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卻有一道寒流來襲,少見的太陽曬得人暖呼呼的,教人一點也不想離開溫暖的被窩,一伸出棉被的手,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又縮了回來,這實在不是個起床的好天氣。
春天,好個睡覺天!
此刻,傳來陣陣食物的香氣。
噢!味道雖香,但請不要一直擾人清夢好嗎?佟伶半夢半醒的腦袋瓜子亂轟轟地,四肢百骸酸痛得直要他的小命。
香氣搞得他宿醉的身體,更加噁心想吐。
「起床了,小懶蟲!」
昨夜不停在他夢中迴盪的好轉聲音,猶如天籟般再度響起,那美妙的聲音鎮住了他的頭痛。
「嗯……再多說點話……」
咦?佟伶到底醒了沒?怎麼從昨夜至今晨都一直要他說話呢?他不多話的。
「再說啊!」
「你要我說什麼?」
「什麼都好。」
「為什麼?
「那還用問嗎?因為你的聲音很好聽啊!」
「這麼說來,你是愛上我的聲音囉?」
「嗯。」佟伶未加思索便應道。「如果你能唱首歌,那就更好了。」
「我不會唱歌。」
在這一來一往的對話中,再會睡的人想必也該逐漸清醒。
「哇!你是誰?」佟伶面露惶恐。
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這個陌生人怎麼會往他房裡?慘了!他一點都想不起來。
「我明闇已,這句話你昨晚已經問過了。」
「不、不好意思,昨晚我意識不清,有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看在你那麼誠懇地央求我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好了。」
佟伶氣憤地看著對方一副很跩的樣子,要不是他真的不記得了,怕自已昨晚做了什麼糗裡,否則哪容得下這號人物在他的地盤上這麼囂張。
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和平主義者。
「你真的不記得了?」
「記得還用得著問你嗎?」佟伶焦急萬分,生怕自已昨晚真的曾鑄下無法挽回的大錯。
「不過,我有個條件。」
「你再不說,我也不想再堅持虛偽的禮貌了,送客!」
他現在無暇惹麻煩,既然問個問題也這麼多條件,那他乾脆別問好了,反正不知者不罪。佟伶有些違背本性的以駝鳥心態安慰自已。
「唉!你別那麼心急。」闇已手拿盛滿食物的托盤,遞同他,「你先吃完再說。」
「我不想吃。」噢!他真的開始反胃了。
「你不吃,我就不說。」
嗚……佟伶只好忍住胃的翻騰,一口一口地進行鳥食般的動作。他終究還是想知道答案。
「依照你這種吃東西的速度,可能要到晚上才能聽到你想要的答案。」
聽到他這麼說,佟伶於是狼吞虎嚥地吃著滿盤的食物,吃得有點食不知味。
這種吃法,真是浪費了闇已隔空移來的大飯店美食。
「咳……咳……」
果然,吃太快的結果就噎著了。
闇已適時地遞上一杯果汁。
「咦?咳……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佟伶突地噤口,心想這人跟自已又沒有什麼關係,怎麼會知道他喜歡喝什麼果汁,所以這一定只是巧合罷了。
「啊!太好了,原來你跟我一樣也喜歡喝葡萄柚汁呢!」闇已高興地說。
闇已剛到人間時,嘗過很多人間的食物,第一次喝到這種又苦又甜的古怪液體時,差點很不雅地當場吐了出來。
為了不辜負主人曉星的好意,他只好勉強將它喝完。可是後來他愈喝愈上癮,從此以後,只要做在曉星家叨擾時,總不忘餐後喝上一杯。
發現他人和自已有一樣的嗜好時,闇已竟異常地感到興奮,因為對象是他的關係嗎?
他覺得現在的自已賞在與平日大不相同,怪哉!怪哉!他何時變得如此多話?
他在闇冥界時,有時一整天說不到一句話,也很少有人會主動過來與他交談,曉星老愛笑他有點自閉。
而且闇冥界又大,有時連著好幾天碰不到一個人,也不覺得奇怪,自已亦鮮少想要出門找朋友,這也許是他話不多的緣故吧!闇已這麼想著。
佟伶趕緊吃完整盤的食物,將筷子放下,「我吃完了。」並馬上接著說:「你快說啊!」
闇已故意放慢腳步拖延時間,他就是喜歡看佟伶焦急的模樣,那可愛的表情真是令他百看不厭。
果不其然,等他慢慢地跛回床邊後,佟伶已經滿臉不耐煩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就知道,自已再怎麼醉也不可能會鑄下多大的錯誤。佟伶心裡甚是安慰。
「不過是你在喝醉後脫我的衣服,我們抱在一塊兒睡了一晚而已。」
「什麼!?」佟伶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低頭看著自已。他的確有些衣衫不整,褲子的拉煉開了些,襯衫皺得像一團梅乾菜,見狀,他趕忙將衣服拉好。
「你……你說、說什麼!?」他曾經由朋友口中得知,自已喝醉酒會出現一些奇怪的舉動,但不是只會巴著人不放而已嗎?難道朋友好心地語多保留?
