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際的亮光穿過薄紗似的床幔透進來,水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天亮了!
她坐起身,柔軟的錦被順著她的舉措而滑了下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赤裸。
「呀!」她低呼了聲,連忙拉起錦被掩住身子,終於想起來她成親了。
一夜良宵過後,她的身份已然完全不同,從不解人事的少女,變成南宮缺的妻子了。
她一點也不知道成親……會是這樣的,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閨房裡的事,昨夜完全是靠他的帶領,讓她領略了男女之間的一切。
那……好難以想像、好私密、好動人,又好……羞人……
她芳頰赤紼,慶幸著他此刻不在;雖然之前他常到她房間陪她,可是突然變成他的妻子,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醒了?」床幔被拉開一邊,南宮缺穿著整齊的站在床邊。
「……缺……」她不敢抬頭看他,沒忘記他昨晚的交代。
在經過一整晚他的需索,以及極致時的命令催眠,她對他的稱呼已經徹底改口--不改的話,他恐怕會跟她耗一整晚,不讓她睡了。
南宮缺伸臂,連人帶被抱起她,走向屏風後。
「缺,你要做什麼?」她連忙摟著他頸項,才問完,就知道答案了。
那是一個可以容納四個人都不嫌擠的浴池,水面泛著蒸氣,顯然是座溫水池。
南宮缺扯開她裹身的錦被,將她放入浴池裡,再脫下自己的衣服,下池摟住她。
「這樣……不好吧?」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因為水熱,她臉蛋更紅了,無法忽視他大手遊走她身軀的狂野舉動。
「哪裡不好?」按揉著她柔軟的嬌軀,思及昨夜他後來的索歡,忍不住憐愛地低頭輕吻她肩頸上的痕跡。
「大、大白天的……」好像不太適合這樣……親密……
「我們是夫妻,沒有什麼不適合。」他深深吻住她,神情稀有地帶著戲譫和輕鬆。
「可是……」她不習慣!
「妳會習慣的。」南宮缺欣賞著她羞怯不已的嬌態,愛極了她不懂得掩飾的反應。「水兒,妳是我的妻了,不要忘記這一點;學著做我南宮缺的妻子,不是世俗眼光下的妻子,好嗎?」
她抬眼,輕輕點頭,「嗯。」
雖然這麼快就成為他的妻子,可是水兒卻沒有任何不安,反而覺得心安。
有了南宮缺全心全意的呵寵,水兒真正開始融入南餅坊的生活,她依然喜歡去揉麵團,進而學著怎麼去烤餅。
由於中秋日近,再加上之前為了籌備婚事,坊裡停工三天,現在為了趕訂單,坊裡每個人都忙得不得了,張大嬸也沒辦法再時時顧著她。但是,南宮缺卻空得很,放下劍,他也會進廚房烤餅。
「你、你會做?!」第一次見到他下廚,水兒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
「餅坊是南宮家的祖傳事業,妳說我會不會做?」南宮缺的動作比她熟練、利落百倍不止。
「可是,你不像會進廚房的人……」她偏著頭,一臉迷惑。
「不常進,不代表不會。」南宮缺將兩人合做的一盤餅放進烤爐。實際上,水兒只有揉麵團而已,準備內餡和包成餅、捏成型,都是南宮缺完成的。「南宮家的後代不管想做什麼,都必須學會做餅,祖傳技藝不能不會,不論男女都一樣。」
小時候,他是邊練武邊學做餅的,直到他做餅的技術好得打敗了自己的母親,他才能夠離家拜師學藝。
當然,南宮家本身的劍法也是絕學,只是南宮缺的個性,是做什麼便要做到絕頂,所以做餅要做到最好,練劍當然也要練到頂尖。他不是慕虛名,只是個性使然,但對於旁人給的讚賞和封號,他一樣也沒接受過。
「缺,你娘呢?」聽他提起,她這才想到,她對南宮缺的一切完全不瞭解,連他的家人有誰也不知道。
「她現在也是妳的娘了。」他先糾正,才道:「六年前她將餅鋪交給我,自己就到山上隱居修道了。」
「那,我們可以去找她嗎?」
「妳想去找她?」南宮缺望著她。
「嗯。」她直點頭。「她也是我的娘,我應該去拜見她的,對不對?」
「妳想見她,等從水家堡回來,我再帶妳去見她。」烤爐的熱散出來,他摟著她走出屋外,到靠牆的椅子坐下,讓她靠著自己。
「好。」她點點頭,又問道:「缺,你還有其它家人嗎?爹呢?」
南宮缺想了一下,考慮著該說多少。
「沒有了嗎?」他久久沒開口,她以為自己問到他的傷心事了。
「有,不過也等於沒有。」他望著她,明白她在擔心自己,忍不住笑了。
「啊?」什麼意思?
