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院?那種妓院?」
豆兒一手摀住胸口,震驚得連聲音都發抖了。
他們一行人下榻於京城最著名的客棧,由於皇上愛安靜,所以江義自行作主將東半邊的房間全租了下來。
此時,韋端己與豆兒正在房中用膳,馬常與江義則是被他派出去打聽消息。
「是的,豆兒,你不要太傷心,今晚我就去『彤玉坊』贖回你娘。」韋端己以為她在替母親感到難過。
豆兒奇怪地看他一眼。「誰說我傷心了?娘以前告訴我她在『彤玉坊』賣藝時,那些姊妹都待她很好,嬤嬤雖然食財,不過對她也是有情有義的,當年見有人願意替娘贖身,並沒有哄抬價錢,就讓娘順利從良了。」
「你剛才的神情很激動。」
「有嗎?」豆兒摸摸「據說」很激動的臉蛋。「可能是想到今晚就可以看見娘,所以太過高興了。對了,我們晚上什麼時候去『彤玉坊』?」
「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乖乖待在客棧等。」韋端己夾了一塊魚肉在她碗中。「你多吃一點。」
豆兒扒了幾口飯,不死心地道:「沒有我,你怎麼知道哪一個是我娘?萬一贖錯人怎麼辦?」
她實在好想進「彤玉坊」見識一下什麼叫做妓院,看看裡頭的姑娘、擺設是什麼樣子,這次她若沒有藉機看成,她這輩子恐怕沒機會大飽眼神了。
「我會問清楚,你用不著擔心。」
韋端己細嚼慢咽,假裝沒看到她興致勃勃的神情,他告訴自己千萬別對豆兒心軟,否則她會提出「恐怖」的要求來。
豆兒將圓椅挪近他的身旁,以盈盈水漾的明瞳瞅著他。「可是人家想跟你一起去嘛,好不好?」
她的小手搖搖他結實的手臂,流露出嬌甜的小女兒姿態。
韋端已被她這麼一撒嬌,馬上心蕩神馳起來,差點脫口答應她,他晃了晃頭清醒自己。「不行,一個姑娘家到妓院成何體統?」
「沒關係啦!反正我穿的是你的衣袍,別人看不出我是女的啦!」豆兒熱切地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拚命說服他。
韋端己不為所動。「這例提醒我了,你等會兒用完膳,去隔壁房裡換上我為你新添的衣物,不要再穿這身男裝了。」
他雖然寵愛豆兒,但在這方面的態度卻保守得很。
「啥?」豆兒明顯的傻眼了,不敢相信韋大哥竟然轉移話題。「韋大哥,你還沒答應我呢!」
韋端己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如她所願地開口道:「這件事我絕不會答應你的,你今晚就在客棧等你娘親回來吧!」
這小家子氣的臭男人!
豆兒霍地站了起來。「哼!不帶我去就算了,小氣鬼!」
她氣呼呼奔回隔壁的房間,決定閉門苦思獨自去會見娘的方法。
☆ ☆ ☆
一個時辰後——
豆兒換回女裝,一個人在街上閒晃,並且將兩隻狗留在客棧。
她睜大那雙又圓又亮的黑眸子,專心地尋找「彤玉坊」的招牌。
不曉得是「彤玉坊」惡名昭彰,還是怎麼樣,每個豆兒問過的路人都驚慌失措地走避,不然就是雞婆地訓她一頓,要她別到那種不正經的地方。
「怎麼會這樣?」她有些點哭笑不得了。
此時,突然有三、四個流里流氣的中年人圍上來,其中的盧七問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在找『彤玉坊』呀?」
豆兒興奮地猛點頭。「是呀!這位大叔,我要到那裡找人,你知道『彤玉坊』在哪裡嗎?」她總算遇到一盞「明燈」了。
那幾個人神色詭異地交換一下眼光,盧七露出滿嘴不整齊的黃板牙,笑瞇瞇地道:「我當然知道啊!我有個親戚在那裡的廚房工作,我對那地方熟得不得了。不如我們幾個帶你去『彤玉坊』,以免你找不到地方。」
豆兒涉世未深,真以為有人這麼好心,開心地笑了起來。「真是謝謝你們。」
「跟我們來。」
他們幾人前後簇擁著豆兒朝前走,帶著她在大街上東兜西轉,漸漸往人煙稀少的街道走去。
「到了,就是這裡。」他們終於在一幢偏遠大宅的後門停步了。
豆兒細細打量這幢豪華的宅院,發現這宅子附近都沒有人家,四處是充滿荒涼的味道。
她不禁蹙起納悶的柳眉,狐疑地問:「『彤玉坊』為什麼選在這種地方開業呢?看起來既蕭條,又淒涼,他們的生意怎麼做得好?」
盧七鬆了口氣,幸好這丫頭單純得很,他差點以為她起了疑心呢!
