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水 第七章
    美國西岸。

    一手抓著報表紙,一名穿著白色研究服的男人越過重重關卡,快步跑向主控室。

    「教授,找到了!有回應了!請開門。」站在門口,他忙按下對講機,幾乎興奮得語無倫次。

    嗶一聲,主控室的門打開。

    「什麼事?」正坐在主儀器前的老人轉回身,仔細一看,他坐的椅子,竟是輪椅。

    「教授,就跟你預料的一樣,位於亞洲的台灣真的有不尋常的波動,而且波長跟你留下的數據一模一樣,只是振幅更大。」研究員趕緊將剛打印下來的報表紙攤在桌上。

    被喊為「教授」的老人移向前,仔細看了報表紙,向來嚴峻的臉上竟然出現一抹微笑。

    「是他。」

    「教授,是誰?」研究員好奇地問道。

    「你不必知道。」教授凝眉想了想。「你先回研究室,把資料好好歸檔,再把詳細的波幅表列出來給我。」

    「是,教授。」研究員立刻要去辦。

    「等等……」教授又喊住他,「順便幫我聯機,找到克勞德。」

    「好的,教授。」研究員轉身離開,主控室的門關上。

    十五年了,這雙腿廢了十五年,他也等了十五年,總算沒有白費。他們……終於還是被他找到了,雖然現在只有其中之一,但是他有預感,其它人也不會再藏太久了?

    這次,他絕對不會容許再有人破壞他的研究,他們絕對不會有機會再逃出他的手掌心,這雙腿殘廢的代價--絕對不會白費!

    *

    頭一陣陣地痛。

    蘭若呻吟著醒過來,覺得好像不只是頭痛,她的身體……好像也酸痛不已,而且某些部位酸痛的特別厲害。

    她又怎麼了嗎?

    掙扎著睜開眼,入眼的,是一片很像「雄性人類胸膛」的東西,她眨眨眼,茫然的反應不過來,直到一聲低沉的關心自她頭頂響起--

    「還好嗎?」

    蘭若直覺拾起頭,看見一張很熟悉的英俊臉龐,只是--他頭髮有點亂、沒帶眼鏡的黑瞳很會放電,看起來有種危險的性感!

    唔,她應該告訴他,他平常的樣子實在太一絲不苟了,雖然很有書卷氣,但感覺上太完美了點兒,而太完美的東西,通常只會讓人欣賞,無法興起接近的念頭……咦?

    等等!

    「你怎麼會在我床上?!」她回神,同時瞪大眼。

    「這是妳的床嗎?」他懶懶地問,表情似笑非笑。

    喝!蘭若一顆小小芳心頓時漏跳好幾拍。

    「我睡的,當然是我……」抬眼一看房裡的擺設,她理所當然的語氣頓時自動消音。

    這不是她的房間耶!

    「這是你的房間?」她很慎重地問。

    「是。」他點頭。

    「那我怎麼會在這裡?」該不會夢遊走錯房了吧?

    「蘭若……」他笑笑地歎口氣。「妳忘了昨天晚上的事了嗎?」為了怕她當真想不起來,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她露出被外的完美肩線。

    蘭若頓時有點起雞皮疙瘩的感覺,她抖了幾下肩,開始回想--

    昨晚?嗯--他去相親,她生悶氣,然後她跑去找酒來喝,然後……他好像回來了,再然後……她罵他……然後……她把他推倒……

    「啊!」她驀然驚呼一聲。

    「想起來了?」

    她小小抓開被子一角,看見他赤裸的胸膛,加上自己身上沒有任何衣物--這已經說明了一切。

    「天哪……」她呻吟著拉被蒙住臉。

    她真的跟他做了,而且……還是她霸「後」硬上弓的,這下她不只頭痛,而且還覺得很丟臉。

    上天拜託劈來一道雷,打一個地洞,讓她土遁回美國,不要再出來見人了......

    「蘭若。」他好笑地問道:「妳打算把自己悶死嗎?」

    「悶死也不錯……」嗚!她沒臉見人了。

    李翔腰一挺,從床上坐起身的同時,也連人帶被抱摟起她,拉下被單一角--

    「妳後悔了嗎?」他低問。

    「沒有!」她飛快否認,瞥了他一眼後,又摀住臉,「只是覺得很丟臉……」

    現在想起來,還是很訝異。她怎麼會真的跟他做了呀?!難怪人家有句話說「藉酒壯膽」什麼的,她一定是這樣。

    「會嗎?」他低頭望著她。「可是妳昨天晚上可不是這樣說的喔……」

    「你不要說了啦!」她惱羞成怒地摀住他的嘴,真的很想把自己埋起來不要見人了。

    「蘭若。」他柔聲低喚,拉下她的手,托高她下頷,不讓她再藏住臉,「我很高興。」

    「你當然高興呀!自己送上門的艷遇......」男人會拒絕才奇怪哩!

