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別來 第三章
    一輪淨亮的圓月,高高地懸在黑黑的夜空中,暈白的光映在池面上,隨著微風輕輕地撩撥水面掀起的淡淡漣漪,就像是綴了無數晶瑩亮白的落花。

    一抹纖麗的身影悄悄佇立在池畔,月光適時灑落在她身上,乍看之下恍若天仙化人。

    湖綠鑲紅錦緞上衣,荷白曳地輕紗羅裙,一頭墨黑及腰長髮,在月光照耀下泛著迷人光澤,簡單梳起的兩邊雲髻各斜插著一根鏤玉簪子。

    再細看佳人容貌,豈是美若天仙一句可形容!

    那細眉如新月,目賽靈杏如星流盼,粉肌瑩澈無瑕,絳唇引人無限遐思。

    照常理說來,這樣絕色佳人手上該是拿著嬌艷鮮花或是絲中小扇的,可細看之下,她手裡竟是不協調的握著一把價值不菲的寶劍。

    「夜……夜姑娘……」

    一聲雀躍又帶著怯意的呼喚,讓沉思中的夜珂回過頭。

    看了許久,她才認出這人是今天墨家堡的座上賓,江鳴鶴。

    「江公子,這麼晚了,您還沒就寢?」她嘴上雖然說著客氣話,但清冷的星眸卻未帶任何情緒。

    「我……我睡不著。」江鳴鶴斯文的臉上出現紅痕,在月光下格外明顯。

    「睡不著?是否是下人們哪兒做得不好,還是床鋪得不夠舒適……」

    江鳴鶴急道:「不、不是……他們都做得很好,是我真的睡不著,想出來透透氣的。」

    誰都知道墨家堡要求下人的規矩有多嚴苛,稍有犯錯就得接受懲罰。

    他和爹親此次是和皓天等四大山莊來墨家堡商談結盟之事,沒必要讓那些下女們因小事而受責難。

    更何況他的不能成眠跟床鋪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是因為眼前這位佳人啊!

    「這樣啊!」夜珂暗地裡鬆了一口氣,生怕因江鳴鶴一句話,會令伺候他的婢女們遭殃。

    她一點也沒注意到江鳴鶴泛紅的臉,更沒看見他眼裡赤裸裸展現出的愛慕之意。

    「夜姑娘也睡不著嗎?」夜珂搖搖頭,「不是,今天我守夜。」「守夜?」他難掩驚異之色。「嗯!」

    「可守夜這種粗活不是該由男人來做的嗎?貴堡怎麼可以讓你這樣纖弱的女孩家……」

    纖弱?乍聽之下,夜珂有些失神。

    她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聽過人家說她纖弱了……

    在成為墨雲的貼身護衛後,舉凡有關女子被稱讚的詞句便從此與她絕緣。

    「江公子謬讚了,纖弱這兩個字一點也不適合我,我是墨家堡的護衛,也是堡主的貼身護衛。」她說道。

    「護衛?」

    江鳴鶴瞠大眼,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他的確曾經聽過江湖上的傳聞,說墨家堡堡主身邊有位姿容冠絕、身手不凡的女護衛。

    初聽見這些傳聞時他還嗤之以鼻,認為這一定是外人誇大之詞,墨家堡怎麼可能用女子當護衛……

    「沒想到江湖上傳言全是真的……」

    他猛地脫口而出,聲音雖小,但在靜謐的深夜裡已經夠讓夜珂聽得一清二楚了。

    對於外人得知她是護衛後的驚訝神情她早習以為常,倒也不以為意。

    這江鳴鶴是龍威山莊的少莊主,與皓天山莊、勝遠山莊、飛揚山莊統稱為四大山莊。

    今天晚上墨家堡大宴這四莊莊主,目的就是要與他們結盟,以壯大墨家堡的聲勢。

    夜珂是墨雲的貼身侍衛,理所當然也出席了,因此她能認出江鳴鶴。

    「對不起,夜姑娘……我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江鳴鶴額際泛出薄汗,想不出解釋的話語,生怕因此得罪了佳人。

