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凱頭疼地摘下耳機,總算清靜了,類似的鬧劇六個月以來就經常在他的門口上演,首先是房東太太扭著肥胖的身驅氣喘吁吁地爬到四樓,把爬樓的辛苦和著被欠債的憤怒一股腦兒地化做破口大罵和問候對門房客的十八代祖宗及其相關女性親屬,並且言稱不介意對方的性別要和對方發生同性戀的關系(不然無法解釋那個一般來說會發生在男女關系中的動詞的反復出現)。
(在罵足一個小時並且把那扇可憐的門幾乎拍散之後,帶著余韻下樓而去,在陸凱還沒有從繞梁三日的高調中恢復過來的時候,對門的小夫妻又開始了激烈的對罵,聲調之高,語言之惡毒絲毫不亞於房東太太的殺傷力,就算隔了兩道門也照樣頑固地鑽入陸凱的耳朵裡,迫使他不得不買了個耳機,並且把音樂聲開到最大。)
在這樣的簡陋公寓裡住久了,鄰居之間芝麻大的小事都會知道,薄薄的牆壁很顯然是不合格的劣品,哪怕隔壁掉了張紙在地上,陸凱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能聽到,至於隱私那那種東西,是想也不要想了,基本上處於有一對在做愛,左鄰右捨都可以免費聽活春宮的地步。
對門啊,住著一對小夫妻(這是陸凱比較正常的看法)和女方的弟弟,女人是在酒吧做小姐的,男人基本上什麼都不干,除了打牌賭博喝酒之外,唯一比較正常的男孩子大概還不到十八歲吧,有時候陸凱去倒垃圾的時候可以看到,還不錯的樣子,瘦瘦小小,沒有青春期的一臉劣氣,就算有時穿著像流氓一樣的大花襯衫,也生畜無害地笑得很開朗。
“我姐夫穿剩下的。”他有些害羞地向陸凱解釋過,而陸凱只是禮貌地點點頭,繼續去倒他的垃圾。
對門的吵架最近有升級的趨勢,陸凱這樣想著,點著了一根煙,以前只是房東太太來收房租之後兩人吵一吵,男的怨女的掙不到錢,女的怨男的賭博把錢輸光了,隔天交上房租之後,兩人照樣親密地同床,一個月相安無事,可是這半個月來,他們幾乎每天都吵,白天,夜裡,陸凱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早晨醒來被耳機壓住的耳朵要用冷水沖很久才會好受。
是不是搬家算了?陸凱自暴自棄地想著,揉揉眼睛,看著計算機螢幕上的股票走勢,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在這個貧民區,搬到哪裡都是一樣的,除非去高級公寓,隔音好,有物業管理,價格也貴。
還是不要搬好了,好像對門已經欠了三個月的房租,這是房東太太的底線,如果他們再付不出來的話,估計警察或者黑社會很快就要上門了。
帶著這樣自欺欺人的想法,陸凱走到廚房裡去,打算給自己泡碗面,順便等待對面夫妻之間的大吵,不過今天很奇怪唉,兩個人似乎吵了幾分鍾就停了,難道他們終於也累了嗎?
陸凱,男,三十五歲,無業人員,在西區租住一套單人公寓,靠上網炒股賺一點錢維持生活,三餐定時,作息正常,除抽煙外無不良嗜好,相貌端正,不愛洗澡。
日子就這麼平淡地過,一個人的生活,好壞都由著自己,所享受的,除了寂寞,還有自由,大概得到一樣東西的時候總是要失去些什麼的吧?每次看見別家情侶們親密地摟抱親吻的時候,陸凱都會這麼想。
早上七點,鬧鍾准時大叫,他勉強地從床上翻起來,昨夜睡得特別不好,像是做夢打仗,轟隆隆一隊隊的坦克開過去,鬧得現在腦子裡還亂轟轟的。
迷迷糊糊地漱洗完之後,開門去買早餐,剛走出一步,腳底下忽然被什麼東西一絆,差點摔倒。
“嚇!”他這才睜開半瞇的眼睛,低頭對上一雙睡意朦朧的黑眸,這不是對門女人的弟弟嗎?大清早的他坐在門口干什麼?
