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言心心在她的仿古雕花琉璃梳妝台前,忙了一整個下午,為的就是晚餐的約會。
她的房間裡面到處都是HelloKitty的用品,從拖鞋到面紙盒、茶杯、小鏡子、鬧鐘、八音盒、衣架、衣夾、衣櫃……一應俱全。她可能是全世界擁有最多HelloKitty系列商品的幸運女孩子,而這些都是從小到大,顏大為送給她的禮物。
顏大為是言心心的父親,至於為什麼言心心不姓顏,原因後面再說。
除了HelloKitty系列的商品之外,她還擁有許多芭比系列的商品。
房內有個從古董市場競標回來的維多利亞女王床架,耗資千萬,那是言心心每天晚上睡覺的地方。床架上面鋪著浪漫的粉紅玫瑰紗賬,床單樣式也是以乳白色為底的玫瑰印花;而言心心最喜愛的室內拖鞋上,各有一顆紅色的立體真皮愛心,那是她的22歲生日禮物。
她的生活,除了浪漫,還是浪漫。
沒有什麼令言心心擔憂或者緊張的事情,除了約會之外。
每一次到了約會時間,言心心就要在這個梳妝台前忙一兩個小時。
她的化妝品都是粉紅色系,而且絕大多數都是昂貴的限量商品。
而言心心長那麼大以來,從來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到底有多少。因為,她拿的是顏大為的附卡,繳卡費的也是顏大為,所以,言心心沒有什麼金錢觀念。
總之,她一直是個沒有什麼生活煩惱、天真單純的千金小姐——
只除了感情上的困擾。
言心心並沒有想到,當她終於打理好自己,前往赴約時,馬上要面臨的,是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什……什麼﹖」言心心摀住嘴巴,兩眼瞪得老大,不敢相信她的耳朵究竟聽到了什麼。「你……說什麼﹖」
「我要跟你分手。」年輕的男孩子滿臉無奈地看著言心心糾結在一起的臉,既抱歉又勉強地說出這句話來。
這個男孩子是言心心的第十五任男朋友,名字叫做葛風華,今年二十八歲,是年輕有為的計算機工程師。他的手上已經累積了二十五張國內電子公司第一大龍頭的股票,也擁有台北精華地段的一棟千萬豪宅,有了這些資產,就算他現在說要退休也無不可。
不過,「退休」這個重大的人生決定他還沒有想過,倒是已經想好了要和言心心分手。
「為什麼﹖」心碎的言心心皺起了哭喪的臉,嘟著嘴,像被奪走心愛洋娃娃的小女孩,痛苦地問葛風華。「風華,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情嗎﹖是因為我做了令你不高興的事情所以你才要分手嗎﹖可是,我們昨天不是才去美麗華坐摩天輪,而且你明明還很開心的,為什麼今天突然要跟我分手﹖為什麼﹖」
「心心,」葛風華似乎早就預料到言心心會有這種反應出現,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我昨天會很開心是因為我們公司的股票漲了2.5點,不是因為和你去坐摩天輪……。」
「股票……股票怎麼可能令人開心呢﹖約會才能令人開心啊!為什麼突然會這樣﹖是不是在這之前我就做錯了什麼事情,讓你一直耿耿於懷呢﹖風華……」
言心心痛苦地努力回想著這一個月來所發生的事情,用她最厲害的「大腦運算技術」調閱出所有「歷史記錄」,關於他們之間的一點一滴,想要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好跟他道歉,好請他原諒她,繼續跟他在一起,不要分手。
「難道是因為上個星期,我因為感冒沒有陪你去參加公司聚餐﹖是因為這個嗎﹖可是你說過了沒有關係啊!還是因為前兩天下雨,我沒有注意就把泥巴踩進了你的車子裡面,所以你很生氣﹖可是你說你不介意啊!
