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夫婦聞聲趕來,就看見女兒被擒住,大兒子正與江大夫對峙的情況。
「如果你不照我的要求做,第一個死的是她。」江大夫心一狠,匕首一按,上官藍雪的脖子立刻冒出血絲。
「住手!」上官非隴一喝。
「放開我女兒,你有什麼要求?」上官夫人立刻出聲,若不是上官老爺攔著,她早就衝出去了。
「五千兩銀票。」
江大夫立刻道。
「老爺!」
上官夫人立刻回頭看向丈夫。
上官業表情與大兒子一樣冷冽,緊盯著江大夫。
「放開我女兒,上官業保證你可以平安離開。」他沉聲道。
「五千兩銀票。」他冒這麼大危險進來,就是為了財寶,否則他何必裝成大夫,給這個小笨蛋看病?
上官業凜著表情。「非隴,你去拿銀票來。」
「是,爹。」上官非隴才要轉身,眼角突然望見由藍雪房裡射出一片飛葉,正中江大夫後背。
江大夫一僵,整個人被定住。
上官非隴立刻飛身向前,一掌打飛匕首的同時,將妹妹給救回來。
「藍兒!」上官夫人立刻摟住女兒,上官非隴再度轉身飛掠入房內,不一會兒又出來。
上官業費了好大力氣,才能阻止自己不向前,扭斷江大夫的脖子。
「來人,將他帶下去,交給官府處置。」藍兒救回,上官業立刻下令,免得自己真的動手殺人。
「是。」上官家的護衛迅速將人押走,藍院裡總算恢復平靜。
女兒脫險,上官業也鬆了口氣,但他與兒子一樣看見有人出手,只是不知道出手的人是誰。
「非隴?」
上官業望向兒子。
上官非隴搖搖頭,表示房內已無任何人。
「夫人,先放開藍兒,她脖子上的傷需要上藥。」上官業說道,任何事都可以先放下,女兒的安危才最重要。
「老爺……」上官夫人任丈夫扶起自己,上官非隴立刻抱著妹妹回到房內,然後又去取來藥膏,替她上藥。
喜兒也跟著忙進忙出,端來溫水,也替上官藍雪換了一套衣服,將剛剛那套衣服拿去丟掉。
上官藍雪臉色依然慘白、眼神空洞,除了不斷的顫抖,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藍兒?」上官非隴輕喚,發現她不對勁。
上官藍雪沒有回應。
「藍兒,沒事了,你安全了。」他輕哄著,但上官藍雪沒有看他,只是瞪直了雙眼,什麼人也沒看。
上官夫婦也發現不對勁。
「藍兒?」
上官藍雪畏縮了一下,依然沒有看向他們,神情顯得更害怕。
「藍兒別怕,壞人已經被抓走了,你安全了,有爹在,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上官業也哄道。
但上官藍雪依舊沒有回應。
「老爺?」
上官夫人緊張地望向丈夫。
「別擔心,藍兒一定是驚嚇過度了。」上官業先安撫妻子,然後才看向兒子,「非隴,今晚你在這裡陪藍兒,一步也不要離開。」
「是,爹。」
上官非隴點點頭。
「夫人,我們先回房。」
「不要,我要陪藍兒。」
上官夫人搖頭不肯走。
「夫人,你現在還很激動,在這裡幫不了藍兒。夜深了,我們先讓藍兒休息,也許睡過一覺,她的精神就會好一點。」藍兒一向就膽小,今晚又受到那麼大驚嚇,他們這麼多人在這裡,只會讓藍兒更害怕。
「是呀,娘請放心,我會陪著藍兒,沒有人可以傷害她。」上官非隴保證。
上官夫人深吸口氣,「好吧。」她轉望向女兒。「藍兒,娘明天再來看你。」
「好好照顧藍兒。」
再叮嚀一聲,上官業才扶著妻子離開。
房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上官非隴想扶妹妹躺下,才一碰到藍兒的手,她卻用力顫抖了下。
「藍兒?」上官非隴望著她的表情,她大睜的雙眸略微下垂,雙唇發出細微的聲音,像在發抖、又像是在喃念著什麼。
上官非隴仔細聆聽。
「無……名……無……名……」
上官非隴警覺到異樣,立刻回頭,一道黑色身影已進入房內,身後披氅隨風飄揚。
原本坐在床上的上官藍雪一見來人,立刻跳下床撲向他,而他彎身張開手臂,將她環入懷中,黑氅隨即覆住她的單薄。
上官非攏看著來人有著一身令人敬而遠之的冷肅,但藍兒卻毫無懼怕地接近他,對他投以比親人更加信任的依賴。
