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假面助理 第八章
    不再像每次進書房那麼全身放鬆,吳浩今天踏進門之後,一種危險的預感就籠罩了他,似乎有什麼不得了的事要發生在自己身上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但是卻無能為力,只有眼睜睜地等待一切發生。

    林伯勳背對著他站在桌子前,沉聲說:「把門關上。」

    「哦。」吳浩順從地關上門,走到他身後,惴惴不安地問:「你要跟我說什麼?」

    林伯勳轉過身來,視線落在他身上,吳浩不敢抬頭看他,低頭看著腳下的地毯。

    「你也想問我吧?今天的鑒定結果到底是怎麼回事。」林伯勳開口了,「為什麼最後的結果會是你和奶奶有血緣關係。」

    「咦,這個難道不是你做的手腳嗎?」吳浩不太明白。

    「少哲,我很高興在你眼中我是無所不能的超人,但很遺憾,你說得對,我不能對抗科學。」林伯勳這個時候還有心情開了句玩笑,然後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凝視著吳浩的眼睛,低低地說出石破天驚的真相:「鑒定結果是真的,我沒有動任何手腳,之所以有這樣的結果是因為……你的確是奶奶的孫子,義父的親生兒子。」

    吳浩的腦中一片空白,被他的話轟得無法思考,呆滯地看著林伯勳嘴巴一張一合,說出明明很容易讓人理解,但他卻完全不懂的話:「你就是林少哲,這是你的家,你的奶奶,你會住下去,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就像你希望的那樣。」

    「等等!」吳浩急促地喘著氣打斷了他,猛烈地揮舞著雙手,「你說什麼?我不懂!你瘋了嗎?還是你失憶了?不是的!你忘記了嗎?!」

    他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子,又回到林伯勳面前,壓低聲音說:「我不是林少哲,我是吳浩!真正的林少哲已經離家出走了,你是找我來假扮他的,你不記得了嗎?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你怎麼會糊塗了呢?我知道我很像他,但我不是他!我是你親自找回來的吳浩,吳浩啊!」

    「不,你不是。」林伯勳強迫地抓住他,雙手捧住他的臉,「你是林少哲,沒有什麼真假,你就是真的林少哲,我之前跟你說的,是騙你的。」

    吳浩茫然地看著他,重複了一遍,「騙我的?」

    「對,我騙你的。」

    嘴唇抖動著,吳浩好不容易才能說出話:「你騙了我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怎麼值得你騙我?都是假的嗎?……你說的都是假的嗎?」

    你對我的笑,是假的嗎?你對我偶爾露出的溫柔,是假的嗎?你擁抱我的時候,也是假的嗎?我就為了這些假的東西對你死心塌地?是這樣的嗎?

    林伯勳沉默了一會,放開他,低沉地說:「我們找了你兩年多……時間已經不多了,沒有辦法……我還是從頭開始說吧,我的義父,也就是你的親生父親林衛國先生,就像你剛才聽見的那樣,其實是個同性戀,但是在那個時代,同性戀是不被允許的,他又是家業的繼承人,不可能不結婚,於是就進行了一次經濟聯姻,娶了你的母親,何雅莉女士。」

    吳浩僵硬地站在原地,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能動,只有呼吸還在麻木地繼續著,聽著林伯勳殘酷地一步步揭開真實的面目。

    「何雅莉女士自小生活在國外,個性相當激烈,起初的半年,他們的感情還算融洽,但是不久之後,她就發現了義父的地下感情。對於長輩們的感情生活,我無權評價,只知道,何雅莉女士不能容忍這樣的婚姻生活,幾次和義父爭吵,但因為婚姻帶來的利益關係,他們並沒有立即離婚,只是長期分居。」

    林伯勳移開身體。露出身後的書桌上擺放的一疊文件:「結婚五年後,在義父的堅決要求下,他們離婚了,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義父付了一大筆贍養費,何雅莉女士從此就去了美國,一直到過世為止,都沒有回來過。」

    「那……我呢?」吳浩的喉結上下蠕動著,輕聲地問,「我是誰的孩子?為什麼我會在孤兒院?」

    林伯勳不忍地看著他,歎息了一聲又說下去:「何雅莉女士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在律師樓留下了委託,她雖然過世了,但委託依然有效,三年前,律師樓的律師帶著一封信來拜訪了林家,在信裡,何雅莉女士……進行了她最後的報復。」

    他仰頭看著天花板,輕聲說:「離婚的導火索,是有一次何雅莉女士竟然利用藥物,和義父發生了關係,義父無法容忍,所以才不惜一切代價,堅決要求離婚。」

    「不許你這麼說我媽媽!」吳浩衝口而出,激動得眼睛都發紅了,他不相信林伯勳說的,可是為什麼又這麼本能地開始維護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個名字的女人?難道真是……媽媽?

