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雨華堅持著不睡,為了不讓自己睡著,還拖著唐文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而煮火鍋的事,當然也就全交給他了。
一個火鍋吃了三個多小時,一直到天色白亮,黑夜完全褪去,吃的飽飽又睏倦不已的她,才迷迷糊糊地被他抱上床睡。
唐文權很快的將客廳收拾乾淨後,才回到床上加入她。
等她睡足醒來之後,已經是下午三點半的事了,他不知道從哪裡租來一部車,帶著她去泡溫泉。
花蓮縣境內至少有三個知名的溫泉區,他挑了家有足夠兩人使用的私人浴池,讓溫泉水洗去他們身上的疲憊,她幾乎又舒服的在他懷裡呼呼大睡。
一趟溫泉之旅,讓溫雨華完全享受了兩人之間的親密與甜蜜;他對人還是冷冷淡淡的,但對她卻有著明顯的疼寵,不過一樣不准她進廚房就是。
隔天一早,唐文權讓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準備帶著她一同回台北。
「為什麼這麼快就要走?」頭一次,她有不想離開一個地方的念頭,以前從來不曾這樣的。
「台北還有事等著我回去處理。」他回答,看見她依依不捨的眼神。「妳不想走?」
「沒有。」她搖搖頭。「我們還會回來嗎?」
「明年。」鎖上門,他讓出租車載著他們往機場出發。
「為什麼是明年?」
他停頓了下。「我每年都會回來這裡住幾天,就在……我養父的忌日。」
溫雨華懂了,也將自己更偎向他。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感情沒有外表示人的那麼冷漠;他念著恩情,所以即使他的養父已經去世多年,他仍然每年固定回來拜祭,對那間他曾經感受到溫情的小屋有著深深的眷戀。
可是這麼多年來,他一定很孤單,因為他只有一個人。
「我會陪你來。」她突然道,仰起頭看著他。「以後,我陪你來。」他再也不會是一個人。
「小雨。」他擁緊她,「別承諾太多。」在他的生命裡,期望愈多,就代表失望會愈大。
「總比你一個承諾都沒有給我來得好。」她玩笑似的抱怨。
「妳想要什麼?」他問。
「只要你給的,我都會要。」呆子,這種事叫她怎麼開口?如果他不主動發現,難道她能拿著上六法全書壓在他頭上逼他嗎?
「那麼我給你--『我』。」
「你?」
「機場到了。」他道,付了車資後,便拎著兩人的行李到航空公司買機票劃位,然後踏上回台北的旅程。
* * * * *
溫雨華提早從班旅回來,家中一大一小全都沒發現,基本上,她們忙自己的事都忙不完了;通常有空理別人事的那個,都是溫雨華。
小雷去助選,大姊有專訪得忙,而她當然就提早銷假回去幫老師的忙;她在課餘之時,常常是幫教授整理、收集資料兼見習的。
「雨華,怎麼這麼早就回來,妳不是還有四天假?」施炳松記得,她請了八天的班旅假期不是嗎?
