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看在那傢伙身為一堂之主,還有點可信的人格份上,石無過決定就相信西門不回一次。
離開洛水河界,石無過朝東南方向走,他是要回江西,不過並不一定會進家門。
咦,前面那道身影好熟悉。
娘子?!
他們果然很有緣,他要定這個娘子了!
平原的郊道上,石無過飛也似的向前奔去,無聲無息的接近,他一把就抱住正靠著樹幹閉目養神的雷玦。
雷玦嚇了一跳,才要出手,耳邊就響起一陣惡夢般的聲音。
「娘子,我終於找到你了。」
赫!敢叫她娘子的,只有那個在光天化日下洗澡的不肖男子。
「你放開我啦!」
「不行。」他抱得更緊。「我一放手,你一定會像上次一樣跑掉的。」
不跑才怪!遇到他這種有理說不清,一副死皮賴臉模樣的男人,任何女人都應該保持一里以上的距離,以策安全。
雷玦可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你放手,我還要趕路。」
「那我跟你一起趕路。」
「我跟你不同路。」
「你是我娘子,我一定要跟著你。」
雷玦自認不是個壞脾氣的人;但只要一碰上他,才講不到幾句話,她就開始覺得自己有被活活氣死的可能。
「我不認識你。」全身被他抱著,手上的劍絲毫派不上阻嚇作用,雷玦塊徒勞無功的想跟他劃清界線。
「沒關係,我認識你就夠了。」
雷玦瞪他。
「快點放開我。」她忍著氣作最後一次警告。
「除非你答應我,不會再騎上馬把我甩掉。」他討價還價。
「那你也不要再跟著我。」
「不行,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娘子,你去哪裡,我就要跟你去哪裡。」他要她當娘子可是要定了。
「我不是你娘子。」
「你想賴帳?!」他指控的眼神,好像她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匪徒一樣。「嗚……我好命苦,我的娘子沒有良心……」
這是什麼情形?一個大男人居然就這麼當著她的面哭了起來,還……很過分的把臉埋在她肩上?!
雷玦直覺的就想把他推離她身邊,但是,想到上回他摔下馬的情形,而且他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真的哭得很傷心,害雷玦想狠下心又狠不起來。
「喂,你別哭了。」她不自然的安慰道。
「嗚、嗚嗚、嗚嗚嗚……」
「我……我不是你娘子,你要娘子去找別人啦,拜託你別再哭了。」從頭到腳,雷玦整個人都覺得彆扭極了。
「我、我就要你當我的娘子。」好好聞的味道哦,他很幸福地想道。
她身上沒有一般女子會有的脂粉香味,只有一股很自然的清香,就如她身上的衣服顏色,湛藍的像清新的天空。
他真是太過分了,居然拿自己的臉龐在她肩上沾來抹去;雷玦無法再忍耐下去了。
她手肘一個向後面,趁他不備的時候掙脫出他的摟抱。
「娘子。」他抬起頭,很委屈的望著她。
掙開了他,雷玦立刻執起劍柄對著他。
「我再說一次,我沒有看你洗澡,你也不要再說什麼要我負責的荒唐話;我現在要離開這裡,如果你再跟著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你叫什麼名字?」他突然問道。
雷玦瞪著他,沒打算回他的話。
「我叫石無過,以後你可以稱我為『相公』,或是直接叫我的名字都可以。」他自顧自的接下去。「娘子,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見她不願說話,他索性直接跳到她面前,瞥見她劍上的刻字。「趕快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你不說,我就幫你取名為『雷玦兒』。」
嗯,石無過十分滿意這個名字。
雷玦深吸口氣,免得自己一時失去理智,錯手把他給殺了。
「你不許再跟著我。」放下最後一句警告,她牽了馬就走。
她剛才說了那麼多全都是廢話,他根本半句也沒聽進去。如果他敢再跟上來,她一定不會再心軟,非好好教訓他不可。
石無過笑著看她離開。
他當然不會再跟著她啦,只會「不小心」跟她同路而已。憑他追人的本事,他一定不會給娘子有機會跑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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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石無過這麼一鬧,雷玦延誤了原來的行程,無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城,只好在城外的野店投宿。
是她見過的男人太少了嗎?