    林伯勳憐憫地看著他:「少哲,也許我說話有所偏頗,畢竟我是義父一手養大的,好吧,我道歉。」

    吳浩強力壓制下自己的情緒,咬緊牙關說:「然後。」

    「何雅莉女士同意離婚,是因為她發現她已經懷了義父的孩子,那就是你……」林伯勳很艱難地說:「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在醫院生下你之後,就……就直接把你送到孤兒院,然後她去了美國,一直到去世,都沒有回來過。」

    「你胡說!我不信!」

    林伯勳猛地轉過身去,不看吳浩漲紅的臉,繼續說:「她在信裡告訴義父,為了報復,她選擇在二十年後再告訴他:其實他有一個兒子,而且這個兒子是作為社會最底層的孤兒和他這個父親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裡。何雅莉女士應該知道,對於奶奶來說,這是個多大的驚喜,對於義父來說,這又是個多大的震驚。他當時已經病重,身體相當虛弱,我立刻開始著手找你,但何雅莉女士沒有透露任何細節,二十年過去了,當年的有關人士也很難找,我想,何雅莉女士是存心不想讓義父找到你的下落,她只是拿你作為報復的工具,讓義父知道他有個兒子,可是……就是見不到面……」

    「我……我不信……我不信……」吳浩的手指死死扣住椅背,聲音都變了調,他多希望林伯勳能回頭看他一眼,抱著他說這一切都是假的,是騙他的,他的身世沒有那麼複雜,他只是個平常的孤兒……

    但林伯勳沒有回頭,而是繼續說下去:「義父帶著遺憾去世了,我們一直在找你……直到三個月前……知道了你的下落。以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麼?」吳浩慘然一笑,「我只知道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你耍得團團轉……騙我這麼好玩嗎?你們有錢人應該去找點更刺激的遊戲才對嘛,把一個窮小子包裝成富家少爺是不是很有挑戰性?什麼都是假的對吧?包括你現在說的也是假的……我不會相信的,你一天一個故事,我哪知道明天早上醒來你會不會又對我說:今天說的還是騙我的……對吧?」

    「我今天說的都是真的,你今天早上剛做過DNA鑒定,你心裡也該明白,這都是真的。」林伯勳轉身看著他,「少哲,其實你已經相信了,只是你還在抗拒,這是不理智的,我教過你什麼?任何時候都要理智地面對自己。」

    「好,我理智!我面對自己!」吳浩煩躁地一揮手,大喊了起來,「你要我相信什麼?那之前那個可笑的計劃是怎麼回事?如果你真的認為我是林少哲,是奶奶的孫子,那你應該在三個月前就做DNA鑒定,然後直接對我說明不行嗎?你玩那麼一大套是幹什麼?!又說真正的林少哲離家出走了要我來冒充!又逼我學這個學那個……還弄得我提心吊膽,以為自己是假冒的!天天小心謹慎,以一個假少爺的名分在林家出出入入,你這是為什麼?!給我解釋一下!」

    「這是……義父的遺囑。」林伯勳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鋼釘被打入吳浩的心裡,鮮血淋漓,「義父說,不能無限期的找下去,廣益和林家必須有人繼承,也不能因為你是他兒子,就這麼輕易地把一切交到你手裡,所以他指定了一個期限,三年……如果三年之內找不到你,或者找到了你,但你的表現不能讓董事局滿意,那麼,就取消你的繼承權,只給你一筆生活費讓你衣食無憂。」

    吳浩向後退了一步,想笑,卻笑不出聲來,想哭,也沒有眼淚,這種感覺語言無法描述,唯一的想法就是……神啊……讓我死吧……

    「少哲……少哲!」林伯勳搶前一步,及時地抱住了他下滑的身軀,肌膚接觸的一瞬間,本來已經快陷入昏迷的吳浩忽然警醒了起來,尖叫著:「別碰我!」拳打腳踢地掙扎著不讓林伯勳碰他。

