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 第五章
    「這個朝廷裡,沒有真命龍子!」

    「你說什麼?」

    這一句話,敲得所有人不可置信,萬萬想不到衛央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意思是指眾皇子裡,沒有人可登帝位?」既然如此,他們助承恩不就是白費力氣?殷孤波難以接受。

    「我曾說過,六神之所以立現,在於我們仰賴天朝的氣脈面降生,因此六神助天朝乃天經地義之事。」儘管衛央不想承認自己先前的錯誤,可是眼下他必須要看清事實。「但是,天朝並非獨立運行了。」

    三個男人面面相覷,難以接受此事。

    「那六神入朝廷是為何?」勝罡問道,難不成衛央真要捲入宮斗之中,企圖攪得朝廷天翻地覆?

    「天朝的氣息逐年減弱,無論日後空間是何人坐上帝位,六神祇需要確保一件事,就是天女必須活下去,眼下的難關才能暫時度過。」衛央看著在場所有人,冷靜地說道:「六神的存在,不是為了天朝,而是要助天女活在這世上。這天朝的氣脈,全仰賴天女身上的氣息。」

    在她誕生之際,是天朝走勢最強之時,進到這些年漸漸走弱,終究不能夠再繼續下去。對照如今天女漸虛弱,在在是最好的證明。

    「據聞天女誕生時,宮闕里的百花一夜綻放,三個月後才漸漸凋零。」

    對於衛央的話,殷孤波嗤之以鼻。「花兒夜放,這就是你所謂的異象?」

    「天女降生在大雪時節,你說呢?」這樣的奇跡,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人見過,卻在她出現之後震撼朝廷,連著五年豐收、四夷稱臣,莫怪乎聖上獨獨對她寵愛萬分。

    「六神和天女必然的關係,難道就不是我們多想?」殷孤波怎麼想都無法接受這荒唐的事!這麼多人的存在,竟然只為了一個踩不著地的女人!

    衛央攤開掌心,與天女同樣的印記,他們也都有。「難道這還不夠清楚?我們被烙下的印,始自於她的身上。」

    「所以,你一開始就誤會了?」勝罡擰著眉,問得很不痛快。

    「在遇見天女以前,我是這樣認為,以為六神祇要投其明主,盡力輔佐便宜行,可是後來我替皇子和天朝各起一個卦,總算明白六神真正該做的事。」

    讓天女活下去,並且想盡辦法阻止天朝走下坡,甚至用盡氣力固守這股衰退之氣,才有可能重新走上巔峰。六神要做的,便是這樣的事。

    「既然天朝無真命龍子,六神傾向誰都無用。」殷孤波兩拳握緊。

    「因此,我們要助的,是能夠留下天女的皇子,也只有那人坐在帝位,六神才有機會重新替天朝拉回以往的盛世。」

    「所以你挑了承恩,因為他最疼愛天女,自然可以在登上九五這尊後,留下天女的性命。」其餘皇子,眼裡早就容不下她的存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真正說來,是一開始選擇承恩,可後來意外得知他最疼愛天女,進而順水推舟,讓六神更加接近天女。」否則,六神勢必得經過第二次的抉擇,但好在老天仍是站在他們這邊,六神入廟堂才能如此順利,甚至得了承恩和聖上兩人的心。

    「天女信六神嗎?」承恩離宮,恐怕那女人不會放鬆戒心。符華堂不認為事情能如想像中的這般輕易。

    「目前看來,仍多所顧忌。」衛央揚起眉,笑容顯得有些奇異。「因此,六神得拿命來換。」

    三人不約而同的看著衛央,眼中閃過一抹火花。

    「六神救了承恩兩,甚至還替他護住天女,按理說,是替他捨命三回才贏得承恩的心。我們也要如法炮製,讓天女欠六神。」衛央含笑,眉宇間淨是自負的神態。「無論是誰,咱六神都要和她走得相當貼身,才能在承恩班師回朝之前,真正保住他的帝位。」

