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玨 二十三、寶劍鋒礪
    「小悅兒,快吃飯!」徐梅姑被古悅人拿筷子東戳西點得心煩意亂。孟夏時節,蒼蠅自是少不了,古悅人這幾日練挾蒼蠅練上癮,無論走到哪兒都拿著雙竹筷,到處亂撲,連睡覺也不閒著。平時也就罷了,大夥兒吃著飯他也不閒著,一雙筷子挾了蒼蠅再吃飯——雖說他半天也挾不到一個,可叫人看得食不下嚥。

    徐梅姑清楚他的脾氣,癡迷上一件事,都能著魔。沒等她的話落地,忽聽古悅人一聲驚呼:「挾住了!我又挾住一隻!」筷尖上果然夾著一隻蒼蠅。不過他用力過猛,已被他夾扁了。原本味同嚼臘的婁文玉,見此一陣反覆,忙掩著嘴,跑出門去。其他人更是吃不下去了。

    「小悅兒!」徐梅姑真的生氣了,可古悅人正得意,顧不上奶娘臉色鐵青,見有一隻蒼蠅在湯碗上打轉,急忙伸筷去挾。忽然「辟啪」一聲,他的筷子沒挾到蒼蠅,倒被谷尋崖的筷子挾住了。

    谷尋崖板著臉道:「要練功就專心練功,要吃飯就專心吃飯,一心怎能二用!」「可是,我要抓到一百隻,二二哥才會教我。」古悅人反駁:「我得快快抓才行。」「那你抓了幾隻了?」「加上剛才那隻,才七隻。」古悅人心虛地低聲道。「三天才抓七隻?」谷尋崖冷笑道:「你是怎麼抓的?」「就這樣抓呀。」古悅人用筷子比劃著。「像你這樣抓,半年也抓不到一百隻。」谷尋崖輕蔑地道。「那要怎麼抓?」古悅人不服氣地道。

    谷尋崖不語,驀地屈臂一轉,像螳螂捕蟬般突然彈出。別人只是一眨眼,一隻蒼蠅已被他挾在筷尖。那蒼蠅居然毫髮無傷,不斷地振動著雙翅,嗡嗡叫著,卻如落蛛網,怎麼也掙脫不了。他雙筷一鬆,那蒼蠅「嗡」地一聲飛出去,可還沒飛出半尺,谷尋崖手腕翻轉,又輕輕鬆鬆地將它挾住。

    如此反反覆覆,不到半刻工夫,他已變化十幾種手法,次次一挾即中。那蒼蠅始終未飛出他的控制。當他最後放飛時,那蒼蠅仍是毫無損傷,眨眼飛得無影無蹤。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啊!好啊!」古悅人拍手笑叫:「二二哥,你教我!我就學這個!」說著,他拿著筷子一陣亂舞。

    「你真想學?」谷尋崖問。古悅人點頭如搗蒜。谷尋崖將筷子「啪」地一擱,道:「那你先去換雙筷子來。」古悅人樂不可支地跳起來,跑去取了雙筷子來,雙手捧上。谷尋崖卻不接,命令到:「坐下,吃飯!」「啊!」古悅人驚詫地張著嘴,合不上。

    谷尋崖視而不見,站起來,冷冷道:「抓不夠一百隻蒼蠅,別來找我!」說著轉身走了。古悅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嘴撅得半天高。雖然滿心不悅,可他已漸漸明白谷尋崖的脾氣——他說過的話絕不會隨意更改!

    簡府的後院是個花圃。時值夏初,蝴蝶、蜜蜂在花間穿梭往來。古悅人站在花叢中,揮舞著筷子左撲右竄,又跳又叫,像個猴子似的不肯安靜片刻。他一連幾天抓不到蒼蠅,就纏著谷尋崖教他速成的法子。谷尋崖就讓他來這裡先練習挾蝴蝶、蜜蜂。蝴蝶好抓,他抓了幾隻後,就不耐煩了,開始挾蜜蜂。

    谷尋崖坐在不遠處的一座涼亭下,用那把從不離身的匕首刻著一塊木頭。忽聽古悅人大叫一聲,他抬頭看時,只見他捂著臉又跳又叫,飛身撲到他面前。他的身形輕盈,若流螢掠過花梢。拿開古悅人的手,只見他的左頰紅腫了一片,想是叫蜜蜂蜇了,不禁莞爾。

    古悅人本是漫不經心地挾著蜜蜂。蜜蜂較蒼蠅個大,飛得也慢。他本以為輕而易舉,手到拈來。未曾想到蜜蜂有毒刺,一下沒挾住,反倒被它撲到臉上,狠狠蜇了一下。又痛、又怕、又惱、又煩,一見谷尋崖就忍不住委屈得要哭。谷尋崖忙從懷裡掏出藥來給他擦上。藥的清涼將火辣辣的腫痛壓了下去。

