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介意!」
難怪大家都說禍從口出,陸丹頤現在只想找牆撞死。
「算我拜託妳,妳想丟臉是妳家的事,別拖我一起下水。」顧明希用眼神示意週遭投來的好奇目光。
小咖啡館裡,客人三五成群,敞開的窗面吹入些許的涼風,宜人的陽光溫暖地落在深褐色的濃馥香氣裡,醞成午後優雅時光,正好適合三姑六婆閒來無事喝咖啡聊是非。
「妳跑出來,留夏大哥一個人看店,沒問題嗎?」陸丹頤問。
她跟顧明希是高中同學,感情好得不得了。誰說女生就不能有好朋友,上了大學、出了職場,陸丹頤的朋友雖然多,但多半為了各自利益,最後知心的,終究只有顧明希一個。
顧明希摸摸小腹,嬌嗔甜蜜:「他恨不得我多休息,能坐就不要站,能躺就不要坐,把人當豬養。」她大學畢業就結婚,現在更是做人成功,晉陞有孕階級,嚇壞身邊一眾親朋好友。
喂,警衛!可以讓人這樣閃了又閃、閃了又閃的嗎?
「拜託一下,你們夫妻感情好,大家都知道,但請不要在孤家寡人面前太過炫耀,很討人厭的!」閃很大,閃不用錢,顧明希的閃光威力大過廣島原爆,陸丹頤都瞎了,差點找可魯。
顧明希大翻白眼。
「孤家寡人妳個頭!妳不是跟關威求婚了嗎?」
「就說了,我只是一時失心瘋!」
「可是他答應啦!」
「唔,說不定他也失心瘋?」
顧明希很乾脆地潑她冷水。
「妳陸丹頤耶!InDesign的女暴君耶!有人肯娶妳就該謝天謝地了!」那個男人真是佛心來的!
陸丹頤狠狠瞪了好友一眼。
「幹什麼?我蜘蛛精啊!」
「說妳蜘蛛精還算誇獎妳了!」顧明希自認還算客氣。「結婚就結婚,妳老媽不是一天到晚催妳結婚,現在有獵物主動送上門來找死,不是很好?」
「哪裡好?」
陸丹頤輕啜一口咖啡,冷掉的咖啡入喉酸苦,過後反而回甘,別有風味。
「哪裡不好?」顧明希理所當然的反問她:「三十二歲,長得帥又會做菜,而且——不、是、Gay,妳還有什麼好不滿?」
「妳人妻當久了,腦袋也壞了嗎?長得帥又會做菜,三十二歲還是單身一個,就是這樣才奇怪啊!」
這年頭,好男人不是Gay就是已死會,像關威這樣的極品,簡直跟絕種的恐龍一樣珍貴。問題是,她對關威的身家背景幾乎一無所知,她不知道關威家裡有些什麼人,不知道關威喜歡吃的食物,除了「性」,兩人根本沒有交集。
陸丹頤承認,她受寂寞慫恿,被脆弱打敗,關威的溫柔來得適時,趁虛而入,才讓她被氣氛沖昏了頭,但是,關威沒事陪她發什麼瘋?!
「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他喜歡妳啊!」
「怎麼可能?!」當事人比誰都驚訝。
顧明希輕輕安撫微凸的小腹。
「陸丹頤,妳真的沒救了!」
「可是,我們的關係不是單純的床伴嗎?」不談感情不說愛,只在寂寞的時候彼此慰藉,沒有負擔,輕鬆愉快。
顧明希合理的懷疑。
「說不定只是妳一廂情願?」
「不可能!」
愛情像洪水猛獸,陸丹頤避之唯恐不及。
喜歡她?!
不不不,她看過太多自作多情的女人了,傻傻的以為上了床,男人就會愛她一輩子,天天茶不思、飯不想,盯著手機就想抓住男人的心,渾然不知男人是感官動物,妳愛上他,他只是愛「上」妳,到頭來,心痛心碎,只有自己同情自己。
陸丹頤不要這種關係。
她不要把一顆心繫在另一個人身上,為他歡喜,為他悲傷,一天二十四小時,睜開眼睛想的都是他。她要做自己人生的主宰,偶而談談戀愛調劑身心可以,但愛情絕對不是她的唯一。
顧明希盯著她的迷惘。
「妳還是忘不了『他』?」
陸丹頤沉默不語,這是她的心結,不許任何人靠近,不能說的秘密,藏在心底的最角落,天真的以為看不見就能遺忘,以為佯裝堅強就不會受傷。
「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轍。」
顧明希身為好友,看她這模樣,心疼哪!
