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流宮後山,一紅一灰的身影在空中交錯。
紅色身影嬌小敏捷、雙手展開凌厲無比的攻勢,而灰衫男子沉穩以對,只拆招、化招,卻不攻擊。
終於,紅色身影先停下來,旋身落地,將真氣導順後,一臉不開心。
灰衫男子也隨之落在她身旁,氣息平順,彷彿剛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不公平,可惡。」她嘟嚷。
「又怎麼了?」灰衫男子縱容地整了整她的衣衫,讓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剛剛才打架過。
「為什麼你老是贏我。」
她哀怨地瞅著他。
「因為我的武功本來就比你好。」灰衫男子理所當然地答道。
「可是你已經每天都在教我武功了呀,為什麼我還是贏不了你?」她蹙眉。「你一定有私藏,對不對?」哀怨的眼神轉成指控。
「沒有。」他淡淡搖頭,還沒教的,是她不適合學、或者她還不能學的。「就算我把武功都教你,你也不可能在短短二個月內就贏我。」
「哼。」
她還是很不高興。
「做徒弟的,是很難贏過師父的。」
他揉了揉她的發。
「討厭!」她咕噥一聲,主動投入他懷裡。「可是你不是我師父,你是我的丈夫耶!當妻子的不高興時,你這個當人丈夫的也休想快樂。」
「哦?」
他懶洋洋地低應。
「哦什麼哦,你要安慰我啊!」
她不滿地捶了下他的肩。
她都已經很明白的說她不高興了耶,這傢伙就不會哄哄她嗎?
「已經是事實的事,就別太傷心。」在武學上,她這輩子要贏他,是很難的了。
她瞪他。
這算哪門子的安慰!
灰衫男子卻笑了,抬起她下頷,以一記火熱的吻讓她忘了所有嗔怨。
「讓我保護你,不好嗎?」吻夠了,他在她唇上低喃。
「小人……」
她暈暈的,還無法回神。
他就是不說甜言蜜語,也不是很會哄她,可是他以自己的方式照顧她,這點焰珂是很明白的。
她靠在他胸膛上,慢慢調勻呼息。雖然他們已經是夫妻,一個吻不應該會再令她心跳失速,但她就是會。
好一會兒,她才漸漸回神。
「大家都出宮了,只有我們留在這裡。」就像上回玉牌的事,其他三人都出宮了,就留她一個人。
「有我陪你,你還會無聊?」她一向是活潑好動的,要她長久待在一個地方,的確很虐待她。
「是不會啊,可是……」她咬了咬下唇。「我想和你一起做任何事,可是天天在宮裡真的好無聊……」她努力在語氣裡加進一點哀怨。
他輕笑。
「你想出宮,對嗎?」
「呃……」被看穿了。她吐吐舌,不好意思地將臉埋在他胸口。
「你答應過北宮,你會留守的,忘了嗎?」他提醒道。
「我沒忘啊!」焰珂洩氣地道。「宮主在閉關休養,東方大哥、西門大哥、南大哥先後出宮,風爭、雷炔、水月也跟出去了,然後連北宮大哥都有事要辦,就交代我們留守。
我沒有要抱怨,可是北宮大哥也真的很不夠意思,自己在外面把別人搞得天翻地覆,可是都不寫信回來讓我分享一下。」這就很過分了。
昨天她看到宮裡的報告,才知道北宮大哥把人家那件「前朝寶藏」的遺事揭露,打算把那個曾欺負過水月的齊盛庸好好教訓一頓,南大哥、和身為水月丈夫的藍碼當然會湊上一腳。
可是,要做這種事,北宮大哥都沒有告訴她,好歹她是玄武堂的副堂主耶!真的很過分。
「北宮做事一向獨來獨往,他什麼都不說也是正常的。」這點他們兩個男人倒很像。
「說的也是。」但只能在這裡乾等,不能去幫忙,焰珂還是覺得自己很可憐。
「你真的很想出宮嗎?」他問。
焰珂想了想,搖搖頭。
「算了,我只是念一念而已。」她撒嬌地摩蹭著他的肩。「你讓人家抱怨一下嘛。」現在宮裡只剩她與風行,他們當然要留下來保護宮主。
「好。」他無奈地笑了,摟著她的肩,一同走回官。
為人丈夫者,讓妻子抱怨無聊也算是必盡的義務之一,尤其當那個丈夫有個像焰珂這麼一個閒不住的妻子時。
其實真讓焰珂出宮,她也不會放心。宮主近來玉體違和,一直在雲織樓休養,他總覺得不太對勁。
但願四堂之主能早點辦完事,早日回宮。
* * *
三月,天氣漸漸回暖,少了寒冬的冷意,連空氣都讓人覺得待別甜。
「好熱鬧。」儘管已經住在城裡好幾天,但今天還是藍雪第—-欠走出客棧外,街道上熙來攘往的人潮讓她嚇了一跳。
「去逛一逛好嗎?」
今天天氣暖了一些,適合她出去走走。
「可是……好多人。」他們走得出去嗎?
