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酒 第七章 南宮少主
    茗戰這是第一次看見南宮殘,他的樣子很出乎茗戰的想像。就像當時文少央第一次看到茗戰一樣,先聽聞這個人的樣子,然後把他的形象在腦中形成一個並不明確的印象,再和後來見到的真人來一個比對,無論真人什麼樣子,那個人肯定會想原來他是這個樣子的呀。

    南宮殘對慕容茗戰,慕容茗戰對南宮殘,彼此都是這樣的感覺。

    慕容茗戰一襲黑衣,修長瘦削的身材,俊美的臉。最招人的是他的眼睛,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十分清澈,有著高山雪水般冰冷和透人骨髓的清澈。他就站在廳堂之上,其他人在他身邊好像都要錯後一步似的,有一種壓迫感。

    但是,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南宮殘感覺慕容茗戰有些憔悴,眉宇間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憂鬱。

    「真招姑娘的眼。」南宮殘居然想起了這個念頭,不自覺地笑了一下。

    文少央和南宮殘是舊相識,不過這次見面也感覺有些生疏了。他們快兩年沒有見,而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期,南宮殘變了樣子。

    記憶中圓圓的娃娃臉現在變得修長,男人的稜角逐漸顯現了出來,但是並不明顯,依然有嫩嫩少年人的白皙和柔軟。他的眼睛大,但是卻是一對吊眼角,在俊美英氣中帶了不應該的半點嫵媚,白色錦袍,寬大的袖口用暗紫色滾邊,上面用同樣顏色的細線繡著仙鶴。他腰間掛著一把寶劍,黑色的劍鞘,鑲嵌的紫晶石,文少央知道那炳劍,想必就是南宮家傳世珍品,湛瀘劍。

    湛瀘劍通體黑色,讓人感覺不到它的鋒利。鑄劍師歐冶子窮畢生心血鑄造此劍,無堅不摧卻沒有分毫殺氣,但是這把劍卻和南宮殘不般配。

    南宮殘身上帶了一種無法阻擋的鋒利,就像開了刃的刀。

    「殘師弟,幾年不見,想必武功精進很多,我都感覺你的殺氣了。」文少央笑著抱拳,然後向身邊一側,指著慕容茗戰說,「這位是冥月教主,慕容茗戰。」

    「久仰久仰。」南宮殘和慕容茗戰分別抱著江湖上的禮節打著招呼,然後就見南宮殘一笑,「少央師兄,本來這次我是上斜琅山躲雨,卻意外在這裡遇見你。師兄重孝在身,怎麼能來冥月教呢?想來殘是錯過了什麼,還是師兄來這裡另外有重要事情呢?」

    文少央知道南宮殘,小小年紀說一不二,且沒有迂迴婉轉。這樣的個性,如果喜歡這樣性格的人,則認為是爽快,不喜歡則認為是傲慢。但是不管怎麼樣,南宮殘不在背後暗箭傷人,所有的一切都做到明面上,所以即使有人感覺他過於無禮,但是總的來說,還是在忍耐範圍之內的。

    「師弟有話明說,如此暗示,少央不明白什麼意思。」

    「好,師兄還是這樣的個性。我喜歡。」

    南宮殘對著慕容茗戰深施一禮,「這次打擾慕容教主是在不好意思,其實我這次來,主要是找師兄的。」

    茗戰側身一笑,「殘公子不必如此客氣。」他轉身坐在一旁喝茶。既然這是文少央師門自己的事,他就不好多多插手。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文少央見他這樣說,把他拉到一旁,他們說話一直這樣不拘禮數慣了。

    南宮殘對文少央笑了一下,「少央師兄,聽到師傅仙逝我先去蘇州奔喪,結果發現你不在,問了嫂子才知道你到這裡來了,所以也就急忙趕過來的。」

    「出什麼事了?」

    「是父親病了。本來想請師傅出山,但是這兩年一直都找不到他,你又在藏邊,我去不了那麼遠。後來突然聽到師傅去了,我趕緊去了蘇州,卻和你還是走差了。師兄,你去瞧瞧我父親,他自從……」說到這裡,南宮殘看了看喝茶的慕容茗戰遲疑了一下,說,「自從被慕容瀾滄廢了武功,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本來年歲就大了,這幾年更是痛病交加。師兄,你去看看我父親。」