    「蘭若。」他點住她的唇,搖搖頭。「不是這樣的,因為是妳,我才高興;如果是別人,我可能請管理員來打昏她,順便扛出去了。」

    「真的?!」

    「真的。」他慎重點頭。

    她這才露出從今天醒來後的第一個笑容,可是那笑容還來不及擴大,她又苦了一張小臉。

    「怎麼了?」

    「頭痛,身體也痛。」她癟嘴。

    「這就是告訴妳,沒事別亂喝酒。」他笑著教訓她,將她放回床上,自己翻被下床,抓來睡抱穿上。

    他不覺得怎麼樣,蘭若卻因為瞄到他赤裸的身體而臉紅。

    沒辦法嘛!昨天喝醉了,她根本沒看清楚,現在她才看清楚全裸的男人耶!

    「乖乖躺著別動,我很快就回來。」他交代著,然後就走出房門。

    蘭若很聽話地躺在床上,順便想想現在的狀況。

    好吧,都已經這樣了,她覺得再丟臉也不能改變什麼,她的心意……他應該很清楚了,那他呢?

    男人和女人不同,她是那種愛上了才會跟男人親密的女人,那他呢?

    他只是順著她嗎?因為她的主動才配合、被她挑動了情慾才要她的嗎?

    好煩哪!男人心怎麼那麼難猜。偏偏頭又一陣一陣地痛,讓她撫著額,一張漂亮的臉蛋變得好苦好苦。

    「很痛嗎?」他回來,坐在床沿,望著她小臉。

    「嗯。」她可憐兮兮地點頭。

    「喝完它,妳應該會好一點。」他拿了杯不知道是什麼的飲料,湊近她唇邊。

    蘭若張開嘴,緩緩喝了進去。這東西不怎麼好喝,但也還沒到難以入口的地步,她很忍耐地把它喝完,才問:

    「這是什麼?」

    「可以醒酒、減緩妳頭痛的東西。」他回答,將杯子放在一旁,然後按摩她頭部的穴道。

    好舒服哪!

    頭痛變輕了,蘭若閉著眼享受他的按摩,舒服得差點睡著。

    「好點了嗎?」他問,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點不真實。

    「嗯。」她點頭,舒服得不想張開眼。

    李翔又按摩了一下,確定她好多了,才停下手。她立刻睜開眼。

    「蘭若,我們該談一談了吧?」他居高臨下地俯望著她。

    「我……我想睡覺。」呆子也知道他想談什麼,可是蘭若不想,怕聽到讓她難過的答案,所以她直覺當鴕鳥,又要拉高被子。

    「蘭若。」輕易阻止她蒙住臉的舉動。「妳想當昨天晚上的事沒發生過嗎?」

    她白了他一眼?

    討厭,不讓她當鴕鳥,那--只好談了。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萬一他真的只是順著本能,那她遲早也是要傷心,就乾脆一點吧!

    「你想談什麼?」她坐起來,被子拉在身上,努力表現出正經的樣子。

    「妳對昨天晚上的事還記得多少?」

    「全部都記得。」她瞄了他一眼。她是喝醉了沒錯,但她可不是那種醉了就忘了所有事的人。

    「為什麼?」他輕碰了下她的臉,問的話沒頭沒尾,可是蘭若就是明白他在問什麼。

    「還有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呀!」她咕噥。

    可惡,為什麼這種話要她一個女生先說呢?

    「我有什麼好呢?」值得她喜歡?

    「我也不知道你有什麼好。」她歎口氣。「如果喜歡你還得有原因,那真的很難,因為我不知道。」只知道,當她發現的時候,她就只想獨佔他,不想給別的女人搶走!

    「妳昨天晚上為什麼喝酒?」

    「因為我生氣。」她白他一眼。

    「氣什麼?」

    「氣你把我丟下、氣你去跟別的女人相親。」她邊回答,邊戳他的肩。

    是他要問的,那她就一次說明白。她做事向來不喜歡拖泥帶水,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如果他對她沒有同樣的心思,那她會讓自己死心。

    「所以,妳就趁酒醉的時候非禮我了?」他莞爾地接了下去。

    蘭若臉一紅。

    「對啦對啦!」

    李翔吁出口氣。

    雖然這些事在她昨晚的醉言醉語中,他已經很明白,但是,他還是希望在她清醒的時候,聽見她清楚的表明,這樣,他才能真正的相信,一切也才能算數。

    「不喜歡我去相親,為什麼不阻止我?」還以為他已經問完了,誰知道他又冒出一個問題。

    「我說了有用嗎?你會聽我的嗎?」她反問。

    「不會。」

    「那你還問。」這次連白他兩眼,咕噥道:「男人就是男人,自大得無可救藥,從來不肯為女人改變主意……」

    「蘭若,妳這話不公平哦!」他好氣又好笑。「我去赴約,是因為我先答應了師母,不願意讓她失望,所以才去的。」但他也盡力提早回來了。

    「為什麼你那麼在乎師母的話?」難道師母就比她還重要嗎?