「有時候,妳總得要學著跨出去。」
跨出去?
她辦得到嗎?
陸丹頤不是生來就是這樣,她也曾深愛一個人,只是愛得太深,跌得太重,令她從此止步不前。回憶太可怕,像揮之不去的惡夢,當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其實恐懼一直都在。
顧明希也明白,她不忍點破,只好輕巧轉移話題。
「那妳打算怎麼處理?」
「處理什麼?」
「那個要娶妳的男人啊!」總不會要殺人分屍灌水泥丟基隆港吧?
想起關威,陸丹頤又頭痛起來。
她是不知道關威怎麼想啦!如果只是玩笑話那還好打發,如果不是那就很棘手了。她明白關威骨子裡的權威,那個男人本來就不是池中的小小金魚,他是鯊魚,既非池中物,自然沒那麼容易矇混過關。
「沒辦法。」她歎氣:「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囉!」
結果,在那之後過了一個禮拜,關威完全消失得不見人影,別說電話,連封簡訊都沒有,陸丹頤也說不上是開心還是鬆一口氣,但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哪有人說要娶她之後就沒下文了,枉費她天天提心吊膽,白白操心。
陸丹頤合上化妝鏡,深吸一口氣。關威的事就先放一旁,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打發掉眼前的燙手山芋。
「小姐您好,請問有訂位嗎?」
高級海鮮Buffet餐廳門口,服務生親切詢問。
「我跟人有約。」陸丹頤露出職業笑容。「我想她們應該已經到了。」
事實上,她很肯定她老娘以及那一票三姑六婆鐵定已經就位……
「小頤!這裡這裡!」
果然……
陸丹頤朝服務生笑一笑,優雅邁步,從容赴死。
「小頤,我不是已經提醒過妳千萬不要遲到了嗎?」屁股還沒沾椅,陸丹頤已經被她老娘抓到一旁咬耳朵。
「媽,我已經盡量抓工作空檔了。」
自從她堂堂邁入二十五歲大關之後,她老娘好像深怕她嫁不出去,三天兩頭假借親友聚餐之名,行相親之實,每逢國定假日還要額外加場,最近更是變本加厲,光一個月就兩三場,彷彿她是過季商品,趕著年末出清跳樓大拍賣。
天曉得她有多不想出席這種餐會,只有相親還好,反正打發打發就過去,最怕的就是那一票三姑六婆的親戚們,一天到晚唯恐天下不亂的瞎攪和。
「怎麼?小頤,星期天還要工作啊?」
出現了,親戚團的批鬥大會!
「是啊,最近比較忙。」
「最近怎麼樣?交男朋友了嗎?」
「還沒。」陸丹頤伸筷夾起一塊生魚片,放入口中細細品嚐。
「哎唷,小頤那麼漂亮,不怕嫁不出去的啦!」
陸丹頤乾笑兩聲。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陸丹頤早就學會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方法,反正不管長輩說什麼,做晚輩的只要裝乖少頂嘴就好。親戚聚會尤忌奇裝異服,公司那一套留著晚上夜店跑趴的時候再穿,長輩面前,黑色套頭針織毛衣配上優雅的窄版長裙,毛料披肩妝點高雅,老處女Look才是完美打扮。
唉,什麼時候她也懂得這些人情世故了?
「對了,小頤,忘了跟妳介紹,這位是高先生。」
陸丹頤嚼著生魚片,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大腿被她老娘狠捏了一記,才恍然回神,注意到坐在對面的陌生男子。
「喔,原來你就是今天的主菜!」
「什麼?」
「嗯?什麼都沒有。」趕快轉移話題:「初次見面,我是陸丹頤。」
男人熱絡寒暄。「我叫高祿傑,抱歉打擾你們的家庭聚會了。」
高祿傑?
賣牙膏的啊!
可惜她比較愛用醫師推薦,品質有保證。
「哪兒的話,高先生太客氣了。」
陸丹頤不著痕跡打量眼前的男子。
相親雖然麻煩,但在歷經各種場合各式大小相親的磨練之後,陸丹頤也逐漸練就一身好本領。前來相親的人形形色色,有的開朗,有的木訥,有些老實誠懇卻不善交際,有些油頭粉面只想玩玩而已。
正所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拒絕是門藝術,情況不同,應對的方式也不同,對敦厚正直的人,就要委婉說明,好聚好散;對付油嘴滑舌、不懷好意的人,也用不著客氣。
察言觀色最重要!