    今晚席上眾人談了些什麼,商討些什麼結盟大事,他全然不知。

    他的目光在夜珂出現在墨雲身邊那剎那起,便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了。

    原以為她會是墨雲的嬌妾或美婢,也正因如此他竟心亂了一整夜,翻來覆去無法入睡,這才走出房門散散心的,沒想到她竟是墨家堡的護衛……

    「無所謂的,江公子不需要為這種小事向我道歉。」夜珂一點也不在意。

    結盟之事,墨家堡籌劃已久,可見得墨雲相當重視這事,所以眼前這人她可得罪不起。

    她冷淡疏離的態度著實令江鳴鶴有些尷尬,只能乾笑幾聲,佯裝輕鬆的道:「夜姑娘還真會挑地方,這兒賞月還真不錯呢!」夜珂抬頭看了一眼月亮,「是不錯的地方。」

    夜色美不美對她而言不具任何意義,會選在這兒守夜,只單純因為這裡離墨雲住的寒棲樓最近而已。

    看著欲言又止的江鳴鶴,夜珂無端一陣心煩,為免讓他有機會再開口,她於是道:「不打擾江公子賞月了,夜珂還有任務在身,先行告退一步!」

    也不管他一臉失望的表情,她遂轉身跨步離去。

    「夜姑娘……」

    身後傳來輕如耳語的叫喚,夜珂卻執意裝作沒聽見,步履更是加快。

    她的心就如同明亮月光旁的烏雲一般,沒有人可以撥開,除了那雙強而有力的臂膀……

    ***************

    事實上,夜珂根本沒離開池邊。

    她只是躲在不遠的暗處,直到江鳴鶴離去她才再度現身。

    池畔的風光依舊,她的心卻已經不如適才那般平靜了。

    輕輕喟歎一聲,她試圖調整自己的情緒。

    「這麼好的機會,你竟然讓它白白溜走?」

    「主……主子?」

    低沉充滿磁性的迷人嗓音讓夜珂渾身微僵,連忙轉過身子。

    「看來,你是真的現在才發現我噦?」墨雲沁黑的眸帶著魅人的笑意,「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我,才會這麼急著打發江鳴鶴呢!」

    「不管主子在不在,夜珂的回應都是一樣的。」她低下頭,有些賭氣的不願去看他。

    三年了,她都跟在墨雲身邊三年了!

    儘管她一再告誡自己,墨雲絕對不是她可以高攀的理想對象,但是她的心就是硬要飛向他,而且早在她有所自覺時,就已經根深蒂固了。

    可她只是個小小護衛啊,她能拿什麼去和墨雲身邊那些鶯鶯燕燕比呢?

    論身世,她只是個孤女,壓根兒比不上擁有顯赫家世背景的千金小姐們。

    論姿色,她雖空有張不輸任何女人的絕色容顏,但因為常年習武,所以缺少女性該具備的柔聲軟語、婀娜身段。

    更何況墨雲身邊從來不缺女人,其中也不乏與她姿色相當的女子,卻不曾讓墨雲因此多寵愛幾分,更沒有任何一名女子能在他身旁待超過三個月……

    或許是跟在墨雲身邊久了,夜珂太瞭解他。

    他天生具有毀滅女人的可怕魅力,可他的心卻冰冷得容不下任何一個女人。

    儘管如此,只消他一個眼神,所有女人仍是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包括她……

    「是嗎?」他低嘎的道:「若不是我太瞭解你,說不定還會以為你是因為我才拒絕江鳴鶴呢!」

    明知這是墨雲說話的一貫方式,夜珂的雪頰仍然不爭氣的泛紅。

    促狹、戲諺中帶著微微孟浪,感覺上完全沒有殺傷力,但再沒有人比她還要清楚墨雲的危險了……

    她實在很想大聲告訴他,是的!我就是為了你才會拒絕他!

