭檔的管絃樂團已經就座的這個時刻,她沒有臨陣退縮的機會,她沒有抽腿拒絕上台的權利。
「明慧,快上去吧!」
她努力站起來,深呼吸,告訴自己別自尋煩惱,要自己別再擔心,一切都跟平常一樣,認識這樣一個男人,這樣一個背對著陽光,在黑暗世界裡討生活的男人,這種恐懼,她永遠無法擺脫。
好吧……上台吧……
她邁開步伐向前台走去,一走上舞台,燈光立刻聚焦在她身上,全場掌聲如雷,她努力一笑,壓下心中的恐懼,認命的偽裝自己,讓自己看起來很快樂、很興奮。
她好假……她根本笑不出來……
這是她的音樂生涯中,已經不知道第幾場的音樂會了,過去,她舉辦過獨奏會,也跟管絃樂團一起合作,就跟今天一樣。這些年下來,沈明慧這個年輕的女音樂家已經是家喻戶曉的人物。
也因此,她與他真的愈隔愈遠,那是一種就算她再想否認,也無法視而不見的距離。
今晚的演出是以貝多芬的D大調小提琴演奏曲作為開場,由沈明慧這位小提琴樂手與身後的管絃樂團搭配演出,呈現出動人而華麗的樂音,企圖征服在場每一位聽眾。
她穿著紫色的長禮服,前身緊緊包裹住她姣好的身材,禮服領口做成花緞樣,繞過了她潔白的頸項,正面看來相當保守,但身後卻裸露出潔白的背部。
不過今晚,沈明慧吸引眾人的不只是她的外貌與衣著,還包括她的琴藝。
長年在美國學習音樂,她年紀輕輕早已名聞樂壇,跟許多樂團合作過,更是知名愛樂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
她讓人感到悸動之處,在於樂音中呈現的生命力,她精湛的琴藝有時候反倒在其次。
尤其是今晚,現場所有人聽著她的演奏,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樂音澎湃激昂時彷彿登山,低吟慢語時彷彿潛水,強烈的起伏讓每個人都被這樣的聲音緊緊吸引。
今晚她將這種恐懼與憂心統統化入演奏中,用音樂表達出,更發洩出她心裡的種種害怕與恐懼。
偶爾她會看到台下第一排那唯一空下來的位子,那是她為他保留的特別席,也可以說是貴賓座,但到現在,那個位子還是空下來的。
她不敢再看,怕自己再亂想,怕自己會因此分心,讓自己的演奏出了亂子,她收回視線,專注在拉奏上。
管絃樂團的搭配妙不可言,每個人都聽得如癡如醉,沈明慧果然名副其實,年輕貌美的小提琴家,前途不可限量。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她將自己的全部心力都放進音樂中,再也不准自己分心,一段接著一段、一節接著一節,毫不停歇的演奏,將自己的所有情緒全部藉由音樂分享給所有人。
終於沈明慧放下了琴弓,現場爆出如雷掌聲,她有點訝異,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如雷的掌聲,當然大部分是給她,她站在舞台上,是今晚最令人矚目的焦點。可是她自己的心思再度飛離開這舞台,先是看了台下第一排觀眾席中那依然空著的位子,然後思緒一亂,繼續胡思亂想著。
還好,接下來十五分鐘的中場休息時間,沈明慧跟指揮握握手之後就先退場,來到舞台後,她根本聽不進其它工作人員的讚美,也聽不進她的經紀人陳姊的讚美與叮嚀,坐在椅子上發著呆。
「小慧,太好了,等一下繼續保持下去,今晚就結束了,就是這麼簡單,你有沒有聽到,到現在掌聲都還沒結束呢!」
看了她一眼,沈明慧突然想開口問,可是卻又將話收住。如果讓她的經紀人陳姊知道,她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陳姊會怎麼說?
陳姊帶著幾個工作人員離去,要讓沈明慧利用這短短的十五分鐘好好休息。她一個人東張西望,思緒始終無法集中。
過了中場了,他還是沒來。沒來沒關係,希望不要出什麼事,為什麼……為什麼她的眼皮跳得這麼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拜託,不要出什麼事……不要……
她一轉頭,無意間看見了一旁的電視,晚間新聞報導了一則警匪槍戰,醒目的標題、驚悚的報導,搭配血腥的畫面,想要吸引每個人的目光,當然包括她的。
可是沈明慧看著竟全身發抖,眼眶一熱,她慢慢搖頭,嘴裡喃喃念著不可能。尤其是報導中出現的幾個名字,更是令她無法置信!