「你說話怎麼變成這樣?昨晚你『強壓』我上床時,命令我的話可是像連珠炮似的未曾斷過呢!」
是啊,昨晚他在央求他多說些話時,語氣可是一氣呵成的呢!
「真、真的嗎?」他真的飢不擇食到將一個男人給……
雖說他真的長得很帥,擁有一切他所欠缺、所渴望的外貌,可不管怎麼說,他都不該……
「當然是真的。」
佟伶的臉一下子刷黑,罩上一片烏雲。
「我們昨晚真、真的抱在一起睡?」
「是啊,而且你抱我抱得好緊,害我現在全身都很痛呢!」
佟伶抱著他一整晚,害他連翻身都不敢,生怕會吵到他,又怕他喊冷。所以現在的自已,全身僵硬、肌肉酸痛。
「會、會痛?」
對了,曾聽人家說過,第一次交歡時,是會疼痛難耐的。
「是啊。」
慘了!不管對方是女是男,既發生親密行為,不管是不是第一次,他都有義務要負責的。但對一個大男人,佟伶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負這種責任。
「對了,我沒地方住。」闇已不想住在小弟那兒,曉星的另一半每回一看到他,總是讓他明顯的感覺到自已是不受歡迎的。
雖然曉星必定會很樂意收留他,但他可不想一天到晚挨別人的衛生眼,而他暫時又想留在人界……
「那你就住在這裡吧。」啊!直覺地說出口的話,覆水難收。
真想改掉自已說話常不經大腦的壞習慣,他就是說話太直接了,才會常不小心得罪人,他是反省過了,可惜成效不佳。
佟伶輕斥自已,怎可二話不說地就邀請一個陌生人在自已屋裡住下,他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真的?我真的可以住在這裡!?」
佟伶看他那副高興的模樣,想反悔的話更是說不出口。算了,反正他也得為昨夜的事負責,就當眼前這個人在找到住所前的安居是自已的責任吧!
佟伶點點頭表示闇已真的可以住在這裡。
「我待會兒就去打一副新的鑰匙,對了,你叫……」
「你果然還是將我的名字忘掉了。」
闇已一臉哀怨的說,令佟伶更加內疚。
「對不起,請你再說一次,這次我一定不會再忘掉的,我保證。」
「我明闇已。」
「咦?有這個姓啊!好少見。以後我就叫你阿已,你就叫我小佟,好嗎?」
這麼俗氣的叫法,令闇已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就這麼說定了。」
事情竟如此成了定局,闇已心想,要是哪天被曉星聽到自已被叫作阿已,一定會笑破他的肚皮。
不過往後他就能親密地叫佟伶為小佟了,如此一來也許值得。
「阿已,你有什麼行李要搬的嗎?要不要我幫忙?」
唔……被叫「阿已」真的很俗氣。
闇已開口:「小佟,不用了,我沒什麼行李要搬。」
是啊!阿已果真很窮,不然也不會落得沒地方住,就當他是在負責,順便做善事好了。
這麼一想,佟伶也就愈來愈能接受從今以後他就要多一位室友的事實了。
「那我要去上課了。」
「我跟你一起去。」
「啥?」
「我剛轉學到你們學校,從今天開始上課。」
***
佟伶看著坐在他身旁與他一起聽課的闇已,知道待會兒下課,他一定會不得安寧,因為已經有好多好奇的目光盯得他渾身不舒暢。
昨兒個跟他一樣宿醉的傢伙們,也忍住頭痛偷偷地想打探「隱情」。
拜託!哪有什麼隱情,他也是剛剛才曉得的。
還好今天只有下午二堂課,老師又捨不得休息,鐘聲一響,他早點開溜就是。
鐘聲一響,佟伶連忙轉頭對闇已說:「阿已,鑰匙先給你,我急著去打工,拜拜。」
「喂!」
佟伶一溜煙便不見人影,闇已只能對著他消失的方向空喚。
依賴慣法力的他,還有點記不得路,如果用魔法是一轉眼便能回到佟伶租賃的房子,但這裡是人界,他想入境隨俗,不想引人側目。
一堆人攔住了他想追上佟伶的去路,七嘴八舌地丟出一大堆問題,害他有聽沒有懂。他只好使出魄力,大喊:「停!一個一個慢慢來。」
一群人只好暫時住口,派出平常與佟伶交情最好的岳冬生代替眾人間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
不能直接問最想知道的事,這是說話的技巧之一,岳冬生謹記所學。
「我叫闇已。」
「你是轉學生嗎?」
「是的。」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轉來?」開學好一陣子了,怎麼會有人在這個時候轉學?