    夜裡,素景數次醒醒睡睡,嚇得一身冷汗而翻坐起身。

    候在一旁的宮女聽聞她醒後的聲響,急忙上前照看。

    「幾更天了?」殿內熄了宮燈,僅有幾盞照亮腳邊的玉光,幽暗的寢宮內,此刻在發了惡夢的素景眼裡看來,更似酆都鬼城。

    「主子,再一個時辰天就亮了。您發惡夢了是不?」紗帳外的宮女聽聞聲響,不敢輕忽。

    素景渾身冷汗,還喘著大氣,話聲有點顫抖。「我方才……夢見四哥了。」

    「好端端的,主子怎會夢見四爺?」

    「四哥站在沙場上,渾身都是血……」素景差點要哭出來,不敢把接下去的話說完。

    她甚至還看見夢中的承恩,被一把長矛刺穿他的心口,而他僅是望著天,含恨而亡。

    「是主子惦記著四爺,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幾日,她過得心神不寧,心底邊兒就是惦記著四哥。算算時日,他離宮也近一個月了,眼見嚴冬就要來臨。

    「您再躺躺,別多想了。」

    素景搖頭,起身便要添衣。這夢太真實,令她無法放心。

    「備妥紙筆,我捎封信到北境去。」這段時日沒有他的消息,素景有些氣惱四哥的心狠,就連十二弟也抱怨,不明白怎會無人捎個口信給他們。

    她提筆就寫,平日娟秀的字跡此刻微微發顫,顯然還未曾從那場惡夢中回過神來。書寫完後,將信口封了蠟、還上了印,交給侍候的宮女。

    「把信拿給十二弟,請他把信交給兆逢恩,命他將信傳到北境,盡快交到四哥手裡。」以兆逢恩百夫長的職務,以及他與四哥走得親近的模樣來看,這個差事交給他辦,應當是不會出錯。

    「奴才天亮就去十二爺那兒,主子就別掛心了。」

    「還有,把前些日子準備好要給四哥的大袍也一併送上。」素景心裡總是那麼不安,吩咐完後,坐在玉階上吹著冷風。

    宮女將大袍罩在她的身上,甚至抱來暖爐擱在她的身邊,就是為了驅趕外頭的寒氣。

    明月尚未落下,天幕暗得不見任何光彩,唯有那微弱的光線,成為絕無僅有的指引。

    素景的心情依舊惴惴不安,一逕沉溺在方纔的惡夢中,甚至忽略掉宮簷上那一閃而過的黑影。

    隨即,風中夾著細微的震盪聲響,一枝黑箭凌空劃破,眨眼間,不知從何而來第二枝銀箭射箭穿黑箭,落下時正巧穿透飛鳥,鳥兒在素景的腳邊換氣,嚇得她臉色發白,心跳猛烈。

    她抬頭,四週一片靜謐,不見有任何人闖入的蹤跡。可那兩枝箭,一枝確實要致她於死,若不是隨後又飛來另一枝銀箭擊偏它的方向,只怕箭矢定會直入她的心窩,絕對不是這只多義性兒喪命。

    素景十指交握,拼了命的隱下心口的激盪,更不敢如來侍衛。四哥說過,她所有的澮皆要謹慎再謹慎,不可草率行事。

    鳥兒在階上隱隱顫抖,亟欲拍翅飛去,素景見此狀於心不忍,便將鳥兒揣入懷中,企圖救它一命。

    直到艷白色的身影再次回到玉宮內,伏在宮簷上的身影才大膽地起身,看著靜謐無人的玉宮。

    符華堂的手裡握著彎弓,秀美的容貌帶著一抹戒備的神態,盯著方才刺客離去的方向,卻沒有向前追去。

    衛央說得沒錯,這朝廷真有人欲置天女於死地,恐怕也是那些心懷不軌的皇子們,見承恩離宮才敢大膽行刺。

    若不是自己伏在天女身邊已有多日,恐怕那枝黑箭早已沒入她的體內,絕對不是那只路過的無辜飛鳥。

    「嘖,算她命大。」只差一點,她就要命在旦夕喪玉宮內了。符華堂哼了口氣,眼中沒有半點倦意,這樣連日夜守對他而言,壓根不怎麼費力。

    比起遠在北境征戰的文、武雙判,符華堂很慶幸自己留守在宮內。儘管局勢變遷巨大,宮內勾心鬥角的情勢日益嚴重,可總歸還是在太平之地內。

    符華堂躍下地,悄然無聲地走到方才飛鳥落下的位置,將玉階上的血痕一抹而去企圖掩蓋今夜發生的事。

    月華,依舊高懸末沉……

    顛簸的馬車,讓素景的臉色其慘無比,甚至唇色都褪到失去以往的艷紅。

    今晨,她做了個惡夢,隨後又遇刺客突擊,然而這些對素景而言,已經不是什麼大事,任何事都沒有那封從北境傳來戰事告捷的信讓人來得驚恐。

    因得六神相助,天朝拿下許久不見的勝仗,可承恩也因此受了傷,差點命喪黃泉。這消息素景一聽聞,懼怕得只能渾身顫抖。

    儘管她已經告訴自己多次,沙場上兵戎相對,任何慘事都可能發生,四哥若能在六神的相護下全身而退,這絕對是老天的庇佑,可素景的心願並未實現,承恩不但受傷,甚至危在旦夕。

