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新辦公室的落地窗,可以看見一片被雪花覆蓋了的白色街道,冬天的魅力讓每天待在室內、與大自然無緣的小澤岳亞也能感受得到。
新年的儲蓄項目才剛結束,接著又要緊鑼密鼓地準備迎接三月開春的櫻花季活動。
比起富士通廣告五花八門的工作內容,在首都銀行的工作就顯得單純許多。雖然少了挑戰性,但是多出來的時間也讓他傷透腦筋;最後小澤岳亞終於願意好好用來花在吃飯這件事情上,才算解決了一個難題。
(小澤先生,你的電話。一位自稱是你大學同學的蓮城先生打來的,我幫你轉接。)行政助理回過頭對正盯著窗外發呆的小澤岳亞喊道。
幸好助理小姐說了「大學同學」這個關鍵詞,要不然小澤岳亞現在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
(小亞,好久不見。我回來了,今天晚上一起吃個飯好嗎?我在老地方等你。」
電話裡傳來老同學熟悉的問候聲,小澤岳亞的眼眶不爭氣的盈滿淚水。
◇ ◇ ◇
人聲鼎沸的燒肉店裡,剛從洛杉磯回國的蓮城康成捲起袖子,一會兒忙著替爐子上的肉翻身,一會兒忙著幫小澤岳亞夾菜,又要忙著把剛烤好的牛肉送進嘴裡,還要抽空喝口冰涼的啤酒。
瞧他忙前忙後的模樣,讓小澤岳亞將他和隔壁桌那個被幾位前輩使喚來、使喚去而忙得不可開交的新進社員重迭在一起,忍不住感到好笑。
蓮城康真和蓮城康成這對兄弟年紀相差兩歲,相貌和個性都有幾分相似,經常被誤以為是一對孿生兄弟。
雖然兩人都屬於性格強烈的衝動派,但是身為兄長的蓮城康真還是多了那麼點穩重的基因與不可抗拒的霸氣。
不過話說回來,蓮城康成的魅力一點也不遜色。
這個不失玩心的大男孩,只要感染到他周圍的氣氛,就會讓人自然而然產生一種回到少年時期的錯覺。
像現在。
言談之間,蓮城康成臉上雖然偶爾會露出幾分洗練的神情,一旦聊開之後,就會發現他還是以前那個對任何事情都保持高度興趣、隨時準備冒險的熱血青年。小澤岳亞很喜歡這份久違的熟悉,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你可是掌管橫跨美、日二十五家分店的小川井百貨的總裁耶,竟然讓你替我烤肉,又幫我夾菜,我真是大不敬。」小澤岳亞喝了一口無酒精的飲料,順口消遣自己。
「別這麼說。在你面前,我永遠都是你的大學同學兼老朋友,所以別想那些會造成距離的頭銜,趕快吃吧!」將包在生菜裡的松阪牛肉遞到小澤岳亞面前,蓮城康成笑著催促。
「謝啦。」接下食物,小澤岳亞大口的吃起來。
總覺得好久沒有這麼放鬆了。在好久不見的老朋友面前,小澤岳亞不但笑得開懷,胃口也跟著大開。
聊到大學時代發生的趣事,兩個人都樂在其中,彷彿時間也回到過去。
見時機成熟,蓮城康成還是開口問了那個讓他耿耿於懷的問題。
「小亞,嗯……我可以問你離開富士通的理由嗎?我記得你說過,即使他什麼也沒想起來,你還是會一直守在他身邊的。」
「嗯。」
小澤岳亞點點頭,把盤子裡放涼的雞腿肉一口塞進嘴巴裡,咀嚼了好久;好不容易吞下去之後,他才說:「是他不要我了……是他要我離開的。」
說到這裡,強忍住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翻湧,找不到出口的悲傷情緒,更是讓他激動得連肩膀都抖個不停。
「發生了什麼事嗎?」
情緒尚未平復的小澤岳亞把頭低下去,默默地搖頭。
「那你對他……死心了?」懷抱著希望試探對方,蓮城康成的心臟怦咚、怦咚的跳得飛快。
小澤岳亞很快的搖搖頭。
蓮城康成悄悄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給澆熄了。
「只是有點灰心。」
配合快速抬頭的動作,小澤岳亞掹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硬是把淚水吞回肚子裡去。
