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感冒的病毒降低了他平時應有的防心,讓他一夜好眠到天亮。
一張開眼,他知道自己在哪裡,然而不知道的是她為什麼在這裡?
他瞪著那個以不自然的姿勢趴在他書桌上熟睡的小女人,而她身上沒有蓋任何保暖物。
這麼冷的天,她想像他一樣患上感冒?
還有--他的眼睛瞇了起來。為什區她身上穿著他的睡衣?
唐文權忍住跳下床去搖醒她的衝動,畢竟,她昨天又幫他退了一次燒,他不能恩將仇報……
去!他唐文權什麼時候開始居然需要一個小妹妹來照顧,並且是三番兩次趕都趕不走,他連一個小妹妹都嚇不住了嗎?就算他生病了,他仍然是一個大男人,而一場小病居然差點打敗了他?!
他愈想臉愈臭。
溫雨華僵硬的睜開眼,不舒服的姿勢讓她渾身都覺得有點發痛;可是最奇妙的,是她一張眼就看見他臭臭的表情。
以他酷酷的形象來說,會有這種明顯的表情還真稀奇。
「誰惹你生氣了嗎?」她的聲音裡,有著剛睡醒的沙啞。
「妳為什麼會在這時?」而且還穿著他的睡衣,這個小妹妹到底懂不懂這種舉動有多親密?
「你叫我『自便』啊。」她無辜的眨著眼,甜甜地道:「如果你要跟我收洗澡、洗衣服的水電費,或著烘衣機的電費,還有住宿費,放心,我不會佔你便宜,都會算給你的。」
「誰跟妳針較這種事?」他低吼。
「那你……」
「妳那麼隨便就穿一個男人的睡衣嗎?」他咬著牙問。他們甚至還是陌生人!
「哦。」她的表情更無辜。「是你自己說『自便』的呀,我想借你一套睡衣,你應該不會介意。PUB裡都是煙味、酒味,連帶害我身上也都是那種味道,我討厭身上有煙味,好臭!」她嫌惡的又皺皺鼻子。「我沒帶自己的衣服來,你又睡熟了,我只好先跟你借一套睡衣來穿。你不必擔心,我的衣服應該干了,我馬上就會把你的睡衣還給你。」
聽完她的話,他更火了。
「妳那麼自動的會去找我的睡衣來穿,難道就不會順便也找一條棉被來蓋住自己嗎?妳很想生病嗎?」
「噢。」原來他介意這個。「我忘了。」
「忘了?」
「我……我太想睡覺了嘛,所以……」她聳了下肩。「不過,我沒事呀,沒有被你傳染。」
她居然還笑嘻嘻的?!真是……唐文權忍住差點出口的一連串低咒;她和他沒關係,他沒必要為了她生氣。
「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她走過來,關心的問。
「小小的感冒,根本不算什麼。」他拒絕她的多事。
「就是你這麼輕忽,才會二度發燒。」她不以為然。「病了就是病了,有什麼好逞強的,幹嘛不承認?」
「別以為我容許妳待在這裡,妳就可以得寸進尺。」他警告。
「我也不想管你呀,可是誰叫你人一直不舒服、又發燒,我沒辦法不理你。」她也很無奈好不好,平常她才不會這麼多事咧。
她……她那是什麼語氣?唐文權瞪著她。
「好嘛好嘛,我知道你不喜歡看見我。」她咕噥。「只要你去看了醫生,確定拿了藥,我立刻消失就是了。」
「誰告訴妳我要看醫生?」
「生病了,自然就要看醫生,隨便問一個小孩子也知道呀。」這是很簡單的邏輯好嗎。她以半憐憫的眼神看著他,他該不會因為兩度發燒,把大腦給燒出什麼問題了吧?
「妳那是什麼眼神?」他不悅地問。
「你確定你現在沒有任何不舒服?」她好關心地問。
「什麼意思?」
「不然你怎麼會問我那種問題?」她解釋。「你連小孩子知道的事都不知道,那不是很嚴重?」
誰說他……唐權推驀然意識到她在說什麼,眼神開始凝聚凶狠。
她以為她在說、什、麼?
「你、你的表情--」好凶,她很小心的看著他。
忍住、忍住,不要跟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妹妹計較。唐文權翻開被下床,直接走進浴室,免得自己失控掐死她。
他怎麼了?表情好凶狠,她又說錯什麼了嗎?