石無過的行徑完全打破她以往對男人的認知,他似乎不介意自己身上的粗衣,也不在乎自己的言行端不端正;她就算長年居住在宮裡,沒見過什麼世面,也知道男人不可能因為自己被見著了身子,就呼天搶地的要人負責。
這個石無過的言行……好怪異。
發覺自己的心思一直繞著那個只有兩面之緣的男人打轉,雷玦趕緊收回心思,伸手朝已關閉的野店敲門。
「來了。」裡頭的店小二探頭看見是位姑娘,連忙將門打開。「客倌是要投宿還是用膳?」
「老闆還做生意嗎?」
「當然做。」店小二連忙點頭。「我們掌櫃的還以為不會再有人來投宿,才提早關店的。」
「有沒有客房可以提供住宿?」雷玦問道。
「有、有。」店小二連忙領著她進店。「客倌先請坐著,我讓廚房給您準備晚膳,我先幫您把馬牽到後頭的馬房吧。」
「麻煩你了。」雷玦默點頭,在客棧裡坐了下來,打量起四周。
這家野店雖然冷清,不過倒還算乾淨,開在這偏僻的城門外郊,也難怪這個時候沒什麼生意。
等了一會兒,店小二將晚膳給送了上來。
「客倌,飯菜來了。」
「謝謝。」看見熱騰騰的飯菜,雷玦塊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等用完膳,就在店小二的帶領之下到客房休息。
隨著燭火愈燃愈末,雷玦塊愈睡愈沉。她是在房裡頭睡得很舒服,有人卻在野店外的樹幹上猛打呵欠,等的十分不耐煩。
時至夜半,燭火正好燃盡,暗處埋伏的兩道身影開始悄悄移動,合緊的房門被撬開,黑影摸黑進了雷玦的客房。
「老大,是只肥羊。」先找到雷玦塊包袱的矮小男人低喊,沉甸甸的一包錢袋,裡頭至少有幾十兩銀子。
另一個身材略胖的男人靠近床鋪,確定床上的人已經中了迷藥後,這才放大了音量。
「那些財物我們待會兒再分,先把這個姑娘綁起來,等明兒天一亮。我們就把她帶進城,說不定還能賣個好價錢。」
「老大說的是。」矮小的男人連忙放下財物。
這位姑娘長得挺漂亮的,如果把她交給花樓的嬤嬤,一定可以賣不少錢,到時候又是一大筆銀兩。
他們可好久沒碰上這種好「生意」了,正準備動手綁人時,房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如果我是你們,就不會打這個姑娘的主意。」石無過杵在門邊。
開玩笑,娘子的身子怎麼可以隨便讓不相干的男人——尤其是這種路人甲、路人乙的壞心男人碰到?!
突然有人出聲,兩個作賊的男人立刻轉身。
「你是誰?」見對方只有一個人,他們的膽子大了些。
「你們還不夠資格知道。」
石無過的姿態雖然很放鬆,然而看著他們的眼神卻一點都不鬆懈;不知怎麼著,就是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如果這個時候雷玦醒著,絕對不會認為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印象中的那個無賴。
「廢話少說,交出你身上的財物,然後立刻滾離這裡,這樣我們哥兒倆或許還可以當作你沒來過;否則……」
「否則怎麼樣?」
「否則,要是在這裡作了枉死鬼,可別說我們沒給你逃命的機會。」高胖的賊頭惡狠狠的威脅道。
石無過聽的不禁放聲大笑。
「你笑什麼?」
「我笑到底是誰要做枉死鬼還不知道。」石無過走進房。「我也給你們一條路,把她的東西全放回原位,然後立刻離開這裡,我也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否則,你們的店就準備開到今天為止。」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反被威脅的黑店老闆大為光火,兩個人立刻聯手攻擊石無過;但出乎他們意料的,這個看來文弱的男人居然一點都不文弱,沒幾招就把他們兩個打得東倒西歪,毫無招架之力。
「快走!」兩個男人眼看情況不對,分別朝兩邊破窗而出。
眼見他們逃走,石無過也懶得追人,他直接走向床鋪查看他親愛的娘子要不要緊。
現在,他怎麼也不放心她一個人走了,不管她要去哪裡,他都跟定了。著她不許,他就用纏的。
坐上床沿,石無過才正想的得意,靈敏的鼻子立刻聞到一股不正常的味道,房外有火光閃爍著。
「該死!」他低咒一聲。
那兩個不入流的傢伙居然放火?石無過背起雷玦的包袱,雙手橫抱起她,立刻以輕功躍出火燒的範圍。
幸好他老早就把娘子的馬匹給偷牽出來了,否則明天要是娘子醒了,他要怎麼向她交代?