藍兒從未離開上官家,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
在他懷裡,上官藍雪全身的顫抖漸漸平息,而他輕緩地撫著她的背,臉上的表情雖然冷漠,但眼裡卻有一抹極為細緻的溫柔。
「我怕……」上官藍雪低低出聲。
上官非隴更為驚奇,因為他和爹娘哄了半天,藍兒都沒回應,然而卻主動對他說出害怕
「別怕,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他低哄,不特別注意上官非隴,只是逕自抱著藍雪坐上椅子。
藍雪緊緊抱著他,臉頰貼著他的胸口,慘白許久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是你出手定住江大夫?」上官非隴突然想通,但……他是怎麼通過上官家的重重守衛?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抬頭,深沉如夜空的雙眸只是低望著她,上官非隴更驚奇地發現,藍兒居然開始笑了。
「你究竟是誰?」
他不善的語意令藍兒臉上剛要浮出的笑容迅速縮了回去,她怯怯地回望。
「大哥……你在生氣?」
「沒有,我沒有生氣。」上官非隴迅速緩下語氣。「我只是想知道,他是誰?」
「他是好人,我喜歡他,大哥別凶他……」她圈緊無名,很怕兩人會打起來。
「別擔心,」他的語氣似是漫不經心,拂開蓋住她視線的長髮,抬起她下頷,望見那道輕淺的血痕。「痛嗎?」
「痛。」她點了下頭。
他從懷裡掏出一隻瓷瓶,倒出裡頭的白色乳膏,輕輕抹在傷口上,然後蓋上瓶蓋,將瓶子交給她。
「每天早晚各擦一次,很快就會好,也不會留下疤痕。」他交代。
「嗯。」她謹慎記住,然後遲疑地問道:「那……你要走了嗎?」
「等你睡著後,我才走。」他還有事,不能多留。
藍雪臉上立刻堆滿不捨。
「別難過,我很快會再來看你。」他以那種和外表絕對不搭的溫柔語氣說道,藍雪臉上的不捨因而褪了一些些。
「壞人會來……」她怕!
「放心,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他低哄,輕吻了下她額際,上官非隴在一旁差點看凸了眼。「閉上眼,好好睡一覺,我會在這裡。」
「那、你要陪著我睡……」她輕聲要求,很怕他不答應。
「嗯。」他點頭。
上官藍雪終於再度笑開,偎在他懷裡。聽話地閉上眼。
直到她的呼息均勻,確定她已經睡著,他小心拉回圍住她的大氅,不讓她著涼。然後,才抬起頭,看向面色青一半的上官非隴。
「這是第二次,你們沒有好好保護她。」他淡淡開口。
「第二次?」上官非隴蹙眉。
「第一次是四年半前,在上官家的祖宅,有盜賊闖入,她脖子上還留有被掐的瘀痕,你忘了嗎?」
上官非隴當然沒忘。那次回祖宅祭祀,爹娘不在,有一天晚上藍兒在宅子裡走動,卻遇上盜匪。聽說後來那群盜匪的賊窩被搗平——
「原來踩平馮寨的人是你。」上官非隴深思地說道。
當年上官家也查出那夜的盜賊來自假冒玄武堂之名的馮寨,但那時馮寨早已被滅。
「你與藍兒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無名照例不理會旁人的問題。
「藍雪先天智力不全,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上官家何必強求?或者,」他頓了下。「她天資不全,就不配成為上官家的人!?」
「不管她是什麼樣子,她都是上官藍雪,我的妹妹。」這一點無庸置疑。「為藍兒尋找大夫是我們上官家的事,與你無關。」
「但你們的舉動卻害藍雪差點喪命。」他淡淡提醒。「既不在乎,何必強求她得與正常人一樣?上官家的事,我沒興趣;但藍雪……並不全屬於你們上官家。」
「什麼意思?」
「只要上官家再一次讓藍雪遇到危險,我會帶她走。」他淡然說道,就像在談論天氣,一手還不忘為藍雪調整姿勢,讓她能睡的更舒適。
「你憑什麼帶走藍兒?」