    林伯勳強勢地固定住他亂揮的雙手,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用盡了全身力氣,吳浩的骨頭都被他箍疼了,不停地說:「冷靜一下,少哲,冷靜下來!少哲!聽我說完!」

    「我不聽!」吳浩狂亂地叫起來,「二十三年前,媽媽不要我……二十年後,爸爸不要我……你知道我的心情嗎?!我一直安慰自己,說爸爸媽媽只是因為沒法把我留在身邊才送我到孤兒院的,我不應該抱怨,我應該感謝他們給了我活下來的機會而不是選擇墮胎……我還安慰自己說只要我乖,我聽話,做個好孩子,爸爸媽媽就會來接我的,那樣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我安慰自己說沒有關係,爸爸媽媽是愛我的,不然不會生下我,就算一輩子不知道他們是誰,我也要好好地生活下去,我要幸福給他們看……現在呢?!現在你告訴我!我的出生是媽媽的陰謀,是她的報復!她根本就是把我當工具!而我的爸爸呢……他也不要我……因為我只是他血緣上的兒子!他沒見過我!他對我沒感情!他不放心我!他甚至不給我回家的機會!」

    吳浩終於放棄了掙扎,黑眸裡盛滿了哀傷,臉色蒼白得可怕,抬頭看著林伯勳:「這都是計劃的一部分……是吧?如果我能達到董事局的要求,那麼,下個月我就會成為新的董事長,那個時候你們也會對我說明真相,而我應該很開心的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你是這麼以為的是吧?我想請問一下,如果,我達不到董事局的要求呢?是不是就像原來計劃一樣?你們就把這個秘密永遠地隱瞞下去,給我三百萬的酬勞,讓我蒙在鼓裡,以為自己交了好運,興高采烈地離開,拿著這筆天上掉下來的巨款,去過自己的日子,永遠都不知道……其實我天天叫的奶奶,就是我的親人……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看不清林伯勳臉上的表情,吳浩輕輕地搖著頭,不可思議地問:「你怎麼能這樣……我不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大哥……你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奶奶蒼老的聲音飄進來:「少哲,你不要怪伯勳了,這是我的意思……」

    「奶奶,你不必為我遮掩了,這是我的計劃沒錯。」林伯勳鬆開了緊抱著吳浩的手,看著他踉蹌了一步又堅強地站穩,目光中有一瞬充滿了疼惜和溫柔,很快,又變回那麼波瀾不驚的樣子:

    「你恨我也好,罵我也好,我不會否認這是我做的,但我完全是為了你好。」林伯勳淡淡地說,「時間不多,三個月而已,我怎麼能把你教成一個合格的企業繼承人?何況你還是一個……意志不堅定,容易鬆懈,心理上有惰性的人,如果我直接告訴你,你就是林少哲,廣益的繼承人,這裡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以為你還會像現在這麼用功這麼拚命嗎?只怕就和第一週一樣,盡情享受,沉浸在舒服的生活裡不願意動彈了,下個月你要拿什麼去應付董事局的那些老狐狸?就靠你第一次交給我的,那麼幼稚可笑的計劃書?就靠我第一次見你時候你那畏畏縮縮腰都挺不直的樣子?」

    「伯勳,你說這些做什麼。」奶奶薄責了一句,「少哲,奶奶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不是的,你不是被拋棄的孩子,你爸爸也是為事業著想,他沒有說不讓你回家,乖孩子別哭了,現在不是一切都好了嗎?你大哥為你也付出了不少,你不能怪他。」

    吳浩機械地被奶奶按坐在沙發裡,心裡又酸又苦,被欺騙的憤怒充塞了心臟每一處,但他無法發洩,無處發洩,罪魁禍首還站在那裡,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穩定如山。

    他怎麼可以……這麼平靜?林伯勳……你真的是鐵石心腸嗎?你就看著我痛苦無動於衷是嗎?是因為我在你心裡,還是一個棋子……對嗎?

    我原來以為你多少是有些在乎我的,但事實上,我在你心裡什麼都不是……

    ***

    下午吳浩一直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晚飯的時候管家奶奶送上去,他就喝了幾口湯,搖頭說吃不下,管家奶奶歎著氣離開了,把他一個人留在黑暗中。

    好黑……好安靜……就像從前被關小黑屋一樣,只有自己一個人,只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是真的人長大之後就會有所改變嗎?為什麼小時候恐懼得不得了甚至要哇哇大哭的黑暗,現在竟讓自己感覺這麼安全呢?