「家庭因素。」闇已還沒想到借口,只好含糊帶過。
「你和小佟是什麼關係?」岳冬生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
原來大家都叫佟伶為小佟,這不是他獨享的權利,闇已有些失望。
「我們現在住在一起。」
這句話在人群裡造成不小的騷動。
「等等,我去過小佟的房間,那裡不大,而且只有一張床,那、那你睡哪裡?」
「我們當然睡在同一張床上。」闇已說得理所當然。
難不成要他睡在冷冰冰的地上嗎?他才不肯,而他更捨不得讓小佟睡在地上。
「啊——」女同學們興奮得尖叫。
岳冬生問不下去了,佟伶是他們心目中的寶貝啊!他有些害怕知道實情。
班上自稱小女子三人組中的黃雅惠終於逮到發言的機會。
「那你們是抱在一起睡囉?」黃雅惠笑得有點邪惡,她拐個小彎問出所有人心裡最想知道的疑問。
「是啊。」
「拘傳很緊嗎?」
「是啊。」昨晚每當他想移開一點,佟伶就會喊冷,所以他只好乖乖地任他抱著。
他們怎麼問個沒完,他還想去追佟伶呢!
「啊——」女生們又開始尖叫。
她們好吵喔!難怪佟伶方才溜得比誰都快,闇已後悔自已沒有馬上跟上去。
「走吧!你剛轉來,對這裡的一切一定很不熟悉,我們帶你四處走走。」
「不……」
這群人根本不接受別人的拒絕,在他們的簇擁下,闇已開始了他在昇平大學的生活。
***
晚上十點多,佟伶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緩慢地步行回家。
他沒有可以代步的交通工具,也不喜歡坐公車,因為他會暈車,所以他都盡量找步行便可以到達的打工地點。
還好依他們學校而形成的小城鎮,佔地並不大,能讓他打工賺錢的地方也都不會太遠。
朋友常笑他這個人只有當窮人的命,坐車暈車,坐船暈船,搭飛機也暈機,只能騎腳踏車或摩托車。
既不能坐昂貴的轎車,也不能坐頭等艙,更不能搭乘豪華郵輪好好享受一下貴族的生活,不然只會落得暈得半死的下場。
記得以前他好不容易存夠了錢,可以參加畢業旅行時,在暈車藥效果不佳的情況下,他在車上都是呈現半昏睡狀態,下了車才能再度活過來。所以下車後聽同學說沿路風景有多美,他都無緣目睹。
他偶爾會不是很認真的自嘲,果真他只有當窮人的命。
突地,腦海又閃過已經盤據腦中一整天的人影。他以後就多一個室友了!
過慣一個人生活的他,說真的還真有點不習慣呢!不過答應別人的事就必須辦到,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他認為這是做人的原則之一。
經過蛋糕店時,佟伶不禁買了些小糕點,他想意思意思慶祝一下他們同住的第一天。哦,不!是第二天。
一想到有人在家等他回去,佟伶不禁加快腳步,步履也輕鬆許多。
這就是有家人的感覺嗎?還真是久違了。
第一次進自已的房間還要敲門,感覺真有些怪怪的。
叩!叩!
沒響應,而且門也沒鎖,奇怪,人呢?
走進房間,佟伶看到闇已趴在床沿睡著了。
怎麼回事?這麼累的話,為什麼不上床去睡呢?
佟伶所造成的輕微窸窣聲響,吵醒了以不良姿勢打盹的闇已。
「小佟,你回來了。」
闇已欣喜之情表露無遺,讓佟伶有一種回家的溫暖,那是一種好久不曾擁有的感動。
「阿已,你怎麼一副很累的樣子?」
「這還不都是你害的。」闇已語氣中夾雜著些許埋怨。
「我害的?」
這話頗值得玩味。
「要不是你開溜得太快,同學們也不會死命纏著我問東問西的。」
佟伶就是見識過那小女子三人組的威力,才趁早逃之夭夭。
話說佟伶剛入學時,就不幸地挑中最不該挑的座位,一不小心坐在那三名自稱小女子三人組的身邊。
第一堂課,他便被她們纏得被老師列入黑名單,因為一整堂課他都被逼得不停的說話;不理她們,她們就會使出一堆怪招,讓他非答話不可。比如說在課堂上大叫他的名字,也不管老師在不在場,她們不想要臉,他想要啊!
