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壽十六年,碎葉國與吐火羅國勾結,密謀反叛風湚皇朝,遭皇朝大軍攻入剿滅,皇宮大臣一干人等皆以叛亂罪,就地處以極刑,唯東宮太子──納嵐疾下落不明,而碎葉國就此消失在歷史上,國土也成為皇朝的版圖之一。
深夜時分,寂靜的官道上,多了一些吵雜的聲響,一行約略十多人,在官道上疾行。
眾人簇擁著一名頭戴冠帽,紅絲扁冠纓帶,冠前有傅山、金附蟬,身著一襲墨藍錦袍的英挺男子,其袖口繡了一圈象徵皇家貴族身份的金邊龍紋,他身邊圍繞的儘是高頭大馬的貼身死士,盡責地保衛他的安危。
一行人捨棄代步的馬匹、車輦,還特意選在夜間趕路,只為了避開連日來,追趕不休的敵人兵馬。
納嵐疾的項上人頭,是目前價最高的賞金人頭,只要逮回背叛皇朝的碎葉小國太子,皇朝天子將賞賜百萬兩黃金,豪宅一座,加官晉爵。因此,除了皇朝軍隊四處追緝外,還有數不清武藝高強的高手,也紛紛加入這場圍捕。
「當心,後方一里外有數十匹快馬奔來。」
「保護太子。」
「保護個屁,本太子可不是嬌弱的娘們。」納嵐疾暴吼一聲,他可不是見血就暈的無用男子,論刀劍、拳腳,他可樣樣不輸人。
「把太子迷昏。」四死士之一的冷冬大喝一聲。
「該死!再用這招,本太子非……」
納嵐疾話還沒說完,緊貼在他身邊的兩名死士,旋即拿出沾了使人短暫昏迷藥物的帕子,摀住他的口鼻,架起他就往草叢裡奔去,這是阻止他惹事的最快方法。
其餘數十名護衛也跟著散開,分別躲入草叢,不約而同距離太子躲藏之處,有十步之遙。
納嵐疾是出了名的急性子,沒耐心的脾氣加上粗神經,幾乎是名冠西域諸國,最會捅樓子的太子,別國太子是飽讀詩書,勤於學習治國之道,他偏偏最愛在戰場上見真章,倒是那些身為儲君該懂的、該背的為政學說,全被他視為狗屁。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眾人無不屏氣凝神,壓低喘息的聲音靜待著。
馬蹄聲漸近,原本喧噪的蟲鳴聲也戛然止住。夜,靜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於──」本該快馬通過的隊伍,卻在領頭的人一聲號令下,全停在官道上,他們與納嵐疾的人,只有幾叢草之隔,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頭兒,有什麼不對勁嗎?」從第三匹馬上躍下一名虯髯壯漢,他走到領頭的人身邊問道。
「距離我們之前發現的火堆,不過是半個時辰的事,納嵐疾他們一定一路往這裡走,可追了這麼久,竟然還沒看到人影,我總覺得他們就在這附近。」領頭的人憤怒地捏緊手中的韁繩。
「頭兒,別擔心,從來就沒有獵物,可以逃過我們弋風寨的追捕,從他們踏進泊虎關開始,我們就盯上他們了,沒道理會讓這到嘴的肥鵝肉溜走。」另一名穿著虎皮短衣的青年也下馬來。
這群人自然非善類,他們正是為納嵐疾那值錢的人頭來的,自從獵捕碎葉國太子,就有賞金可拿的消息放出來,他們這群山霸王早摩拳擦掌多時,只待一舉擒下獵物換賞金。
碎葉國被滅,西域諸國人人自危,赫赫有名的飛騎營也還鎮守在邊關,有了碎葉和吐火羅的前車之鑒,西域等小國也不敢再有任何挑釁皇朝天威的舉動出現,更別說敢窩藏皇朝大敵,碎葉國的遺孤血脈──未死的納嵐太子。