還是……難道是因為你上上個星期去日本出差,遇見了什麼很辣的日本妹妹,所以移情別戀﹖可是你明明才去了兩天,而且除了睡覺時間以外都在開會,你的行程我都看過了,不可能的……風華,是不是因為……」
「夠了!」葛風華光是聽到言心心這一串話,就已經快要斷氣了,更不可能去想她這顆火星腦袋到底在跟他說什麼。
看到葛風華捺不住性子地對她大發脾氣,言心心眼裡蓄著滿滿的眼淚,委屈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緊張地賠不是:「對不起,我又讓你煩了,真是……對不起……。」
葛風華看著言心心的眼淚,心裡更是煩。
葛風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出僅剩的一點點力氣和耐心對她說:「心心,相信我,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你以後一定會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是我沒有福氣,我沒有辦法繼續跟你交往下去。」葛風華個人認為解釋到這裡,已經差不多可以寫結局了。
「所以我們分手吧。」
葛風華第二次說出「分手」這兩個字,言心心這一次總算把話聽清楚了,卻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為什麼……」
那個「麼」字伴隨著哭聲拉得好長,拉到全餐廳的人都忍不住豎起耳朵,打開眼睛的天線搜尋哭聲的來源,一個個都皺起了眉頭小聲抱怨。
這裡可是一家高級法國料理餐廳耶,葛風華看著他的女伴就這樣「哇」地一聲在大庭廣眾之下哭了起來,一顆心猛然跳動了一下。
「沒面子」這個危機感讓他緊張了起來。所以,本來不想再對言心心安慰什麼的葛風華,還是得強迫自己去安撫她。
「你……別哭了好不好﹖」葛風華小心翼翼地把面紙遞過去給言心心,壓低著聲音哀求她:「算我求你。這裡……人很多你知道嗎﹖」
言心心也很聽話,收下了面紙,忍住了哭聲,用微弱的哽咽和啜泣,又道歉了一次:「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應該知道……你是很愛面子的,忘了……我知道了,是不是因為我不夠瞭解你不夠細心,所以你要跟我分手﹖」
「不是這樣的,」葛風華實在沒有辦法,怕她在用完甜點之前還要來一場驚天動地的哭,只好繼續捺著性子安撫她:「心心,你很瞭解我也很細心,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剛才說了,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福氣,所以沒有辦法跟你繼續走下去了。」
沒有福氣……
沒有福氣?念頭一轉,難不成……
言心心聽完了這句話,突然緊張地抓住了葛風華的手,問他:「風華,你是不是得了癌症﹖為了怕我看著你死掉很難過,所以才故意在死前要跟我分手﹖風華,是不是﹖你不要騙我喔。我告訴你,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放下你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我一定會陪你到人生的最後一刻的。」
死……死﹖誰要死了﹖她咒他做什麼﹖她竟然這樣咒他?葛風華近乎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原本還對分手滿懷愧疚的他,此時此刻想著的卻是——
他一開始就不應該跟言心心在一起的,他不應該去追求她,甚至三個月前,他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台北市東區,那樣子他就沒有機會跟她在一起了。
如果時光能倒流的話,葛風華心裡情願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葛風華此時此刻內心的悔恨不言可喻。他為什麼會遇上那麼棘手的女孩子﹖
「心心,我會跟你分手是因為……是因為……」好吧,就說吧,反正男子漢大丈夫,就該這麼坦蕩蕩的。「那是因為我不愛你了。」
深情又悲傷的眼神此刻出現了一點點震驚,緊接著,言心心沉默到令人起雞皮疙瘩。看在葛風華的眼裡,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可不要又哭了。」葛風華怕言心心太過激動,再次叮囑她。「這裡是高級餐廳,你這樣哭很難看的。」
言心心兩眼苦巴巴地瞅著葛風華俊俏的臉,只能當著他的面把傷心吞進去。
沉默的時間長達一分鐘之久,久到葛風華認為差不多可以去買單走人,結束分手談判了。
而就在葛風華屁股要離開椅子的前一秒鐘,可憐的言心心竟然又再度開口說話了——
「可是,」言心心兩眼失神地望向葛風華,繼續發問:「可是為什麼你突然會不愛我呢﹖總會有個原因吧!請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求求你。不要讓我死不瞑目啊!因為我真的很愛你,也真的很盡力。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傷害了你,才讓你不願意愛我的?
這個錯一定很嚴重、一定很需要我好好地跟你說一句對不起。風華,沒有關係,不管我做錯了什麼事情,請你……為了我對你深深的愛,你一定要對我說……」
這個問題一出口,正要站起來的葛風華差一點就從椅子上跌到地板上去。幸好他的反應還夠快,抓住了桌緣,不然臉可就丟大了。
「心心……」姑奶奶,算我求你放過我好嗎﹖葛風華不禁在心裡狂吼了起來。他很想發飆,直接對她說,你現在到底是想怎樣啊?
可是他不能這樣做,因為言心心一直都對他很好,好到無可挑剔,好到談分手都還在自責,他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傷害她呢?算了,忍下來,還是得忍著。
雖然他並沒有真的發生出軌或者外遇的事件,不過現在看來,似乎這樣說應該會比較好處理目前的場面吧?
有了第三者,他就不相信女人不會恨他、不會氣到放棄這段戀情,嗯嗯,就這麼說吧。
「心心,坦白告訴你吧,其實……其實我愛上別的女孩子了。」
什麼?什麼?這個答案對言心心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她不相信有這種事情會發生。天啊!她不能相信。
火山爆發第一次之後,又繼續陷入冗長的沉睡當中。葛風華只好耐心地等著她,等著她甩他一巴掌,罵完他「爛男人」之後走人。
這樣總該可以結束了吧?葛風華已經做好忍那一下巴掌疼痛的準備了。
這次的沉默長達兩分鐘。
沉默之後,言心心突然睜大了雙眼,嚴肅地看著葛風華。
來吧!讓你打一下。葛風華在心裡對著自己說。男子漢大丈夫,不怕。
可是言心心又繼續讓沉默延長了三十秒,然後……終於開口對他說:「風華,我明白了。」
居然沒有打他?