她發抖,不能自已的全身發抖,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懼感,夾雜著冰冷的刺痛感,從四肢向她的身體竄來,她的手腳冰到發痛,她的心也跟著冷掉,只有眼眶是熱的,只有流出的淚水是熱的。
「明慧姊,還剩五分鐘喔!」
一旁的人喊著,此刻的沈明慧根本聽不到其它人說話,她抓起一旁的手機,按下快速撥號鍵,這組號碼她幾乎倒背如流。
「拜託,接電話……接電話……拜託……我求你接電話……」她嘴邊喃喃念著,淚水邊滑落。
可是電話沒有接通──
「您撥的號碼沒有開機,為您轉進語音信箱……」
於是沈明慧掛斷再撥一次,她反覆撥打著,始終得不到響應,再也無法從電話裡聽見那熟悉的好聽聲音。
她癱在椅子上不斷流著淚水,卻哭不出聲音來;她覺得天旋地轉,覺得天地好像崩滅了,她眼前的世界一黑,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她擔心的事情……成真了……
「明慧姊,該上台……明慧姊?你怎麼了?」
一聲驚呼,眾人都圍了過來,當然包括陳姊,每個人都焦急慌張的看著沈明慧,看著她一個人失神般不停哭泣,任旁人如何叫喚都不理。
此刻的沈明慧完全將自己關入一個恐怖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什麼都看不到,剛才的新聞報導不斷在她腦海裡重複出現。
陳姊抓著她的肩,「小慧,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
沈明慧終於回過神,淚水不斷掉落,聲音沙啞,「陳姊,我……現在沒有辦法上去……」
「為什麼呢?都到一半了……不行!」吩咐一旁的工作人員,「拿條濕毛巾來。」
接過其它工作人員遞上的濕毛巾,陳姊小心翼翼的幫沈明慧擦臉,將淚水都擦掉,索性連妝也擦掉,反正都糊成一團了,不如素顏,也比現在的大花臉好看。
眾人七手八腳,終於將沈明慧的臉整理好,陳姊捧著她的臉,「小慧,把該做的事情做完,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麼了,但是你應該知道,這是你的工作、是你的責任。不管發生什麼事,下台以後再說。」
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然後將一旁的小提琴與琴弓放進她手裡,此時正好十五分鐘休息時間結束,外頭管絃樂團已經就位,觀眾席再度響起如雷的掌聲。
陳姊知道,此刻不容明慧說不上台。
但是陳姊不知道的是,眼前這個失神的女人,心幾乎已經死絕,她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發自心底的痛楚蔓延至全身幾乎將她啃囓殆盡。
她像尊傀儡,沒有自我意識、沒有行動能力,只能任由別人擺佈。陳姊在她身後催促著她,最後甚至出手推著她,將她推上舞台。
她回到台上了,觀眾的掌聲還是一樣熱烈,沒有絲毫減少,可是她的心已經變了,冰冷而痛楚。
她下意識的走著,隨便走著,就連自己沒有就定位也不知道,現場一陣窸窸窣窣,似乎有人感覺到她的異狀。
沈明慧看了看現場,忽然,她又看到那個空下來的座位,原先,她為了某個人保留了那個位子,想要讓那個人能夠以最近的距離,看到她的演出;可是現在,那個位子再也不會有人來坐了。
淚水再度流出,現場眾人一陣驚呼;沈明慧覺得有點暈,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在哪裡,更不知道一旁的人到底在做什麼?
今晚來這裡,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他……都死了啊……
「天啊──」
沈明慧淚水流著,全身一軟,就在舞台上昏倒,整個人癱在地上!
眾人驚呼,後台的工作人員衝上台,前台的樂團成員也幫忙,頓時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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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匪大火並!黑幫要角斃命……
今晚發生在台中地區的警匪駁火,雙方共擊發數百發子彈,堪稱近年來最嚴重的警匪交火事件。其中全台三大幫派之一問忠幫幫主的女婿劉偉強身中數槍,當場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