    沒有別人了,只有自己,自己是不會騙自己的……外面的世界太可怕,林伯勳那張不動聲色的臉太可怕,他騙我……他一直在騙我……

    吳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為什麼在難過了,是因為自己的身世?還是因為林伯勳對他的欺騙?從他出現在自己家門口那一秒起,他就在欺騙自己,是應該生氣吧?說謊話連眼都不眨一下,對自己那麼嚴厲,完全是在對待一個工具的態度,自己在他眼裡就是一棵歪脖子樹,他揮舞著斧子砍去所有的枝椏,硬把樹幹給扳直,一點都不顧自己的抗議……

    這樣很疼啊,你知道嗎?

    我不是為了三百萬而拚命努力著達到你的要求,我是為了不讓你失望,是為了看到你的笑,得到你的認可……你知道嗎?

    吳浩縮在房間一角的地毯上,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無聲地敞開,走廊上的燈光投射進來,剪出林伯勳高大的身影。

    「少哲?」他低聲地叫著吳浩的名字,走過地毯,停留在他面前,「起來,上床睡覺,奶奶擔心得很,就差自己上來看你了。」

    吳浩把臉埋在膝蓋裡,動都不動,他現在不想面對任何人,奶奶,管家奶奶……所有的傭人都知道他是真的林少哲,也都知道林伯勳的計劃,所以他們就配合著一起演戲,讓自己真的以為是在扮演一個離家出走之後浪子回頭的少爺,讓自己盡情地表演著。

    怪不得,他們對我這麼好……因為我根本就是真正的林少哲,每個人都知道,在這棟房子裡,我以為我自己保有最大的秘密,可是事實上,唯一被蒙在鼓裡的人就是我……

    「少哲。」林伯勳的聲音透著幾分不耐煩,「你有氣對我出,我是主謀,不要這麼僵持下去,你能在這裡躲多久?一天?兩天?大家都是成人,別鬧小孩子脾氣。」

    吳浩慢慢地抬起頭,黑暗中他看不清林伯勳的臉,熟悉的氣息迎面撲來,這是昨天為止還讓他覺得安全,想要倚靠的人,為什麼不到二十四小時,他就可以變得這麼陌生?

    「你不是主謀……你不配。」他沙啞著嗓子說,「沒有爸爸的指使,沒有奶奶的同意,你不敢這麼對我……是他們不要我,不是你。」

    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麼?我不要聽你的解釋,過去你不是這麼做的,每當我難過害怕的時候,每當我快撐不住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你會抱住我,在我耳邊說一切都有你,現在為什麼不肯了?

    你來抱抱我吧……讓我在你懷裡哭出來……就像從前一樣,那樣我就會原諒一切,原諒所有人,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會成為真正的林少哲,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你教過我的,不是嗎?

    你為什麼不能抱抱我?我只需要你的懷抱,不需要你在這裡長篇大論……

    林伯勳沒有動,沉靜地說:「自從義父查出身體不好之後,我就接管了他的位子,廣益的事,林家的事,都是我在打理。義父只留下了遺囑,這個計劃是我擬定的沒錯,我覺得這樣對大家都好。」

    「對大家都好?」吳浩反問了一句,「我有家不能回,是對我好嗎?奶奶是我的親人,我卻永遠都不知道,這是為我好嗎?」

    「當然。」林伯勳平穩的語調現在聽起來簡直讓人咬牙切齒,「我的職責是維護林家的穩定,少哲,如果,你知道你是林家唯一的繼承人,但你又不能通過董事局的考驗,那你會怎麼想?你將來會不會興風作浪?很抱歉,我不能給廣益留下任何一個不安定因素,所以,我決定了,如果你不能成功,那麼你什麼都不知道更好,畢竟你已經習慣了自己孤兒的身份。」

    吳浩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坐太久了,全身都發麻,血液彷彿在倒流,針扎一般地疼,他盯著林伯勳的臉,輕聲說:「我恨你。」

    「恨吧。」林伯勳無所謂地說,「我是為了你好,為了廣益,為了林家。」

    「你是為了你自己!」吳浩爆發地喊了起來,「對!你說得沒錯!在目前的情況下,你的計劃是有效的!我作為一個假冒者,兢兢業業地執行著你的命令,讓自己脫胎換骨!如果直接告訴我真相我就不會那麼努力,你說的都沒錯!但這是為了我嗎?你明明就是為了你自己的地位和權勢!」