「我娘沒有嫁人,她是未婚生下我的。」南宮缺緩緩說道:「我娘年輕的時候闖蕩過江湖,『南宮燕』三個字也是俠名在外的。有一回,她救了一個男人,也愛上他,可是那個男人家中已經有妻妾,他雖然有意帶我娘回家,但我娘不願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所以離開了他,生下了我。」
「娘……好堅強。」水兒一臉欽佩。如果是她,絕對不敢沒有嫁人就懷有身孕,更不用說一個人生下小孩了。
她佩服不已的語氣讓他忍不住失笑。
「妳不覺得娘很任性又很膽大妄為?」要知道,未婚生子會招來多大的非議,不但自己受批評,連帶生下來的孩子也未必會被人接受。
但是,南宮燕一旦決定的事,同樣也不接受任何反對--唔,可想而知,他的獨斷個性是從誰遺傳來的了。
「可是,娘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是嗎?」水兒只看見她的堅強。「她做的,是自己願意承擔的事,也做得很好,她是偉大的。」
「妳怎麼知道她做得很好?」還沒見到人,她就這麼佩服娘了,那要是見到面……唔,難保單純的水兒不會被娘牽著走。
「因為你很好,她把你教得很好,她生下你,是最好的娘。」
南宮缺聽了,忍不住笑出聲。
搞了半天,她是以他來想娘的呀,而在她眼裡,他就這麼好,讓她連帶的也認為跟他有關的都是好的?
「我不是好人。」他也從來不想做好人。
「你是。」水兒認定是。
「即使我殺過人、很冷血的幾乎不曾救人,行事只隨自己所欲,向來不理會他人?」
「你是好人。」水兒還是很堅定。
南宮缺搖著頭笑了,心頭有著感動。
「妳這樣單純,很容易被人賣掉的。」他決定,她還是別離開他的視線,由他顧著,他才會安心。
可是……真沒想到,一向怕麻煩的他,有一天也會自願當起「保母」,將一個小麻煩攬上身,而且一攬還是一輩子。
「我不會被賣掉,你會保護我。」水兒朝他漾出笑容。
南宮缺又笑了。他的確是會保護她,不讓任何人動她。
水兒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缺,你知道你爹是誰嗎?」
「知道。」
「那你會不會想認爹?」
「不會。」完全沒遲疑。
「為什麼?」
「他有自己的家,有妻妾陪伴,也有兒子女兒,不缺我一個;而我只是南宮燕的兒子。」從曉事以來,他從沒想過要認祖歸宗。
也合該是注定,南宮家到南宮燕這一代,只單生她一個女兒,她既然沒外嫁,那麼未婚懷下的孩子,也就讓他繼承南宮家的姓,將南宮家繼續傳承下去。
「你會怪你爹嗎?」她一直認為,夫妻該是一體的,就像她的爹與娘永遠都在一起的。
「他們的事,我無權說什麼,我只能決定自己的事。」也許他的冷情,就是那時候埋下的。
這個世上有許多事是人力無法改變,旁人無法置喙的,就算近如血親,每個人仍是一個單獨個體,更別說南宮燕的個性同樣也倔強而堅持己見,她對情愛的要求是專心專情,如果不能得到,就寧願全部放棄。
在感情的道路上,沒有「之一」,只有「唯一」
「娘會怨爹嗎?」水兒好奇地問道。雖然不相認,可是水兒還是這麼稱呼。
「不怨。」南宮缺搖頭。
南宮燕從不後悔愛上他,因為他並沒有負她、對她也是真心;只不過,他的真心不只給她一個,而他所承諾的富貴生活,她並不接受而已。
「那你呢?你會不會怨他?」
「不相干的人,我不會為他浪費心神。」
南宮缺回答的冷情,水兒因而明白,他的個性其實是很極端的,對在乎的人極在乎,對不相干的人,就冷情到底。
「那,可以告訴我他是誰嗎?」跟缺有關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南宮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開口道:「是京城裡,那個身份最尊貴、唯我獨尊,如今退位,亦是受人敬重的人。」