    「因為她是我母親。」

    *

    蘭若一呆。

    「怎、怎麼會……」怎麼可能5?!

    「妳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先吃早餐?」他轉而問道。

    「我不餓,為什麼?」早餐等下再說啦!她現在比較好奇他跟師母之間的關係。

    他跟師母怎麼會是母子?!而……師母知道嗎?他又為什麼不叫她「媽媽」,而跟著大家叫「師母」?

    「妳想聽嗎?這故事很長哦!」他語氣雖然平淡,臉上雖然還有微笑,可是,她卻看見了他眼裡化不開的傷慟。

    「你說,我聽。」她握住他的手,像是給他支持和力量。

    「二十年前,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八歲孩子……」卻在一天深夜,從自己家裡被擄走。

    他一直不知道為什麼,直到三天後,他被送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才知道那些抓他的人是一個瘋狂的科學家派來的,在他之前,還有四個小孩也被抓到那裡,當成科學家的實驗品。

    他在那裡度過五年,每天都在不同的儀器上,被人用不同的方式做實驗,有電流、有各種會刺激人類神經的禁藥,甚至根據他的特質,將他像魚一般困在水缸裡一整天,看他能不能活下來……等等,都是實驗的項目。那個科學家不在乎他們會不會染上毒癮、不在乎他們的想法和感受,只要他們能呈現出實驗的結果。而他們這些被實驗的小孩如果不聽話、試圖反抗,就會被教訓得很慘。

    因為他們是科學家的實驗品,所以科學家不會傷害他們的身體,以免破壞他的實驗,可是他卻會用各種方式處罰他們,讓他們害怕。包括讓他們挨餓、關在暗室裡,甚至也會放進各種駭人的昆蟲或爬蟲類,只為了讓他們求饒,明白他們是不能抵抗的。

    而且,他們之中只要有一個人不聽話,全部的人就都要跟著受罰,在科學家的逼迫和大家的恐懼中,他們漸漸減少了抵抗,在那個有重重門鎖和管制森嚴的實驗室裡,他們幾乎要以為自己會那樣過一輩子。

    「那個科學家……為什麼要抓你們?」

    李翔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因為,他想研究超自然能力。」

    「超自然能力?」

    「這個世界上無奇不有,而這個科學家一直相信人類有超自然能力的存在,每個人都有,只是能夠啟發或不能被啟發,表現出來的強弱程度不同而已。我們這些被抓的孩子,有不同的人種,每個人被實驗的項目也都不同。」

    他是控制水,另外還有火、風、天空中的雷電,甚至瞬間移動穿透牆壁……等等。

    「那五年中,我身上每天被扎針、每天都吃不飽,也每天都活在恐懼之中,有時候,吃了藥,會以為自己已經回到家、以為那些事只不過是一場惡夢,可是幾天之後清醒了,而我,還在那裡……」而在那樣的反應中,自然又帶給科學家不少能量流的數據。

    儘管李翔已經刻意輕描淡寫,但蘭若卻依然聽得心驚膽跳、眼眶泛紅、喉嚨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幾乎不敢想像,那是什麼樣的生活?!

    她幾乎可以看見,當年毫無反抗能力、只是個八歲小孩的他躺在實驗床上,毫無人權的任人宰割、用各種管子和儀器插進他的身體裡,抽血、灌藥……當他不聽話的時候,將他跟可怕的動物關在一起……

    那種無助和恐懼,讓她心揪成一團。

    「我幾乎要以為,我一輩子都得過這種生活,再也不能跟父母見面,直到五年後,科學家又抓來一個少年。」他頓了下。「那年我十三歲,而這個少年同樣被科學家認為有超自然能力,只不過,也許因為這少年年紀比較大了,科學家那些恐嚇和威迫的手段都嚇不到他,他甚至決定要逃走,問我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逃?」

    他們當然願意。可是想逃走又談何容易,他們試過很多方法,可是都沒有用,主要是因為他們對整座實驗室的地形、以及人員的多寡根本不瞭解,

    他們每天的生活,就是自己的房間、研究室、懲罰室。

    但是那名少年才來一星期,卻已經瞭解了所有地形、人員、警戒人員的守哨方式等等,依照那些數據,擬定了一個逃亡計劃。後來他們才知道,那名少年擁有的是屬於精神方面的能力,他能控制旁人的心智,並且對能力的使用收放自如,利用這一點,他輕易從研究人員身上得到他想知道的事。