抱著雷玦到安全的距離之外,他這才停步將她給放了下來;看來今晚得委屈娘子睡在他懷中咯。
替雷玦蓋上一件外袍,石無過為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讓她的頭枕在他腿上;他笑著想像她明天醒來後的反應。
至於那兩個膽敢打劫他娘子的人,最好別再出現在他面前,因為——他實在是「善良」的不想開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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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什麼東西在她臉上點來點去,好癢,她伸手拂開。
才清靜的想再度人眠,又來了,是蚊子嗎?她眉頭細細的皺了起來,再度揮手。
咦?什麼東西抓住了她的手,這會兒她的雙眼不得不睜開了。
赫!她嚇了好大一跳。
「親你。」他大大的臉撲了過來,她枕在他腿上,無路可退的被印上了唇,她另一隻空閒的手立刻發揮作用。
清脆巴掌聲配合著他不得不退開的低呼聲,好一個二部合唱。
「娘子,你好狠心。」嗚,居然打那麼用力。
幸好他還握著她一隻手,就拿這只柔軟的手放在自己「受創」的臉頰上,輕撫安慰著。
「你在怎麼會在這裡?」受了剛才的驚嚇,她以為自己會尖叫出來,結果她的聲音卻低啞的可以。
「你在這裡,我當然就在這裡啊。」他還在委屈剛才被打的一巴掌。
「你胡說什麼?!」她抽回手坐了起來,才發覺自己剛才睡著的姿勢,「你……我……」
天,她該不會和他在這個荒郊野外單獨待了一晚吧?!他是怎麼把她給帶到這裡的,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娘子。」他突然抱住她。「你不要又想丟下我。」
「你做什麼?」她瞪著他,這人怎麼老做一些讓人措手不及的事?!
「抱著你啊。」他很理所當然地道:「如果你又跑了,我要上哪兒去找像你一樣漂亮的娘子?」
「你……」他突來的稱讚令雷玦塊有些不知所措。為什麼任何不正經的話,從他嘴裡都可以說的那麼自然?
「娘子,」他放軟了聲調。「我好不容易才又找到你,你不要再趕我走了。」
「你別再胡鬧,我說過,我不是你的娘子。」
「可是我就認定你是我的娘子。」他很堅持。「你看過我的身體,而我和你單獨在這裡待了一個晚上,現在我還抱著你,我們都已經這麼親密了,為什麼你還不肯承認你是我的娘子?」
天哪、地呀,他居然這麼胡說,如果她清醒著,怎麼可能和他在同一個地方待上一晚?
「你快放開我。」她努力喝斥。
「不放。
「你再不放,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她威脅道。
「你從來就沒有對我「客氣』過。」他又似指控、又似哀怨地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把我摔下馬去;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你拿劍指著我,剛剛你也打了我一巴掌。娘子,你這麼對待我,但是我都沒生你的氣耶,看我多疼你、對你多好呀。」
到最後,他居然邀起功來了。論修養,他實在比他親愛的娘子好大多了,因為他從來都沒有生過她的氣,不像她老是對他發脾氣。
「石、元、過。」
「有!這是個好名字。」他笑嘻嘻的看著她。
她又是威脅、又是喝斥的跟他說了半天,根本一點用都沒有,偏偏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他一抱住她,那雙手臂就像被定住一樣,她怎麼都掙脫不開,只能無助的任他抱個徹底。
雷玦塊氣呼呼的,根本拿他沒轍,乾脆別過臉去不理他。
好一會兒,石無過終於開口問:「娘子,你還在生氣嗎?」
「哼。」她沒轉回頭,原本連應都不想應他。
「娘子?」
「別再叫我『娘子』!」
「別生我的氣了。」
「那你放開我,並且不准再叫我『娘子』。」她居然在跟這個無賴討價還價,雷玦真是哭笑不得。
「那不行啊。」石無過搖搖頭,很堅持地道:「你是我的娘子,一輩子都是。」
既然她不看他,那麼他就把她的臉轉回來,很認真的看著她。
雷玦塊被他異常認真的眼神撼住了。老是在她面前胡攪蠻纏的嬉皮男子,怎麼可能有那麼認真的眼神?雷玦塊一驚,連忙甩開心裡的震撼。
「我也說了、我不是你的娘子。」
「你是、你是、你就是。」
「你——-」雷玦塊再次體會到什麼叫「無力感」。「你到底想做什麼?」