京城裡?身份最尊貴?退位?水兒驀然瞪大眼。
「難道……是……」皇宮裡的太上--
「知道就好。」他點住她的唇。「別說出來。他是他,我依然是我,南宮家的繼承人、南餅坊的主人。」
水兒點點頭,明白他的意思。
「差不多了。」南宮缺摟起她往屋裡走,拿出已烘烤完成、香味四溢的素菜餅。
「好香。」水兒想伸手去拿,南宮缺及時阻止。
「會燙手。」拿來一塊乾淨的布,他包起其中一塊,先吹涼了些,才送到她唇邊,「嘗嘗看。」
水兒望著他,張嘴咬了一小口。薄薄的薄皮酥脆可口,裡頭的素菜餡既香松又美味,水兒吃的神情都亮了。
「好好吃哦!」
「真的?」他唇角上揚,就在她咬過的位置,再咬下一口,同樣的滋味滑過喉嚨,然後,低頭吻了吻她。
「妳比較好吃。」
水兒呆了一下,才想通他在說什麼。
「呀!」臉蛋忙不迭埋人他懷中,不依地直揉著臉。「哪、哪有人這樣比的……」
南宮缺低沉的笑聲由屋裡傳到屋外,讓剛走到門口的韓通訝異得差點摔倒。
少爺……在笑?!
他沒聽錯吧?
踏進門口,只見少爺摟著少夫人甜甜蜜蜜的共吃同一塊餅,韓通又揉揉眼,懷疑自己該不會才三十幾歲就得了老花。
可是不管揉了幾次眼,看到的情景都是一樣,少爺不但神情溫柔,還與少夫人一人一口地吃著同一塊餅,疼寵的神態不只是表情,還展現在肢體的動作裡。
少夫人……果然非凡人,居然能讓一向冷情的少爺,變成這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實在太厲害了,他甘拜下風!
「發呆發夠了嗎?」淡淡的詢問傳來,韓通這才回神。
「少爺、少夫人。」真的是差太多了,對少夫人就笑容滿面,對他連句話都講的冷冷淡淡,一點溫度也沒有。
嘖,人--真的有差這麼多嗎?
一聽到別人的聲音,水兒先是一僵,發現是韓通後,臉蛋迅速漲紅,更往南宮缺懷裡藏。
南宮缺當然明白她的害羞。
「什麼事?」他冷然的語氣一如以往,只除了--那雙無比溫柔地摟住妻子的手臂。
「趙家商行派人送來請帖。」韓通要呈上,南宮缺卻對他搖搖頭。
「到書房再談。」
「是。」韓通識相地先去書房等候。
南宮缺這才轉向妻子。「妳先回房換下這身衣裳,待會兒我帶妳出門去定走,嗯?」
「好。」水兒乖乖點頭,先行回房,準備把「工作服」換掉。
南宮缺先喚人來處理這盤素菜餅,交代他們包好,準備待會兒帶出門當點心,然後才走向書房。
來到書房,才發現胤來了。
「南宮。」他點頭算是招呼。
南宮缺也回了聲招呼,先問韓通:「趙家送來什麼請帖?」
「是趙老爺生日壽宴的請帖,除了少爺,也特地請少夫人一同前去。」韓通呈上邀請函。
南宮缺打開來看。
「今晚?」
「是。」韓通點頭。「少爺要去嗎?」
「趙家的事進行得如何?」南宮缺不答先問。
「很順利。」韓通回道,尤其是在南天仇離開前,還特地「友情贊助」,允諾韓通可以借用雲流宮朱雀堂的商號,讓打擊趟家商行的計劃變得更加容易。「趙家已經感受到財務吃緊的壓力了,而壽宴是一個機會,趙老爺很有可能藉這個機會,疏通各個往來的商號,也向少爺攀交情。」
「那麼,我是該去一趟了。」看看還有什麼樣的商號敢和趙家往來,回來後一併列入打擊的範圍內。
「我立刻準備馬車。」韓通先告退。
「你怎麼突然來了?」南宮缺這才轉向胤。看他的樣子,不像是高興,也不像是帶水芸來與妹妹相見,反而一臉抑鬱。
能看到一向開朗的胤愁眉苦臉,還真是難得。
「水芸走了。」
「你沒留住她?」
「我是想留住她,連軟禁這個方法都用過,但是,我忽略了芸倔強的性子,愈強制的方法,只會造成她愈大的反彈。」胤疲憊地道:「她執意報仇,我阻止不了她……」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該想到她不會輕易放棄。」南宮缺冷靜地指出。
「這我明白,但是她要報仇的對象是德王叔,沒有證據、沒有經過公正的審判,她的行為就只是一個刺客,不管她有什麼理由都一樣。」而刺客,是要賠上一條命的!