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果汁,小澤岳亞盯著火紅的爐子繼續說下去:「現在才體會到咫尺天涯的意思。雖然很殘酷,但是我現在才明白,我對他的愛……一點影響力也沒有。要不然,為什麼都已經那樣結合在一起了,我的心跳、我的思念,他卻一點也感受不到……還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蓮城康成吃驚地看著他,剛塞進嘴裡的西紅柿差點又滾了出來,趕緊用力吸了進去。
沒有咬碎的緣故,西紅柿倏地梗在食道,他必須槌打自己的胸口才能順利吞進那顆差點要人命的小東西。
「咳……咳咳,你的意思是,失去記憶的老哥還是抱了你?」
經對方一點明,小澤岳亞才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低下頭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在你面前提這種事。」
可是話一出口,反而更傷害了對方。
「沒關係,你們本來就是一對愛人,發生這種事很正常,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儘管嘴上逞強,蓮城康成仍然受到很大的打擊。誰教他的心裡到現在都還只容得下小澤岳亞一人。
明明是他先喜歡上他的,對手如果不是最敬愛的哥哥,他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小澤岳亞投入別人的懷抱。
「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放棄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小澤岳亞雙肩都垂了下來,隱藏在玻璃鏡片後的那雙眼眸直教人心疼。
蓮城康成拿起服務生剛端過來的冰涼啤酒,大大的喝了一口,故意耍帥地說:「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不過,這樣太不像你了。」
「是嗎?我也這麼想。」
小澤岳亞迎上蓮城康成充滿複雜情緒的眼睛,露出苦中作樂的笑著。
「可是不放棄,又能怎麼辦?難道……又要他像上次一樣放棄一切來選擇我嗎?」
一想起蓮城康真發生意外的經過,小澤岳亞就渾身顫抖。
「我不要……我不要那樣。」
「假如你擔心的是這個,那我可以告訴你,在我向我媽坦誠性向之後,這個問題就已經不存在了。雖然不能說完全接受,但是她已經放棄干涉我們兄弟的婚姻了。」
不可否認,這確實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但是對小澤岳亞而言,卻來得太晚。
「但是我不能讓他背叛他的妻子和孩子,那種事我做不到。」
「什麼妻子、孩子?你在說什麼?」
「他就要結婚了,你不知道嗎?對方聽說也已經懷有身孕了。」再一次說出這個事實,小澤岳亞心如刀割。
但蓮城康成的表情,卻相當茫然。
「我不知道有這回事。」
「公司裡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有這種事?我回去好好問他。」
「沒有那個必要了。」小澤岳亞低下頭,盯著碗裡吃到一半的肉。
「小亞,既然你要放棄他……難道,我不行嗎?」
「看著你……我沒有辦法不想到他,所以……」
「夠了,我明白了。」害怕被拒絕的蓮城康成主動打斷小澤岳亞接下來要說的話。
為了緩和被自己搞砸的氣氛,蓮城康成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擠出笑容,隨口找個話題接下去說。
「那真是太可惜了,除了我們兩兄弟,我還真想不出來有誰有這個資格跟你在一起呢?要讓小亞欣賞的對象恐怕不好找吧?」
「呃……其實……」
小澤岳亞欲言又止的態度,讓蓮城康成不安地盜手汗。
「不會吧?小亞……」
「我的心情到現在還是很亂,也還沒有決定自己以後該怎麼辦。只是川崎先生一直以來始終對我很友善,也很規矩;不管是在工作上或是精神上,都給我很大的支持與空間,我很感謝他……」
「可是感謝畢竟不是感情,難道你為了感謝對方打算以身相許?」蓮城康成沒想到半路竟然殺出一個程咬金,氣憤得控制不住情緒。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擁有小澤岳亞,那個幸運兒一定是蓮城兄弟其中一人。蓮城康成一直是這麼相信的,可是現在……