「我們去走走,如果你累了,我們就回來,好嗎?」北宮無名哄道。因為天氣冷,她幾乎整天待在客棧裡不動,這樣對她的身體不好。
「嗯。」望了他一眼,她點點頭,握緊他的手。有他陪著,她比較敢出去。
「準備好了嗎?」反握緊她的手,他逗著她,眼裡有著笑意。
「嗯。」她點點頭,抬起頭,跟著他的笑容而笑。
「好,那我們走。」他扶著她往人群裡走。
看到從前在家裡不曾見過的東西,她有些好奇地望了一眼,神情小心而戒慎。而北宮無名極有耐心地對她說著種種,她看到什麼,他就介紹什麼,從小吃到生活用品的小販,無一不說。
長長的街道走完,她對攤販沒有任何好奇,反而愈來愈挨進他,對旁人不斷投射來的眼光感到無措。
「無名。」她小小聲地喚。
「嗯?」他低頭望向她。
「他們……為什麼一直看我?」
無名抬起頭,眼神掃過周圍一圈,所有注視的眼神紛紛迴避。他牽著她,往廟的方向走。
「想不想喝花茶?」
「花茶?」她不明白。
他笑了下。「跟我來。」
她點點頭,跟著他走向廟前的小販,無名叫了兩碗花茶,然後與她到一旁坐了下來。
「瓊花,是洛陽的名花,洛陽人就以花為材料,做成瓊花茶。」
「花也可以做成茶?!」她瞪大眼。
「你吃過蓮藕、喝過蓮子湯吧?」她驚訝的模樣,讓無名放鬆了表情,直想笑。
「喝過。」她點頭。
「蓮藕、蓮子,不也是蓮花的一部分,取花來做成食物其實並不稀奇,對不對?」他簡單的比喻,讓她一下子就明白。
「嗯。」她用力點頭,在瓊花茶送來的時候,不必他哄,自己就捧著茶碗喝。
無名付了賬,望著她小心翼翼嘗試的模樣。
她的個性怕生,對未知的世界從不好奇,很多事都不敢嘗試,所以也鮮少在人群之間走動。要她接觸人群,只是希望她適應普通生活,他不勉強她,只是希望她看一些不同的東西,所以他們在洛陽城逗留。
而對於她不曾做過的事,他只解釋、只說明;並不要她勉強自己去試。可是,就如他所想的,有些事她明白了,自然就會做。他的藍雪不是不聰明,只是有很多事不瞭解罷了。
「甜甜的,很好喝。」她笑著對他說感想。
「好喝的話,那你要喝完哦。」他手放在桌上,撐著下頷面向著她。但其實是將那些被她吸引過來的目光一一瞪走。
看她體驗新事物是一種享受,但是藍雪太過絕美的容貌,卻也是一個麻煩。
不過,他一向不怕麻煩。
「喂,大嬸,在這裡做生意要繳保護費的,你不知道嗎?」每個城鎮,總是有一些不長眼的地痞老愛為難善良小百姓。
北宮無名的眼神冷了冷,藍雪一聽有人在吼,立刻放下茶,偎向他身邊。
「無名……」好凶的聲音。
「別怕,」他低哄。「有我在,你放心把茶喝完。」
她搖搖頭,剛才放鬆的心情已經不見,只是躲在他肩後,也不敢多看什麼,一張小臉快要埋進去了。
「不想喝,那我們回去好嗎?」今天的好心情,全被破壞了。
「嗯。」她頭還沒點完,那些威脅賣花茶大嬸,順利拿到錢的地痞目標一轉,三個人轉過來圍住他們。
藍雪低抽口氣,身子慌忙縮進無名懷裡。
「壞……壞人……」她害怕地低語。
「別怕,我在這裡。」他一手摟住她,低聲安撫著她,對那些地痞視而不見。
「喂,叫你懷裡這個姑娘轉過身來!」地痞叫囂。
被點名的藍雪一僵,無名低笑了出來。
「我在這裡,你還怕嗎?」無名照例不理,只是逗著懷裡的藍雪。這些烏合之眾他還不放在眼裡,他唯一關心的是藍雪的反應。
