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蝴蝶賢夫 第8章
    農曆春節前,診所開始有騷動氣息——因為九天年假,員工可以參加五天的旅遊啦。

    除了婦產科的醫生跟護士外,大家一同前往日本泡湯去。

    旅遊,爽,不花自己的錢旅遊,更爽。

    箱根橫濱的五天四夜半自由行,機場到飯店,以及飯店到飯店中會有遊覽車接送,每當大家悉悉率率討論要去哪裡玩時,最後結尾總是感謝汪太太。

    幸好這個福利是她離職前就敲定的,票也早開出去,鄭修妤再厲害,也不可能叫旅行社吐出來。

    一切都很好,除了房間安排這點。

    既然沒公開結婚的事情,雅樂當然就無法跟金英朗一間,真有點美中不足,她好想跟他一起泡湯喔……在早上搞不清楚是第幾次的唉歎之後。

    小芬終於發飆了,「夏雅樂,你信不信再歎氣我會打人。」

    「我鬱悶嘛。」

    「拜託,你那麼不想跟我一間啊。」

    「不是啦,我只是……只是……希望可以一舉兩得……」就是員工旅遊加兩人世界啦。

    藥局每診三人,旁邊還有陳姐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嘴巴,因此講話只能暗著來,不敢說太明。

    不能直說好痛苦,嗚!

    「小芬你也知道。我有時候會想要脫隊啊……」

    「用上次那樣的方法不就好了。」

    雅樂當然知道小芬口中「上次的方法」是再去刷個房間,但問題在於,賭城的飯店都是三四十層。他們刷其他層樓就避開大家,可是沒有哪家溫泉飯店是三四十層樓的吧。

    據她所知,他們在箱根訂的是百年傳統老旅館,只有一層,只有一層也就算了,客房還不多,這種情形下避得開那真的要很大的運氣。

    「其實還有其他方法啦。」

    雅樂眼睛一亮,「快說快說。」

    「就是公開那個不能說的秘密啊。」

    吼,她才不要為了一個小旅行而搞得自己以後很不方便呢。

    她已經可以想像真的告訴大家他們已經結婚,別人會怎麼說她——

    「你知道嗎,原來金醫師早被夏雅樂釣走了」,「天啊,她居然都沒講,虧我還把她當朋友」,「你算什麼,我以前還問過她如果要送男生襯杉,條紋好還素色好,後來金醫師都沒穿,一定是她故意給我錯誤訊息」,「這女人真可怕,心機好深」,「真不知道金醫師看上她哪裡」……等等等。

    總之,嫉妒的女人沒好話。

    雖然被罵不痛也不癢,但她也不想因為不痛不癢而白白被討厭。

    「雅樂,小芬,我好像快拉肚子,要去一下廁所。」

    「陳姐,記得帶衛生紙啊。」

    陳姐嘖的一聲,轉身抽了幾張,「還好你們提醒我,差點忘記。」

    鄭修妤新官上任後,跟大嬸說一些「清潔耗材不要太浪費,用完再補就好,一同放個好幾包,容易被拿」這些有的沒的,搞得大嬸不太敢放衛生紙,乍看之下是耗材管控,但這衍生出一個問題:誰知道放在裡面的什麼時候會被抽完?

    為了避免上完廁所才發現沒衛生紙的囧事,他們現在都會自己帶進去,有備無患。

    陳姐離開後,雅樂跟小芬難免抱怨一下,總覺得這個新任大總管實在不近人情。

    小芬突然有感而發,「如果她現在過來藥局,搞不好還會覺得藥局一診三人太多。」

    雅樂很認同地點了點頭,下午的病人本來就比較少,加上冬天是皮膚科淡季,的確會造成人力過剩的錯覺,「前兩天冰冰下來拿產科的口服藥時跟我抱怨,鄭修妤上去交代不要太浪費,可是你想,醫療院所本來就很多東西是一次性使用,什麼叫浪費啊,而且比起其他聯合診所,我們的病人已經算多了,真不懂她節這些小流乾嗎,開源才重要吧。」