「如果我這個空殼對他有意義的話……」接下來的話,小澤岳亞用點頭的動作說明白了。
蓮城康成幾乎要虛脫了。
輸給自己的哥哥就算了,沒想到竟然連對方長得什麼三頭六臂都沒搞清楚,就已經輸給他了。
川崎……咱們這個梁子是結下了。
◇ ◇ ◇
才過了午休時間,富士通的總裁辦公室裡就傳來蓮城康成的咆哮。
「你在搞什麼鬼!你怎麼可以讓他離開公司?」
「回國三天連一通電話也沒有,現在竟然為了一個已經離職的員工跑來對我大吼大叫的,這就是你對待兄長應有的態度嗎?」
小澤岳亞離職後,蓮城康真的情緒不但沒有恢復平靜,反而一天比一天暴躁,就連最瞭解他脾氣的秘書岸田,都有點束手無策。
「這是我公司的事,外人不要插手。」
「誰是外人?說到小亞的事,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是外人!」
要不是因為對手是你,我也不會放棄競爭小亞的機會。如果當初盡力爭取,讓他成為我的人,或許他就不用經歷這麼多痛苦。
明明得了便宜,哥哥現在竟然還敢說自己是外人。蓮城康成在心裡不斷地犯嘀咕。
「你叫他什麼?小亞?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親密,我怎麼不知道?該不會連你也跟他有一腿吧?」
「混帳東西,你把他當成什麼了!我不准你這麼說他!」
如果小澤岳亞是那種人就好了,那他就可以輕易地把哥哥的事情忘掉,找個男人重新談一場戀愛,不必把自己困在那段已經沒有人記得的回憶裡折磨自己。
「臭小子,你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想造反啊!我問你,你上過他了對不對?」
氣急敗壞的蓮城康真上前揪住弟弟的衣領,將心中對川崎聰的嫉妒一古腦兒地發洩在眼前這個用親暱稱謂叫著小澤岳亞的弟弟身上。
「不要把每個人都想得跟你一樣骯髒!如果小亞是那種人,他就可以不用那麼痛苦了,你知不知道!」
「給我聽清楚了,我不准你那樣叫他!聽你說話的口氣,你該不會也愛上他了吧?」
「是!我愛他,我從念大學的時候就愛他,這一點你最清楚不過了!如果你沒有失去記憶的話,你就會記得你是怎麼把他從我身邊……」
「說啊!怎麼不說了?」
「算了,那些已經從你記憶中消失的事,說了也沒用。反正你根本不記得了。」蓮城康成揮開緊抓在胸前的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的記憶並沒有完全恢復?」
「不要想那麼多,剛剛的事就當我沒說。」
雖然覺得對不起小澤岳亞,但是私心作祟的蓮城康成還是不想說出隱瞞一年多的實話。哥哥失去記憶的真相一旦全盤托出,小澤岳亞就永遠沒有機會是自己的了。
「不行,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麼說我應該知道你喜歡他的事?」
「你都要結婚了,還問這些做什麼?」
「你說誰要結婚?我嗎?」
蓮城康成翻了翻白眼,那表情好像是在說「除了你還有誰」!
「開什麼玩笑?你從哪裡聽來這個消息?如果我要結婚,為什麼我一點都不知情?」
「你不是要跟長瀨家的女兒結婚嗎?而且她還懷了三個月的身孕,這你不會否認吧?」
和只跟男人交往的自己不一樣,在認識小澤岳亞之前,哥哥是正常交往過幾個女朋友的;而在沒有正牌女友的空窗期,他偶爾會同時擁有幾個女伴來滿足生理上的需要。
儘管他行事謹慎,但是會搞大女人的肚子,身為弟弟的蓮城康成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畢竟,夜路走多了總是會遇到鬼。
「三個月的身孕?就算她懷孕六個月都跟我沒關係!」他可是激動的說:「你聽好!在我抱過那小子之後,我一次也沒有碰過那個乏味的女人;就算她真的懷孕了,孩子也不會是我的!」
蓮城康真和小澤岳亞再度發生親密關係是半年前的事。
而蓮城康真即使失去最重要的記憶,也仍然對應該已經成為陌生人的小澤岳亞產生無法替代的執著與依戀。
這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嗎?