逼的納嵐疾等人只好潛進皇朝境內,尋求庇護之所,畢竟最危險的地方,也有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早一步算計到的弋風寨賊子,正是從邊關處一路尾隨而來,由於納嵐疾身邊還跟隨為數不少的護衛,他們才不敢輕舉妄動,正想等待適當時機下手時,人就這麼追丟了。
「可恨,都怪你們這群貪吃鬼,為了那只燒鵝,這才耽擱追人的時機。」領頭的人劈頭就是一陣痛罵。
「頭兒,也不能怪我們啊……唉呀。」話還沒說完,頭上就被人敲了一記。
「哪來這麼多屁話──」
他忽然停住話,揚手扔出長鞭,就往草叢裡甩去,馬上聽到窸窣的聲響。
「頭兒?」
「草叢裡躲人,快給我圍起來。」他下達命令,眼尖瞧見草叢的另一端,有不明物體在移動,率先追上去。「快追,他們往另一邊逃走了。」
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官道的另一邊追去,徒留馬蹄踐踏過後,揚起的塵灰。
「太子,醒醒。」涼秋將用來恢復清醒的刺鼻藥膏,塗抹在納嵐疾的鼻端。
「咳──」受不了刺鼻的味道,納嵐疾醒轉過來,狹長的眸一對上那老是動不動就弄昏他的護衛,氣的吹鬍子瞪眼睛。「我警告你們,再弄昏我一次,我非一刀宰了你們不可。」
從這四個專門用來克制他行動的護衛,跟在他身邊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沒有好日子過,什麼名字不叫,偏偏叫什麼寒春、凍夏、涼秋、冷冬的,這根本是故意跟他的烈性子過不去。
「請太子恕罪,太子若與那幫匪徒正面交鋒,我們的行蹤一定會曝光,臣等也是受皇上之托,在考量太子的安危下,才不得不對太子做出這番無理的舉動。」涼秋習以為常地抱拳請罪。
皇上曾給他們四死士一個權利,只要納嵐疾又做出可能會「危害」自身性命的舉動,必要時,可以採用「迷昏他」的終極手段,好避過可能發生的災厄。
「考量我的安危?」納嵐疾惱怒地瞇起黑眸。「我看是以迷昏我為樂吧?從出碎葉國開始,你自己說說看,你迷昏我多少次了?」
「呃……回太子,不多不少,僅僅二十八次而已。」涼秋小聲報告著。
就因為玩過太多次,他們早就習慣了,每次一遇事,他負責迷昏主子,凍夏和寒春就負責抬人,冷冬則幫忙護衛,這一貫作業可配合的天衣無縫,越來越得心應手,沒有一次出現閃失,只是每次主子一醒來,又要挨一頓排頭就是了。
「僅僅二十八次?」他提高的語調,顯示滿胸的怒火正欲爆發。
「我該求你再來幾次嗎?你們這四個人聽好,別以為你們有先皇御賜的免死金牌,我就動不了你們,我隨時可以了結你們。」納嵐疾氣的心火劈哩啪啦響,只差一點,他就會爆體而亡。
「等等──冷冬那傢伙去哪裡?」納嵐疾犀利的眸光,來回數著人頭。「一、二、三……欸,真的少一個?」那四個人就像黏皮糖一樣,黏著他不放,他剛剛就覺得背後涼涼的,原來是少了一塊黏皮糖啊!
「冷冬剛把賊子全引走了,太子我們該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最沉穩的寒春開口。
「冷冬一人?」納嵐疾難得緩下急躁的口氣,擰起眉心。「那幫賊寇並非泛泛之輩,冷冬就算武藝超群,也無法以一擋百。」
「太子請放心,冷冬早有為保護太子周全,而犧牲性命的打算,望太子不要辜負冷冬一番心意,我們快走吧。」凍夏接著說道。
納嵐疾看了著急的屬下一眼,知道這四名從小就跟在他身邊,嚴謹保護他安危的死士,就算只剩下一口氣,也會以他的安危為優先考量,他不過是個亡國太子,何必再讓這麼多人,為他犧牲性命呢?