還好後來又熟識了岳冬生、羅四維等人,可以幫他轉移那三名小女子的糾纏,否則他根本無法上課。
認識久了,她們也就不再對他感到那麼「新奇」了。
佟伶對這點很不滿,他又不是什麼珍禽異獸,什麼「新奇」?真教人有些生氣。不過他也明瞭這班小女子沒有惡意,只是好玩罷了,因而他也沒放在心上。
據那小女子三人組——黃雅惠、黃娜娜、黃秀芬二一人所言,她們從沒看過哪個男人可以美成那樣,竟然比身為女人的她們還美,所以她們當然覺得很新奇,當然要好好把握可以跟他接近的機會。
想當然耳,佟伶對這番說法嗤之以鼻。
「那是什麼?」
闇已望著佟伶手裡拎著的東西。
「紅豆派。」
看到佟伶打開包裝後的物體,闇已高興的說:「哇!蛋糕。」
對他來說,這種圓圓、香甜氣味四溢的東西,一律稱之為蛋糕,旁人也懶得糾正他,反正也差不多。
「要慶祝什麼?」就闇已對人早的認知,這種甜食通常是為了某種快樂的原因而出現的。
闇已這一問,令佟伶突地羞紅了雙頰,只能硬著頭皮回答:「沒、沒什麼,只是想吃而已。」
原本專注於美食上的闇已被佟伶怪異的音調吸引了注意力。
「你臉紅了,為什麼?」
闇已盯著佟伶的臉,表情非常疑惑。
「看什麼!」
可惡!察覺到自己的臉不爭氣地愈來愈紅,於是他的口氣也變得很差,但一直盱著他看的人卻絲毫不介意。
闇已想了一會兒,驟地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要慶祝我們從今以後開始同居。」他為自已的聰慧及佟伶的好意,笑得嘴巴都快冽到耳邊了。
「什麼同居!?」佟伶深覺自己有義務糾正他的說法。「不是同居,是同住才對。」什麼同居,他們又不是情侶。
忙著吃紅豆派的闇已口齒不清地說:「可是雅惠、娜娜、秀芬她們都說我們這叫作同居,還送了祝賀我們的禮物。」
才一個下午而已,他就跟她們混得那麼熟,還熟到直呼對方的名字!佟伶對自已竟為這種小事吃味而感到詫異。
佟伶回神後問:「什麼禮物?」
闇已從紙袋中拿出一條類似藥膏的軟管,「我實在不知道這東西是做啥用的,問她們也不說,一群人就只會衝著我直笑。好不容易她們才肯告訴我,說問你就知道了,小佟,這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佟伶看到他手中的東西時,差點沒昏倒,紅雲飛上他的俏臉。
「小佟,你怎麼了?你的臉好紅,是不是生病了?」
「你是怎麼跟他們說我們的關係的?」
「沒什麼,照實說啊。」
「照實說?」
他該不會也把他對他不軌的事也……也說出來了吧?
佟伶仍持續誤會中。
「對啊,我說從今以後我會住在你的房間裡,和你睡在同一張床上,抱在一起睡覺而已。」
嗚……這麼說他們可能都以為他們倆是……
天啊!他不該留闇已一個人單獨面對那群財狼虎豹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明天就等著面對眾人異樣的目光吧!
他知道同性戀目前仍不見容於社會,不曉得他們的八卦明天會不會被傳得滿天飛,不曉得明天要承受多少惡意的目光……
唉!教他怎能不歎氣。
他在青春期時即察覺自已對異性並沒啥興趣,但他對同性也沒有興趣。所以,他為自已下了個結論,就是當他察覺到自已愛上某人時,看對方的性別,便會知道自已的性向到底為何,因此他也就不急著找尋答案。
想不到在他還沒搞清楚前,就已經被掛上同性戀的牌子,佟伶有一種無詰問蒼天的感歎。
「你不吃嗎?」
看到闇已一臉無辜,佟伶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有說錯什麼嗎?」
「沒、沒有。」
算了,反正他說的也是事實之一,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煩惱那麼多有啥用,倒不如吃掉眼前的點心,睡個好覺比較實在。
從小至今發生過那麼多事情,如果他沒有這種能將最壞的消息瞬間拋諸腦後的大而化之性格,他可能早就瘋了,不會等到今天。
「很好吃。」闇已小心翼翼地說。
「嗯。」佟伶恢復開朗的表情,放寬心地與闇已一同享用女孩子最怕的高熱量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