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十五分,前往九州的新幹線就快要出發了。
紅著眼眶的吉川雅美將以運動用品袋裝著的行李交給了一臉死灰的侄子。
一年前那場意外之後,這個才十六歲的少年臉上,就始終掛著一張與他年齡完全不相襯的哀戚表情,彷彿他的靈魂也跟著家人一同葬身在那場意外之中。
空洞的雙眸清清楚楚地證實了,得以僥倖存活下來的,不過是一具空殼。
「打起精神來!外婆年紀大了需要有人作伴,況且橘子園也需要人手,到那邊去可有你忙的!」吉川雅美拍拍他瘦弱的胳膊替他打氣加油,勉強擠出一個乾澀笑容。
把他交給高齡七十五歲的外婆照顧,真的沒有問題嗎?
直到這一刻,吉川雅美仍舊無法說服自己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然而心虛和自責早把她的肩膀壓垮,就連原本豐滿紅潤的只頰,也像是承受不了壓力似地消瘦凹陷下去。
她比誰都清楚,再不送走這個孩子,自己遲早也要跟著他一起崩潰的。
畢竟,沒有人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克服隨時都可能在家裡發現一具冰冷屍體的恐懼。
一年來,吉川雅美的精神狀態被迫歷經無數次與死神的拔河,靠著先生的支持熬了過去。直到上星期,吉川雅美忍著驚慌,用顫抖的雙手將他瘦到不成人形的身體從一片血泊中抱起來之後,再也堅持不下去的她迫於無奈,只好打電話給住在九州的母親尋求幫助。
「雅美阿姨……」
少年尚未成熟的細膩聲音揪住了吉川雅美的心,她注視著躲在垂下的長睫毛後的眼睛。
「我常在想……要是能跟爸媽一起走就好了,這樣就不會給你們添這麼多的麻煩……」
冰冷的語調夾帶著令人鼻酸的懂事,吉川雅美強忍著哀傷用力地搓搓他始終低垂的頭。越是瞭解他過去是怎樣一個活潑快樂的孩子,吉川雅美內心的不捨與心疼就越是無上境的擴大。
「拜託你聖悠,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好嗎?打起精神來!拜託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好嗎?」吉川雅美哽咽地哀求。
「對不起……」
少年道歉的同時,月台上響起車門即將關上的警示音。
「對了,這本書給你帶到車上看。外婆會去車站接你,到了外婆家記得打電話給我,知道嗎?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就跟我講,我會給你寄過去,還有……」
吉川雅美聲聲關切的叮嚀,在車門關上之後,只剩下不停改變形狀的兩片唇,以及沿著臉頰滾落的兩行淚水。
看著月台上的人影漸漸縮小,直到車站的景色被迅速移動的建築物與廣告招牌所取代,少年才想起什麼似地緩慢提起行李,循著車票上的數位找到位子坐下。
漫無目的地盯著窗外一個小時之後,放在行李上的一個紙袋因為車體的晃動而掉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正好掉在少年的腳邊,一本厚厚的書順勢從只用一片膠帶粘貼的紙袋口滑了出來。
少年無奈地彎身下去。
一瞬間,少年無法聚焦的視線,被印在書皮上的幾個斗大字體牢牢地抓住。想死,其實可以又痛又快!
他的心,跳得飛快。
沉死的脈搏,再度跳動了起來。
對一心尋死的少年來說,這是再吸引入不過的書名了。
他習慣性地尋找作者的名字。
鬼、塚、讓……
這三個字,彷彿燒得火紅的鐵,深深地烙印在少年的瞳孔,還有……心上。
伸出因興奮而顫抖的只手,恭敬地將書放在膝上。
懷著即將與死神會面的激動心情,少年用他纖細的手指翻開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