望著被甩上的浴室門,溫雨華好無辜的自問。
* * * * *
要嘛,就不管;而一旦管了事,就要管到底。
做事貫徹始終是溫雨華從小到大奉行不悖的行事原則,也之所以當她換回自己的衣服、買了早餐回來,半拐半激的讓那個男人也一起陪著吃完早餐後,她開始努力說服他去看醫生。
「不去。」唐文權八風吹不動的坐在客廳椅子上,腦子裡想的是今天該去的地方。
「你一定要去。」她堅持。
他瞥了她一眼。「妳可以走了。」
「除非你去看醫生,否則我不走。」她在他面前坐下,決定跟他槓上。
「我的事不必妳管。」
「來不及了,我已經管了。」她指出明顯的事實。
「別以為在這裡過了一夜就代表什麼,如果妳不走,別怪我待會兒翻臉不讓人。」他乖戾地道。
「我又不是被嚇大的。」她瞄了他一眼。「你是退了燒,可是你的感冒根本還沒好,不去看醫生,難道你想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想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二十一世紀第一個死於感冒的人嗎?」
「不要以為我容忍妳,就代表妳可以在我面前放肆。」他臉一沈。
「你對我沒有多客氣啊,一早起來就因為我借穿了你的睡衣對我發飆,小氣的男人。」她批評。
不擅與人做口舌之爭,唐文權乾脆不理她,她卻瞪他。
「別以為不開口你就贏了哦,如果你不去看醫生!我就一直纏著你。」
他連哼都懶得回她一句,起身準備離開。
「喂,你叫什麼名字?」溫雨華追出來問。
「妳不必知道。」
「告訴我又不會怎麼樣,好歹我們一起過了一夜,你連名字都吝於讓我知道嗎?小氣鬼。」她在他身後咕噥。
他突然轉回身,她一時沒防備的撞上身後的門板,他立刻逼近,將她困在門板與自己的身體之間,居高臨下,以著絕對威脅的姿態對她。
「我的耐心有限,別再惹我。」他低狠的語氣裡滿是威脅。
雨華抬起眼,鏡片後的水眸柔柔的,他充滿威育脅態度,真的有點嚇到她了。
「我只是希望你的病快點好。」她低低地道。雖然怕,卻沒有躲開他冷冽的注視。
「這點小病,根本傷不了我。」她的低柔,讓他用來威脅的冷狠不覺褪了些。
「可是,它會讓你很難受。」她的語氣依然低低的。「為了你自己好,也……為了不讓我再糾纏你、讓你覺得麻煩,你就讓我安心,去看醫生吧。」
「我們根本不認識,我的死活與妳無關。」他轉開身。這輩子,除了收養他的乾爹之外,沒有人是真的無條件關心他。
她再度拉住他欲離開的腳步。
「不然,你至少告訴我,為什麼不去看醫生?」
他的眼向下瞄到手臂上。
「放開。」他冷冷的吐出兩個字,已沒有耐性再和她耗。
「不要。」溫雨華硬是不被他嚇倒。
懶得廢話,唐文權直接動手甩人。
不懂武術的溫雨華沒了抓摟,身體立刻失去平衡的跌回屋內,而且跌的位置非常精準。
看她倒在地上後,後腦跟著就要撞上沙發椅硬硬的扶手,唐文權臉色微變,兩個大踏步衝過來,以手心扶住她的後腦,讓她免於腦震盪的危險。
溫雨華驚喘幾聲,而後立刻抓住他。
「妳沒事吧?」
「沒事。」她困難的吞嚥了下。
「回去吧。」他放開她。慣常的冷漠與威脅嚇不倒她,他又做不來以武力逼嚇弱女子的事,只好希望她快點走。
「不,你還沒去看醫生。」
「妳--」
「我叫溫雨華,你叫小雨就可以。」她截斷他的話。「拜託,就去看一次醫生,不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好不好?」她幾乎哀求了。
唐文權看了她好半晌。
「去看過醫生,妳就走?」
「只要你去看醫生,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沈吟了半晌。「女孩子不要隨便對一個男人說:做什麼都可以。」他等她走出門,然後鎖上。
「那你肯去看醫生了嗎?」她眼睛一亮。
「走吧。」他沒看她,逕自往外走。
真的是--敗給這個多管閒事、傻呼呼、不像女人的小女人了!