    小芬很捧場地點頭如搗蒜,「沒錯沒錯。」

    「我之前聽田聞齊說她是在國外念過管理學的,但她怎麼不懂向心力也是管理中很重要的一環,她這樣沒有道理地到處盯,搞得大嬸連衛生紙都不敢放,到底為什麼啊?」

    「為了表達對大老闆的忠誠吧!」

    雅樂正想說話,那台被他們號稱「小綠」的綠色包藥機嘎的一聲,很明顯又卡紙了,忍不住吼地一聲,「忠誠個屁。」

    打開蓋子。毫無意外看到捲成一團的包藥紙,掉到下面的錠劑,以及一顆夾扁的膠囊。

    那一邊白一邊綠色的膠囊已經有點破了,隱隱聞到消炎藥的味道。

    雅樂夾起它,舉到小芬面前,惡狠狠地說,「如果現在鄭修妤出現在我眼前,我就會要她看看,什麼叫做『還能用的藥機』,順便告訴她,這台她口中還能用的藥機因為一天到晚故障,浪費了很多藥紙跟這種只能丟掉的藥物。」

    小芬乾笑幾聲。「雅樂……你要不要轉頭看一下……」

    這個意思是……

    好,她大概知道意思了。

    雖然很尷尬,可是也沒啥不好意思,因為她又不是造謠,充其量來說,只能說抱怨得不是時候。

    雅樂轉過頭,看到鄭修妤就站在內部出入口,表情有點微妙,當然不是高興,但也不至於不高興,硬要講出個形容,大概就是類似發現新大陸吧。

    既然遇到,那……那就讓她把話說清楚吧。

    雅樂夾著耶顆夾扁的膠囊走到鄭修妤面前,「你知道因為藥機故障,我們一天要丟掉多少藥嗎?」

    鄭修妤搖了搖頭,似乎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小綠每次故障至少卡三包,三診下來至少要重拉十次,也就是說,一天至少有三十包藥要丟進廢棄桶,這還沒完,卡住的包藥紙重拉一次大概是四十公分長,也是不能用的。」雅樂很認真地看著她,「相信我,一台新的藥機可以用很久很久,但小綠最多只能再撐半年,汰舊換新是遲早的問題。」

    「我會跟上面反應的。」

    跟上面反應?

    官派的臉跟官派的回答本來就容易讓人不高興,加上最近大家都在謠傳鄭修妤跟金英朗是昔日戀人,她放不下這段情所以才拋棄大醫院的美好前程,屈就小小的聯合診所,金英朗感受美人心意,目前疑似舊情復燃等等等。

    雖然金英朗已經跟她解釋過他也不知道那謠言打哪來,他跟鄭修妤根本不熱,她是會打電話給他沒錯,但都是討論公事。

    「金醫師,美格的粉劑你有稍微研究過嗎?」

    「最近這一批小柔柔用完,我可能會換廠商,先跟你說一聲。」

    「趙醫師年後的週三晚上就不能來了,多了一個診次,你有沒有意願?那個時段已經有一個內科門診了,所以我希望能是小兒科或者耳鼻喉其中之一。」

    諸如此類,完全沒有涉及私人領域。

    她永遠就事論事,說完該說的很快就會掛斷,基本上不會超過十分鐘。

    至於兩次在樓下咖啡店吃飯也是因為有些DM要研究。

    在街上看到他載她?男人大呼冤枉,後面還坐著田聞齊跟汪太太啊,原本是田聞齊要載這兩個女人去吃飯的,但他亂停車被拖吊,他一來剛好經過,二來超級順路,怎麼想都覺得沒理由要他們叫出租車,只是因為鄭修妤剛好站在比較前面所以就坐了副駕駛座。

    雖然他只差沒斬雞頭證明自己清白,但短短時間內謠傳一波波,雅樂怎麼聽都不舒服。

    討厭的是那些吱吱喳喳最後總會下一個結論,那就是「難怪金醫師這兩年都不交女朋友,原來是曾經滄海啊」。

    滄海個頭啦。

    新仇舊恨讓雅樂心中的小火山爆發了。

    往前走兩步,直視著她的眼睛說,「你就已經是最上面了,是要跟誰反應?該換的東西就是要換了啊,這台藥機本來就是老闆從大醫院買來的二手品,人家淘汰的東西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老闆知道,汪太太也知道,原本去年底就要換了,是汪太太想給你做人情,所以才先擱著,不是因為這東西要花錢所以不想處理。」