    在某一天的深夜,他讓擁有瞬間移動能力的麥潛進計算機主控室,教會他如何破壞電力、使實驗室裡各種防禦與監控功能失效,讓實驗儀器無法讀出由他們身上發出的能量值;然後能操控風、水、雷電的三人則喚來一場暴風雨。

    趁著停電、暴風雨,他們順利逃出自己的房間,再引起火災,讓操控火的人全力擴大,實驗室的人員為了搶救火災和電源而無暇他顧,使他們搶到時間讓自己能夠逃離那裡。

    「我們都知道自己沒有失敗的本錢,一旦失敗,再度被捉,將會面對的後果我們連想也不敢想,所以我們全豁出去了,一定要逃走……」

    「李翔……」她抱住他。

    他沒有哭,她卻替他哭了。

    蘭若沒想到,自己聽到的,會是這樣的事。那該是在電影情節裡發生的事,卻真實地發生在他身上。

    想到他那五年非人的遭遇,他現在還能平安在這裡,是多麼大的恩賜!

    李翔抱摟著她,撫著她的背,繼續說道:

    「逃出研究室後,我們跟著那個少年到美國去,重新擁有新身份,依著各自的喜好接受教育,現在大家都過得很好。」而他們這些難兄難弟,彼此瞭解不見得有多深,但卻對彼此有一份生死至交的感情。

    而因為那名少年的特殊背景,讓他也如願恢復平凡人的生活,學得了一副好身手,成為頂尖的財經人才。因為惦著這份恩情,使他在回台灣後,依然由網絡通訊的方武,替那名少年管理財務。

    蘭若這才明白,為什麼他每天到店裡都黏著自己的筆電不放,原來那些曲曲折折的圖表和數據,也是他的工作。

    「可是……」她抬眼,知道他從來沒有忘記那些苦。

    他活在陽光下,活得像顆溫暖的太陽,可是……卻是把自己最寒冷黑暗的一面往心底最深處藏。

    「不要替我難過,我很好。」他輕拭她的淚。

    知道他是不想她再難過,也不願有人再為他難過,所以她吸吸鼻子,努力吞下淚意。

    「後來,你又怎麼會回到台灣?」她問道。

    「等我有能力的時候,我托人調查有關我父母的事,知道他們一直在台灣,二十年過去,他們平淡地過著日子,再沒有其它孩子,就只是兩夫妻互相扶持,於是,我決定回來看看他們。」

    「既然回來,又為什麼不跟他們相認?」

    「因為……我不想破壞他們現在平靜的日子。」以一個做兒子的角度來看,如果連他都必須耗那麼多力氣才能從惡夢裡走出來,那麼身為父母的他們對失去的兒子,必定要花更多倍的力氣才能學會放棄。

    他已經不是當初的「李祥」,而是「李翔」了,更何況,目前還沒確定十五年前那個科學家是生是死,再加上「龍」剛傳來的消息,如果他與他們相認,一定會將危險帶給他們。

    他們好不容易才有平凡和樂的日子,他不願意破壞。

    「所以,知道他們過得很好,你就甘願了,可是你又不放心他們,所以在他們住的附近開店,成為他們生活裡貼近的人,這樣不但可以隨時知道他們的事,又可以就近照顧他們,對嗎?」蘭若一聽就明白他的想法了。

    「嗯。」他點頭。「只要他們過得平安快樂,我就沒有遺憾。」

    這個呆子!

    他就知道要照顧別人,讓別人過得快樂,那他自己呢?

    「你……真是笨蛋!」蘭若忍不住生氣。

    突然被罵,李翔有點錯愕。

    前一刻,她還為他難過得直掉淚,後一刻卻罵他。現在是什麼情形?

    「你只想到別人的平安快樂,那你自己的平安快樂呢?」實在太氣了,她忍不住又用手指直戳他的肩膀。

    這男人,就不會為自己多想想嗎?!

    「我很平安,也很快樂呀!」知道她是因為關心他才生氣,李翔的心情瞬間好了起來,包住她施虐的手指。

    「你哪有快樂?!」她不信他一點都不想跟父母相認。

    「我過的很好、很平安,而有妳,我很快樂。」

    嗄?

    他突然說那麼甜蜜的話,害蘭若預備好的怒氣一下子發不出來,唇瓣呆呆地微張,而他當然不會放過這道絕佳的「美食」,低首傾近她,直接吞沒了她嬌嫩誘人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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