呼!鬆了一口氣。葛風華拿起了桌上的賬單,準備要起身喚Waiter過來。
「可是你總要告訴我她是誰﹖為什麼你要選擇她而不選擇我吧﹖風華,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她﹖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這一次,葛風華運氣和反應都沒有那麼好,直接跌到地板上去了。
葛風華簡直氣壞了。這個女人是瘋了嗎﹖他氣呼呼地從地板上站了起來,最後那一點耐心也已經用完了,沒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繼續問下去了?」不顧眾目睽睽,不顧這裡是高級餐廳,他不管了。他今天,今天一定要「處理掉」這個分手事件。
就算她終於點頭要跟他上床,也不可能阻止他即將要說的話、要做的事情。他豁出去了。
「對不起,風華,我知道你很生氣,可是我沒有辦法。如果我沒有問清楚,我就不知道我對不起你什麼,沒有辦法好好懺悔我的過錯、沒有辦法面對我自己。我會覺得自己好邪惡、好可怕,因為我不知道我做錯什麼事情,才讓這麼愛我的你居然要分手……。」言心心難過地對葛風華說。
葛風華原本惡狠狠的表情,一聽到這句話,立刻就好像冰雪被融化掉了。聽到這種話,誰還罵得下去呢﹖
「反正我今天分手是分定了。」葛風華斬釘截鐵地對言心心說:「我就是不愛你了,我就是想分手。」
「可是,你兩個月前才說你很愛我的。現在突然不愛了,一定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麼,一定是的。」言心心用哭腔繼續說:「一定是我做了什麼傷害了你,才會讓你要跟我分手。除非,你說你愛我是假的,都是騙我的……」
「對對對,我都是騙你的。」這樣你高興了沒有﹖葛風華在心裡os。
「可是我們又無冤無仇,」言心心繼續說:「你為什麼要欺騙我的感情呢﹖我不相信你是騙我的,你是這麼好的男人,又對我那麼好,約會都請我吃東西,帶我出去玩,而且又那麼溫柔……。」
哇勒!葛風華覺得自己快被搞瘋了。他曾經交過無數的女朋友,從來沒有一個像言心心這麼……善良。
「我……真的是騙你的。」葛風華接下來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事實上,接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我就是騙你的。我就是看上你的美色,想跟你上床,所以才欺騙你的。我就是那種人人喊打的爛男人。你看清楚了沒有﹖」
「所以你是因為我不跟你上床,所以才跟我分手的﹖」言心心這才把「重點」稍微聽進去,雖然這根本就不是重點。
然後,她臉上出現「覺悟」的表情。
「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風華,那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有辦法發生婚前性行為,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就是沒有辦法。那麼,就分手好了。可是,你一定……一定要原諒我,一定要原諒我沒有辦法滿足你的要求,我求求你……」
葛風華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女人的表情,聽著這個女人說出來的話,當場覺得自己快要吐血身亡了。
為什麼言心心善良天真到這麼讓人不敢領教?簡直就是……太可怕了!
五年之內,言心心總共談了十五次戀愛,扣除掉中場休息時間,平均每一段戀情都沒有超過三個月。
葛風華已經算是最有責任感的一個男朋友了,至少他還邀請她吃了一頓高級的燭光晚餐,跟她當面提出分手的「要求」。而其他的十四個男朋友,都是因為不明的原因「消失」的。言心心還一度以為,他們是半夜被火星人擄走了。
換個角度來看,他們其實就是「落荒而逃」。
言心心的「成就」,和那些叔叔阿姨的期望,顯然有明顯的落差。
大家都以為言心心的美貌足以當成擄獲任何男人的籌碼和利器,可言心心的個性太過善良,沒有心機,更談不上有手段,哪裡鎮得住那些有權有勢的傢伙呢﹖
而言心心的這一切,都是承乃母之風。
「如果天使看到你是這麼地善良的話,祂一定會去跟上帝報告,賜給你難以想像的幸福。」言小慧說。
在母親這樣的教導下,再加上向來都是過著衣食無虞的白雪公主般的生活,使得言心心善良到近乎癡愚,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什麼壞人。
言心心的善良,誇張到令她的十五任男朋友都感到毛骨悚然。
他們對於她,到最後都失去了情人的感覺,只剩下侵犯完美天使的羞恥感覺,才會導致現在這樣的結果——
剛和葛風華談完分手的言心心,走出了那家餐廳,她婉拒了葛風華要送她回家的好意,獨自一個人漫步在街道上。
因為已經是第十五次被甩,所以她也挺習慣了。她抬起頭來,把眼淚吞了下去。
她不禁開始懷疑,她的天使真的有去向上帝報告她的誠實善良,讓她得到真正的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