    「這個……」文少央感覺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殘,我這裡走不開,要不過兩個月我再去。反正你父親早就這樣,拖一拖也死不了。」

    南宮殘知道他說話一向這樣,可是感覺事關自己,有些不舒服,「師兄,瞧你說的,這是怎麼說的話呀。」

    「殘,我這裡有一個病人,那是家父臨終前的囑托,他身體十分糟糕,我不能走。要是一走,我怕……」

    文少央沒有向下說,他已經看見茗戰握著茶碗的手一哆嗦。

    無論前些天的日子多麼難過,文少央從不輕言生死,而這兩年瀾滄的情況還算穩定,所以在茗戰心中其實瀾滄的病情沒有到危及生命的地步。但是今天從文少央的嘴裡卻聽出了這樣的隱憂,這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師兄……這個……」聽著文少央這麼說,南宮殘也不知道要怎麼說好了。後來他轉念想了想,「這樣吧,師兄。我在這裡住一段日子,如果到我走的時候,你的病人的情況好轉,那你和我回南宮世家,好吧。」

    「不好。你在冥月教著裡住著算什麼。」文少央很直接拒絕了他。

    「可是這次出來不帶你回去我不甘心。要不你跟我走,要不我住下來,你看著辦。」

    南宮殘很倔。

    這讓文少央很為難。

    後來還是茗戰看了看他們的樣子說,「南宮少主是冥月教的貴客,當年承殘公子的情,送家兄回山,如此恩情,冥月教沒齒不忘。既然南宮少主想住在這裡,茗戰求之不得。」

    「多謝慕容教主。」南宮殘很高興。「對了,瀾滄回斜琅山了嗎?兩年多沒有見過了,我挺想他的。」

    南宮殘說出這樣的話,讓文少央和茗戰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結果文少央含糊的說了一句,「殘,昨天晚上睡的怎麼樣,今天想吃什麼?」很快轉移了南宮殘的注意力。他想了想,報出自己想吃的松花蛋和魚片粥,茗戰讓下人準備去了。

    文少央陪著南宮殘說話,茗戰惦記著瀾滄,也就沒有陪他們自己先走了。

    「看慕容教主的樣子歸心似箭,有誰等著他呢吧。」南宮殘對著茗戰遠去的背影彷彿在自言自語。卻被少央聽到了,他說了一句,「是茗戰的親人病了,他要回去照顧。」

    「是嗎……倒是不是很像,看來我來的時機有些蹊蹺呀。」

    南宮殘倚著門邊,旁邊開著正盛的白色茶花映著他的臉,那花層層疊疊的,很嬌媚。

    ***

    一邊走一邊想的茗戰,還在回想剛才南宮殘的話,「……瀾滄……」

    兩年前那個時候的瀾滄和誰都不親近,連茗戰都要叫他瀾滄教主,怎麼這個南宮殘稱呼瀾滄稱呼得如此的親切,彷彿多年未見的朋友。

    他們的關係這麼近嗎?

    那,要不要讓瀾滄見見南宮殘呢?

    茗戰一路的胡思亂想,突然一叢茶花出現在眼前,他一看才知道,瀾滄的院子到了。

    茗戰回到屋子裡面聞到濃烈的藥香,還有淡淡的血腥味道。他看見滿屋子的侍童在收拾東西,心裡有些發緊。

    「怎麼了?」他問了身邊的一個小丫頭。

    那個小女孩兒說,「剛才喂第二碗藥的時候吐了,遵照文大夫的囑咐,我們就在屋子裡趕緊煮,這才煮好,也餵下去了。剛才還喝了點銀耳湯……就是咳嗽,最後咳的吐出來得銀耳湯裡面都是血絲……」