“早啊。”小人兒很習慣地對他打招呼。
陸凱僵硬地動動脖子點了點頭:“早。”
“你要去買早餐嗎?我知道對街新開了一家豆漿店,裡面的鹹豆漿很好喝噢,加了蝦皮紫菜的,有興趣去試試看吧。”小人兒很熱心地推薦著,目光逐漸地靈動起來,左顧右盼,像在尋找著什麼。
“好,我就去試試。”陸凱心不在焉地答應著,往樓下走,拐彎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看,瘦小的身影仍然坐在那裡,雙臂抱著自己的膝蓋,一臉茫然地看著前方。
在心裡狠狠罵了自己一句,麻煩還不夠多嗎?還要往家裡招?!陸凱轉身大步地走下樓去。
他放棄了平時的油條白粥,真的繞到對街,找到了小人兒說的那家豆漿店,很熱鬧的樣子,磨蹭了一會兒,買了豆漿油條包子,慢慢地走回來。
要不是他不習慣在外面吃飯,他是很想吃完了再回來的,走上樓的時候,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孩子還坐在那裡,本來一臉茫然的,聽見他的腳步聲就振作了起來,露出開朗的笑容:“早!”
“早。”陸凱掏出鑰匙開門,看著他的小腦袋在以為自己看不見的時候又垂了下去,終於認命地歎了口氣:“你要不要進來坐?”
“啊?!”他好像不明白的樣子,抬起頭,忽閃著長長的睫毛。
真是不乖的小孩,陸凱再次歎了口氣:“我是問你,要不要進來坐?”
猶豫,明顯的猶豫,像只流浪小貓般的眼神,想親近人,又不敢過來,陸凱耐心地等著,打算再過一分鍾就再也不管了。
到大約第五十八秒的時候,小人兒一聲不出地站了起來,飛快地從他身邊溜了過去,一頭鑽進門裡,幾乎是同時,樓梯上響起了房東太太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
在房東太太發現欠了她三個月房租的房客連同行李一起不翼而飛從而暴跳如雷的時候,陸凱正在招待那條漏網的小魚吃早餐。
“你姐姐姐夫都走了吧?”他一針見血地說,滿意地看著少年臉上的笑容暗淡下去,低下頭,露出白細的脖頸,低不可聞地說:“嗯。”
“真是不容易的人生啊。”陸凱發著感慨說,“我還以為你起碼會抱怨兩句,比如說,是這個世界特別殘酷,還是只對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我滿十八歲了。”少年微弱地抗議著。
陸凱聳聳肩:“難怪你姐姐能這麼放心扔下你,原來你已經十八歲了啊,喝吧,你不是說這個很好喝?”
少年垂下頭,小口小口地喝著陸凱倒給他的豆漿,好像是房東太太非常勇猛地踢了門洩憤,巨大的響聲把他嚇得一哆嗦,差點把碗摔掉。
陸凱點著一根煙,一手抓起一個包子大口咬著,不時斜眼看一看他,在房東太太對逃租者的未來作出種種可怕的猜測和詛咒的時候,他發現小人兒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了。
終於,房東太太的聲音逐漸遠去,大概是去干一些比站在這裡罵街更有現實意義的事了,陸凱恰好也抽完了一根煙,吃掉了三個包子,看看表,是開工的時候了,於是站起來向計算機那邊走去,邊伸著懶腰說:“快點吃,吃完了就走吧。”
“那個!大哥!”少年忽然叫了起來。
“不要叫我大哥!聽上去怪怪的。”陸凱斷然拒絕了這個稱呼。
“那……我……我叫衛平。”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介紹著自己,然後忽然有了精神地說,“你是一個人住吧?怪不得!房間裡亂亂的,衣服到處都是,啊!這杯面已經放了很多天了吧?裡面都長毛了!啊呀呀呀!計算機上都落了一層灰!”