他薄冷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不回答這種無聊問題。
上官非隴瞬間冷靜下來,這個人或許冷傲、狂妄,但他並不是個普通人物,能無聲、自由進出上官家,上官非隴不敢小看他。
「你救了藍兒兩次,上官家欠你兩份情。」上官非隴說道。
「上官家不欠我什麼,藍雪是藍雪,上官家是上官家。」無名的語氣始終像是旁觀者,只陳述,卻不牽動任何情緒。
但他對上官藍雪卻絕對是關心的,否則不會出手救人。單就這一點,上官非隴對他是感激的。
「你救了藍兒,為什麼不直接出面?」
「沒有必要。」
他抱著藍雪站起來,將她放上床,蓋上被子。
「無名……」輕微的移動讓她想睜開眼。
「沒事,繼續睡。」他低哄,側身坐上床沿,一手握著她。
她不自覺笑了一下,然後又沉沉睡去。
「無名?」
上官非隴再度蹙眉。
「上官家如果真的愛護藍雪,就別再勉強她看任何大夫。她膽子小又怕生,從不斷看大夫那一天起,她沒有快樂過。」他人不必天天在這裡,也能知道她的狀況,在兩次短短的相聚裡,她沒有多說,他卻看得出來。
上官家找大夫的事雖然不算轟動,但也不是件秘密,他不可能不知道。
「你早就知道藍兒的狀況?」從他的態度裡,上官非隴很懷疑,他怎麼會那麼神通廣大!?
「藍雪十歲那年,生過一場病,你還記得嗎?」上官非隴一聽立刻點頭,他又繼續道:「那個年輕的大夫是我的至友,在當時,我已經請他為藍雪診治過,如果他無法改變藍雪的狀況,那麼世間上大概也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不過,藍雪雖然天資不足,但也有天生不怕毒的體質,我不知道同為雙生子的上官紫隴有沒有。」
「藍兒不怕毒!?」上官非隴無法不驚異。
他只是一個陌生人,卻比身為家人的他們,早兩年知道藍兒的狀況,並為藍兒想過辦法。
而他們雖然不曾嫌棄藍兒,卻總還是希望她能和正常人一樣,這對藍兒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嫌棄?
天色漸明,他站起身,憐愛地再望了床上熟睡的人兒,然後才走向上官非隴。
「若真疼藍雪,就勸你的父母別再替她找大夫。」留下最後一句,他轉身走向門口。
「慢著。」上官非隴喊住。「告訴我,你是誰?」
「北宮無名。」話聲一落,他倏忽掠出門外,而房門在他離開後,再度無聲扣上。
他年紀不大,武功修為卻極高。就這麼短短一會,上官非隴頓時發現自己仍有許多能力必須充實,在對立的氣勢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略遜一籌。
視線轉向兀自熟睡的藍兒,她的臉上再沒有受驚嚇的慌亂,顯然,北宮無名很懂得安撫藍兒的情緒。
有這樣的人保護,該算是藍兒的幸運嗎?
* * *
隔天早上,上官藍雪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藍兒。」她一醒來,在桌邊稍作休息的上官非隴立刻發覺。
「大哥?」她迷糊地揉揉眼,有點迷惑大哥為什麼在這裡。
「睡飽了嗎?」上官非隴走近床邊。
「嗯。」她點點頭,跪在床上把棉被往裡摺,然後才下床準備梳洗。
「藍兒,」等她梳洗完,上官非隴將她拉到自己身前,「你還記得昨天發生的事嗎?」
有一瞬間,上官藍雪的神情裡出現震驚與恐慌,但後來,她又鎮靜下來,回答說:「記得。」
「還怕嗎?」上官非隴低望著她脖子上的傷痕,血痕,似乎淡了許多。
「不怕了。」她搖搖頭。
「不怕?」
「嗯,」她點頭,突然一笑。「有無名。」
說到無名,就想到無名的交代,她立刻跑去椅子上,找到那只瓷瓶後,打開來,就對著鏡子將乳膏抹在傷口上,抹完,又小心地蓋回去,收好。
上官非隴見她對「別人」的交代記得這麼牢、又乖巧無比地照辦,真不知道該說是自己做哥哥太失敗,還是那個「別人」太會拐人,讓藍兒連他不在的時候,都對他的話這麼言聽計從。
「無名……常常來看你?」上官非隴問。
「不常。」她搖搖頭。
「他走了,你知道嗎?」他再問。
「知道。」她眼神黯了下,隨即又振作起來。「可是他會再來。」