* * * * *
在昨天以前,溫雨華從不認為自己會多管閒事,也不認為自己是那種會對陌生人投注過分關心的人;但現在她可不敢這麼肯定了。
跟著他一起去看了醫生,出了診所大門後,他就逕自走開;那寓意很明顯,就是不要她再跟。
她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踅回飯店。
去了一趟醫院,醫生很明白的說了:是流行性的重感冒,偏偏他輕忽,所以症狀幾度嚴重,幸好及時退燒。
但他沒有感謝她,只是端著冷冷的眼,瞪視醫生快點看完;而他不說話,所以醫生的問題全部由她代答。
看完醫生,他拎了藥就走,對她來說,去了醫院唯一的收穫是,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從健保卡上看來的。
然後,他走他的,不再開口,她也走她的。
有點失落的腳步一踏進飯店大廳,就見所有的同學都聚在大廳裡,一旁角落裡堆放著所有人的行李--其中也包括她的。
滿臉著急又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找她的朱立明,一看到她就衝過來。
「雨華,妳跑到哪裡去了?我們都好擔心妳,找不到妳,我們還考慮要不要去報警……」
「我沒事,讓你們擔心了。」
「妳昨天晚上跑去哪裡了……」同學們七嘴八舌的問。
「沒去哪裡。對了,你們不是該出發往台東了嗎?」
「在等妳啊。」
「很抱歉讓大家為我擔心,現在可以出發了。」
「好吧,那我們走。」一群人拿了行李就準備走。
「你們繼續玩,我就不跟你們去了。」溫雨華也提起自己的行李。
「為什麼?」在前面帶頭的朱立明倏地轉身問。
「我喜歡花蓮,想在這裡多玩幾天;你們繼續往南玩吧,別忘了這是最後一次寒假之旅,要玩的盡興才行。」
「大家既然一起出來,沒有理由放妳一個人落單;既然是班旅,豈有半途丟下妳一個的道理……」大家不愧是學法律的、又是讀過書的知識分子,從白話文轉成文言文文依然可以辯。
溫雨華一徑的不動如山,任飯店大廳被她的同學們吵成菜市場,她只是回櫃檯辦理繼宿的登記。
「雨華……」朱立明追過來。
「祝你們玩的快樂,不送。」她揮揮手,送她的同學們離開。
於是乎,親愛的同學們在勸說失敗後,認為他們已盡到同學愛,所以一干人吆喝著搭車往下一個目的地前進。
溫雨華揮揮紙巾當送別。瞧,她可敬的同學們多好相處啊,哪像那個人。
哎!不知道他有沒有按時吃藥?
回到房間,溫雨華才意識到,她又想起他了。怎麼回事咧?為什麼她要對一個陌生人這樣念念不忘?
* * * * *
在飯店溫暖的床上睡了個好覺,再度沖淨自己之後,溫雨華在晚餐時分離開飯店準備覓食。
算起來,她住的飯店還真是個好地方,就在市區裡,對面就有麥當勞,如果不是她不愛吃快餐類食品,她大可以去包個外食後,再度回到自己舒服的飯店房問裡,繼續睡的醉生夢死。
可惜,浪費光陰從來不是溫雨華的作風,她更沒有委屈自己吃不愛吃的食物的自虐癖好;於是乎,她只好多走幾步路四處看看嘛。
才走沒多久,她已經看到麵攤、郵局,還有各種商店,溫雨華稍微逛了逛,決定肉絲面是個不錯的選擇。
打發掉晚餐後,她攔了出租車,直奔早上才離開的那個地方。
雖然她答應過不再去纏他,不過,偷偷看他有沒有乖乖吃藥,應該不在約定的範圍內吧?
下了車、付了車資,她站在附近猶豫。
屋子裡有一盞燈,除此之外,沒聽見任何聲音;這裡並不是鬧區,所以有任何聲音都會傳的一清二楚;那麼,他回來了嗎?
她小步、小步的走近,希望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看他一眼。
當有人一接近門口,他全身的防護幾乎在瞬間全活了過來,即使在他滿身倦意的情況下,他仍然快速閃到門邊,等著來人衝進時,給他一個痛擊--
但是,來人沒有進門,腳步聲停在門口,然後,又小小聲的往窗口移去。
他的攻擊目標立該轉到窗口。
忽然,一張小臉出現,在窗口探呀探的;咦,沒人?