「她走了,你應該做的是追回她,為什麼反而來這裡?」南宮缺問道。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我對她提過她的妹妹在這裡,我在猜--她會不會來這裡。」所以他一出京城就直奔這裡。
「她沒有來。」
「真的?!」
「你對我的話有懷疑?」南宮缺語氣一沉。
「不是,」胤立刻否認。「只是除了這裡,我想不出來她還會去哪裡。」
「德王爺在京城嗎?」南宮缺忽然問道。
「沒有,王叔前天就出京,說是出外散心。」自從南宮缺對他提過水家堡的事情後,胤就一直很注意王叔的一舉一動。
「知道德王爺往哪裡去嗎?」
「東城。」胤派的人還跟著。
這麼巧?!趙家就在東城裡,德王爺哪兒都不去,卻偏偏到東城,這麼一來……今晚的壽宴,有可能會很熱鬧了。
「以你對水芸的瞭解,如果知道自己的妹妹有人照顧,暫時不必她擔心,那麼,當她能自由活動後,她會想做什麼?」南宮缺提醒道。
「報仇--啊!」胤想到了。
他該做的事,不是來這裡,而是應該追著王叔的後面走才對。芸一定是跟著王叔,想找機會再次動手!
「南宮,我走了!」胤立刻離開,就怕去遲了,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胤一向精明的腦袋居然會沒推測到這一點,可見得他真的是急昏頭了。從胤和水兒的描述綜合起來,水芸是個堅強、又很敢為的女子,但是水兒卻是敏感畏生又膽小。
奇怪,同一個娘胎出的女兒,為什麼姊妹倆個性會差那麼多?
換上外出的衣服,張大嬸將水兒的髮型梳成已婚女子該有的髮髻,讓已經回房的少爺接了出去。
馬車裡,韓通細心地讓人鋪上厚厚的軟墊,南宮缺坐在一旁,讓水兒半倚在他懷裡。
馬車行進的速度並不快,平穩的速度讓震動規律又固定,加上舒適的軟墊,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絲的不舒服。
「缺,我們要去哪裡?」
「趙家大宅。」南宮缺閉目養神,一手握著她手腕,一手輕撫著她肩背。
「趙家大宅?」
「趙老爺今天過壽,邀請我們去。」
「那……會有很多人嗎?」聽到是壽宴,水兒輕鬆的心悄悄緊縮了起來。
「有我在。」他睜開眼,低首望著她,說道:「妳不相信我能保護妳?」
「我相信你。」她連忙道。
「那就別擔心。」雖然已經成為他的妻子,但她骨子裡的害羞與怯生的天性仍是不變的,依賴心還是很重,只有在他身邊才能完全放鬆,這時候的她,天真的像個小娃兒,無憂無慮,讓他看了也跟著高興。
如果可能,他當然希望她一直維持這個樣子,他不會勉強她接觸人群、改變個性,卻也不會刻意將她藏起來。
「我不擔心,可是還是會怕。」她在他懷裡轉了個身,主動抱住他,臉蛋偎貼在他胸口,像是多靠近他一點,她就會多一點勇氣。
「不用怕,他們沒機會再欺負妳。」他摟著她,唇角噙起一抹冷笑。
「欺負我?」她疑惑的聲音從他懷裡模糊地傳出來,奇怪,她突然覺得有些睏,眼睛閉了起來。
「沒什麼,妳休息一下。」察覺到她的睏意,他拉她趴到自己身上,替她阻隔一些馬車的震動。
忙了一整個早上,體力向來不甚好的她,是該覺得累了,
「噢……」她低應一聲,不多久便睡去了。
南宮缺攤開預先備好的錦被,蓋在她身上,抱著她繼續閉目養神。
馬車繼續前行一個時辰,而後緩緩停了下來,坐在前頭駕車的韓通低聲報告:少爺,趙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