    但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開這個口,除非她不想再待在墨雲身邊。

    「主子別開夜珂的玩笑了。」她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不帶任何情緒。

    「你今年多大?」「呃?」

    他突然問她年齡,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年該是十八吧?」

    「嗯……」

    墨雲看她的目光變得詭譎,這讓夜珂心中頓時有些不安。

    「十八……或許我該開始為你物色對象了……」墨雲認真的思考起來。

    「不!我不要!」夜珂的臉色倏地變白,他的話令她的心深深刺痛著。

    墨雲挑起劍眉,有些驚訝她過大的反應。

    夜珂連忙斂起慌張神色,微顫的唇勉強擠出話來:「夜珂沒想過要成親,只想永遠待在墨家堡。」待在你身邊……

    「是嗎?那是你現在的想法,恐怕再過幾年,你就會開始怨起我這個做主子的了。」

    「不,我不會的。」她堅定的回答。

    「別那麼早下定論……」墨雲的眼神顯得有些難測。「或許有一天你會恨不得立刻逃出墨家堡……」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是嗎?那麼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夜珂看著那抹黯黑色的修長身影,就如同來時一樣無聲的消失在暗處,深深的空虛又再次侵襲她的心。

    墨雲對她就像是那顆遙不可及的月,而她只是圍繞在他身邊最近的一顆星,即使她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靠近他,只能就這麼癡癡地守著他。

    或許有一天你會恨不得立刻逃出墨家堡……

    墨雲臨走前的話猛竄進她腦中。

    如果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她不得不離開他身邊,夜珂可以肯定,那代表著她的死亡……

    ***************

    四大山莊與墨家堡正式結盟了。

    這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墨家堡的聲勢本就很高,如今再加上這些盟友的支援,更是如日中天。