唐文權全身立刻放鬆,病未痊癒的身體差點撐不住,他火大的拉開門。
「妳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麼?」他不悅的低吼,開了門就回到屋內,要死不活的癱在沙發上。
溫雨華先是被嚇的呆住,然後注意力又被他臉上不自然的紅潮給吸引住。
不會吧,這個酷酷冰男會臉紅?
絕對不可能。
那麼,只剩下一個原因了--
「你又沒吃藥!」她低叫,跟著他進屋。
「為什麼又來了?」大冬天的,結果他的語氣比外面的氣溫更冰冷。
溫雨華搓搓手臂,不理他的去看看擺在桌上的藥包。哼!果然,一包都沒有減少!
「醫生開的藥,你為什麼不吃?」她質問。
「出去。」懶的回答,他以一句酷酷的逐客令代替。
溫雨華不管,再度探向他的額頭。
「做什麼!」他驀地張開眼。
「你又發燒了!」她的聲音比他還尖,接著她低頭翻著藥包裡的退燒藥。
「不必妳管。」多事!
「如果可以不管你,早上我就不必好說歹說的勸你去給醫生檢查,結果你根本不打算依醫生的交代好好吃藥、休息;你……你可惡!」她說的又氣又傷心,他怎麼可以這麼不愛惜自己!
她的語氣裡有些哭意,他努力想看清楚她。
「吞進去。」她再度端來開水、藥丸,湊近他的嘴。
他別開臉。
「你的體溫很高,一定要吃藥。」
他還是不理。
溫雨華沒辦法,用老辦法想將藥塞進他的嘴,結果他的嘴唇卻閉的緊緊,一手揮開了她。
「噢!」她低呼一聲,跌倒時撞到桌腳,痛的她立刻紅了眼眶。
他抑制住去扶她的衝動。「立刻離開。」
「我不要。」她忍著淚,按住自己撞疼的額頭。「你發燒了,一定要吃藥。」
開水倒了,但藥丸還好好地躺在她手心,她爬向他、遞給他。
他很想狠心的將她丟出去,可是她忍淚而祈求的眼卻讓他狠不下心、下不了手;可惡!
儘管傷了她,他卻還是不敵她的哀求。
唐文權一口乾吞進那顆藥,她該死的多事!
溫雨華搖晃著去端水。「給你。」
他接過去喝下後,她就坐進另一邊的沙發,還張著眼看他的情況,但是她鎖著疼的眉騙不了人。
唐文權拉她過來坐在自己身邊,然後扳下她捂著額的手。
她的左邊額頭明顯紅腫瘀青了一塊,而她沒有喊疼、也沒有生氣;他的力道不小,輕易就可以傷了她……
「痛為什麼不講?」他口氣很差,不知道是氣她,還是氣自己多一些。
她只是垂下眼,搖了搖頭。
本來就是她多事,傷了自己……也算活該。她明白,他覺得她多事,根本……不想再看見她的。
「你自己好好休息,我走了。」她站起身。
「妳去哪裡?」她的體溫,在他身邊消失。
她走向門口。「回去我應該待的地方。對不起,如果我真的很多事、造成你的不便,請你原諒。」
「小雨?」
「再見。」
眼看她要闔上門,他驀然起身,三步並作兩步的在她一踏出門口的時候截住她,用力將她扯進懷裡。
「噢!」她連忙以手心護住瘀腫的額頭。
唐文權緊緊的抱住她。
「可惡、可惡!」為什麼她要這麼自以為是的熱心?自以為是的三番兩次來擾亂他對女人敬而遠之的心?讓他不能像以前打發那些想靠近他的女人一樣,輕易的打發掉她!
她訝異的聽見他的低咒,身體被擠進他的懷抱,他抱得她好緊。
他、他怎麼了?為什麼衝出來抱住她?
仰起頭、張著眼,她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
鎖著她的雙臂不斷用力收縮,讓她幾乎沒了氣,但她依然沒有出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抱著她。
酸酸楚楚的感覺莫名的湧進眼眶,她仍是張開眼,直到他的眼,對著了她的。
緊緊抱了她之後,他拉下她護住額頭的手心,然後,輕柔不已的低頭,吻了那片瘀腫一下。
溫雨華呆住了。
現、現在,又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