為了保護他周全,因此喪命的人已經不計其數了,他的爹娘、宮裡一群抵死不透露他去處的太監宮女,還有無數保衛他的將士們,他何德何能?
「太子,別耽擱了。」涼秋也忍不住出聲催促。
他看了看為數十來個,一路從碎葉國跟著他的護衛們,歎了口氣。「好吧,我們走。」
納嵐疾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道:「凍夏,你去探探情況,我不希望冷冬出事。」
「屬下遵命。」凍夏欣喜地接過命令,明白他們主子,並不如他嘴上常說的,老想宰了他們,其實,他比誰都還要關心屬下的安危。
「太子,我們走吧,凍夏知道該在哪裡會合。」寒春接著道。
「嗯。」
一行人又匆忙上路,只是,這路上,究竟還會遇上多少危險,無人知曉。
納嵐疾撫著左臉頰上初癒的傷疤,想起半年前與他激戰的敵營將士,還有他身上背負的滅國血債。
唯一肯定的是,滅國家仇不報枉為人,他絕對不會讓碎葉國,就這麼斷送在他手上,他以納嵐皇族之名立誓,他一定親手剿殺滅國仇人──飛騎營頭子上官翼,還有那該死的皇朝天子,以慰碎葉國人在天之靈。
※ ※ ※
「這是哪兒?」步招喜澄亮的眸子,四處打量著,希冀從看起來都一樣的林子裡,找出一條離開這樹林的小徑。
她記得半個月前,她在遙安城裡碰到住在隔壁的王大娘,要她把一個包袱送到城郊西的李婆婆家,包袱是送到了,可在回城的路上,又碰到一位推著輪車的老先生,那輪車上堆滿麻布袋,老先生要她幫忙壓著麻布袋,好讓它們不要滾下車。
她這一壓,就壓到了一個叫「無花鎮」的小鎮,老先生熱情挽留她幾天當作謝禮,後來,她又碰到一位在鎮裡打零工的青年,托她帶一封信給住在遙安城裡的爹娘。
反正剛好順路,她也就應了下來,誰知道,她一出無花鎮,就莫名其妙闖進這樹林裡,逛了老半天,就是走不出去。
她記得,她從遙安城到這兒,並沒有經過一座樹林啊,怎會在回城的路上,走進這裡呢?這裡到底是哪兒?
日落的餘暉灑映在林間,穿透成一束束的光芒,招喜雖然疲累,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往她自認為正確的方向走去。
又走了好一會兒,直到夕陽完全隱匿在厚厚的灰雲之中,幽深的樹林裡瞬間轉為漆黑,冷風從樹縫中穿透過來,吹的招喜小小的身子抖個不停。
發現四周暗的伸手不見五指,招喜開始警覺到──她可能迷路了!
「怎麼辦?這麼黑,該走哪兒去?」
招喜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害怕過。她知道她的記性一向不佳,大姊吉祥老說她一出去就可能會丟了,二姊納福也跟她說,她吉人天相,就算丟了,也會有人把她拾回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覺。
過去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她只要離客棧一、兩條街,就可能走不回去,可遙安城的百姓,總會幫她認路回家。
可是──這是在野外的林子裡,她上哪裡去找人拎她回家?
