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悅修跟古悅己同玉虛道長及通明趕回簡家莊時,已是三日之後。黃除強與玉虛道長是舊識,自是少不了一番寒暄。而徐扶弱因在長安與武當門下有過一些過節,所以淡淡地。古悅修一俟寒暄過後,便急不可耐地問黃除強:「二叔,三弟在什麼地方?」黃除強道:「他在後院。」
古悅修看看玉虛道長,道:「師父請稍候,弟子去叫他來。」「且慢。」玉虛道長忙阻攔:「為師跟你一起去。」古悅修先是微愕,轉念一想又會心地一笑,頭前帶路。黃除強不明就裡,看看徐扶弱也是一頭霧水,也跟著出了門。
他們剛一進後院門,猛地一條人影迎面撞上來,來勢迅猛,直直撞向玉虛道長。古悅修手疾眼快,挺身而出,伸手抓向來人的肩頭。那人來得既快,又收勢不住,古悅修雖然用了五成功力,卻仍被他撞在身上,腳下一個趔趄,身不由己地退開半步。古悅己急忙從旁趕過來,抻手一拎,惱怒地道:「三弟,你在幹什麼?」
愣頭愣惱地衝過來的正是古悅人,他經此一撞,踉踉蹌蹌退出兩步,再被古悅己一扯,險些跌倒,又驚又惱地叫嚷:「大哥,你們幹嘛擋著我!」他本來是在練輕功,練了半天,好不容易剛剛摸到其中訣竅,正在後院中健步如飛,孰料他們這些人偏偏此時進來。他的輕功還未練到收發由心,越是著急躲避,反而越撞了個正著。
古悅修還未開口,古悅己卻已氣惱地責備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整天還玩這些孩子的玩意兒?」「誰說我在玩!」古悅人不服地反駁:「我是在練功!」「練功?」古悅己譏笑道:「滿院子裡亂撞,這也叫練功?你練的是哪門子的功?」「是最厲害的功夫,叫……」古悅人不無得意地道,卻一下又記不起名字,抓著腦袋苦惱不已:「叫什麼來著?」古悅己訕笑道:「真是厲害!厲害得你連名字都不記得了!」古悅人憋得臉紅脖子粗,就是想不起來。
「這是『燕行』。」玉虛道長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古悅人聞言驚喜萬分,拍著手叫道:「對對對!就是燕行!」古悅己驚詫地望著玉虛道長,問:「師父,你知道這門功夫?」玉虛道長輕捻長鬚,微笑道:「此乃聖手門的獨門絕學,為師還曾與聖手門的前掌門郭老門主比試過輕功。當時郭老門主用的就是燕行,為師學藝之初第一次敗北,就是敗在郭老門主手下!」說著臉色不由得一黯,歎息:「江山猶是昔人非!為師以為郭老門主一去,此功已絕於世上,孰料……」
古悅人傻傻地瞪著玉虛道長,問:「你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練的武功?」古悅修輕聲喝斥:「不得無禮!還不快來見過我師父!」古悅人仍是呆呆地,看看大哥,再望望玉虛道長,迷惑地道:「他不是我師父!師父說,除了師父,不能給人磕頭!磕了頭就算拜人家為師了!」古悅修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對他講明白。
玉虛道長雙眉微蹙,問古悅修:「修兒,這就是你所說之人?」「不,師父。」古悅修忙解釋:「他是悅人,是弟子的四弟。」「四弟?」玉虛道長不解地問:「你不是說,你兄弟本就三人麼?」「此事說來話長,容弟子過後再祥解。」古悅修道,回頭問古悅人:「悅人,你三哥呢?」「三哥?」古悅人愣愣地,一時不明白三哥是哪位。
「就是你二二哥啦!」古悅己不耐煩地挑明直說。「二二哥?」古悅人這才想起什麼,扭頭就跑,邊跑邊叫嚷個不停:「二二哥,你教的還是不行啊!」他跑向花叢中那處涼亭,眾人的目光也隨之望去,只見谷尋崖正坐在亭子的欄杆上,背靠著柱子,用一本書蓋在臉上,似乎是睡著了,這邊又叫又嚷了半天,他連動也沒動一下。可是他一聽到古悅人的叫喊,慢慢拿下書,冷冷道:「接著練!」
古悅人已跑到他面前,懊惱地道:「我……我好不容易才跑起來,就被大哥他們給擋住了!」「你那也叫練功?」谷尋崖似笑非笑地道:「幸好你撞到的是人,要是人家手裡拿著劍,你也往上撞?收發不能自如,這叫什麼武功?我教你的口訣呢?不是叫你記得滾瓜爛熟麼?」「我是記得滾瓜爛熟啊!」古悅人委曲地道:「可是不頂用啊!我越是照二二哥教我的練,我越是跑不起來。倒是不想了,反倒能跑起來。」