「我想早點回來。」她笑著回答。
「妳快畢業了呢,不趁這個機會好好玩,以後就沒機會囉。」他提醒道。
「沒關係的。」她笑笑,不以為意。「教授,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妳回來,真是太好了。」施炳松指了指滿桌子的文件。「這些是去年六月到今年五月底的刑案資料,我希望能以刑案原因和時間作為一個排序整理出來。」一看見這個優秀的學生助理,施炳松覺得自己似乎得救了,終於可以擺脫這些繁雜的文書瑣事。
「我明白了。」溫雨華把一迭數據搬到另一張桌子上,坐下來便開始翻閱數據,執行歸類動作。
這麼一忙,她從下午兩點看資料看到五點,總算把那些資料整理完。
「教授,這些刑案資料都歸類好了,要放在哪裡?」她總算抬起頭。
「這麼快?呃,右邊櫥櫃第三個空格好了。」
他一說完,溫雨華連忙抱著資料往櫥櫃裡放,擺的整整齊齊。
「教授,還有其它事嗎?」
「沒有了,妳先回去吧。」也五點多了,今天過的真快。
「那我先走了,教授再見。」
「再見。」
溫雨華一走出律師事務所門口,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連忙接起來。
「我是小雨。」
「妳在哪裡?」唐文權的聲音出現在電話那頭,背景是一片車聲。
「我在我教授的事務所。」她報出住址。「施炳松律師事務所。」
「施炳松?」他語一沈。「妳怎麼會在那裡?」
「他是我們繫上的客座教授,我從大二開始就在他的事務所裡打工。」
「你留在那裡,我去接妳。」他命令。
「好。」她點頭,將電話放回口袋。
五分鐘後,唐文權的車來了,她坐進後座;看見車裡有一個司機。
「他是阿蒼。」唐文權介紹。「叫她大嫂就可以。」
「你好。」她點頭問候。
「大嫂。」阿蒼恭敬的喚了聲,然後驅車離開事務所。
「小雨,」他再度開口,「明天就把工作辭了。」
溫雨華的笑容一僵。「為什麼?」
「這份工作不適合妳。」
「如果不適合,我怎麼會在那裡連做兩年多;文權,你為什麼不要我工作?」她直覺這不是原因。
「我不希望我的女人在外面工作。」他又道。
「只是一點文書處理、文件整理,應該不算什麼真正的工作吧。」她還是懷疑的看著他。
「小雨,妳是我的女人,只要聽我的就好。」
「我會聽你的,可是你也要告訴我其正的原因,我不想什麼都被你瞞住,也不想當個無知的人。」她輕聲卻堅持地道。
如果他不希望她去做任何事,她都會同意,但是,他要把真正的原因告訴她才行。
唐文權沉默了半晌。「施炳松並不是個單純的律師。」
「那麼除了律師,他還是什麼?」她針對他話裡的重點反問。
教授教課認真、在司法界也有良好的聲譽,難道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嗎?不可能吧。
唐文權再度沉默。
「小雨,照我的話做就好,有些事……妳不要明白太多,對妳比較好。」百分之百的推諉之辭。
「你希望我什麼都不明白嗎?」她偏著頭問。「文權,你知道我是法律系的學生,而我的習慣--是不讓自己放任著疑問不管。」
「這不是個好習慣。」人生很多時候,不知往往比知來得幸福。
「我想過的明明白白,不想生命裡總有些不清不楚的事。」就像她決定留在他身邊,是因為她愛他,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妳只要知道,施炳松沒有你想像那麼正義凜然就好。」他眼神裡有抹譏誚。
「就這樣?」
「就這樣。」她必須依他的話做。
「文權,這算什麼指控?你要告一個人,也得寫狀紙、有證據吧?」就這麼一句話,他等於是直接把人定罪了。
「他做了什麼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妳必須信任我。」他語氣強硬。「還是,妳寧願選擇妳的施教授?」