對於他突然的襲擊,陸凱在最初的一分鍾內目瞪口呆,很快就恢復過來,大喝一聲,“喂!我請你進來是我好心!不是為了讓你挑我的毛病的!把我的褲子放下來!你到底想干嘛?!”
被他最後一句大喊給嚇了一跳的衛平僵住了,兩人互相瞪著眼睛看了半天,他才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想……你可不可以先收留我住一段時間?我幫你做家務好了。”
“不行!!”陸凱想都不想地一口拒絕,開什麼玩笑!他只不過是可憐這個小家伙才留他吃頓早飯,難道這樣就代表著對他有責任了嗎?他已經受夠了!一個人的生活多好,為什麼要在自己的自由空間裡再塞一個陌生的小子進來?
“考慮一下嘛大哥,”衛平幾乎是諂媚地笑著,“我很有經驗的噢,以前在家裡姐姐姐夫都不做家務,都是我在做啊,我很能干的!打掃啦整理啦交給我都沒錯,也絕對不會妨礙你的!如果你有朋友要來,提前說一聲我就會出去!真的!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陸凱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指著門說:“出去。”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真的……”衛平固執地重復著這兩句話,聲音越來越低,臉上強撐的笑容再也掛不住,慢慢地垮下去,瘦小的身體發著顫,看著陸凱的眼睛裡充滿了乞求和恐懼。
陸凱皺了皺眉頭,這個細小的動作被衛平像抓救命稻草一樣地抓住了,飛快地說:“我吃得不多,也不挑食!一天兩頓就可以!睡沙發也可以!睡地上也可以!你要是嫌我吵我就一聲不出!我已經找到工作了,是在便利店上班,一個月之後拿到薪水我就會走的!到時候我也會付你房租水電食宿費用……一個月,只要一個月就好了!好不好?好不好?”
為什麼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自己還是不能狠下心來呢?陸凱苦惱地想著,順手抓了抓自己雞窩似的頭發,確定道:“一個月?”
“嗯!一個月!”衛平的眼睛發亮,再次肯定地說。
“奸吧,你就留下來好了。”反正我也沒什麼東西好偷的了,陸凱這樣想。
“哇啊啊!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我一搬來就知道!”衛平歡呼著。似乎要撲過來的樣子,被陸凱一個堅決的手勢拒絕掉了,仿佛怕自己反悔一樣,一口氣地說:“你睡客廳沙發,沒事別亂動我的東西!絕對不許碰我的計算機!吃飯什麼的我會解決,一個月一到,立刻走人!”
“明白!”衛平努力點頭。
“還有,把我的內褲放下!”
“咦?可我是想幫你洗……”
“我說放下!”
在確認了可以住下之後,衛平立刻像只活潑的小松鼠一樣開始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不是白吃白住的,只見他飛快地把所有能收集到的衣服攏做一團,丟進那台古舊單筒洗衣機裡,翻找了半天沒有看見洗衣粉又巴巴地跑過來問陸凱,結果陸凱也不知道,他只好把半塊肥皂弄碎了扔進去,在洗衣機轟鳴起來的同時,他開始收拾地上的垃圾,不到一小時的時候就收集了滿滿兩大袋子。
陸凱竭力想忽略他的存在,一動不動地看著計算機屏幕,直到衛平滿頭大汗地爬到他身子底下氣喘吁吁地說:“麻煩抬下腳。”的時候,他才火大地跳起來,瞪視著他。
“怎麼了嗎?”衛平無辜地看著他。
“沒什麼。”在這個時候把他趕出去不太好吧?畢竟已經說了他可以住下,只是……這小子都不知道什麼叫個人隱私的嗎?這可是他的家唉!他就什麼也不問地開始打掃,雖然現在好像,似乎是干淨順眼一點了,可是原來髒髒的也不錯啊!