    既然講都講了,她也不在乎再多講一些,「還有,請你不要省衛生紙,因為那很好笑,你自己都知道要用小柔柔,為什麼要把院內的衛生紙類換成其他廠商,合格廠商只能證明他們的東西能用,但能用的東西不代表好用,沒有人會一路忍著鼻涕直到診間才擤,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會有人故意多用,誰家鼻涕那麼多啊。」

    說完,雅樂狠狠地把夾子上那顆夾扁的膠囊丟入廢棄桶,然後當著鄭修妤的面開始拉起藥紙。

    重新繞過軌道,之前有壓到的地方都不能用,饒是已經駕輕就熟,還是耽誤了不少時間。

    給藥櫃檯跟配藥室中間有個小簾子,外面的病人看不到裡面,只是催促著,「小姐,好了沒,你們配藥很久耶。」

    雅樂瞪了鄭修妤一眼,用跟凶狠表情不符合的溫柔聲音說,「再等一下喔。」

    「小姐,你們以前配藥很快的,怎麼最近兩個月都這麼慢,是不是醫生開的藥比較新,你們看不懂啊?停車要錢耶,快一點好嗎。」

    雅樂一邊重新把藥單拿過來,一邊對外面說,「好了好了。」

    好個頭。

    想到被病人懷疑自己的專業,忍不住一陣慪。

    跟鄭修妤第一次的正面交談到此為止,然而就像命運替她們開啟溝通大道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她開始頻繁地看到鄭修妤。

    打卡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甚至在午休時好不容易搶到藥局唯一的一張床。正預備小睡時……

    短短幾天,雅樂已經跟她見了N次面。

    小芬說,要她小心點,鄭修妤一定是跟在她後面等著抓她小辮子,誰叫她那天那麼凶。

    其實不用小芬說,她自己也有這種感覺。

    看來還是得小心點。

    衝動果然是魔鬼——如果那天地忍住就好了。

    小綠破破爛爛那又怎麼樣呢,畢竟只要插上插頭熱機十五分,小綠還是很好用的,偶爾偶爾,它還是能夠像當年一樣那麼勇猛,一路跑到底,一日無故障,如果早知道……

    算了,人生沒有早知道。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小心點,避著點。

    她可不想自己因為著小綠爭取退休權益而被列為黑名單……雖然她明白,自己應該已經是了。

    哈,哈哈,哈咕哈……「金醫師最近好忙喔。」

    「對啊,以前都還會跟我們講講電話,吃吃飯,或者MSN的,可是現在都沒有了。」

    「搞不好交女朋友了。」

    「不是聽說他跟鄭修妤交往過,該不會真的重修舊好了吧。」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金英朗並不是故意要偷聽,而是診所的隔間效果太差,他的診間緊鄰櫃檯,那些吱吱喳喳就這樣飄入他的耳朵。

    前面兩個說的是他對雅樂的愛情證明,最後一個——他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源頭來自哪裡。

    如果一定要傳一些緋聞,也應該是田聞齊吧。小老闆跟新主管,怎麼想都比他這個小兒科醫師有得暖昧啊。

    一如往常地拿下卡通口罩,今天不去樓上微波午餐,下午雅樂沒班,他們要一起去超市購物,然後在家做大餐。

    正在找車鑰匙時,手機響起,是賈斯汀的歌,雅樂專屬來電。

    他們在賭城時曾經租車出去玩,車子上放的就是賈斯汀的唱片,聽了一整天下來,雅樂說對這張專輯好有感情。一放出來就想起睹城的華麗,紙醉金謎,以及那幾乎等同蜜月的旅遊。

    於是就在同居後,她擅自改了他的鈴聲。

    現在只要手機傳出賈斯汀,那就是雅樂了。

    「老公,你在哪?」

    「剛才結束,過去還要一下,外面太冷了,你先待在站內。」

    為了保密防諜,他們都以地鐵站為約定地點,如果是今天這種情形,雅樂就先到隔兩站的地方,等他開車過去,再一起前往。

    「我只是問一下啦,你不用急,慢慢開。」

    很普通的叮嚀,但卻讓他覺得溫暖,「好。」

    穿上大衣,拋弄著鑰匙,金英朗愉快地走出診間,開始想著晚上要吃什麼,雅樂上次做的西班牙花枝飯好吃極了,雖然很費工,不過兩人一起完成的感覺非常好,他料理不行。但切切洗洗還不成問題。