    與其說是墨家堡倚重四大山莊,倒不如說是四大山莊藉著墨家堡的力量,壯大他們在江湖上的地位。

    所以這些天墨家堡可以說是賀客盈門,其中不乏皇親國戚、朝廷高官。

    夜珂凜著臉站在墨雲身邊,冷眼看著賀客們巴結的送上賀禮。

    她自從跟在墨雲身邊之後,就看多了這些貪婪的嘴臉。

    「怎麼?你也被這些人搞煩了嗎?」

    夜珂猛回神,立刻迎上了墨雲調侃的目光,她才驚覺到自己竟然將心情表現在臉上了。

    「沒有……」

    她暗自責罵自己,這已經是她不知第幾次的失神了。

    身為一名護衛,在保護主子的時候發呆是最要不得的。

    「是嗎?可我倒是真煩了!」

    墨雲像是有意似地揚高嗓門,讓在場的所有人全都聽到他的話。

    原本喧鬧的大廳突然一陣靜默,眾人臉上全是尷尬的神色。

    「主子累了?要不就讓駱總管替您代收賀禮吧!」夜珂盡責的給了主意。

    「好主意!」

    墨雲站起身,無視於滿屋子的人,旋身就朝內屋走去,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賀客。

    夜珂瞥了一眼大廳裡的人,隨即緊跟在墨雲身後離去。

    她一點也不會為這些人感到委屈;對於逐利之徒是沒必要浪費她的同情心的。

    ***************

    跟在墨雲身後,夜珂一如往常的像影子般不出半點聲響。

    繞過偌大的中庭,行經雪花徑,墨雲卻突然在八卦亭停了腳步,害夜珂差點撞上他。

    「您不是要回寒棲樓嗎?」

    她直覺是墨雲改變了主意,因為八赴亭本身的設計就是方便墨雲可以通往堡內各處。

    往東就是墨雲所居住的寒棲樓,西側則另有一座秋陽樓,是護衛們的住所,而夜珂就是住在那兒。

    「你今天的責任到此為止,去叫駱武來。」

    「主子?」夜珂微愕,背脊一僵。「不知夜珂做錯了什麼?」

    自從三年前她成為墨雲的貼身護衛後,白天她總是形影不離的守在他身邊。

    墨雲狹長的黑眸迎向她,唇邊勾起一抹慵懶的笑。「你不知道?」

    他笑得越恣意,夜珂心裡越是泛冷。

    「身為護衛,你今天的表現簡直是侮辱了這身份。」

    他的聲音低柔近似耳語,但說出口的話卻是惡毒得可以。

    雪艷的容顏一凜,水眸瞬間略過痛楚,她知道他指的是她在大廳不只一次的失神。

    「夜珂願為今天的失誤接受您任何懲罰,但是請您別換掉下屬,夜珂保證下次會……」

    「下次?」墨雲挾著一抹嘲弄,冷銳的眸凝視著她,「你認為我能允許你還有下次嗎?」

    夜珂握劍的手一緊。

    這就是墨雲,他不會允許身邊有任何錯誤發生。

    三年來她戒慎恐懼,事事力求完美,為的就是能永遠待在他身邊。

    「不會有下一次了。」

    她忽略胸口隱隱揪扯的怪異感受,話聲輕得就像是在呢喃般。

    不允許自己低聲下氣求情,因為這是她唯一僅剩的自尊,何況她知道任何求情都是沒有用的。

    「很好。」他淡淡地說,似乎早預料到她的回答。「從今天起,你再回練功房七天,不用跟在我身邊。」

    她微喘一聲,喉間就像有東西哽住般難受。

    「遵命……」她知道這已經是最輕的懲罰了,更何況她也沒臉再要求什麼。

    「去叫駱武來。」

    他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掉頭便往寒棲樓走去。

    「是……」

    夜珂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如鬼魅般飄散在清冷的空氣中。

    這是她自己所選的路。

    選擇跟在這樣一個沒有心的人身邊,她注定要一再承受重複的折磨,卻沒有喊痛的權利……

    ***************

    次晨,天才濛濛亮,一直沒睡好的夜珂猛地被初啼的雞鳴聲驚醒。

    她粗略的梳洗一番,立即提起劍往門外衝去。

    疾步來到了八卦亭,她才猛然停下腳步。

    怎麼忘了……今天起,她不用跟在墨雲身邊,而是要去練功房,所以根本不用那麼早起。

    一想到有七天見不到他,夜珂的腦子突然陷入一片空白。

    她跌坐在亭中的石椅上,蒼白的唇勾起一笑。

    「夜珂……你真是個大傻瓜……」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墨雲的。

    或許是在三年前,他開口要她寸步不離開他的那一刻起……或許是十二歲那年,他隨意瞥她的那一眼起……

    也或許是他決定撿回她的那一刻,她便……

    更或許,是上輩子……「夜珂!」

    一聲溫婉的叫喚,讓沉溺在自己思緒中的夜珂回過神。

    「素姨?」

    看著眼前雖有風霜卻仍具迷人風韻的婦人,一絲親切感湧上夜珂心頭。

    「夜珂,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我……」柳素關懷的眼神讓夜珂差點就脫口說出自己的心事。

    停頓了一會兒,她收起不小心洩漏出的脆弱。「沒、沒什麼……」柳素溫柔的眸光一黯,難掩失望的道:「夜珂,自從你跟在堡主身邊後,我們好像很久沒說過話……」

    夜珂緘默了。

    她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約八九歲女孩的樣子,一個十分愛笑、活潑的孩子。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

    柳素挑了個最接近她的石椅坐下,「以前你有什麼事都會來告訴素姨的,不是嗎?」

    夜珂一聽,心裡突然一陣茫然空虛。

    那是多久以前的她呢?都是記不住的前塵往事……她早忘記自己有多久沒笑過了。「我聽駱文說……你昨天……」

    「素姨!」夜珂猛喝住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

    她不需要被人同情,那只會讓她顯得更加軟弱,而她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軟弱。

    「可是……」「素姨,時候不早,我該上練功房去了,你……好像也該去忙了吧?」她故意岔開柳素的話。

    她的刻意冷漠讓柳素一顆心隱隱作疼。

    眼前這女孩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親生女兒啊!

    為何上天要如此捉弄她們娘倆,讓她們相見也不能相認?即便見了面,感覺上也像是陌生人一般……

    「夜珂,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很關心你……」「我知道!」

    夜珂躲過那只伸過來想撫觸她的手,臉上多了絲不自在。「我真的得走了……素姨,我們改天再聊吧!」

    對於自己閃躲的舉動,夜珂並沒有想太多,只是純粹不習慣被人碰觸而已,卻不曉得這個無心之舉已經傷到了柳素。

    「夜珂……」「您多保重。」

    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她表達關心的最大極限了。

    給了柳素一個歉意的笑,夜珂快步地離去。

    「珂兒……」

    柳素望著親生女兒的背影,只能輕輕低吟著她的名字。

    她空洞無奈的眼睛流下了後悔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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