谷尋崖挑眉盯著他,不語。看得古悅人不由得侷促起來,微垂下頭低聲道:「我說的是真的。」谷尋崖無言,抬退跨下涼亭,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的肩頭,道:「那好,你現在就照我教你的方法,練練看。」古悅人深吸了一口氣,提肩縮臂,雙腳突如穿花般交錯不止。
谷尋崖突然輕輕一推他的肩,古悅人猝不及防,一跤跌在地上。「華而不實,似是而非,怪不得你練了半天也毫無長進。我看你還是回去睡覺吧。」谷尋崖不屑地道。「二二哥,你再教教我吧!」古悅人苦苦哀求道。谷尋崖道:「我再說最後一遍,你再學不會,別來求我!」「好好好!」古悅人連忙道:「這一次我一准記住!」
谷尋崖一拍他的肩頭,道:「肩要挺,」再一推他的腰:「腰要輕,」又用腳尖一踢他的雙腳:「雙腳交莫停。走!」他手輕輕一推,古悅人整個人就好似被他推出去,輕飄飄地退開數尺,平穩落地無聲。「接著來!」谷尋崖喝道。古悅人頓了一頓,腳步有些雜亂,身形搖擺了幾下,但還是穩了下來,雙腳步一錯,又向右折出三尺,腳下再一交錯,又向左折出三尺。如此反覆轉折,居然也能運步如飛。他高興地大叫:「行了!行了!二二哥,我會了!」
谷尋崖輕笑著看著他,聽到有人朝這邊走來,他回頭一看,正是古悅修等人。他不動聲色地瞟瞟他們。
「三弟,我來替你引見。」古悅修道:「這位是我師父,武當山掌門玉虛道長。」谷尋崖挑挑眉毛,不冷不熱地道:「武當山,大名如雷貫耳啊!至於武當掌門,在下無名小卒,無緣拜會,失敬失敬啊!」語含不屑,聽得古悅己眉毛不由得直豎。
古悅修早料到他會如此,倒也不氣惱,扭頭歉澀地對師父道:「師父,三弟他生性如此,失禮莫怪!」玉虛道長笑盈盈地望著谷尋崖,道:「谷少俠雖未見過老道,老道卻與少俠有三面之緣。」「噢?是嗎?」谷尋崖淡淡地回應。
「第一次在隨州,你殺『玉馬關刀』何必干時,與老道擦肩而過。當時你一身是血,駭得路人紛紛走避,可你居然如入無人之境,揚長而去。」玉虛道長微笑道。谷尋崖抬眼瞟了他一眼,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正眼瞧他,略一沉吟,道:「在下當時怎會知道那個衣著邋遢的遊方道士,居然會是堂堂的武當派掌門呢!」
玉虛道長呵呵輕笑,又道:「第二次是在京城,採花賊何方被處斬那一日,老道看到你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觀,卻在何方人頭落地的那一瞬間轉身而去。」谷尋崖冷冷一笑,不語。玉虛道長又道:「當日老道以為少俠是去救人,卻未料到少俠居然輕易離去。」「我為何要救他?」谷尋崖反問。「因為聖手門素來是自理門戶,何方雖是罪大惡極,但假朝廷之手除之不該是聖手門的規矩。身為聖手門一門之主,少俠豈能眼睜睜看著門下當眾問斬!」
谷尋崖猛地抬頭盯著他,目光如劍,冷哼道:「道長果然不愧為武當掌門,看來什麼事也瞞不過道長!」他嘴上說得好聽,可語氣暗含敵意。玉虛道長也不以為意,輕捋長鬚,慢條斯理地道:「少俠不必在意,聖手門在江湖中人多勢眾,任誰也不能輕忽。老道只不過聽聞貴派在三年前換了新門主,可這位新門主一直未在江湖中顯現真身,所以才私下裡察探了一番。」
谷尋崖冷哼道:「聖手門不是個小門派,幹些溜門撬鎖,鼠摸狗盜,見不得人的事,怎敢與武林的泰山北斗的武當派為敵。道長太過抬舉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玉虛道長道:「看世人誰無名利心?只要少俠善加引誘,聖手門必也能別開生面。」
谷尋崖冷冷一笑,道:「道長今日來,不會是為跟在下探討如何當掌門吧?」玉虛道長微笑不語,看看古悅修。古悅修這才開口道:「三弟,我師父此次前來只為荊天問之事。你也知道荊天問曾是武當傳人,能將他除去的只有四象劍陣。如今這劍陣尚缺一人,所以我向師父推薦了你。」
谷尋崖輕嘲道:「堂堂武當,居然連個小小的四象劍陣都湊不齊,傳出去豈不叫江湖人恥笑!」聞聽此言,不少人已駁然變色。玉虛道長不以為忤,歎息道:「近年來,武當確實人才凋弊,但凡江湖人知之甚多,老道也不意隱瞞。荊天問昔日出師武當,以他的功力尚在老道之上,若論單打獨鬥,只怕江湖上他已鮮少對手,只有用四象劍陣才能將其制住。」