「『彤玉坊』開在這荒僻的地段,客倌才敢上門,你別看現在冷冷清清的,晚上這裡可是城中最熱鬧的地方。」他摸一摸嘴上的鬍髭。「走吧!我帶你進去,別浪費時間了。」
「噢!」豆兒仍然沒有懷疑這些人另有企圖,直接跟著他們穿過庭院、花園,來到一間俗麗的小房間。
「小姑娘,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叫我的親戚來。」盧七邪笑幾聲,與其他同夥一起走出去。
不久,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出現在房中,後頭跟著盧七與兩名彪形大漢。
「喲,這丫頭長得挺漂亮的。」老鴇秋媚嗲著嬌媚的嗓門,走到豆兒身前,抬高她的下巴仔細端視她。
豆兒被她看得心底發毛,連退了好幾步。「這位大娘,我是來找我娘的,她叫芷君。」
老實說,她開始後悔為了一時意氣用事,獨自到「彤玉坊」來見娘了,瞧這位大娘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不放,她就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這裡沒這個人。」秋媚繞了一圈,以挑剔的目光打量豆兒。
「這丫頭沒幾兩肉,來我這裡的大爺不喜歡這種瘦巴巴的貨色。」她突然伸手在豆兒的胸脯上捏一捏,像是在測量什麼。
「嘿!你在幹什麼?」豆兒氣呼呼地拍掉她的魔掌,杏眼圓睜地怒道:「我是來這裡找人的,我有沒有肉關你什麼事啊!」
簡直是太侮辱人了嘛!她的身材嬌小歸嬌小,但也是玲瓏有致得很。
「嗯……脾氣太壞,動作也粗魯,大概只值二十兩銀子。」秋媚精明地開價。
以她做二十多年的老鴇經驗,自然一眼就看出這丫頭的條件絕佳,日後必定可以成為她「彤玉坊」的紅牌。
剛才拚命挑出她的缺點,主要是不想花太多的銀兩買下她,能省多少是多少。
豆兒總算明白她為什麼嫌她沒肉了!
「喂,我不是來賣身的,你別搞錯了。」她氣得猛跳腳,她怎麼這麼衰啊!
「住嘴!」盧七粗魯地摑了她一巴掌,使她跌倒在地。「老子就是要把你賣給妓院,怎麼樣?」
都是因為她胡亂喳呼,害他不能要求太高的價錢,賞她一巴掌算便宜這丫頭了。
好痛!
一股劇痛在她左頰上火熱地燃燒開來,她的淚珠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這種痛楚比小時候挨大娘的巴掌還痛上十倍。
她顧不了耳朵還嗡嗡響著,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憑什麼把本姑娘賣給妓院?快放了我,不然我去官府告你。」
「去你娘的!看老子怎麼教訓你——」盧七氣得挽起袖子,要給她一頓好打——
「慢著!慢著!」秋媚心疼地喊住他,深怕他打傷了她的心肝。「她這身細皮嫩肉的,經你一打,我以後怎麼做生意啊?」
盧七識相地停止,搓著雙手,諂媚兮兮地走到秋媚身邊。「那銀兩怎麼算……」
秋媚風情萬種地拋給他一個媚眼。「你先告訴我這丫頭的來路。」從這丫頭華美精緻的服飾看來,秋媚懷疑她可能出自富豪或官宦之家。
為了不惹禍上身,她不得不小心一點。
「是我在街上遇到的,這丫頭逢人就問『彤玉坊』在何處,所以我就跟幾名兄弟把她騙來賣啦!」盧七說得洋洋得意。
豆兒坐在地板上險些氣暈了,心中那股受騙的怒火愈來愈旺,她慢慢站了起來。
「她這身打扮像是好人家的姑娘,萬一被人發現她在我這裡怎麼辦?她的家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秋媚一臉可惜地搖搖頭。「我這間『彤玉坊』冒不起這個險,你把那丫頭帶走吧!」
她想要既貌美又便宜的姑娘還不簡單,只要到鄉下走一趟,她要幾個就幾個,她何必自找麻煩呢!