    谷尋崖笑道:「你以為蜜蜂也是好挾的嗎?功夫沒有一朝一夕練成的!」「那二二哥教我個法子,學得快一點!」「欲速則不達。」谷尋崖鄭重地道:「武功是靠日積月累,還要能吃苦。你這樣只怕到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那我要練到什麼時候啊?」古悅人絕望地道:「二二哥,你教我個快一點的法子嘛!二二哥——」拉著谷尋崖的手搖晃個不停。

    谷尋崖無奈地搖搖頭,道:「好了!我就教你最簡單的辦法吧!」「二二哥最好!」古悅人眉開眼笑。谷尋崖道:「別高興得太早!還要看你悟性如何!」說著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他的雙腿踢開,道:「雙腳齊肩,下腰,肩不要晃!」古悅人驚奇地道:「二二哥,這不是扎馬步嗎?師父早教過了!」「少廢話!」谷尋崖道:「左手平伸,掌心向上。」古悅人照他的話做了。

    谷尋崖將一塊飴糖放在他左手的手心上。古悅人喜滋滋地道:「二二哥,還有糖吃!」說著就要往嘴裡送。「伸直!」谷尋崖輕斥,一壓他的手腕,他就再也動不了分毫了。「二二哥,這是幹嗎?」古悅人不解地問。「別問,只管扎你的馬步!」谷尋崖說完退出幾丈開外,不即不離地盯著他。

    此時正是百花齊放的時節,蒼蠅四處亂飛,再加上古悅人的手上有招惹蒼蠅的飴糖,所以不出半刻鐘,就引來五、六隻蒼蠅在他手邊飛旋打轉。古悅人聽了谷尋崖的話,老實得不敢動一動,死死地盯著那些蒼蠅飛來飛去。谷尋崖道:「你的筷子呢?蒼蠅飛到你眼皮底下了,你還等什麼呢?」古悅人這才如夢初醒,急忙伸出右手中的筷子去挾。

    他牽一髮而動全身,右手伸出來,左手就跟著一陣晃動。那些蒼蠅機靈得很,他稍有動靜就立刻飛得遠遠得,古悅人紮著馬步任他抻長了胳膊也夠不著了。可他一放下筷子,那些蒼蠅就又被他手中的甜味吸引回來。他再抬手去挾,蒼蠅又飛遠了。

    如此數次,徒勞無獲,四肢卻已酸麻起來。古悅人隨師學藝,師父本來也不是很用心教他。他雖好學,但性子又急,不肯下苦工夫練基本功。這扎馬步一類的功夫雖練過,卻不紮實。初站還不覺得如何,時間一久了,雙腿也顫,手臂也抖,左搖右晃地站立不穩。

    谷尋崖見他才站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開始支持不住了,不禁暗自搖頭歎息。古悅人又咬牙強撐了盞茶工夫,實在撐不住了,一跤坐在地上,哭喪著臉道:「二二哥,我不行了!」「才多一會兒就不行了?你基本功是怎麼練的?」谷尋崖道。「抓蒼蠅跟扎馬步有什麼關係?」古悅人不服地道。「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你師父沒對你說過嗎?」谷尋崖冷冷道:「飛在你手上的蒼蠅你都挾不到,還談什麼接暗器!」「師父說悟性高的人不用練那些死板的套路。」古悅人道。

    「什麼屁話!」谷尋崖薄怒道:「接暗器可不只是手疾眼快就行了,步法、身形也要配合得天衣無縫,才能做到百無一失,手到擒來。除此之外,手上的勁力也是不容輕忽的。暗器中不乏大個的,你手指的力道若不及,硬接暗器就無異於送死。」說著將一根三尺長的竹竿遞給古悅人,道:「你將它夾在兩指中間。」

    古悅人依言,以食中指夾住竹竿。谷尋崖讓他平抬手臂,舉手一彈竿梢。看似輕盈的一彈,古悅人卻覺得竹竿在指間震動不已,竟爾夾不住,那竹竿被彈起尺餘。谷尋崖伸手接過,冷冷道:「你就這樣去接暗器的話,不知要死多少次了!」「二二哥,那我是不是學不成挾蒼蠅了?」古悅人心中一急,幾乎要哭出來。「別提挾蒼蠅了,你還是從頭練起吧!」谷尋崖道。

    「我不要!」古悅人急道:「那要練到什麼時候啊!」谷尋崖不答,將竹竿往手中的匕首上輕輕一按,隨著一聲輕響,那竹竿就斷為兩截。竹子最是堅韌,那根竹竿足足有手指粗,一般的快刀想要齊齊斬斷也要用力砍才行。可谷尋崖只是輕輕一壓,它就斷了,斷口整齊。那匕首之利,可見一斑。古悅人驚奇地道:「好快的刀子!「

    谷尋崖問:「這把匕首夠鋒利了,用它來砍你的手,會怎樣?」古悅人下意識地握緊雙手,道:「會斷。」谷尋崖微哂,也不說話,突然頭也不回地將匕首向後拋出去。他身後三丈之外有一口大缸,是平日積雨水澆花用的,現在缸裡還有滿滿一缸水。

    匕首劃過一道耀眼的光,「咚」地一聲扎進水裡。匕首拋出去之後,谷尋崖的人也像一道飛虹急退出去,匕首剛入水他人也趕到了,「唰」地一下將手插進缸裡。再抽出手時,他的雙指間夾著那把匕首。刀先人後,刀剛入水,他人已到,探手撈起,連衣袖也不曾濕,當真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古悅人已見識過了匕首的鋒利,他卻是夾住刀刃,稍有一慎,這手指就不保了!