聽見他的話,藍雪突然沒那麼害怕了,反而抬起頭,望見他含著溫柔的熟悉眼神,她放鬆了心。
「不怕了。」有他在,絕對不會有事的。
「把那個女人搶過來!」
地痞一哄而上,無名單手一揮、一甩,握拳一揍,三個地痞全跌成一團,狼狽不堪。
遠遠跟著的曹叔立刻過來,接到無名眼神示意,立刻由地痞身上搜出幾兩銀子,交還賣花茶的大嬸。
那名大嬸不斷道謝,無名已帶著藍雪逕自走開。
「堂主。」曹叔跟上來低喚。
「嗯?」無名低應。
「出事了。」曹叔語氣沉重。
無名眼神一頓。「回客棧再說。」
「是。」曹叔點頭,跟隨在後。
「無名……」藍雪感覺得到,無名身上輕鬆的氣息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肅與漠然。
「沒事,」摟在她腰上的手臂緊了下,但他低頭時,望向她的眼神依舊溫柔。「今天逛到這裡,我們先回客棧好嗎?」
「好。」她順從地點點頭,跟著他住回走。
曹叔說「出事了」,無名一定很擔心,她不要他不快樂,所以她也不管這裡是不是街上,雙手就環住無名的腰,無聲地表示支持。不論發生什麼事,她要一直在他身旁陪他,永遠永遠。
無名低頭望了她堅決的小臉一眼,意會地笑了。
他的藍雪,愈來愈敏銳,也愈來愈體貼了。
* * *
「怎麼回事?」
一進曹叔房裡,就見個女人哭哭啼啼。北宮無名旋身坐下,冷淡的表情帶著幾分謹慎。
「堂……堂主……」
「張夫人,堂主來了,你把當時的狀況再說一說,堂主會幫你作主。」曹叔低聲說道。
她擦擦眼淚,「謝謝曹叔。」等眼淚擦乾了,她才抬起頭,跪在北宮無名面前,「前幾天,相公正在練武的時候,鏢局裡突然闖進好幾個人,他們說要找……要找堂主,相公不肯說,就和他們起了衝突,結果……結果……」她吸了吸鼻子,卻還是忍不住哽咽:「相公被他們……被他們……」
「其他人呢?」北宮無名沉聲問道。
「死的死、逃的逃……」張夫人再度落淚。「我……他們沒有殺我,卻要我帶句話給堂主……說……」
「說什麼?」
「說他們一定會殺了堂主,替他們的大哥報仇,要堂主有膽就……就……」她不敢說。
「直說。」
張夫人一咬牙。「就別躲躲藏藏,像只縮頭烏龜!」
「大膽!」曹叔吼了一聲,張夫人嚇到,倒向一旁。
北宮無名卻只是舉起手,要曹叔別激動。
「那些人有沒有留下姓名,或者他們有什麼特殊的記號,比較能認得出來的?」北宮無名再問。
「這……」張夫人努力回想。「他們沒有說姓名……只有……啊,對了,他們戴的頭巾上,都繡了一個『馮』字。」
「馮?」北宮無名深思。
「堂主,難道……」曹叔一開口,北官無名立刻搖搖頭,截斷他的話。
「先安排張夫人的安身之處,然後派人到鏢局看看情況,如果那些人還在,就立刻回報,不准莽撞行事,打草驚蛇。」
「是。」曹叔明白。
「堂、堂主……」張夫人囁嚅地開口。
「還有事?」北宮無名眼一掃,不怒而威的神情讓人望而生畏。
「我……我……」張夫人吞了半天口水,就是說不出話。
「說。」北宮無名淡淡一語,張夫人再不敢遲疑,一古腦兒全說出來。
「我想跟在堂主身邊,請堂主收留我。」
「嗯?」
「我……我可以伺候堂主,請堂主收留我……我怕那些人……」張夫人困難地吞著口水,看樣子是真的很怕自己有生命危險。