    他抓住林伯勳的衣襟,手指痙攣:「你和堂叔不和,如果我不能成功的話,他會成為新任董事長,對吧?那樣你就一無所有了,對吧?!本來你是總裁助理,是爸爸一手栽培的繼承人,整個廣益都是你的,如果換了董事長你就什麼都沒了!對吧?!這都是你最早告訴我的,這總是真的吧?!」

    林伯勳一聲不吭,吳浩慢慢鬆開手,頹然地向後倒在牆上,搖著頭:

    「換了我就不一樣,我是那麼信任你……那麼依賴你……我還會感謝你,所以你的地位不會有任何動搖,而且……我算什麼呢?三個月的特訓而已,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只是披了一層好看的外皮,你就不一樣,你跟在爸爸身邊那麼多年,你對廣益的運作駕輕就熟,我成為董事長,也離不開你的輔助,所以你什麼都不會失去的……你就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對。」林伯勳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問,「還有什麼?」

    吳浩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猛然撲上來揪住了他的衣領,搖晃著嘶喊:「你不是林伯勳他不會這樣的!你不是他!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你是不是附體的妖怪?!」

    「少哲!」林伯勳冷酷地推開他,「你鎮靜一點,鬧夠了沒有?」

    吳浩喘著粗氣退後,揉著自己的手臂,林伯勳用手指著他:「反正現在事情已成定局了,你已經什麼都知道,我給你自己選擇的機會,一,在下個月的董事局會議上好好表現,二,你可以把事情弄得一團糟,然後林家主宅不會給你繼承,義父另外有房子給你住,初一十五你可以回來看奶奶,每月的生活費會按時撥給你,放心,肯定比你原來的要多。」

    被他輕蔑的口氣激得要發瘋,吳浩大聲地說:「我選擇退出!去你的什麼廣益,去你的什麼生活費!爸爸要考驗我才讓我回來,我還不稀罕這個家呢!」

    他挺直腰,倔強地說:「我不是林少哲,我是吳浩,你們弄錯了,我現在要回去,重新做吳浩,這沒什麼,只是回到原點,我當年可以一個人生活下去,現在也照樣可以!之前你說把我的行李都收起來了,現在請你還給我!」

    他清亮的黑眸毫不示弱地看著林伯勳:「我不會拿走林家的一草一木!你把我的行李給我,我這就走!我去找工作,租房子……我不信離了林家,我還活不下去了!我當了二十三年的吳浩,現在我不願意做林少哲!我要做吳浩!」

    「沒了。」林伯勳回答得十分簡單。

    「什麼……沒了?」

    「什麼都沒了。」林伯勳好心地給他解釋著,「你的行李,衣服,書,還有一切的證件,證書,我都銷毀了,新的身份證已經辦好,吳浩這個人,已經在世界上消失了,你是林少哲,你只能是林少哲。」

    吳浩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狂叫:「你……」

    「我騙你。」林伯勳替他說完,「對,我是騙了你,在把你接回家的第二天,我就把一切都銷毀了,我沒有給你回頭的機會,你只能向前走,所以,不要考慮別的退路了,你只能死心塌地做林少哲。」

    從來沒有這樣……世界崩潰的感覺……

    吳浩顫抖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林伯勳……林伯勳……他把自己全身的骨頭打斷又重新接起來也不會這麼痛苦吧……所有的一切,自己前二十三年的記憶,就這麼沒了,他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一顆棋子,不,是一團泥巴,隨心所欲地捏成他想要的形狀。

    太可笑了,在他剛進來的時候,我居然還想著要原諒他……

    在他心目中,我真的什麼都不是……吳浩絕望地想著,用盡最後的力氣發出一聲微弱的:「出去!」

    林伯勳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到了門口的時候才說:「趕快上床睡覺,沒有多少時間給你傷感個沒完,明天還要回公司,很多事情等著你做。」

    「滾!」

    ***

    第二天早上,吳浩還是維持著抱著膝蓋縮在床上的姿勢,靜靜地蜷臥著,沒有起床,他等著林伯勳像平時一樣冷冰冰地闖進來對自己發號施令,那樣自己就可以跳起來狠狠罵他一頓。

    但是林伯勳沒有來,管家奶奶端著一碗紅棗蓮子湯來到了他的床頭,輕聲叫他:「小少爺,喝點東西再睡吧,別餓著了。」

    「管家奶奶……」吳浩面對這個一向細心體貼的老太太甚至比對自己的奶奶還要不好意思,急忙坐了起來,雙手接過蓋碗,沙啞著嗓子說:「我沒事,不用管我……」

    說著他苦笑了起來,是的,就像林伯勳說的那樣,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他除了承認自己的身份,順著他給自己指定的路走,還能去哪裡呢?