「陸小姐,妳比我聽說的還要漂亮。」
「哪裡,謝謝你的誇獎。」
「陸小姐在哪高就?」
「我在設計公司擔任品牌形象商品設計。」
「陸小姐真是才華洋溢,誰能娶到妳那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高祿傑對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尤其陸丹頤不僅樣貌漂亮出色,談吐舉止更是落落大方,氣質出眾,幾乎無可挑剔。「陸小姐隻身在外工作,一個人生活,難道不會想要找個男人依靠?」
依靠?
陸丹頤挑眉,對這個字眼很感冒。
「高先生,我有份固定的工作,穩定的收入,在經濟上也不虞匱乏,我對於現在的生活十分滿意。」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女人終究是要有個歸宿的。」
陸丹頤提出疑問。
「高先生,我想請問你,若你結婚之後,你會要妻子放棄工作嗎?」
「我希望她能夠全心全意照料家庭。」
「即使她在工作上獲得成就?」
「成就可以再累積。」高祿傑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我有自信給她最好的生活,她會是最幸福的妻子,最完美的母親。」
陸丹頤低頭冷笑,嗤之以鼻:「也會是最沒用的廢物。」
職場工作,表面上說是男女平等,實際上男尊女卑的觀念仍舊根深蒂固,女性工作備受打壓,冷潮熱諷,勾心鬥角,眼淚只能往肚裡吞。
「不好意思,妳說什麼?」
「沒什麼……」
陸丹頤偷瞄她老娘一眼。
唔哇,差點就露餡了,好險沒人聽到!
「我倒不這麼認為。」突如其來一個磁性嗓音,打斷一場針鋒相對。「男女平權,就算婚後,女性也有工作的權利。所謂家庭,是靠兩人共同維繫,沒必要硬性規定女人就只能灑掃庭除,專心持家,男人也不是賺錢養家就好,也該學習操持家務。」
啥?!
一干人等全都疑惑的望著這名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只有陸丹頤臉色死白,活像見鬼。
「對不起,我遲到了。」
「呃,不好意思,你是……」
「我是丹頤的男朋友。」關威堂而皇之宣告主權。
男朋友?!
陸丹頤嚇都嚇死了!
「等、等一下,你怎麼會——」
關威一襲剪裁合身的鐵灰色西裝,冷漠的俊臉透著沉穩與優雅。「因為開會晚了,不小心耽誤時間。」
誰問這個了!
「你來幹什麼?」陸丹頤像只刺蝟,敵意尖銳。
「既然我們打算論及婚嫁,起碼也該見見對方家長。」
一聽這話,陸丹頤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哎呀,小頤,妳也太見外了,要結婚怎麼都不說一聲呢?」
「就是啊!結婚是喜事,妳又何必害羞?」
「沒有這回事!」陸丹頤急忙辯解:「真的,只是誤會!」
可惜沒人理她。
嗚嗚,這下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抱歉,你說你是……」貴婦很冷靜,沒有跟著三姑六婆瞎起哄,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
「一直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關威,這是我的名片。」關威微微一笑,從西裝內袋抽出一張名片——半透明的設計,水印上的半翼雄獅威風凜凜,公司抬頭是A。L。C,上頭的的確確印著關威的名字。
唷,執行總監!
貴婦上看看下看看,嗯,應該不是假的。
「關先生,是嗎?」貴婦瞇起眼睛,突然來了個自稱是陸丹頤男朋友的男人,當然要先盤查底細。「你說你是小頤的男朋友,但我從沒聽她提起過你。」
就是啊!就是啊!
陸丹頤拚命點頭,感謝母親大人的明察秋毫。
「因為各自工作都很忙碌,業界人多嘴雜,難免有所影響,所以我們都盡量避免在人前公開我們的關係。」關威說謊不打草稿。
「可以請問一下,貴公司的專門是?」
「敝公司專門做藝品買賣,主要銷售愛莉希.李的設計商品。」
愛莉希.李?
誰啊?
貴婦不知道很正常,可是陸丹頤卻不能不知道!
「為什麼我沒聽說?!」陸丹頤抗議,她的偶像就是愛莉希.李!
只要搞設計的,除了達利跟明和電機(注一),一定認識愛莉希,這個猶如彗星般出現的天才,將生活中的酸甜苦澀化為各式各樣充滿驚奇特色的簡單塗鴉,看似隨性的一筆一劃,在愛莉希獨特的筆觸之下,形成了氛圍明亮的異想世界。
關威很無辜。
「妳又沒問。」
欸,好像是這樣沒錯……
對於關威的工作,陸丹頤也是第一次聽說。她從來不過問關威任何事,關威也不曾主動提,兩個人床上親密,床下還是陌路。
「算了,這筆帳先記著。」陸丹頤顧不得三姑六婆們各個豎起八卦雷達,拎他到牆角咬耳朵。「你沒事搗什麼亂?!」
「妳不是要我娶妳?」
喔不,陸丹頤的惡夢成真!