不過,像眼前她這種清靈絕麗的美人兒倒是少見。
盧七急了!
「這有什麼關係?今晚『彤玉坊』舉辦的拍賣會,不是會有許多外來客參加嗎?你可以今晚就把她賣給外來客當小妾,讓那丫頭跟著外來客離開京城,如此一來,包準神不知、鬼不覺,官府絕對查不出來。」盧七拚命想把豆兒推銷出去,現在二十兩他也不會嫌少了。
拍賣會本來賣的是剛下海姑娘的首夜,算是「彤玉坊」的噱頭,一個月舉行一次,每個月到這個時候必定會湧進大批的外地尋芳客。
但是,公開賣人這可是頭一遭啊!
秋媚想到轉手間就可以賺上一筆,不禁樂得眉開眼笑。「好吧!將她留下來。」
豆兒發現劇情急轉直下,情況又對她不利了。
她趁著眾人沒留神之際,悄悄躡往半掩的門口。
「那銀兩……」盧七的眼中流露出貪婪之光。
秋媚嬌哼一聲。「你急什麼?又不是不給你。」她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數了一張最小金額的銀票給他。
「跟你交易真是愉快——」
「別跑!」一名保鏢的叱喝聲中斷盧七接下來的話,只見那名保鏢跑了出去。
不久,他便拎著豆兒回來報到。
「放開我!」豆兒的粉拳像鼓槌一樣,使勁敲打在他的手臂上。「臭男人……」
秋媚柳眉輕輕一皺。「將這丫頭帶到劉嬤嬤那兒去,先下一點迷藥,再好好妝扮她,我晚一點就過去。」
「是!」那名保鏢輕輕一撈,將她像麵粉袋一樣扛在肩膀上,根本無視於她那軟綿綿的花拳繡腿。
「嘿!你這人怎麼那麼粗魯……會痛耶!」
豆兒抗議的聲音愈飄愈遠……
☆ ☆ ☆
劉嬤嬤是個高大肥胖的老婦人,因為懂一些草藥的調製,自然備受老鴇秋媚的重視,她的身材不但粗壯,連嗓門也大得很。
「這小姑娘是誰啊?」
劉嬤嬤看到豆兒那又踢又打又抓的野貓模樣,忍不住開始搖頭,她活到這麼大把年紀,還沒看過這樣潑辣凶悍的姑娘家。
「新來的姑娘。」那名保鏢被豆兒叮叮咚咚的攻擊給惹毛了,雖然打起來如同蚊子叮咬一樣,但蚊子叮久了照樣會痛耶!
「放我下來!」豆兒倒掛在他肩上,頭痛欲裂地拚命拍打在他那堵肉牆上,她那充血的腦袋瓜子像是要爆炸開似的,傳來轟隆的異響。
他不耐煩地將她扔進硬邦邦的木床上。「秋姊要嬤嬤向這丫頭下點迷藥,她晚一點會過來看看。」
「啊……」
豆兒還來不及細想,腹部的疼痛就逼得她逸出呻吟聲來。
原來,她復元不久的劍傷因為她的掙扎而把結痂磨落,導致傷口漸漸滲出血絲來,本來豆兒還不覺得疼,但被他用力摔到床上後,她的舊傷就痛得厲害。
「知道了。」劉嬤嬤將木櫃上的幾味藥粉倒在碗中,和著清水調勻,大步地移近床鋪。「把她抓牢。」
保鏢馬上走向前,運用雙手的力量將她兩隻手壓住。
「不要……別碰我……」
豆兒一邊驚恐地喘息,一邊努力將身軀蜷成熟蝦狀,直覺地想保護自己的傷口。
粗魯的大手突然捏緊她的鼻端,逼得她張嘴呼吸——
劉嬤嬤將那碗藥水朝她嘴內硬灌進去,見她咕嚕咕嚕全吞嚥下去,才滿意地鬆開手。
「行了,放開她吧!這丫頭到了晚上才會醒來,屆時再下一點春藥,保證她乖得跟小貓一樣。」
保鏢點頭。「我去通知秋姊。」
頭好暈!
豆兒整個人癱軟在床上,昏眩的目光看著那兩人離去,她卻無法使出一點力氣來起身,氣死人了!