    谷尋崖慢慢走回來,抽出匕首,他的手指上只留下一道白印,對古悅人道:「想要彈無虛發,指間不說要有千鈞力,但至少也要有幾十斤。否則就別妄談暗器高手。」古悅人頗為瀉氣,道:「那我要練到什麼時候才能像二二哥這樣?」「你可知道單只練挾匕首,我就練了三年。」谷尋崖平淡地道。「三年?」古悅人只覺得暗無天日了:「那麼久?」「單單是久還不可怕,為了練這一手絕學,我的手指有好幾次險險斷了。你看到上面的傷疤了麼?」谷尋崖抬起手。

    古悅人湊到近前,才發現谷尋崖的手上佈滿了傷痕。雖然大多都很淺了,只是隱約的痕跡,但有幾條仍很清晰,不由得揪緊了心:「二二哥,你一定很疼吧!」看他皺緊眉頭,似乎是感同身受。

    谷尋崖輕笑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練功本就是件苦事。哪一位武林大師是輕易得來?」「那我要練挾蒼蠅也要學挾匕首嗎?」古悅人苦著臉道。「真要練的話,你學不學?」谷尋崖反問。

    「我學!」古悅人毫不猶豫地道:「二二哥能學,我也能要學!我要像二二哥那樣本領高強。」谷尋崖笑道:「我的本事你都可以學得會,只要肯吃苦。但挾匕首嘛,不必學了。」「真的?」古悅人雀躍地道。「習武之道未必只有一途。只要你肯聽我的話,也不必花三年之功,也能練到我的修為。」「當真!」古悅人迫不及待地道:「我聽!我聽!二二哥你快教我!」

    「既然聽我的,那就照我方才教你的,紮好馬步。」谷尋崖道。古悅人這次不再馬馬虎虎,一本正經地紮起馬步。谷尋崖又將飴糖放在他掌心,道:「學武最忌心浮氣躁,挾蒼蠅也是此理。你之前之所以挾不到,只是你不知其中決竅,只是一味地以挾為挾。習武之道,講求『至射為不射』。當你眼中無蒼蠅時,那就是你挾蒼蠅的最佳時機。懂嗎?」古悅人迷茫地搖搖頭。

    谷尋崖耐心地道:「你眼中有蒼蠅時,蒼蠅眼中也有你。所以當你撲過去挾時,它已先一步飛走了。要想百發百中,首先就要做到眼中無蠅。你不見它,它也就不見你。就像方才它們飛到你手上一樣。」「可是我要是眼中無蠅了,還是挾不住蒼蠅啊?」古悅人迷惑地道。

    谷尋崖笑道:「眼中無蠅,可不是要你心中也無蠅。你最終是為了挾蒼蠅而視而不見。但蒼蠅眼中已無你了,這豈不是你出手的最佳時機嗎?」「可是我一動,它們就飛了啊!」古悅人苦惱地道。「那就要看你的出手夠不夠快了!挾蒼蠅看似是一件輕鬆的事,卻要你手、眼、心並用,磨練耐性,可不是輕易就能練成的。既要手疾眼快、心思慎密,對步法身形也是一種磨練,更要多練才能熟能生巧。」谷尋崖循循善誘地道:「我有一套心法,你可以配合著練習,對你大有益助!」

    「快說,快說,二二哥!」古悅人急不可耐地催促。谷尋崖輕笑道:「你聽著:『心如止水雙眼空,馬步穩扎挺若松。念似流雲意為先,一俟出手快如風。』你要摒棄雜念,身形不動,但心要機警,看準時機,毫不猶豫地出手,更重要的是出手要快!你照我說的,來練一練。」古悅人點點頭。

    谷尋崖退後幾丈,遠遠注視著他。古悅人這次似是領悟了要領,一直挺立不動。那蒼蠅已在他手邊盤旋了許久,見他絲毫不動,就放心地落下來。古悅人小心翼翼地緩緩抬起手,瞄準蒼蠅,猛然出手。

    這一次居然一挾即中。古悅人喜不自勝,沖谷尋崖舉起筷子,大叫:「抓住了!抓住了!二二哥,我終於抓住了!」谷尋崖會心地一笑,道:「孺子可教。照我教的繼續練。」古悅人一擊得手,興奮不已,正躍躍欲試。

    谷尋崖悄悄退回涼亭下,繼續用匕首刻著手中刻了一半的木頭。古悅人不知疲倦地反覆練著。他十次中也能中兩、三次,每中一次,就衝他大喊大叫。漸漸練上了癮,也越來越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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