“你還挺能干的啊,小子。”他扯扯臉皮,露出一抹笑。
“啊,我在家經常干嘛。”衛平笑著繼續爬在地上用力地擦根本看不出原色的地板,“姐姐上班很忙,姐夫是男人又不干這些的。”
嘖嘖!你不是男人噢?還不是干得順手。陸凱想著,在地上跳了一下,避開衛平的雙腿,裹在褲子裡的腿勻稱修長,還有因為趴著而翹起的小屁股,這麼看還真是不錯咧。
罵了自己一句禽獸,陸凱抓抓頭皮,決定制止他的行為:“好啦,你表現夠了,我不習慣家裡太干淨,這樣就可以了,擺那麼整齊手沒處放腳沒處擺的,快起來!”
他輕輕踢了衛平的小腿一下,看看表,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二十塊錢:“呶,中午了,去樓下老張那裡買兩份盒飯,我要排骨加三個素菜的,你喜歡什麼自己點。”
衛平把手在褲子上抹了抹,答應著接過錢,重復了一遍:“排骨加三份素菜?”順手抓起兩個大垃圾袋飛快地跑了出去。
那台不停轟鳴如攪拌機的洗衣機也終於停下來了,陸凱非常放松地靠在之前被雜物堆滿,現在才空出來的沙發上,翹起雙腿,再一次地想,自己收留這個孩子會不會有什麼後患呢?自己還是太好心了,不要再像上次一樣……
他還沒有想完,衛平已經回來了,砰砰地敲門,手上端著兩份飯盒和附贈的湯,好高的一迭很驚險地豎著,沖他笑笑:“人好多!我插了隊才買到。這是找回來的錢。”
陸凱瞥了一眼被他攥在手裡揉得皺巴巴的錢,平淡地說:“你什麼都沒帶過來,拿著去買點東西吧,我這裡也不是什麼都有的。”
“咦?!大哥這裡什麼都有啊,我不需要什麼了。”衛平驚訝地說,“我很好養的,有肥皂洗就可以,吃穿也不挑。”
“叫你拿著你就拿著。”陸凱拉下臉說,“明天你就要上班了吧?路上踩死別人一只雞你還要賠呢。”說著拿起筷子打開飯盒,熱騰騰的紅燒排骨放在碧綠的炒青菜上面,看著就讓人有胃口。
“真給我嗎,那謝謝大哥了,就算我借你的吧,下個月我會還你的。”衛平感激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錢。
“囉嗦!還不快過來吃飯。”
衛平一點都沒有被他的咋呼嚇住,笑瞇瞇地過來坐到他對面,打開飯盒,陸凱不禁感歎,上次坐在飯桌上吃飯是什麼時候了?要不是他今天把上面的垃圾酒瓶清理掉,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有張飯桌。
夾起一塊排骨,剛要往嘴裡放,斜眼看見衛平的飯盒裡,只有一份紅燒冬瓜鋪在米飯上,他正低了頭,大口大口地往嘴裡扒著飯,顯然是經過體力勞動之後餓壞了。
“喂,你買的是什麼素菜的?”他口氣不太好地問。
“冬瓜啊。”衛平理所當然地抬頭看著他,嘴邊還沾著飯粒,“是說大哥你的嗎?炒菠菜,芹菜豆干,還有海帶……”
“我是問你啊小子!我不是給你錢了嗎?你就買這種最便宜的?”陸凱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開玩笑,既然收留了小松鼠,就要對他好一點,他陸凱可不是虐待人的人。
衛平又往嘴裡扒了口飯,不在意地說:“我吃這個就行啦,張伯跟我很熟的,以前有時沒飯吃他都會給把剩的給我,這份連菜帶飯他才算了我一塊錢。便宜吧?”