    「哦,知道了。你們收拾完就退下吧。」茗戰胡亂吩咐後趕緊走到瀾滄的床前,看見瀾滄捂著被子蜷縮著躺在那裡,眉頭皺著,似乎不是很舒服。

    這樣的瀾滄就像一隻雨後的蝴蝶,顫抖著,躲避著露水。

    茗戰把被子稍微拉下來一些,瀾滄閉上眼睛的睫毛在微微抖動著,他輕輕搖了一下瀾滄的身子,小聲的叫著,「瀾滄,瀾滄……」想把他從惡夢中喚回來。

    瀾滄睡的不沉,被他一搖就醒了,只是眼神一時之間看著明前的茗戰,直勾勾的,彷彿看不清楚。然後才用幾乎是嚶嚀的聲音說了聲,「……茗戰……」

    茗戰把他抱了起來,攬在懷裡,用被子裹的嚴實,自己也坐靠到床上去了。

    「又作噩夢了?」茗戰問著,瀾滄回答,都是淡淡的。

    「我看到了花,洛陽五月的牡丹,一朵一朵的,就像老房子的蜘蛛網,透著邪……」

    茗戰聽了心口發悶,他只能抱緊懷中的瀾滄,想把他揉進自己的懷中。

    難怪昨天晚上他拉住自己的手不要他走,甚至還把自己的床讓了出來。可是竟然硬是拒絕了他,把他一個人扔給噩夢。

    「瀾滄,我怎麼總是讓你傷心?」

    「再睡會吧,我在這裡,不會用噩夢來打擾你了。」

    茗戰手裡是瀾滄如漆黑綢緞的發,沒有束起來,此時有些冰涼。

    一會,瀾滄從被子裡面抬起了頭,看著茗戰。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茗戰趕緊問。瀾滄微微笑著,搖了頭,倒是伸手輕輕拂過茗戰的臉上,眼角。瀾滄的手指冰冷冰冷的,那是病人獨特的感覺,讓茗戰的心有些發顫。

    「怎麼了……瀾滄。」

    「看你,都瘦了。這些天讓我折騰得,憔悴了很多。」

    茗戰把他的手握住,然後重新把他摟好,「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麼?再睡一覺,中午的時候……」剛想說做些他最喜歡吃的東西,後來感覺這些東西都對現在的瀾滄身體很有害處。瀾滄喜歡偏辣的東西,都是西滇的菜。所以轉了口風,「……中午的時候如果精神好,我帶你出去看花。那邊又開了一株,這次是粉紅色的。風一吹,一動一動的,很好看。」

    「茗戰,中午的時候讓他們做一碗馬肉米粉吧。」

    「……你的身體有些虛,吃那個不好,這樣好嗎,也做米線,但是用雞湯,加些涼參進去,好嗎?」

    「好久沒有吃到那麼巴辣乾脆的東西。一碗下去,肚子飽飽的,身上都能出一層透汗……有的時候我想,如果吃不到,在我死的時候還想著一碗米粉,閻王會不會嘲笑我呢……」

    瀾滄的笑容很虛弱,說話的聲音都是極其的清淡,但是茗戰總感覺自己的心口被他的話堵的熱辣辣的,一股熱辣之氣沖得他眼睛都是濕的。

    「真想回去,那個地方就在梅裡雪山腳下,清澈的瀾滄江緩緩的流著,我就生在那。」

    「……空氣中飄蕩著都是杜鵑花的香味,耳邊是永遠不間斷的歌聲,悠揚而嘹亮……晚上的時候寨子裡的人們起火做飯,孩子到處亂跑,還有老巫師用古老的語言念著我們不懂的經文……」

    瀾滄的笑容是茗戰從來未曾經過的縹緲,真的像浮動的雲,一閃,就沒有了。

    「……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好嗎……」茗戰強迫自己用平穩的聲音說話,但是天知道此時的他有多麼難過。

    「……好不了啦……我也習慣了。也許是我一生殺的人太多了,作孽太深了。現在我總是想起棠棣夫人跳崖那一刻,她的話回迴盪蕩的,總是抓著我。」

    「做的孽,遲早都要還的。」

    「我現在這樣,又何嘗不是當年的鬼魂回來,向我報復……」

    「不會的,不會的。有我在這裡,誰都不會傷害你,連神鬼閻羅都不行!」茗戰似乎要把瀾滄糅進自己的身體裡,用力的摟著,可是不管怎麼用力,那種遠離的感覺總是無法平復,瀾滄感覺自己被他抱著,胳膊都快斷了。

    「鬆一些吧,放鬆一些吧,茗戰,你我終究是俗人,我太軟弱了,過不去這一關呵……」瀾滄慢慢閉上眼睛。

    「不會,真的不會。」茗戰一直說著,瀾滄就這樣在他的懷裡睡了。

    茗戰讓人把自己的馬殺了,取了最嫩的一塊肉,吩咐廚房精心準備了一碗米粉,酸辣的調料一應俱足,但是中午的時候瀾滄卻沒有醒。

    也許最近他經常睡不好,所以到了可以睡著的時候就不容易醒。

    茗戰看著懷中的人,淡淡的摸著瀾滄的眉,小聲說,「晚上吃,也是一樣。」

    ***

    南宮殘聽見了後山有馬嘶啞慘烈的叫聲,他聽著一驚,旁邊的文少央看他臉色有異,問他怎麼了?