「跟大哥說一說,無名的事。」
「他……」她想了一想,很困惑地說;「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很多呀,例如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他鼓勵地道。
「很久以前。」有問題,她比較會答。「壞人想……殺我,」她作勢掐住自己的脖子,「無名救我,自己流血……」
聽起來,應該是北宮無名為了救藍兒而受傷。那麼果然是四年多前回祖宅的那次事件。
「後來呢?」
「後來……」她又想了一想。「後來無名就答應我,一定會再回來看我。」
「他對你很好?」
「嗯。」她用力點頭。「無名聽我說話,陪我睡覺……」
陪她睡覺上官非隴眉上三條黑線。
「我喜歡他。」總結。
「如果大哥以後不准他來,你會怎麼樣?」上官非隴試探地問。
他一說,上官藍雪的面色立刻變得蒼白。
「不要……」她搖著頭,眼底淚光浮動,開始後退,嬌小的身子像承受不住,搖搖欲墜。
「大哥只是開玩笑。」上官非隴立刻安撫著:「只是說笑,無名還是會來的,你不要擔心。」
「真……真的!?」她不放心地問。
「真的。」如果那傢伙這四年多來進出上官世家如入無人之境,那麼就算上官家的護衛再多,也攔不住。
但這麼一問,也足夠讓他知道北宮無名在藍兒心底的份量。
「無名是好人。」
她這才緩緩走向他。「大哥不要凶他。」
上官非隴溫和一笑。
「好,我不會對他凶。」藍兒在替北冥無名求情了。「但是,大哥要你答應一件事。」
「什麼事?」
她滿眼疑惑。
「如果以後遇到任何你不喜歡的事,你一定要說出來。如果有人不聽,你就告訴大哥。」他不希望她為了順從別人,就忘了自己。
「我不喜歡的事要說出來?」她不太懂。
「就像你不喜歡看大夫,就說出來,不要擔心爹娘會不會難過。」他舉例。
「可是……」
「如果你不想對爹娘說,就告訴大哥,大哥幫你處理,但是絕對不要勉強自己,要盡量讓自己快樂,明白嗎?」上官非隴解釋道。
「嗯。」她努力聽懂。
就像北宮無名說的,若真疼她,她過得快不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 * *
將藍兒的情形說了一次,略過北宮無名,加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上官非隴希望父母能同意。
「爹、娘,不論藍兒是什麼樣子,她都是上官家的女兒,不是嗎?就算娘擔心以後藍兒找不到婆家,那又何妨?上官家絕對有能力照顧藍兒一輩子。」
「我們能照顧藍兒一輩子,但不代表能給藍兒幸福。」身為母親,上官夫人還是憂心重重。藍兒若只是孤單一生,又怎麼會快樂!?
「娘,我明白您的顧慮,但藍兒的天資不足是事實,如有機會改變,我們當然不該放棄,但半年來藍兒見過多少大夫,結果還是沒變。」上官非隴頓了下語氣,「娘,您知道嗎?藍兒以為自己生了什麼病,所以才一直看大夫;她怕看大夫,卻不敢說,因為她不願爹娘難過、怕拂逆爹娘的意思。我們原意是為藍兒著想,但後來卻差點害了藍兒,昨晚……」他閉了下眼。「如果昨晚我們救不了藍兒……」
接下來的話不必說,上官業夫婦都知道結果,但令上官夫人震驚的,是上官非隴之前的話。
「老爺……」上官夫人望向丈夫。
「夫人,非隴說的對。」上官業扶住妻子。「藍兒也許天資不足,但她有一顆善良而體貼的心,她懂得替人著想、為了不讓我們擔心,寧願自己難過;有這樣的女兒,我們應該滿足了。」
「可是……」
她多麼希望女兒是正常的……
「老實說,我倒覺得這樣的藍兒很好,她永遠是我上官業最疼愛的小女兒。」沒有婆家才好,他才不希望自己從小呵疼到大的女兒,到頭來還是變成別人的,女兒能永遠留在他身邊最好。
從現在開始,上官家不再需要大夫;從現在起,他要更嚴格加強訓練五個兒子,讓他們有絕對的能力保護上官家的女人。
像昨天晚上那種事,絕絕對對不許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