聽到此話,蓮城康成的胸口受到重創。
「這種道聽塗說的事,你最好弄清楚再來興師問罪。」蓮城康真不高興的再補了一句。
「我真是輸給你了,輸得徹底……懲罰,這一定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受到嚴重打擊的蓮城康成目光呆滯地盯著窗外,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
一邊調整領帶,一邊轉身走回位子上的蓮城康真回想起什麼,忽地回頭再次揪住弟弟的衣領。
「我告訴你,我才不管你的處罰是什麼,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我不記得你們是大學同學,也不記得你喜歡過他的事?」
「如果我說出來,你會原諒我嗎?」
「那得看你做了什麼。」蓮城康真的眼裡透著銳利的殺氣。
「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諒的事……」蓮城康成用力吸了一口氣才說:「我騙了你,和老媽一起騙了你。」
「騙我什麼?」
「就是有關你失去記憶的事……是我和媽聯手起來騙了你。」
在吞嚥了一口口水之後,蓮城康成才用乾澀的聲音說:「意外發生之後,媽把責任全都歸咎到小亞身上,不准他去探望你。送你去洛杉磯也是計畫好的,目的是為了讓你接受媽安排的特殊治療,也就是……催眠治療……」
說到重點處,蓮城康成猶豫地停了下來。
「什麼催眠治療?快說!」
揪住衣領的手激動的加重了力道,如果對方不是自己的手足,蓮城康真很可能已經失控了。
呼吸困難的蓮城康成乾咳了幾聲才有辦法繼續說話。
「輕一點,我快不能呼吸了……咳、咳咳……」
「你給我說清楚,我只是車禍,怎麼會扯上催眠治療?」
「媽趁你陷入昏迷的機會,借助催眠的方法刪除你記憶中她認為不需要的部分,就是跟小亞有關的記憶,然後對外宣稱你因為腦部受到撞擊而失去記憶。所以,你才會忘了跟小亞的一切,不記得他是我的大學同學,不記得是我比你先愛上他的,更不記得……你們是一對戀人……」
聽到這裡,蓮城康真已經超過沸點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地全爆發出來。
「混蛋……你們這些混蛋!也就是說,我根本沒有失去記憶!這根本是一場騙局!一場為了拆散我們的騙局對不對?」
為了不傷害自己的弟弟,蓮城康真將他用力推倒在地上,發了瘋似地把辦公桌上所有可以拿起來的東西全摔在地上。
因為一個人默默承受整個事件的肇事責任,所以沒有勇氣再去愛對方。
所以即使站在心愛的男人面前,也得忍受被遺忘的痛苦,以及想愛又不敢愛的煎熬……
這就是為什麼小澤岳亞總是用充滿悲傷的眼神凝視自己的原因嗎?
如果那個酒後的夜晚,就是小澤岳亞放鬆所有戒備讓全部的思念傾瀉而出的表現,那指控他放蕩成性的自己,豈不成了殺人於無形的劊子手?
「天哪……你們對我做了什麼?你們又讓我對他做了什麼?」
震天的怒吼,也喚不回已經犯下的錯誤。蓮城康真憤怒的情緒即使摔壞一桌的辦公用品也得不到宣洩。
是醋勁大發的自己,把小澤岳亞推向川崎聰的。
一想到被自己二度拋棄的小澤岳亞很可能已經心灰意冷地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蓮城康真激憤的情緒就更難平靜下來。
他要去找小澤岳亞。
他要把他要回來。
就算是用搶的,也要把他搶回來。
「哥,你要去哪裡?」
「還能去哪裡!當然是去把他要回來。」
「我跟你去!」
「不用了。如果你有心要贖罪的話,那就替我去把那女人懷孕的事情搞清楚。還有,你最好求老天保佑,讓我順利把人帶回來;要不然,這輩子你別想我會原諒你!」
撂下狠話,蓮城康真頭也不回地衝出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