    北增終年天寒地凍,除了廣大的瀚海,就是貧瘠的土地。素景可以想見,在那兒求生不易,就算醫官的醫術高明,但在如此嚴苛的條件下,傷重要好更是困難重重。

    有多少人在沙場上死裡逃生,卻挨不住傷重而病死於戰火中,儘管素景從小嬌生慣養,可不表示她什麼都不懂。

    尤其四哥的處境,更令素景傷心。所有的皇子都在宮中安逸度日,就他一人要親赴烽火處,深陷絕境。

    收到消息,再對照今晨的夢境,素景慌得六神無主,遂輕裝出宮,帶著貼身的宮女,到城外大佛寺替承恩上香祝禱,冀望天朝神靈能夠庇佑皇兄,歷劫歸來。

    「這車走得太慢,請人趕快些吧。」

    「是。」

    馬車在綠林中疾駛,不見暗處隱蔽的身影,只見幾道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衣男子暗中動了些手腳,車頭駛到土坑時,車輪隨即既然如此入大坑中翻了車,震得馬兒驚慌不已,仰頭嘶鳴,拖著翻倒的馬車在林道中狂奔,驚險萬分。

    車內兩個女人嚇得驚聲尖叫,但駛車的馬伕早已傷重昏劂,無暇顧及她們。

    由於事出突然,再加上素景是秘密出宮,並沒帶侍衛護身,只怕這劫要過是難上加難,無路可逃。

    幾個隱在暗處的人影見裝,嘴角揚起笑,極為惡毒。就在他們方要離開時,一枝白翎爭箭疾射而出,沒入狂奔的馬腳中,終於止住馬匹狂暴的行徑。

    見事機敗露,正要閃身離去時,身後卻多了雙黑眸緊緊盯著他們。

    「想去哪兒?」青鋼刀扛在肩頭上,勝罡問得平板無波。

    頃刻間,艷紅的血濺飛上枯黃的葉面,成了怵目驚心的紅。

    衛央彎下身,掀起車簾,見兩個女人嚇得花容失色,早已無法言語。

    他一手將素景拉起,橫抱在手裡。「今日若天女命喪宮外,僅是一椿意外。」

    「衛……衛央……」素景有些茫然,見他身後出現其餘六神,才明白自己又再度受他相救。

    「四爺離宮前,托六神照看您。」

    素景見馬背上的符華堂手裡握著弓,馬腿上多枝白翎銀箭,才明白今晨那枝救命箭,原來是出自於符華堂手中。

    「原來我的行蹤早落入六神眼裡。」

    「若不是如此,恐怕一國之柱早已命喪黃泉。」衛央將她抱上自己的坐騎後,再翻上馬背。

    「這是你救我第二回。」

    「微臣來遲了。」衛央嘴角一掀,揚起笑。

    素景有些累,靠在他的心口上。「父皇知道我出宮了?」

    「聖上不知。」

    「所以,你不是來押我回宮的?」

    「您想多了。」衛央手一揚,殷孤波將隨侍的宮女拉上馬。「往大佛寺去,對嗎?」

    「你若不嫌麻煩,陪我走一趟吧。」

    衛泱策馬而行,嘹亮的馬蹄聲響在幽靜的林裡,好似方纔的驚險從未發生過。

    「其實,四哥一向不怎麼信佛,也從不拜佛。」

    素景跪在莊嚴的大佛前,見香火裊裊上升,縈繞著寧靜清幽的佛寺。

    「衛泱,你信嗎?」

    「不信,臣只相信自己。」

    「就像四哥也只信自己,對吧?」素景覺得有些可笑,她的身旁都是毫無佛理虔心的人,可是那些人,卻將她變成心中的信仰。

    父皇是,四哥是,就連十二弟也是,如今他……也是。

    「只要我心裡有畏懼,就會上這兒來。和佛祖說說心裡邊兒的話,請他庇佑我最在乎的人。」她拜佛,從來是為了自己。「衛泱,你說佛祖聽得見我的祈禱嗎?」

    「臣不知。」

    「你真是不會說些我想聽的話。」她手一伸,衛泱隨即將她橫抱在懷中。

    素景雙手圈往他的脖上,任他將自己抱出大殿外,無人煙的佛寺,綠蔭環繞、四面環山而抱,清幽恬靜得如是人間仙境。