    南宮殘看了看他,說,「有馬的叫聲,估計是被殺了,不然怎麼這麼淒慘?」

    那個人,在這裡吧。整個冥月教也只有那個人最喜歡滇南的東西。慕容茗戰愛馬如命,不是為了他,又怎麼能隨便殺馬呢?

    南宮殘想到這裡突然笑了一下,「師兄,我們坐著也是無聊,我給你吹一曲碧海潮生吧,也讓你看看我的技藝有沒有長進。」

    南宮殘品洞簫一絕,但是除非心情特別不舒服,他是不會動洞簫的。文少央雖然感覺他突然要品蕭有些奇怪,但是轉念一想,想必是他這些年過的有很多不順心的事情而心情鬱結,所以沒有多問,點頭算是答應了。

    南宮殘命人拿來了自己的紫玉蕭,他站在西翥閣迴廊上,面對著斜琅山滿山的白色茶花,低沉的蕭音從他的手指之間流淌了出來。

    蕭的聲音本身就有些淒涼蕭瑟之感,南宮殘如此俊美少年此時顯得憂鬱而暗沉。

    南宮殘少年得志,意氣風發,可文少央看到如今品蕭的他,竟然感覺陌生。

    怎麼會有如此百轉千回的愁思?

    畢竟少年時,敏感而多思。

    文少央想到這裡,舒服的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靜聽蕭音。

    南宮殘抬眼看著滿院子,滿山谷的茶花,忽然有些明白那個人為什麼一定要回來了。斜琅山氣候獨特,如果在南宮世家的不周山則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種植白茶花的。不周山就是中原的氣候,和整個中原大地一樣,沒有異處。

    兩年前他的長兄南宮與鏡以觀賞南宮家傳世珍品湛瀘劍的名義邀請了一個人來,慕容與鏡說那個人是他的夙敵,他曾經兩次敗在那個人的劍下,但是卻都不是正面出手。據說那個人的劍術天下無雙,只要和他認真對決,無人能夠從他的劍下生還。

    那個人就是年方弱冠的冥月教主,慕容瀾滄。

    一個跺跺腳,整個武林都要顫動的人。

    南宮殘知道自己的長兄心高氣傲,因為是南宮世家的繼承人,加上武功極高,他很少把其他人放在眼裡。每當談論起其他武林名宿也都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樣子,但是這次唯獨對慕容瀾滄格外看重,甚至為了他不惜敗壞名門正宗的名聲而暗自設下了必殺圈套。最後萬事俱備,就只等慕容瀾滄的到來。

    這一天,南宮世家得到了拜帖,說冥月教慕容瀾滄已到山門,南宮世家的掌門南宮淵說,「如今天色已晚,等瀾滄教主來了以後先送入客房休息,明日開中門迎接。」

    這是武林中最高的禮遇。

    大家都散了,準備明日再到南宮世家的正門,而南宮殘沒有回去,他好奇,好奇那個人的樣子,所以他自己悄悄的到了客房,卻沒有找到客人。侍候客房的人說,「貴客喜歡不周山的晚霞,他去後山聽風了。」

    真是傲慢的人,聰明如他難道不知道南宮家布下迷陣,怎麼他還不擔心呢?太輕敵了吧。

    這麼想著,腳卻自動向後山走過去。

    就在一叢桂花樹下,南宮殘第一次看到慕容瀾滄。

    劍,他給人的人感覺就是軟劍一樣,可以很柔韌,也可以很鋒利。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那麼適合在花叢中站著,有些溫和的感覺。

    慕容瀾滄的臉色很白,如玉一樣,鼻樑高挺,眼窩比一般的中原人深,如果正面看可能會想起遠山的空洞。尖下巴,嘴唇很薄,沒有顏色的薄,卻有些水般的光澤。修長瘦削的身材緊繃著,很挺,像繃緊的弦。

