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世塵靜坐在火堆前,注視著火堆「嗶剝」發出聲響,思緒也不住被那一波波竄起的火苗給引了去,腦中所泛起的,竟是他一直想遺忘的記憶。一幕幕日前夜裡的山林大火,也清晰地上演著。
眼兒紅蓮之火四周猛竄,山中鳥獸長嘯哀鳴,就連他擋風遮雨的立身之所,也逃不出厄運,瞬間便化為煙塵。
面對此景,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背起包袱,拋下一切離去。此舉雖無奈,倒能就此擺脫那一心想將他逼離之人。
說真的,他實在不懂。以他那與世隔絕的生活方式為何還會惹來這莫名禍端?且這般極端地為他一人,不惜牽連萬物,這究竟……
「唉——」
一聲長歎,他已明白往日寧靜將不復再,更是清楚天下之大,容身之處難求。
驀然——
一陣模糊的呢喃打斷了他原有的思緒,目光忍不住好奇地尋聲而去。
瞧見那蜷曲於火堆旁正睡得香甜的人兒,路世塵不禁微蹙眉峰。
有了前車之鑒後,對於「麻煩」,他能避則避。可如今他居然又在不知不覺中惹出這等麻煩事來,這……
想到這兒,她口中又開始發出含糊不清的話語。奇怪,這女子為何連熟睡時也不忘開口?
女子一個無意識的輕輕翻身,頓時,姣好的臉蛋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柔和動人,安祥無邪的睡姿,如同新生的小嬰孩般,讓人無法將眼前的她與白天那刁鑽機靈的女子聯想在一塊。
一會兒——
路世塵腦中突然再度浮上那場山林大火的駭人情景。
不!不行!不論是以長遠來說或目前形勢來看,他都不能在身邊多帶個人,所以——
路世塵深深地吐了口氣。腦中浮現一個念頭——分道揚鑣!
對,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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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能這樣做呢!」
突來的一陣怒喝,打斷廳內原有的琴聲歌韻,霎時,所有目光皆不約而同的集中在那位立於大廳中央的闖入者身上。
她,一身火紅綢緞,滿臉咄咄逼人地怒視著落坐主位之人。
然而,在面對這怒氣騰騰的質問時,對這反應已在預料中的歐陽青雲,也只是愜意地輕啜著酒,隨手一揮,支退所有人。
「你是故意這麼做的,是不?」歐陽飛虹往前邁進一大步,繼續問道。
聞言,歐陽青雲便微抬起頭,眼中儘是嘲諷。「故意?我需要這樣做?」
「你用不著在那故做姿態了。」歐陽飛虹一個箭步,站至他面前。「你怎能這麼冷血地把整個山頭給焚燒殆盡?身為正道一分子的你,又怎能與那邪魔歪道一般,視人命如草芥,到時候,你如何面對天下人呢?」
「我的好妹子,既然你口口聲聲唾棄邪道詭計,你又怎能與那非正道的刀疤老頭立下協議!」歐陽青雲反問。一副貓捉老鼠的姿態,表情儘是享受這你來我往的快感中。
這明明是無人知曉的秘密協議,怎……歐陽飛虹頓時愣然道:「你……怎會……」
她的反應只換來歐陽青雲一陣蔑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任你百密也有一疏。你當真認為自己的一舉一動逃得過爹的利眼?我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那又如何?歐陽飛虹在心中冷哼一聲。
就算天下皆知,她也不會放手的。既然爹如此重男輕女,她更要習得高深的武學來揚名,教爹後悔他對自己的忽視。
「不論你的借口如何冠冕堂皇,任意將山燒成焦土就是不對!」
歐陽青雲絲毫不將妹妹的怒火放在眼裡,起身走至她身旁,滿是不屑地輕睨了她一眼後,轉身背對著她,侃侃道:「此山猛獸盤踞,毒草叢生,這已是眾所皆知之事。而我為民除害,不惜涉險後,為怕這些猛獸毒草死灰復燃,只好忍痛一把火將山林燒燬,對此,吾亦深感惆悵,畢竟萬物皆有靈性,又何忍將其傷之呢?」
聞此冠冕堂皇的說詞,歐陽飛虹頓感愕然!那是與她有相同血緣的兄長嗎?他怎能這般臉不紅、氣不喘的睜眼說瞎話至此呢?