“便宜你個頭啦。”陸凱沒好氣地說,粗魯地拽過他的飯盒,把自己的菜撥了一半過去,“我又不是沒給你錢,省什麼省,我不要你替我省錢,省點事就行了,萬一餓倒了我還得送你上醫院。”
“這都給我嗎?不用的,我已經習慣啦,姐姐有時候不給我飯錢我都餓著呢,也沒有事,不會上醫院的。”衛平驚訝地看著飯盒裡多出來的菜,猶豫著是不是該還回去。
“給我閉嘴!吃飯!以後每天的盒飯你和我一樣,一葷三素,記住小子,現在是我養你,容不得你做主。”陸凱凶凶地說,用筷子敲著他的頭。
衛平聽話地低頭繼續吃飯,夾起排骨咬了一大口,忽然又抬起頭來,很感動的樣子:“大哥你真是好人呢!”
“閉嘴!”
吃完了飯,陸凱打著飽嗝坐在沙發上小憩,衛平手腳勤快地收拾好桌子和飯盒,然後把洗衣機裡的衣服拿出來往窗戶外面晾,一邊還和陸凱說話:“大哥你每天都買著吃嗎?晚飯也是?”
“是啊,還有不要叫我大哥,難聽死了,人家會以為我混黑道的,還那麼沒面子收你這麼個小弟。”
“嘻嘻,其實我會做飯啦,如果大哥你願意的話,以後飯我來做吧?”
“你不是要上班?”
“是啊,可是到下午就可以回家,本來我想上夜間班的,因為有補貼呀,可是老板說我太小了會被人搶,所以只好上白班,我會煮粥,晚上我們可以買幾個饅頭,然後喝粥就小菜,嗯,嗯,對了,大哥家裡有微波爐嗎?其實我也可以先做好中飯然後你熱一下就能吃了。”
陸凱哼了一聲說,“不用了,我習慣老張家的盒飯。”
“哎呀,大哥真是的,是不放心我的手藝嗎?以前我還給姐姐煲過美容湯呢,姐夫也說我做的湯很好,不如下次我做給你吃吃看,你再決定好不好?買著吃很費錢的呢。”
“那如果不費錢的話,你是不是就不想做了?”
衛平晾完了衣服沖他做了個鬼臉,“大哥真狡猾,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錢果然是個好東西啊。”陸凱感歎著。
“當然咯,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嗎?”衛平說著直奔裡屋。
真是個誠實的孩子,陸凱想著,是啊錢就是個好東西,可是對於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追求吧?衛平也許只要有個能住的地方,有飯吃就夠了,相反,有的人非華廈美食不歡呢。
他對於相對論的思考在發現衛平已經把床單被罩什麼的都抱出門來而告終,最可惡的是衛平還很奇怪地抽著鼻子說:“這是什麼味道啊,對了大哥,你床邊好多衛生紙噢。”
陸凱又一次開始後悔了!很後悔!
經過了小松鼠一天的辛勤勞動,晚上燈光亮起來的時候,本來混亂不堪的小公寓居然有了那麼點溫馨的意思,兩人還是面對面地坐在飯桌邊,吃的是加了雞蛋的泡面。陸凱吃慣了,只是機械地往嘴裡塞,飽了就行,衛平倒是眉開眼笑地吃得稀裡胡嚕。
“明天你就上班啦?”
“嗯,早上七點半提前去做開店准備,我七點就走,替你買早飯嗎大哥?”
陸凱點了點頭,“好啊,就買今天那家的包子和豆漿吧,你喜歡吃油條也可以去買,錢我等會兒放在桌上,還有!不要叫我大哥!”
“那叫你叔叔嗎?”衛平晶亮的眼睛盯著他布滿胡碴子的下巴。
叔叔?!我那麼老了嗎?
“也不用!”陸凱沒好氣地說,“總之什麼都不要叫就對了!吃飯。”
“吃完了。”衛平喝下最後一口湯,把干淨的碗底亮給他看。
還真是個有胃口的小鬼,泡面也吃得這麼歡天喜地的樣子,我就吃不出來哪裡好,陸凱想著,為了不刺激衛平,只好也低頭繼續吃。
“這面真的很好吃耶,以前有時候姐姐也會買泡面給我,但是都是最便宜的那種,裡面就一包料,不像大哥家的,還有醬包肉包蔬菜包。”衛平很認真地感動著,“一定很貴吧?”