溫雨華一震。「這……這根本不能比……」
「告訴我妳的答案就可以。」他的眼瞥向窗外,即使還擁著她的肩,身體卻隱隱透著冷漠。
「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離開你!」她生氣的低叫。
一句話讓唐文權再度轉回頭,摟緊她。
「那麼答應我,你明天會辭職。」
「我會辭職。」她忿忿的忍住眼裡的酸楚。他居然威脅她……她也生氣了,推開他的手臂。「我要回家。」
「妳還沒吃晚飯。」他對她的怒氣感到莫名其妙。
「我可以回家自已煮。」她頭也望向車窗外。「我想回家了。」
「妳在生氣?」他扳回她的臉。
「我不可以生氣嗎?」她淚眼汪汪。「你明明有秘密不肯告訴我、也不准我問,甚至還威脅我,你……你可惡!」
她的淚光讓他驚訝了下,隨之不顧她抗議的擁她入懷。
阿蒼訝異的看著堂主的舉動。
「有些事妳不適合知道,妳還只是個單純的大學生,就享受這段日子的無憂不好嗎?」
「你可以好好說呀,為什麼要這樣威脅我?施教授又做了什麼,為什麼你不肯說清楚?」
「我只是不希望妳捲入任何危險的事。」他歎口氣。
「什麼危險?」她警覺的問。
「不要再問了。」他吻了下她額際。「記住妳答應我的,妳明天會辭職。」
「你不可能一輩子都瞞著我!」她抗議。
「那麼,就以後再告訴你。」最快也要等這些事結束之後。小雨與施炳松太接近,這讓他覺得不安。
「文權!」她抬起頭,他卻將她的臉壓入懷裡。
「聽我的話,別再問了。」他命令,表示話題到此為止。
「堂主,到了。」車子停在名流俱樂部的門口。
「堂主?」她疑惑地抬起頭。
阿蒼先下車為他們開門。
「堂主,是黑道聯盟刑部堂之主。」阿蒼多話的解釋,唐文權看見溫雨華震驚的表情。
「黑道……聯盟?」
「是。」他沉著的看著她。
「你是……黑道的人?」
「我是。」他點頭。
溫雨華腦中一陣暈眩,被牽下車的她差點站不穩。
「你真的是黑道的人?」她抓住他問。不會的、不會的,他不像黑道的人,也不會是黑道的人。
「是。」他點頭,表情一片平靜。
她退後兩步。「你……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有差別嗎?」他看著她退開的舉動。
「差別……當然有。」她低喃,腦海裡的暈眩感讓她有種想昏倒的自覺。「如果你是……我……我不會放任自己陷進去……」
他居然是黑道中人,居然是那些……成為社會亂象、擾亂社會治安的罪魁禍首之一;而她……居然愛上了他!
「小雨。」他沈了聲。
「這就是你不要我與施教授太過接近的原因?」她顫動的抬起眼,難怪他剛才不肯說清楚。
「這是其一。」
「那其二呢?」
「以後我會告訴妳。」他拉回她。「我們先去吃晚飯。」
「不。」她掙開他的手,不斷搖頭。「為什麼……你會是黑道的人?為什麼你是!」
「妳不能接受?」他盯著她的神情。
「我……不能。」她眼裡淚光閃動,神情混亂。「為什麼……你偏偏是黑道的人?」
她再往後退兩步,緊閉了下眼,然後轉身便跑,一攔到出租車上立刻坐上車離開。
唐文權沒有追,阿蒼在一旁看的莫名其妙。
「堂主?」阿蒼小心的喚。
「回堂裡。」他再度坐進車裡。
阿蒼也趕緊回到駕駛座,然後聽命開車。
唐文權握緊了拳,用力到指關節泛著青白。
她居然不能接受!這是怎麼回事?就算她學的是法律,也不該對黑道中人有這麼深的厭惡;法律只能保障那些懂得法律的人,對他們這些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人,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可是,她眼裡明顯有著震驚和厭惡。
他曾想過她會震驚、會嚇一跳,但絕對沒有厭惡。
該死!黑道中人,就這麼讓她不能接受嗎?