    雅樂在開放式的廚房煎煮,他負責把桌子鋪上亞麻桌布,用細長瓶子裝著紅玫瑰裝點一下桌面,再點上造型可愛的蠟燭,老婆端菜上桌,他負責倒酒,那就是專屬於他們兩人的燭光晚餐。

    然後窩在沙發一起著DvD,順便發一下當綿羊大戶的白日夢,接著練習製造小孩的技術……

    「金醫師。」

    滾完床單後一起泡澡,一起睡。

    太美好了……

    「金英朗醫師,等一下。」

    男人從幻想中清醒。

    只見穿著白色的套裝鄭修妤踩著高跟鞋急急向他走來,那樣子讓他覺得很不尋常。她一向是很注意形象的,現在不知道為什麼。那迫切的模樣讓他聯想起衝向水源的大象。

    「耽誤你一會。」

    金英朗笑笑,「請說。」

    雖然他告訴雅樂。他與鄭修妤是公事公辦的相處。但其實他內心隱約有點感覺到她對自己不太一樣。

    那些電話,那些咖啡時間其實都是可以一次累計搞定,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要分成很多次。

    根據他這麼多年被倒迫的經驗,他覺得她是在製造機會。

    亂槍打鳥的相處幾率,總會找到合適的切入點。

    昨天晚上才講過電話,但現在又來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密集地被看見,才會有流言傳出他們曾經交往。

    「嗯……」

    她抿了抿嘴,臉頰微紅,典型難以啟齒的表情。

    終於要正式約他了吧,金英朗猜測。

    鄭修妤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直接跟他說「我們交往看看好嗎」,她會製造很多機會,適當透露自己的想法,釋放出相當強烈的好感,然後等著對方送花傳情,主動追求。

    會用什麼理由呢?

    廠商招待的飯局,或者信用卡紅利積點快到期,不用白不用,當然最有可能的是要談的事情比較多,找個地方一起中飯?

    金英朗耐心等著。

    平心而論,不是不虛榮的。

    以前在大醫院時,就聽說過她很受歡迎,追求她的人不少,可惜眼光太高,因此始終獨來獨往,據被拒絕者說,她要等待的是一個真正的王子——不用很有錢,也不用是世家子弟,但要光明磊落,可以依靠。

    既是朋友,又是伴侶,對長者體貼,對孩子有愛心。最重要的是人格品行,能夠讓她打從內心崇拜與尊敬。

    條件一開出,所有人知難而退。

    太太太太太困難了。

    然後她成了醫院單身漢眼中的仙女,可望而不可及。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最近頻頻對自己示好,不但找遍方法接近他,甚至在閒談間也會問一下他的居家環境如何,到診所方不方便,遠不遠,什麼,開車都要三十分鐘,那很辛苦吧……

    男人不會因此暈船,但是,在上岸前讓他小小地虛榮一下吧。

    女人又彆扭了一下才開口,「我剛聽田聞齊說,你跟藥局的夏雅樂很熟,常常一越吃飯看電影?」

    這是要怎麼回答?

    他心裡想著,修妤,有話直說吧,讓我們在最短的時間內了結這段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感情。

    「我看過員工資料知道你們是住在同一個社區,不過平常沒見你們有什麼往來,連上班都是一個地鐵一個開車,所以聽田聞齊那樣說的時候有點驚訝。」鄭修妤看起來似乎有點害羞,「你們平常都吃哪一國料理,電影的話比較喜歡哪一類……」

    「修妤,你……是在問夏雅樂嗎?」

    「嗯。」只見鄭修妤臉上出現溫柔神色,「我——我好像喜歡上她了。」

    聽到這種話,金英朗再有風度也無法控制地張大了嘴巴。

    他以為愛戀自己的女生終於對自己告白了,告白是告白,但對像卻是他老婆,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情況比現在更奇怪嗎?

    也許沒有酒醒後變成已婚身份那麼離譜,但也夠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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