    風起,將她的發吹得高揚,與他的發緊緊糾纏在一起。

    「對某些人而言,我是個累贅。」

    「你多心了。」

    「衛泱,你真信天朝的氣脈是由我獨撐?這天底下,真有如此荒謬的事嗎?」

    「這世間,無形神道之事,不盡然不可信。」

    「所以,你相信了?」

    「臣,深信不疑!」若非如此,他何必要入世?

    「衛泱,我像個廢人一樣。有腿卻不能走,到哪裡都要人攙、更要人背著。」天朝待她真苛刻,讓她做人做得如此不痛快。

    「很可笑吧,這天朝仰賴的一國之柱,竟是個形同殘廢的女人。我的這一生,都離不開宮中。」

    衛泱沒有開口,聽她說著從不曾對人說起的心事,讓她一吐壓抑在心間多年的哀愁。

    「我既走不遠,也飛不高,像個沒有翅膀的鳥兒,卻渴望想要飛上天空,看看這片自己降生的土地,有我少美麗的風景……可我卻僅能終其一生,都做著這樣的美夢。」這樣的人生,多折磨!

    「當你問我這輩子有沒有非得不可的願望時,蟄伏在自己心裡的魔,好像被你那一句話給喚醒了。」

    衛泱看著她,眼中藏著一絲隱隱燒起的火花,微弱得不讓任何人察覺。

    「衛泱,如果可以,我真想親自踏上這天朝的地,見識過、甚至踏過天下所有美景,走到這條腿累了,酸了,我才肯休息。」

    看著她始終不曾改變的面容,素景淡淡地笑。「這心願很可笑吧。」對普通人而言這輕而易舉的事,對她而言卻是最渴望,並且難以達成的願望。

    「臣不這麼認為。」

    「可心願,始終都只是心願。」她的眼中藏有憂色,暗淡的沒有任何光彩。

    「你真的如此盼望嗎?」他認真的問,將她抱得更緊。

    「這是我降生在天朝裡最想要做的事。」自從遇見他,甚至那日因他這麼問起時,素景明白自己壓抑不了這個渴望,有一天終會說出口。

    「這願望,臣日後可以為你實現。」看著她,衛泱說得毫不猶豫,甚至沒有半點動搖。

    「衛泱,六神真是無所不能嗎?」在他身上,也有與自己相同的印記,素景心中百感交集。

    對於他,素景始終有股很奇異的情愫盤旋在心頭,甚至是害怕去觸碰。怕一旦釐清那樣的情感,將會令自己深陷不可自拔的深淵。

    「你怕六神做不到,還是臣食言?」

    「這願望,對我來說是登天的難事。」她不希望自己有所期待,最後卻落空。

    「對六神而言,並非難事。」

    「你何須對我做出這樣的承諾?」

    衛泱淺淺一笑,俯身輕輕地吻住她,炙熱的唇瓣熨燙了她的,像團烈火般企圖將彼此燃燒殆盡。

    素景抵抗不了他,連推拒的力氣都使不上來,初嘗男女纏綿的她哪裡瞭解燒在體內那股莫名的情愫?

    只好一掌按住他的心口上,鼻端充滿他陽剛的氣息,渾身欲振乏力。

    他明明是個如春風般的男人,此刻的熱情卻如同狂風暴雨朝自己席捲而來。素景沉淪在他的親吻之中,朦朧了雙眼。

    好半響,衛泱才肯放過她,半斂眸子看著眼前滿臉潮紅的女人,略略施力地咬著她的唇,濕濡的舌尖細細描繪著她益發艷紅的唇形。然後,再深入。

    素景喘氣,擱在他肩上的掌心微微顫抖,沉睡在心底已久的魔,被他炙熱的親吻給喚醒。

    然而這一切,她全然作不了主。

    衛泱似有若無的觸碰著那已經被吻得綴上一抹朱色的唇,輕輕地道:「這便是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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