* * * * *
「是嗎?你確定?好、很好,我會給你一份優厚的獎金,再見。」施炳松掛上電話。
「怎麼樣?」
「那輛車所載的人,的確是『唐』。」
「那他跟你的學生……」
「看起來很親密,他們的關係應該不淺。」施炳松啜了口酒。奇怪的是,
雨華生活一向單純,她是什麼時候認識他、又怎麼會跟他那麼熟?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再施一點壓力給他。」施炳松道。「如果他還不止目答應,那麼溫雨華就是我們對付他的最佳利器。」
坐在沙發裡的人蹙起眉。「這件事必須盡快談妥,你該知道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們孫家和松老兩方,一個從黑道漂白從商,一個縱橫司法界,向來合作無間;這次他有機會將自己的兒子送上政治界,他們兩個人的合作將更加緊密,而這場仗也絕對不容許失敗。
「我知道,你放心。」施炳松點點頭。
「還有,如果他硬是不止同合作,反過來對付我們怎麼辦?」那些混黑道的下等人,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
「只要溫雨華夠重要,他絕對不敢輕舉妄動。」施炳松很有把握。一個人只要有了弱點,就注定他必輸無疑。
「好吧,那這方面的事就交給你了。」坐在沙發裡的男人終於站起來。
「你那邊呢?有沒有說服『Chen』來加入我們?」
「還沒有。」那個滑溜又風流的男人,居然對他女兒茜雅無動於衷;是不是他的風流只是保護色?「不過他一樣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那我們就分頭進行,敬你。」
「敬你。」
兩人舉杯,一同喝完杯中的酒。
「那麼我先走了。」
「不送。」施炳松目送他離開。
明天,他該先打探清楚,溫雨華和『唐』之間的關係,到底有多密切。
* * * * *
隔天,施炳松訝異的發現溫雨華紅腫著眼到他的事務所上班;她上了一點淡妝,也戴著眼鏡,但是她雙眼的紅腫還是很明顯。
「早,教授。」
「早,妳怎麼了?」他關心地問。
「沒什麼。」她的語氣和態度跟往常一樣平靜。「教授,最近我有一些事要辦,無法再到事務所來幫忙,所以……我想辭職。」
「辭職?不行。」施炳松立刻搖頭。「妳做的很好,兩年多來,我已經很習慣有妳幫忙,如果妳真的有事要辦,那我可以讓妳再休幾天假,等妳忙完了,再回到事務所來。」
「教授,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教導,但是我真的不方便再繼續留下來,請教授諒解,讓我辭職。」她微低著頭道。
施炳松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來。
「是因為昨天來接妳的那個男人?」他猜測。
「教授?」他看見了?她愕然的抬眼。
「我從窗戶看見妳進了一輛轎車。」施炳松主動道:「雨華,是不是因為妳交了男朋友!想多一點時間陪他,所以才要辭掉工作?」
「不是的……」
「沒關係的,如果真是因為這樣,教授不是那麼不明理的人,我可以諒解,教授相信妳不是現在社會上那些喜歡玩男女關係的女孩子,一旦妳跟一個男人交往,那就表示這個男人一定擁有讓妳傾心的條件。」施炳松笑了笑。「年輕女孩子是應該有一段美好的戀情,教授支持妳;不過,我還是不希望妳辭職。」
「教授,不是你想的那樣……」教授的熱情與諒解,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雨華,這種事妳不用瞞著我,教授是完全贊成的。」
溫雨華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不過,妳答應教授只是暫時休假,好嗎?讓自己放鬆過後再好好想一想,妳是個很優秀的學生,以後也會是個很優秀的律師,教授贊成妳談戀愛,卻不希望妳為了戀愛而把所有的事拋開。」
「我……」她遲疑了下。「好吧。」
「我知道妳不會讓我失望。」施炳松寬慰的笑開,然後關心的眼神轉向她的雙眼。「妳的眼睛……」
「沒什麼。」她閃避開。
「有人讓妳傷心嗎?」他探問。
「真的沒什麼。」她搖搖頭。
「好吧。」他語氣一頓。「雨華,妳是教授教過這麼多學生以來,和我最親近的一個,教授希望妳明白,無論妳發生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教授,教授會幫妳想辦法的。」
「我……真的沒事,謝謝教授的關心。」她原本想說,但最後還是忍住。
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想麻煩別人。
「好吧。」欲速則不達,施炳松也不問太多。「等妳想回來的時候,隨時都歡迎;不過,別讓教授等太久,教授現在可少不了妳。」他打趣著道。
「我會的。」她微笑著點點頭。
「好,那麼妳今天是要留下來幫忙,還是--現在就走?外面那部轎車,應該是在等妳的吧?」
窗外?溫雨華順著教授的眼望出去,神情一震。
「出去吧,別讓他等太久。」施炳松推著她往外走。
「教授……」
「去吧。」他打斷她的為難。「好好去玩,下次回來的時候,教授希望看見妳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