「顛倒是非一向是你所專長的。」
「是不是顛倒是非就端看主事之人如何去應用了,而你,親愛的妹子,可曾想好如何去向爹解釋你與他對頭的協議。」
「你先擔心你自己吧!別忘了爹爹有多重視此次的聯姻,可千萬別日夜笙歌,辜負了爹爹對大哥你的期望啊!」
「妹子有心,相信你大哥我駕馭女人的功力定能讓你未來大嫂服服貼貼的。」
「衷心希望你不會有樂極生悲的一天。」歐陽飛虹嗤鼻道。
「你何不拭目以待呢?好妹子。」
聞言,歐陽飛虹冷嗤一聲,強抑住怒氣,悻悻然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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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絲燈光透過繡花錦燈,朦朧的照射在床榻上。凌亂被褥中,清楚得見玉琉璃仿若無骨似地依偎在路世塵臂彎中,且睡得正沉。
怎麼會這樣!路世塵簡直是哭笑不得,尤其在面對懷中人兒時,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上半個,就怕稍有不慎,將懷中人兒吵醒過來,但男女有別,這樣未免不合禮教。
唉——路世塵不住暗忖歎道:不論十年前或十年後,對他來說,結果都一樣——好人真真難為啊!
頓時,思緒如泉湧上,一切已然歷歷在目——
想他今早雖有各自分道揚鑣的念頭,卻還不至於狠心地丟下她,尤其又念及她日前的處境後,他好心地將自己身上大部分的銀兩留下——反正他大男人一個,藍天為帳,大地為床,這原無不可。
然而,豈料這等好意卻換來了他預料不到的結果——一頓老拳。
雖說她那花拳繡腿的力道,打在他身上像是蚊子叮大象——無痛無覺。但,粉拳所附帶的滴滴淚珠,卻直教他至今回想起仍感手足無措。
他趁著天色未亮悄然離去時,還以為這一別將後會無期,卻萬萬沒想到在別後不到十個時辰——在他已投宿客棧,且準備就寢時,突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接著「砰——」地一聲,門戶大開,一位略顯狼狽,卻仍不減其美貌的人兒已佇立於前,且不由分說地朝他大步走來。
「你怎能這麼做,你怎能這麼對我!你……你……你好可惡啊!」玉琉璃大聲朝他叫道,邊拿出白花花的銀子與揉成團狀的銀票朝他扔去。「誰稀罕你的錢了?該死,你該死,你不僅背信、棄義、毀約,還視我如乞兒,我恨你、恨死你了——」
說完,玉琉璃便一個飛身地撲向他,拳頭也在同時如雨點般直打在他胸膛上。
面對她的怒氣,路世塵並未制止或許該說自己早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給嚇得怔住,只得隨她去發洩。
漸漸地,打擊力道已由強轉弱,再由弱化無,這突來的轉變令路世塵好奇,一瞧,懷中人兒不知何時已沉沉睡去。
凝望著她那疲憊的神情,不難猜出這一路上,她是如何風塵僕僕地追趕而來。雖說自己並無刻意加快腳程,但從小練就的腳力,仍讓他在不自覺中走了很長一段路程,看來為了能趕上他,她定也放棄吃飯與休息的時間,也難怪她會累成這般,見了他倒頭即睡。
正當路世塵沉溺於自己的思緒時,一陣輕微的呻吟聲清楚的告知,懷中之人即將清醒。
琉璃初醒,一臉茫然的神情令人心中為之一動。
「是你。」
睡意漸消,繼而,慢慢想起他所做過的一切,玉琉璃急忙伸手一推,跳離令她深感安穩的舒適臂彎,可這急跳卻令她站立不穩,直往後墜去。千鈞一髮之際,身手矯健的路世塵已由床上竄出,一把攬住她的柳腰,旋身一提,她已安然地靠在他寬闊的膛上,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令玉琉璃不住地嬌喘連連。
「用不著你假好心。」玉琉璃出手推開他。
她滿臉委屈。天知道,她幹嘛沒事找事的一路找他,其實她大可拿了錢,逍遙又自在的邊闖蕩江湖,邊找尋歐陽那臭傢伙的弱點予以重擊!何必去管這個呆木頭呢?