「只要你承認,我是你的相公、你是我的娘子就好。」他的要求多麼簡單呀。
「不可能。」
「可能。」他點點頭強調。「我只想娶一個妻子,只對我的妻子認真,也只對我的妻子不規矩;娘子,我是真心的。」
雷玦想反駁他的話,一輩子的婚姻哪能就這麼定了呢?但一接觸到他異常認真的神情,拒絕的話突然說不出來了。
不。不會的,他從一開始就在戲弄她,他不可能是認真的。
雷玦垂下眼。「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又怎麼會在這裡?」
見她逃避的轉開話題,石無過也不逼她。她是個很容易認真的人,這樣的人通常不會輕易的相信別人,因為太容易相信,就容易換來傷害。
不過這沒關係,他有絕對足夠的耐心去纏著她,反正他已經決定要跟她在一起一輩子,就讓他們相纏到老好了。
「是我把你帶到這裡來的。」
「不可能。」有人移動她,她不可能完全沒有感覺。
石無過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
「如果你中了別人下的迷藥,就有可能。」
「迷藥?」她抬起頭,略帶驚惶的看向他。
唉!石無過歎口氣。
娘子果然是個單純的人,一點基本的防人之心都沒有,一個姑娘家獨自行走,實在是太危險了。
「光看那家野店一個留宿的客倌也沒有,又早早關了門,你就應該留心點,否則被人迷昏了,什麼知覺都沒有,會發生什麼事誰都無法預料。如果昨晚我沒有及時趕到,你身上所有值錢物品被搶了不打緊,恐怕連你自己都難逃傷害。」
就算她有武功,在那種無色無味的迷藥攻擊下,最後還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那……我……」她攀拉住他的衣襟,慌慌的不知道該怎麼啟齒。
石無過握住她的手。
「別擔心,你沒事。」他安撫著她,「在我把那兩個開黑店的惡賊打跑以後,他們居然放火燒掉那家店,我只好抱著你躲到這裡來,將就過了一夜。」
雷玦鬆了口氣,這才想起,「你一直跟著我?」
「是啊。」他點點頭。
「不可能。」如果他一直跟著她,她怎麼可能都不知道?
「如果我連自己的娘子都會跟丟,那怎麼追娘子呀。」石無過一臉皮皮的笑道。
「你有武功,而且不差,對不對?」她警覺地問。他居然一直裝成文弱的模樣騙她?!
「普通而已。」石無過一看她臉色不對,立刻轉移話題:「對了,娘子,我救了你哦,算是你的救命恩人,這下你不能再趕我走了。快點告訴你的名字。」
她瞪著他。
「雷玦。」她不太情願地回道,因為他正好說了一個她不能反駁的事實。
「雷玦。」如願的得到答案,石無過立刻低喚了一聲。「那我之前幫你取的小名雷玦兒,正好搭配你的名字。」她劍柄上刻著的果然是她的名字。
「不許你叫我「雷玦兒』。」她懊惱的低叫。
她的名字,只有宮主才能改。
「那麼你也要答應我,不可以再主動甩開我,讓我老是天南地北的到處找你。」雖然我一定找得到你。他在心裡頭想道。
雷玦想了想。「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不可以妨礙我要做的事。否則,就不許跟著我。」
「可以。」他很爽快的答應。
「那麼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雷玦看向他依舊環在她身上的手臂。
「當然可以。」石無過手一放,雷玦立刻離開他身上。
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她突然想到——
「對了,我的馬!」
「別緊張。」石無過拉住她的手,「昨天晚上我把你的馬也一起帶來了,它在那邊。」他指向另一邊。
看到馬兒安然無恙,雷玦鬆了口氣。這匹馬是她在宮裡自己養的,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她會很難過的。
「幸好你有救到它,謝謝。」雷玦朝他笑了一下。
石無過看著她走過去,輕輕的撫著她的馬,人還有點恍惚。他剛剛——真的得到雷玦一個笑容了,對吧?!
石無過心飄飄然,笑得有點傻呼呼。因為,雷玦從來沒有對他笑過。其實,是不耐煩與生氣的表情居多。
他發現,在雷玦塊剛強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溫柔的心。只是,現在她的溫柔還不會對他展現。
但是,以後一定會的。他很有信心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