「那些人要找的是我,你留在我身邊只會更危險。」北宮無名並不打算多一個麻煩。
「堂主,請你收留我。」張夫人求著,「相公曾經說過,這世上……他最仰慕的人就是堂主,我也相信堂主一定會保護自己的手下。我已經無依無靠,求堂主……看在相公的分上,收留我……」說著,她又要掉淚了。
北宮無名沉吟了會兒,才道:「在曹叔安排好你的去處之前,你可以暫時留在客棧裡。」轉向曹叔。「再向掌櫃的要一間房,暫時讓她住下。」
「是,堂主。」曹叔立刻去辦。
「謝謝堂主。」
「如果還有什麼事,直接對曹叔說就可以。」交代她好好休息,北宮無名起身走出房外。
他一走,張夫人立刻換上另一副表情。
傳言中,冷酷精明、鐵面無情的北宮無名,看來也不過如此。
* * *
張家鏢局雖然規模不大,但張鏢頭的武功並不弱,普通的習武者絕對殺不了他,除非另有隱情。
而,那些殺人者,為什麼獨獨放過張夫人?
他們要張夫人帶話,那麼,是想跟蹤張夫人找到他,還是另有打算?
馮?難道九年前的馮寨,還有人存活下來,所以找他報仇嗎?
「無名?」她半趴在他身上,偎在他的身體取暖。
「怎麼還沒睡?」她的聲音,拉回他沉思的心神。
「發生了什麼事?」回客棧後,他送她回房,然後就到曹叔房裡說了好久的話。回來後,一起用過晚膳、再輪流梳洗,她一直沒有機會問他。
「沒什麼,快睡吧!」她失不得眠的。
「我、我想知道。」她抬眼望向他。「曹叔的語氣好沉重,是不是發生了很不好的事?」
他神情微沉,考慮著該不該告訴她。
「解釋給我聽,好不好?」她要求道。
「江湖上的事,知道太多對你不好。」那些血腥的事,應該遠離她的生活。
「可是,你是江湖人,不是嗎?」她直直望著他,「我跟你在一起,那我也算是江湖人了。而且,只要是和無名有關的事,我都想知道。」
她的簡單推論,換來他一抹微笑。
「很可怕喲。」
他提醒她。
「沒關係,有你在,不怕。」
她朝他一笑,還是想聽。
「好吧!」
北宮無名盡量輕描淡寫,不隱瞞事實、但也說的不深入,總而言之,有人想找他的麻煩就是。
一聽完,她就緊張了。
「那,如果他們找到你,怎麼辦?」
他們有很多人耶,而且很可怕、很殘忍,無名會不會很危險?
「他們找到我才好,我才能為鏢局的人討回公道。」他淡淡說道,一點都不擔心。
「可是,他們有很多人。」
她擔心的眼神更甚。
「相信我的能力,我不會有事的。」
他憐愛地吻了吻她。「我還要帶你回雲流宮,那些烏合之眾奈何不了我的。」
「你一定要小心。」
她相信他的能力,把擔心藏起來,臉頰埋在他胸口,依戀地摩旋著。
「不要擔心我,要照顧好自己。」
她擔心他,他還擔心她呢!「明天開始,我也許不能整天陪著你,你自己要小心。」
「嗯。」
他有事要辦,她會乖乖在這裡等他。「可是,張夫人失去丈夫,一定很難過……」
「她暫時會待在這裡,不過如果沒必要,你別和她見面。」對她,北宮無名始終覺得不對勁。「除了我和曹叔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人,知道嗎?」他再次叮嚀。
「好。」她乖乖點頭,北宮無名這才放心。
他寧願多疑,也不願讓藍雪冒任何一絲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