「大姊,招喜這回真丟了。」疲倦不堪的招喜,在暗夜裡不敢亂動,只好倚著樹頭蹲下來。「嗚……怎麼辦?」她回不去了。
正慌的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招喜,忽然在幾尺外的樹林,發現幾簇竄動的火光,還夾雜著人聲。
「有人啊!」她有救了,那裡一定是出林子的小徑。
顧不得看不清的林子地裡,可能會有盤根錯節的樹根絆倒她,招喜拔腿就往火光的地方衝去。
忽然幾道黑影從樹梢頭竄了出來,接著就聽見涼秋的聲音。「有刺客!保護太子。」
「看我──」納嵐疾來不及抽出隨身佩劍,口鼻又被捂上迷藥,旋即被涼秋七手八腳架往樹林深處。
而寒春則是拿出刀劍,和蒙面人纏鬥,殘餘的幾名護衛也跟著圍上來,一時之間,刀光劍影,斯殺甚烈,兵器相互敲擊的聲音不絕於耳。
「太子,得罪了。」
架著納嵐疾跑的涼秋,將他安置在離打鬥好幾百尺遠的地方,確定四週一片黑漆,不會暴露主子的所在,才又抽出佩刀,趕回打鬥處幫忙。
遠遠就看到涼秋的身影,出沒在離她不到幾尺遠的地方,招喜更是加緊腳步趕來,可跑的越急,那被她視為救命的身影,就跑的越遠。
「喂──等等我啊。」
招喜舉起小手揮喊著,可惜她甜嫩的嗓音,終究掩滅在震天的殺伐聲中。
「啊──」跑著、跑著,招喜忽然腳尖踢上了某物,一個重心不穩,人就這麼往前趴下去。
「好痛,痛死人了。」她驚呼出聲。
這是招喜以狗吃屎的方式,跌倒後的第一個反應,她勉強從那不明物體上爬起來,揉了揉慘遭撞疼的胸脯。
好痛──為什麼撞到這裡,會痛成這樣?她是不是撞壞什麼了?
招喜疼的眼淚直流,顧不得其他地方有沒有摔傷,只忙著揉揉疼到她發暈的胸口。
「該死──是哪個混蛋迷昏本太子?」
被撞疼鼻子痛醒的納嵐疾,一骨碌兒坐起身,立即睜大黑眸,搜尋是哪個傢伙幹的好事。「該死,鼻子痛死了,又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暗算我?」
黑湛的眸一轉,冷不防瞧見一張,面色慘白、寫滿吃驚的小臉蛋。
「啊、啊……你、你是人?剛剛絆倒我的……是、是人?不、不是樹?」
隔著忽明忽滅的火光,招喜看著眼前突然坐起來的「樹幹」,她還以為將她絆倒的樹根,竟突然化成人形?
「我不是人,不然是什麼?」第一次被問到這麼失禮的話,納嵐疾惱怒地擰起眉。
聽這口音,就是他從小學到大的中原口語,身為皇朝的附庸國,對於他們的文化,他也算略知一二,而她的腔調更正統、更道地,八成就是住在都城附近的皇朝百姓。
「我還要問你,深山野嶺的,怎麼會出現像你這種女孩兒?你該不會是那些雜七雜八,胡扯一通的爛書上頭寫的狐狸精吧?」
招喜以軟甜的聲音抗辯。他說的話,她雖然聽的懂,可也聽的很吃力,那語調分明不是他們平時慣用的。「我哪是什麼狐狸精,我是人,你才古怪,說話的語調陰陽怪氣的,我才懷疑你是不是修煉成人的樹精……」
話還沒說完,咻一聲,天外飛來一支羽箭,扎進招喜身邊的土裡,恰巧釘住她的衣袖,讓她無法動彈。
「啊!」招喜驚叫一聲。
納嵐疾同樣被嚇了一大跳,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自己盡職的屬下大喊著:「保護太子,太子身邊有刺客。」
剎那間,幾條飛快的黑影,迅速掠進林子裡,朝他們奔來。
「啊──我、我不是……」招喜敏感察覺致命的殺氣朝她襲來,她來不及張口辯解,一把泛著森冷銀光的刀刃,已經大剌剌架在她的頸子上。
「我、我真的不是什麼刺客,我、我只是……」迷路,想找你們問路啊。
嗚嗚……她真的是無辜的,天啊,誰來救救她啊。
欲哭無淚的招喜,嚇的瑟瑟發抖。
「廢話少說,受死吧。」寒春催動刀勁,眼看就要割掉招喜的小腦袋瓜。
「啊──」
「慢──」
招喜先是聽到一聲虎吼,下一瞬,她兩眼一翻,當場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