谷尋崖不以為然地道:「就算你們湊齊了人數,演練成四象劍陣,難道以幾人數日之功就可破他數十年之功?哼——天大的笑話!」「本門的劍陣雖不能說獨步天下,但也是任誰也不能小覷的!」玉虛道長自負地道:「荊天問功力之高,劍法之快,任誰想在數百招之內制住他,都是癡心妄想。但四象劍陣卻可以將他死死困住。他畢竟是一個人,氣力終有遏時,而你們四個人只要有一個人倒不下,就能在他力盡氣遏之際殺了他,永絕後患。」
谷尋崖輕笑不語。古悅修急忙問:「師父,你答應讓三弟合練四象劍陣了?」玉虛道長點頭道:「谷少俠骨骼清奇,悟性過人,他雖未習練過本門的武功,但天下武功本出一體,為師單傳他一套武功,以他的資質不出一月必有小成。」「那他不是本門弟子,師父傳他武功會不會有違本門門規?」古悅修擔憂地問。「為師會收他做記名弟子,如此一來,就不違背門規了。」玉虛道長早已打算。「如此甚好!」古悅修喜道。
「你們不要自說自話了,在下好像還沒答應吧?」谷尋崖涼涼地開口。「三弟。」古悅修看見師父神色一沉,急忙上前拉過他,低聲道:「此事不僅關係到古家的血仇,還牽連到整個武林,你莫要意氣用事!」谷尋崖絲毫不為所動,淡淡地笑道:「古家也好,武林也好,與我何干?問心堂已滅,荊天問也不再逼我就範,我正好趁機退出江湖這塊是非之地。過幾天,我就隨師父回醫館去,從此武林恩怨與我毫不相干!」
「什麼?」古悅修一怔:「你難道可以拋開一切,甩手而去,對古家的血仇也不聞不問?」「古家的血仇自然有你們去報。」谷尋崖冷冷道:「古家於我無恩亦無緣,我做得難道還不夠?」古悅修如鯁在喉、無言以對。
玉虛道長驚詫不解,道:「谷少俠,荊天問已成武林大害,身為武林人,難道不該出一份力,鏟奸除魔?」谷尋崖冷笑道:「武林亂也好,定也好,在下人微力輕,不是什麼救世扶危的大俠、除魔降怪的英雄,做不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在下只想過過平常的日子。」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玉虛道長道:「谷少俠難道以為真可以功成身退,走得無牽無掛嗎?就算那些被你殺死的人的親朋不來你報仇,難道荊天問真就能如此輕易放過你嗎?他若不死,遲早有一日他還會找到你,逼你就範。」谷尋崖淡淡一笑,道:「或許吧!但有一種人,任你再高明也無法逼其就範的。」
玉虛道長神色一震,驚聲道:「谷少俠,你莫非……」谷尋崖笑道:「道長錯意了。荊天問之所以會利用在下,是因在下有利用價值。但倘若在下只是廢人一個,他還會對在下念念不忘嗎?」「你要自殘?!」玉虛道長倒抽了一口氣,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谷尋崖,但見他面帶微笑,神色坦然,他直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古悅修卻素知他的品性,知他說得出做得出,驚慌地大叫道:「三弟,你莫胡來!」谷尋崖放聲一笑,道:「我不過是隨口說說,你怕什麼?」他表面上越是不當回事,古悅修才越擔心,他這人不可以常理論之,他無心的一句話,往往就昭示著某種訊息。這段日子以來,他明白從他口中沒有「隨口說說」的話。他越想越忐忑,緊緊抓住他的胳膊,連聲道:「你不許胡來,聽到沒?你既然有那樣的勇氣,為何不肯與我們聯手對付荊天問。如此一來,你不是更可功成身退了?」
谷尋崖淡淡地道:「真要那樣,我恐怕是再難退出了。」古悅修一愣,疑惑地問:「你其實是不想跟古家再有牽連,對不對?」他的指甲又經深深陷進谷尋崖的手臂裡而不自知。谷尋崖冷漠地抽出胳膊:「你要這麼想,也無不可。」古悅修猶如當頭一盆冷水澆下——這才他真正的心思!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回古家!之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他迫不得已而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