“還好啦,普通貨。”
“不過如果老吃泡面的話會營養不良噢,明天我可不可以買點青菜加到裡面一起吃?”
要說起來,你這個不吃泡面的比我這個吃泡面的要營養不良才是真的,陸凱在心裡說,看著衛平興致勃勃的樣子,勉強說:“你想怎樣就怎樣好了,我無所謂。”
“那就這樣好了,我明天去買青菜,可以再買根火腿腸,味道一定好的!”衛平好像為自己能為陸凱做點事而很高興的樣子,那麼單純開朗的笑容,連陸凱這種人都不忍心說什麼話去打擊他。
陸凱的生活一向很有規律,他自認是在目前的生活條件下對健康的保證,就算家裡多了一個人也是一樣的,吃晚飯,看財經新聞,股市報導,八點半,睡覺。
“大哥你現在就要睡了嗎?”雖然看不懂但是也坐在旁邊陪著他看了半天財經新聞的衛平驚訝地說,“這個時候,不是還有好多事要干?”
“我沒那麼多事,現在就是睡覺時間,快去洗澡。”因為浴室在他臥室裡,所以陸凱急著催衛平去洗,看著他竄進去之後,自己把三塊錢放到桌子上算早飯錢,又想了想,收回來,放了張十塊的。
這小家伙不是還要買菜嗎?多給點算了,怎麼說他今天這麼賣力地把家裡打掃了一遍,雖然也不是自己要他做的,但是既然付出了勞動,就該有所收獲吧?
順便把一個很久沒用的鬧鍾從櫃子裡翻了出來,放在顯眼的地方,小家伙今天累了,不要明天睡過頭丟了這份工作。
衛平在浴室裡哼著半截子流行的曲子,嘩啦嘩啦地把水弄得很響,一會兒就跑了出來,笑嘻嘻地說:“洗完了!大哥你去洗吧!”
陸凱忽然感到口干舌燥,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目光移開,衛平身上只穿了一件**,修長的雙腿,單薄的胸包括胸上兩點全都露在外面,被衣服遮擋住的部分出乎意外地雪白,讓人禁不住想去摸摸看。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衛平已經走到一邊,彎腰把換下來的衣服扔進洗衣機裡,這麼一彎腰,挺翹的小屁股更是完美地凸顯出輪廓來,對陸凱的刺激不亞於看A片!
猛然沖過去在下午剛洗好曬干的衣服裡隨便抓了一件自己的T恤,想也不想地就扔到衛平頭上:“穿上!”
“咦?給我穿的嗎?”衛平拉下衣服,一臉驚訝,“現在天氣不是很冷,我穿內褲睡覺就夠啦。”
“叫你穿你就穿,囉嗦什麼?!”陸凱色厲內荏地吼道,拿起從臥室裡找出來的一條毯子扔給他,“快睡覺!桌上有鬧鍾自己調時間,我可沒空叫你。”
抱著衣服和毯子,再看了看桌上醒目地放著的鬧鍾和錢,衛平展開一個大大的笑臉:“大哥你真是好人!”
陸凱受不了地沖進臥室撲上床,我為什麼要做好人啊?!我不是應該這就把你吃掉嗎?!
***
白天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本來睡眠很好的陸凱卻有些睡不著了,在床上不斷地翻身,心裡不知怎麼的很煩躁,眼裡好像一直有個人在晃動著,修長的雙腿,青澀的少年身體,他不停地咽著口水,畢竟已經一個人住很長時間了,雖然可以自行解決,但是怎樣也比不過活色生香的真人抱起來舒服。
“媽的!禽獸!真是個禽獸!沒看見那孩子多信任你!你竟然有這麼骯髒的念頭!”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罵了半天,翻身從床上下來。
還是去喝杯冷水好了,最討厭洗澡。
他打開門的時候,耳朵裡忽然傳來被壓抑的抽泣聲,不覺愣了一下,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或者是鄰居哪家的小夫妻又在吵架傳了過來。
循聲望去,沙發上的毛毯裡著的小家伙正蒙著頭,身體顫抖著,一起一伏的,低到不能再低的哭聲從毯子底下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撓撓頭,陸凱也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怎麼就突然地柔軟起來,像是回到了從前,他還是個細心呵護別人的大好青年,不是目前冷漠呆板的新中生,也許是衛平的眼睛吧,很像那個人,一樣地純潔清澈,但是那個人,從來沒有笑得那麼陽光燦爛。
不過他也明白了,笑得那麼陽光燦爛的孩子心裡,也有陰影,只是他不想被別人看到,所以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地哭。
真是可憐的孩子,他想著,雖然一個勁地叫自己不要管閒事,腳還是自己走了過去,在沙發前停下,皺著眉頭拍了拍鼓起的毯子包:“你沒事吧?”