「關威,不只男人在床上的情話不能信,就連女人也一樣!」
關威冷靜指正。
「妳不是在床上說的。」
「管我是在哪裡說的,不重要啦!」
「嗯咳!」她是唯恐大家不知道他們在床上有多「性福」嗎?!貴婦面子掛不住,養女不嚴,非常抱歉。「陸丹頤,沒禮貌,過來坐好!關先生,你也是,不要客氣,請這邊坐。」
老娘發飆了!
陸丹頤縮縮肩膀,乖乖坐好。
關威也跟著在她身邊入座。
「關先生,看你跟小頤的相處不像說謊,可是婚姻是人生大事,不能拿來開玩笑,這點你應該清楚吧?」
陸丹頤都要流淚了,說得好啊!
母親大人,再多說一點!
關威也不是省油的燈,雄辯不絕。「陸夫人,希望您能諒解,結婚固然是丹頤跟我兩人的決定,但我心裡還是盼望得到您的祝福。」
聽他一席話,貴婦頓時眼眶含淚,瞧瞧,多麼誠懇的男人!
「陸丹頤!」貴婦的炮火忽然轉向。「妳要結婚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沒有啊……」陸丹頤欲哭無淚。
「陸夫人,請別太責怪丹頤,是我不好,沒能先來向您請安。」
吼,夠囉夠囉!
陸丹頤開始覺得自己被陷害了,這個男人明褒暗貶,貌似替她說話,其實裝得可憐兮兮打動貴婦芳心,企圖陷她於不義!
「沒關係、沒關係!」貴婦看他西裝筆挺,儀表堂堂,越看越滿意。
「丹頤時常跟我提起您,見到您本人才知道,原來丹頤的氣質還遠不及伯母的萬分之一。」
陸丹頤傻眼,這男人是被附身了嗎?
這麼噁心的話也說得出來!
「你太過獎了。」貴婦被捧得心花怒放,對這名「自稱」是她女兒男朋友的男人非常滿意,至於那個賣牙膏還是啥的高祿傑就滾遠點吧!
「本來我是打算跟丹頤一起過來的,但我實在走不開,打擾大家的興致,不如這一頓就算我的。」
「這怎麼好意思……」
「不會,這是應該的——」
話還沒說完就有人很不給面子的吐他。
「惡!」
陸丹頤臉色發青,捂著嘴乾嘔。「一定是生魚片不新鮮……」
話沒說完,陸丹頤又是一陣反胃。她側身擠過人群,還沒站穩就已經被關威打橫抱起,但是現在的她根本禁不起任何刺激,胃中翻攪的難受已經頂到喉嚨,她一個噁心,就這樣硬生生吐了他滿身。
「關先生?!」
酸臭的嘔吐物令人掩鼻,眾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關威無動於衷。
「沒事,我照顧她。」
一個大男人站在女廁裡本來就很奇怪,尤其當那個男人又是個很帥的男人時,肯定引來不少垂涎的目光。
關烏伊拉掉領帶,脫下西裝,連著陸丹頤吐出的穢物一併丟進垃圾桶裡。
「還很不舒服嗎?」
關威跟她一起擠在小小的廁所裡,關心的詢問。
「這家的生魚片不新鮮,惡——」陸丹頤抱著馬桶,吐到虛脫,不只剛才吃的海鮮,就連早餐也全部貢獻給了馬桶,又嘔出一些酸水之後,才總算舒坦一些。
「沒關係,吐出來會好些。」
關威的大手輕拍她的背,從頭到尾未曾有過一聲抱怨。
「謝謝,我好多了……」陸丹頤揮開他的攙扶,搖搖晃晃走到洗手台前,水龍頭嘩啦啦,洗著她的難堪。
為什麼每次他出現,都在這種情況下?
陸丹頤臉色死白,無地自容到想淹死自己。
「妳只是壓力太大。」
溫潤的男聲低沉性感,關威交出手帕,溫柔替她擦拭臉頰。
陸丹頤盯著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知道關威一向神通廣大,簡直可以媲美她肚子裡的蛔蟲,很多事情不用她明說,關威也能心領神會。正因如此,跟關威在一起很輕鬆,不用諂媚討好,更不需要惺惺作態。
在他面前,陸丹頤只需要做她自己就好。
「我打電話去妳公司,他們說妳中午有聚餐,不在辦公室。」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你來幹什麼?」被同事出賣這事等會兒再來秋後算帳,現在先把問題釐清比較重要。
「我要娶妳,總要先見父母吧?」關威很認真。
陸丹頤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傢伙玩真的?!