    一身白色的蜀錦長袍,腰間是黑色的腰帶紮住,腰帶上插了一管壁綠色的長笛,笛子的尾部還有白色的絲絛。他的頭髮沒有束縛,緞子般的垂在了後背上。

    慕容瀾滄側臉一看,看見有人來了,擺出了一張溫和的笑臉對這南宮殘,讓慕容瀾滄感覺到有些驚訝的是,對方還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圓圓的娃娃臉,要不是瀾滄的弟弟也差不多這個歲數,他感覺眼前的少年更年幼一些。

    「你為什麼在這裡?」南宮殘問他,「我聽下人說你去後山聽風,可是為什麼會站在桂樹的下面?」

    「走的累了,在這裡休息一下。隨便看看花。在說,哪裡都是不周山的風,在這裡聽,在後山聽,都是一樣。你呢,為什麼找我?」瀾滄的回答多少有些慵懶的感覺。

    「為什麼不先說你是誰?」南宮殘有些生氣,「為什麼你會以為我找你?我為什麼不能來這裡看花?」

    慕容瀾滄笑了,他知道這個年紀的少年一般很敏感,他們有著和孩童不一樣的認知,但是對於成人卻有一些帶著脆弱的傲慢。

    「在下冥月教慕容瀾滄。」

    瀾滄的雙手拱了一下,身子淺淺地行了禮,但是那種態度有著傲視天下的意味,很簡單的一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是一種氣勢,似乎每個人都應該知道他一樣。

    「我是南宮殘。」南宮殘說完後,看著瀾滄的眼睛,裡面有些疑惑,彷彿在想眼前之人究竟是誰,少年咬了咬牙,繼續說,「我是南宮淵最小的兒子,南宮與鏡是我大哥。」

    「原來是南宮公子……」瀾滄連忙說。

    「不要和我說什麼久仰,你根本就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南宮殘嚷了出來,這讓慕容瀾滄一怔,然後笑著說,「既然南宮公子不願聽,那麼在下這麼說,哼……」說完故意裝一下,咳嗽一聲,算是清嗓,「請恕在下孤陋寡聞,實在是不知道南宮公子,還望見諒。」

    說完他就笑了,很好看,一如後面紛飛的碎花。南宮殘也笑了,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笑出來。

    第二天南宮淵開正門迎接慕容瀾滄,本來一切都很平靜,但是南宮與鏡突然發難,說要比武,慕容瀾滄卻不迎戰。

    慕容瀾滄說,他早已經把自己的劍封在斜琅山上冥月教聖地軒轅台,並且立誓不入江湖,不能應戰。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南宮淵用湛瀘劍直指慕容瀾滄的咽喉,逼他出手。

    瀾滄一驚,「我敬重你是武林前輩。」

    「瀾滄教主,你的年紀不到退隱江湖的時候。再說,沒有江湖,又處處都是江湖。為我南宮世家著想,你必須一戰。」南宮淵的聲音蒼遠悠長,他說,「南宮家的人可以死,可以傷,但是如果你不戰,則是對南宮家最大的侮辱。」

    聽到這裡,慕容瀾滄只能下場。

    而比武場則有比武場的規矩。

    一襲白衣的瀾滄站在南宮世家數百丈較場正中央,雙後抱拳,原本溫和的聲音此時帶著很強的壓迫感覺,他說,「瀾滄傾盡一生唯一執著的就是武學的最高境界,但是天資有限,可望而不可得。不過瀾滄秉承對武學的崇敬,只要是瀾滄的對手,瀾滄無不傾命而戰,以完我心。」

    後來,下場比武的人從武功中上等的弟子,到南宮與鏡,最後是南宮淵,盡數敗北。慕容瀾滄宛若戰神。

    作為南宮家族最後的兒子的南宮殘,自己知道他的武功修為不比南宮與鏡,所以他一直站在看台上,沒有動身。即使最後慕容瀾滄說如果再沒有人下場,那麼可以向武林宣佈,南宮世家今日盡數敗北的時候,南宮殘依舊沉靜。