想著想著,兩層水霧卻又不知為何地再度浮上她那雙美麗的明眸。
「既然你存心毀約,當初又何必與我勾指定盟;既然你有心要走,又幹嘛在臨走前對我砸銀子!你……你這麼耍我很有趣是不!」打出娘胎她還是頭一遭讓人這般對待,想到這,眼眶中的水霧也快速凝聚成兩滴豆大般的淚珠,沿著粉頰滾滾而落。
瞧她淚眼婆娑,一臉委屈的樣子,若讓旁人見著,不一口咬定是他欺負了她才怪。然而,追根究底,這到底是誰在欺負人呢?路世塵在心裡歎了口氣,不知該拿她的強辭奪理如何是好。
「哪!還你。」玉琉璃將手帕還給他,微仰起下巴,睨視他道:「今日是你棄我在先,而非我知恩不報,既是如此,從今爾後,你我互不相欠,就算哪天你不幸『流浪街頭』、『淪落街尾』、『落魄街上』,也與本小姐無關,就這樣,再——見。」
說完,玉琉璃轉身準備離去,孰料她才一邁開步伐,便已被路世塵那天神般的體格給一步給擋了住。
哈!她早算準他不會就這樣丟下自己不管的。
見一切如自己所料,玉琉璃便也神氣地踮起腳尖,挺起胸膛。絲毫不見畏懼地與他四目相視。
求我,只要你開口挽留我,就原諒你。玉琉璃不斷在心裡嘀咕著。
快快閃邊吧,既然人家都將話撂下,你又何必枉做小人呢?就讓她走,少惹麻煩了。
理智不斷告誡著自己,然而,路世塵卻無法硬下心腸,任由身無分文的她就此離去——像她這般樣貌的女娃兒要孤身上路,實在危險啊!不得不再次拿出那已被她揉皺的銀票,這才正要遞出,便傳來一陣不友善的聲音。
「你又想侮辱我了是不是?!」
居然連開口留她也不會,玉琉璃氣呼呼的揚手一揮,將那拿著銀票的手給揮開,豈料,他下個動作仍不死心地再度將銀票往她手上塞。她不禁怒火更熾了,怎麼她長得一副乞丐樣嗎?
「你……你真可惡!」
丟下話,趁機狠狠地往他腳板踏去,隨即伸手使勁一推,快速地由他身旁掠過。
此次,她當真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跑了出去,一溜煙地消失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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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木頭、臭木頭、爛木頭,捶你,捶死你,捶得你從今起有覺睡不好,有飯吃不飽,有銀子也不知如何花是好,捶、捶……」
面對一桌的大魚大肉,好菜好湯不吃,卻拿著筷子猛朝桌面又敲又罵,這若能不引起旁人側目才叫稀奇,更何況作出此舉,是個貌似天仙般的小姑娘呢!早已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竊竊的私語聲,更是此起彼落未曾間斷過。
然而,對於自己所引起的騷動,玉琉璃根本沒心思去理會,只因她的心全遺留在那隔三張桌子遠的木頭人路世塵身上。
什麼嘛!
想她堂堂「迎月山莊」的大小姐,向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居然會淪落到被根木頭給棄之如敝屐的地步。
可為什麼她會在這裡呢?為什麼昨晚才走出客棧門口,便又沒骨氣地又折回呢?為什麼?為什麼?
「死木頭、死木頭、死木頭!」
過度的怒氣使她拿捏不住力道。「叭——」地一聲,手中筷子已斷。她拿起斷筷,「嗖!」地一聲,丟至那木頭的桌上。
「匡縑X—」一聲。
眾人皆側目,唯獨那木頭老兄仍一副泰山崩於前,不為所動的姿態,一口接著一口地吃著眼前冒著熱氣的雜菜面。
怒髮衝冠,七孔冒煙。
目露凶光,全身浴火。
玉琉璃再也忍不下去,踩著熾烈的步伐,筆直地朝目標走去,劈頭即道:「你可惡,可恨,又可……」可什麼呢?望了眼桌上那碗沒放幾兩肉的面,附加道:「……可憐。」
吵架也得有人應喝才吵得起來,偏偏她所面對的是木頭人始祖,嘲諷不聽,謾罵不管,恐嚇亦不理,遇此種種,又怎能不叫她有英雄氣短之憾呢?
玉琉璃像顆洩了氣的球,癱坐在椅上,兩眼直愣無精打采地盯著他撈面、入口、咬嚼、吞嚥……一再重複著動作。一會兒,她臉上表情由無奈轉變成堅定,倏地站起身,俯近,字字鏗鏘地宣佈道:「我、要、跟、著、你。」她堅定地說道。
這三天來玉琉璃已練就一身死纏爛打的功夫,伸手一把搶過那碗即將見底的面,再次重複說道:「我要跟著你。一、定。」
一定?這兩個字終於引起路世塵些許注意,他微抬起頭,仰望著眼前與他相隔不到一個手掌遠的臉龐。娥眉淡掃,秋水星眸,鼻樑挺直小巧、櫻唇紅潤欲滴……這樣的五官,配上一張白皙無瑕的鵝蛋臉,這絕對是美麗的。
為什麼這麼漂亮的一位姑娘「一定」要跟著他呢!而最讓人想不通的是,為什麼每個人都老喜歡將那「一定」冠在他身上?