「關威,你說真的假的?」
「我像開玩笑嗎?」他還是那副冷酷樣。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陸丹頤最最不想面對的,就是這件事。
原本看關威毫無表示,陸丹頤還以為他早把這件事拋諸腦後,船過水無痕,他們的關係還能繼續。可是關威似乎不這麼想,一句無心的戲言,反而成了陸丹頤避之唯恐不及的惡夢。
「關威……」陸丹頤深吸一口氣、又一口氣,誰來告訴她,要怎麼開口才能簡單明瞭又不傷害他的自尊心?
「嗯?」關威扶住她的腰,深怕吐到渾身輕飄飄的她會一頭撞上洗手台。
「你……沒必要把那句話當真,真的!」陸丹頤抓住他的上衣,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身上,像是懺悔,又似挽留。「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我很好,你就當這件事是個錯誤,你不需要娶我,也不需要負責,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OK?」
關威挑眉。
「妳不要我娶妳?」
多少女人求之不得,恨不得巴著他不放,陸丹頤卻當他是瘟神,眼巴巴氣死一票名媛貴婦。
「賤」是人的天性,陸丹頤被他這樣一問,反而有些猶豫。
不對啊?!
她猶豫個屁啊!
「當然!」陸丹頤的回答欠缺魄力,甚至有些動搖。
她老娘一天到晚催她結婚,現在眼前就有個現成的黃金——不,是白金單身漢說要娶她這個二十八歲的工作狂女強人,不介意她把工作擺第一,不在乎她的男女平權論。在他眼中,沒有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思想,對她來說堪稱是樣樣完美的男人,乾脆說「好」會不會才是正確的選擇?
「為什麼?」
「就……你看,我不瞭解你,你也不瞭解我,你不知道我喜歡什麼書,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我們是兩條並行線,沒有交集的。」
關威平靜回答:「我喜歡灰色,因為它不屬於白也不屬於黑。」
「喔。」
「至於妳喜歡的書……」關威低頭湊近她。「相處之後,我會知道。」
糟糕!
陸丹頤不小心跟他四目相接。
她好喜歡他的眼睛,像黑幕裡的星星,像沙漠裡的水井,彷彿在那片深邃安靜的幽暗大海裡,她可以期待一絲寧靜。
陸丹頤差點把持不住,她用力搖頭。「不,問題不在這裡……」
「那問題在哪裡?」
「我們根本不是那樣的關係!」陸丹頤終究不適合迂迴的說話方式,失去條件優秀的床伴是很可惜,可是,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斬亂麻!
關威靜靜看著她。
「什麼才是我們的關係?」
「我們什麼關係都不是,只是在寂寞的時候,互相取暖的夥伴。」陸丹頤心慌意亂的解釋。「你想一想,我除了你叫關威之外,瞭解你多少?你呢?除了我的名字,你還記得多少?把號碼從手機裡刪除以後,誰還會記得彼此?」
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人性始終沉溺科技,捫心自問一句,手機跟計算機都不在身邊後,對於眼前這個人,你還認識多少?
把手機裡的電話刪掉,那成串的號碼,恐怕連自家的電話都跟著遺忘,把MSN的賬號刪除,看不見就以為沒有人曾經存在,愛過後的傷痛,不愛後的冷漠,都在那些東西消失之後,逐漸淡忘。
人哪,就是這樣善忘無情的動物!
「這就是妳的答案?」
「對。」
「我知道了。」
關威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長髮,沒有留戀,轉身離開。
聽著皮鞋叩叩遠離的聲音,陸丹頤鬆了一口氣。
但是,為什麼當她望著那高大的背影頭也不回的時候,心裡好像有個東西,隨著他的離去也一併被抽離?
陸丹頤跌坐在地上,強忍住喚回他的衝動,將臉埋入雙膝之間。
她蒙住眼睛。
垃圾桶裡,那件被主人丟棄的高貴西裝,他不在乎,她知道,關威是個冷酷的男人,一旦捨棄,就不會回頭,不管穿起來多麼合身,不管曾經多麼親密,在她決定攤牌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
放手,是她的選擇。
留不住指尖殘留的溫度,她……已經開始覺得寂寞了。
注一:達利,西班牙畫家,以超現實主義作品著稱。
明和電機,日本新銳設計及表演團體,以自制樂器演出並販售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