毯子裡面的物體蠕動了兩下,接著從一頭鑽出了衛乎哭得很狼狽的小臉,他手忙腳亂地擦著臉上的淚水,擔心地問:“我吵到你了嗎大哥?”
“說了不要叫我大哥!”陸凱迎頭敲了一下,“想哭就干脆地哭嘛,像個女人一樣躲起來,一點男人味都沒有,白天還笑得那麼開心,真是不誠實的小鬼。”
“對不起……”衛平很乖地低著頭道歉,“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本來想快點睡覺的,可是忽然……就很想我姐姐……平時這個時候,放電視劇的時候,她就要去上班了,我姐夫也會在這個時候出去……他們回來的時候,還會偶爾給我帶夜宵呢……”
他抹了抹眼淚,“剛才我又聽見電視劇的聲音了,可是……我姐姐卻走了……也許我再也看不到她了……還有姐夫……他們不要我了,是因為我是累贅嗎?我以前是不能工作,還住在一起吃他們的,可是我也有做家務活啊……我一直很努力地幫他們忙,姐姐也說過我很能干的,他們為什麼現在不要我了呢?”
淚水無聲地滴落在手臂上,閃閃發亮:“我出去找工作了,昨天好容易才找到的,我真很高興,飛跑回來告訴姐姐的,我也可以掙錢了,我可以替他們分擔一點,姐姐也不用這麼辛苦了……可是……可是……我知道家裡欠房租已經三個月了,我想跟他們說再等等我就可以拿薪水回家就可以付房租了,我們不會被趕出去了……可是姐姐……她都走了……”
“小孩子想太多容易學壞啦。”陸凱一邊把他攬到懷裡一邊笨拙地安慰著,“你怎麼知道你姐姐就是不要你了?說不定他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不能帶你去,也說不定他們走得很匆忙,來不及通知你,說不定他們明天就回來接你走了,你今天哭成這樣子,多傻!再說,就算他們走了又怎麼樣?以後見面,尷尬的是他們,又不是你,你現在有手有腳有工作,養活自己不是很好?你姐姐也有自己的生活啊,說不定她是想讓你獨立呢,然後她就可以和你姐夫去過二人世界了,小鬼,打擾夫妻生活是會天打雷劈的,以前你還小,現在成年了,難道還要和姐姐姐夫一起生活?也太沒點本事啦。老跟在姐姐的裙子後面,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衛平低著頭安靜地靠在他懷裡,最後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晶亮的黑眼睛抬起來看著他:“大哥,你真是個好人呢!”
“不要叫我大哥!明白了就好,別哭了,放心睡吧,這一天也夠你受的,昨晚你是不是就在門口坐了一夜了?還等著你姐姐回來啊?小傻瓜!”陸凱粗魯地揉亂他的頭發,把他按回毯子裡,“再不睡明天起不來了,快睡!”
他起身要走,衛平又探出小腦袋輕聲叫他:“大哥。”
“嗯?什麼事?要是道謝什麼的就不用說了。”
“你該洗澡了。”
“嗯,嗯?!”
衛平嘻嘻地笑著補充一句:“身上都有味道了啊。”
“囉!囉嗦!”陸凱惱羞成怒地沖回房間,把門砰地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