路世塵仍沉默不語,微傾著頭,眉峰倒豎地盯著她。
在他默默且逼人的凝視下,玉琉璃有些忸怩了起來,紅潮波波湧上臉蛋,玉頸一片緋紅,囁嚅道:「你……你用不著這樣盯著我,總之……」輕咬了咬下唇。「無論如何我都要跟著你。」一向是他人追逐對象的玉琉璃,還是破天荒地黏上一個男人,而對自己為什麼執意黏上他?她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有一點她卻非常清楚,那便是對他,她絕不放手。「這就算你是啞的、聾的,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定。」正所謂言語不是問題,無聲不是壓力,一切順眼即可以。
做下決定,玉琉璃便不讓他有反駁的機會,一把拉起他,走至那桌擺有豐富菜餚的位置上。臉上漾起一抹信心十足的甜美笑顏,招呼道:「想你人高馬大,怎能只吃碗麵來充數,來來來,魚、肉、蝦、青菜,各有各的滋味,別客氣,多吃一點啊!」
轉眼間,玉琉璃已將路世塵面前那只碗飯菜疊得半天高,且半哄帶塞地一一把食物給餵進他五臟廟內,十足好客主人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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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鏘——
窗外更鼓聲響起,聲聲皆催促著那未眠人,夜已深,是該讓忙了一天的身軀好好休息了。
然而,這些催促對玉琉璃而言,也只是提醒她夜還有多長,警覺心還得維持多久的工具。
說真,她要是知道當門口守衛會這麼累人的話,她早聰明地在飯菜內多加一劑安睡藥讓他吃了,省得擔心前事重演,因此在門口打起地鋪,且行蹤還得像個偷兒似的見不得光,偷偷摸摸地摸黑進行。
瞧!這冷硬石地、粗糙門板,任她坐也不是,躺也不行,站呢?又怕姿勢過大引人在意,唉——二、三個時辰下來,真累得她精疲力盡。
「啊哈——」一聲哈欠擠出幾滴淚水。好睏啊!「哦,不行,不行!」
為了防止睡魔入侵,玉琉璃不惜虐待自己的雙頰。「啪、啪、啪、啪。」幾巴掌下來,細皮嫩肉的臉皮已呈淡紅。
「不困、不睏,一點也不……困。」連忙打直背脊,使勁、用力地吸了口氣,瞪大雙眸,撐開眼臉。
這時,一陣清涼晚風徐徐吹來,拂動枝葉。「沙——沙——」,樹上蟲兒唧唧輕鳴,儼然形成一首最佳的晚安曲。漸漸,玉琉璃的眼皮已不敵這惱人的睡意,一點、一點的合上。
睡意驟增,腦袋混沌沉重……
「叩——叩——」這乃是腦袋與門板親暱接觸所傳出的聲音。
同一時間,只隔著一扇門的房內,路世塵忍不住再次翻了個身。
門外的小丫頭究竟在做什麼呢?雖刻意的踮起腳尖,躡手躡腳,欲蓋彌彰地走到別處再蜇回,仍教他打從一開始便猜出來者何人。那時,原以為她玩夠了自會回房,豈料,整整三個時辰已過,門外輕微聲響依然存在,一會伸腰拉臂,一會哈欠連連,而現在更離譜,不時傳來「叩,叩」的門板撞擊,這……
算了,算了,看來要不先搞定門外之人,他今晚也甭睡了。
起身下床,毫不遲疑的朝門口走去。
「咿呀」一聲,房門漸漸開啟,尾隨房門大開,迎接他的,卻是一具已在門邊沉睡的嬌軀,還順勢倒靠在他雙腿上,只見他的打擾引來一陣不滿的含混咕噥聲,隨即人兒收起雙腳,仍沉沉睡著。
她究竟在幹嘛呀!有床不睡睡地板,難道不知夜裡寒露更重?路世塵一臉無奈地彎下腰,將地上人兒攔腰輕輕抱起,置於尚且溫熱的床上,並小心地拉起被子,蓋至她那形狀優美的下顎。
自己到底怎麼了?當初堅持分開,不正是為了少惹麻煩,為何現在卻又……路世塵啊路世塵,早在她宣告將跟定自己時,自己就應該出聲喝止的。
裝聾作啞,究竟為何?
不自覺地伸出手輕撥開那落於她頰上的髮絲,這無意識地碰觸,指尖所傳回的熱度,使他驀然一驚,連忙收回手。
他該走,他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