呵——豆兒打個呵欠。
好想睡……
☆ ☆ ☆
「爺,前方就是『彤玉坊』了。」馬常低聲稟告。
「嗯。」韋端己的聲調跟往常一樣,並沒有特別的揚高,但一旁的江義和馬常仍然聽得出他正在生悶氣,對象是從下午失去蹤影至今的豆兒姑娘。
韋端己看了那人潮異常洶湧的妓院門口一眼,厭煩地閉了閉眼睛。
「妓院的生意似乎挺不錯的。」他淡淡地諷刺道。
江義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脖子,他很少看皇上生那麼久的氣,平常他發怒時頂多砍砍幾顆腦袋,不久怒氣就平息了,不像今天他說的每一句話,聽似平淡冷靜,實則蘊含兇猛的火氣。
馬常小心翼翼地答道:「今夜是『彤玉坊』每個月舉行一次的拍賣會,所以人多了點。」
韋端己沒有作聲,清俊爾雅的面容上依舊佈滿陰鬱的神色。
「爺,豆兒姑娘那麼機伶,一定不會有事的,您不要太過操心,搞不好她現在就混在人群中,等著與我們會合。」江義認為這個可能性極大,豆兒姑娘能假扮太監在宮中瞎混五年,她還有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做不出來呢?
女扮男裝逛妓院對豆兒姑娘來講,簡直不具挑戰性嘛!
「哼!誰擔心她了?」韋端己從鼻端哼出悒憤的火氣,沒啥好氣地道:「我是在盤算等我找到她的時候,該怎麼樣打爛她的屁股,才會帶給我最大的樂趣。」
還嘴硬!
江義抿著唇偷笑。
韋端己不悅地瞪他一眼。「進去找豆兒吧!」他還會不知道這老傢伙在取笑他嗎?
他們在龜奴口沫橫飛的吆喝下,踏進「彤玉坊」絲竹悠揚的前廳中。
「喲,這位大爺可是第一次到『彤玉坊』來吧?看起來真是面生啊!」
秋媚大老遠一看到氣勢不凡、磊落華貴的韋端己,便雙眼一亮,嗲聲嗲氣地走過來。
韋端己看都沒看她一眼,把注意力全放在大廳內熱鬧的人群中,尤其是那些身材特別嬌小的「男人」身上。
「是的。」江義替皇上回答她,他睜著一雙大大的老眼,有趣地瞧著那滿廳的鶯鶯燕燕,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到這種煙花場所來。
這樣高傲的公子哥兒秋媚見識過幾個,通常他們不是身世顯赫,就是財力驚人,所以秋媚的笑容不見尷尬,反倒是愈加諂媚。
「這位公子爺怎麼稱呼?」
韋端己置若罔聞,炯亮的黑眸不斷搜尋每一個「可疑分子」,好像忘了他到「彤玉坊」是替豆兒她娘贖身的。
「韋爺。」江義不甚專心地答道。
「原來是韋大爺啊!」肥羊!肥羊上門了!
韋是國姓,可見這位韋大爺一定是皇親國戚,這回她可要好好撈上一筆。「韋大爺,有沒有看上喜歡的姑娘?還是要秋媚找最紅的姑娘陪你?」
秋媚拋給他一個騷勁十足的秋波。
「不用了。」韋端己將視線移回來,扔了一片金葉子到她掌心。「找一張視野最好的空桌給我。」
「哦——」秋媚突然曖昧兮兮地笑了起來。「原來韋大爺是特地來參加我們拍賣會的,大爺真是消息靈通啊!知道我們今晚有三名姑娘等著開苞,最後還有一個壓軸的驚喜呢!」
韋端己不耐煩地瞪著那嘰哩呱啦說個沒完的鴇母。「還不帶路。」
「是!是!」秋媚趕緊陪著笑。
反正有錢的就是大爺,他怎麼吩咐她自然怎麼做,更何況這位貴客出手那麼闊氣,她萬萬不能怠慢他。
「韋大爺,拍賣會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要開始了,你稍等一下。」她領著他們到一張特別為貴賓保留的空桌。
「慢著!」韋端己突然叫住她。「童靖遠以前的侍妾是不是在你們這裡?」
「哦!你說『迎春閣』以前那個紅牌藝妓呀!她現在已經人老珠黃了,我要她做什麼?」她嗤笑一聲。
江義盯著她那有些鬆弛的面皮,勉強不作任何評論。
「你下去吧!」韋端己沉聲道。
很明顯地,豆兒的三哥給錯了情報,他們來錯了地方。該死!
等他一發現豆兒,鐵定要立刻揪著她的小脖子離開這個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