    慕容瀾滄那種飛揚的神采帶了殺氣和血腥味道,如同站在枯骨頂端的名將,傲慢並且冷酷。

    這是奇恥大辱,但是卻是事實。

    無人能反駁。

    有人開始用激將法對付南宮殘,讓他下場,但是南宮殘沒有動。

    他知道,從現在開始,作為南宮世家唯一的兒子,他將要成為整個南宮家的主人,即使他的武功不是最高的,即使他才十五歲。

    一抹複雜的笑容出現在他的嘴角。

    他沒有下場。

    一個和南宮世家有仇,但是南宮殘已經不記得名字的小幫派乘亂殺上南宮家,他們就是要乘這個機會除掉南宮家,那個齷齪的小幫派首領對慕容瀾滄說,「反正與你無關,請瀾滄教主盡快下山。」瀾滄沒有下山,反而橫劍與他們面前,薄如細線,淡如清水的嘴唇裡只發出一個聲音,「下賤。」

    一場混戰,南宮家的人要照顧傷者,還要防備攻擊,但是對方的人面對慕容瀾滄這樣的強敵也不能輕心,南宮家的弟子和他們都戰的很辛苦。

    突然一個人發現了南宮殘的身份,他趁著南宮殘和他們糾戰悄悄到了他的背後,意圖偷襲,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慕容瀾滄撲了過去抱著南宮殘滾落一旁,那個人的劍插入了慕容瀾滄的肩。

    瀾滄沒有遲疑反手一劍,刺入那人的胸膛,髒血噴了他們一身。

    南宮殘還記得那個時候,慕容瀾滄抹著一臉的血把南宮殘從地上拉了起來,圈在懷中,一面對付拿劍攻擊他們的殺手,一面對他說,「別怕,我保護你。」

    也許瀾滄感覺自己欠了南宮家的,他必須保住最後的南宮殘,也許一絲隱秘的情緒讓他想要保護一個和他弟弟一樣大的少年,也許什麼原因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但是這句話卻在南宮殘的心中印下了烙印,幾乎讓他記了一世。

    慕容瀾滄在不周山養傷的時候,見到了南宮殘刑求這次抓住的俘虜。那些人就在校場裡,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慕容瀾滄本來已經走到了這裡,也看到了南宮殘,但是秀致的眉毛皺起來,想說什麼,但是想著這裡不是斜琅山,他對面的少年不是他的小弟茗戰,所以瀾滄終究還是沒有說,轉身走了。南宮殘追了出去,問他,「你想說什麼,為他們求情嗎?」

    「不是。殺人不過頭點地。既然他們終究會死,何苦如此?」瀾滄看著南宮殘,還是用那種溫和的聲音說話。

    「你沒有見過不周山上遍地的死屍嗎?沒有人敢在不周山撒野。」

    「你……算了。」慕容瀾滄轉身走了。

    南宮殘當時很生氣,其實他是想打這些人給瀾滄出氣,他們傷了他,但是瀾滄不領情。從那以後,瀾滄再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後來南宮殘奉命送慕容瀾滄回斜琅山,到了山腳下,南宮殘拉住瀾滄的手,「瀾滄,去不周山吧,只要你住在不周山,想要什麼都可以。就是湛瀘劍都可以。」

    瀾滄失笑。「南宮少主,怎麼可能。斜琅山是我家呀,我怎麼可能在外面住太久呢。」

    「為什麼你不留在不周山,你是不是感覺不周山配不上你。」

    「不是,怎麼會?這裡是我的家。」

    「可我知道瀾滄的家不在這裡,而是在滇南。你也不喜歡斜琅山,你的雙親都死在這裡了。」

    瀾滄有些煩躁,他的口氣多少加了不耐,他說,「多謝南宮少主送瀾滄回來……」

    「湛瀘劍都不能動你的心,你到底想要什麼,在乎什麼?」南宮殘最後幾乎是喊出來的話。

    瀾滄被他問煩了,沉著聲音說了句,「武功,只有登凌絕頂的武功。我要五嶽山川都在我腳下。這樣你滿意了吧,南宮少主。」

    結局是他們兩個在斜琅山腳下不歡而散。

    ***

    南宮殘收起了洞簫這才知道天已經黑了,晚風送來的馥郁的花香和青草的味道。

    他看了看外面,冥月教的瀾滄宮如此輝煌,似乎象徵了曾經一統武林的慕容瀾滄的功績。

    但是現在呢?

    瀾滄,在你心中,除了等凌絕頂的武功之外,可還有別的?

    這次我一定要帶你回不周山。

    此時的南宮殘的眼睛中透射出的是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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