    「孩子啊,別想太多了。」管家奶奶安慰地說,「你生氣歸生氣,不管怎麼樣,伯勳少爺也是為你好啊。」

    吳浩小小地喝了一口甜湯,乾涸的嗓子被潤澤著,暖暖的,很舒服,他來到林家之後才知道什麼叫被疼愛,什麼叫被嬌慣,自己被這麼多人關心著,這是從前的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奶奶呢……」

    「老太太也一夜沒睡好,到天亮吃了藥才合眼。」

    「林伯勳呢?」

    「伯勳少爺去公司了,臨走交待你今天好好休息,不必非去不可。」

    吳浩搖了搖頭,他不明白昨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林伯勳怎麼還可以一如往常地去公司?是他真的以事業為絕對重心,還是他不敢面對自己?

    不,那個男人沒有什麼不敢的,在他面前自己只是個實驗用的小白鼠,只有他為所欲為的份兒。

    他斷定自己無路可走,只有聽他的……

    「管家奶奶。」他又慢慢嚥下一口湯,盯著碗裡的蓮子,很平靜地問,「大家都知道我是真的林少哲吧?也都在……配合我演戲對不對?我踏進林家之前,你們根本就不認識我,還要做出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來,挺困難的,對吧?我自己也在賣力地演戲,我知道,難為你們了……」

    「唉……說真的,伯勳少爺跟我們說這件事之前,我還擔心來著,我都這麼大歲數了,演戲可不行,之前又從來沒見過你,忽然從天上掉下一個少爺來,還是這麼奇怪的出場:本來你是真的少爺吧,卻要當自己是假的,我們明知道你是真的吧,卻要看著你以為自己是假的還要把你當成真的,還要給你編一個過去……你說說看,多亂。伯勳少爺可真會給我們出難題啊。」管家奶奶歎了一口氣,撫摸著吳浩凌亂的黑髮,輕柔地說,「可是啊……從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就都不記得自己是在演戲了,就在想著:啊,這個人就是小少爺沒錯了,就是他啊,這眉,這眼,都和衛國少爺一樣一樣的。我跟你說了那麼多假的從前的事,也算是在撒謊吧?我就一點都不心虛,好像……你真的就在這裡長大,那些事都是你經歷過的,好像你真的是我看著長大的一個小少爺,只是出去了幾天,又回來了。那天,花王還跟我閒聊,說『一看到就很高興,要是說的是真的就好了,我也真的想給小少爺烤塊地瓜。』,我還笑話他傻,回頭想一想,你這麼好,這麼乖,當然是我們的小少爺了,還有什麼問題呢?是你不想回來嗎?」

    「不是的,管家奶奶,我……」吳浩猶豫了,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的,一切都是那麼水到渠成,就算他再痛恨林伯勳也改變不了。

    他真以為自己可以重新走出這道門,做回吳浩嗎?做回那個沒人疼愛沒人照顧,始終都是一個人的吳浩嗎?

    輕輕地在他額頭上親了親,管家奶奶拿起了他手裡的蓋碗:「再睡一會吧,中午起來吃飯,準備了你愛吃的菜,啊?」

    吳浩默默的點了點頭,拉過被子蒙住了臉。

    下午五點,窗外夕陽西下,林伯勳都快結束一天的工作的時候,吳浩出現在集團總部大樓的頂層,直接推開了助理辦公室的門。

    皺起眉頭,林伯勳無動於衷地看著他:「什麼事?」

    「沒事。」吳浩走到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不再唯唯諾諾,不再謹小慎微,更不是一看見他眼睛就會發光的傾慕,完全是一副冷淡的樣子,「今天是我第一次不在你的監控下出門,感覺不錯,所以來跟你匯報一聲。」

    林伯勳低頭去看自己面前的筆記本:「現在話都已經說明了,以後這樣的機會很多,我當然不會一直管你。」

    「是嗎?我真要多謝你了,大哥。」吳浩尖銳地說,「你不想知道我去了哪裡嗎?對,司機和保鏢都會跟著我所以你當然不在乎。」

    他交疊起雙手,動作很優雅:「我去了小時候生活的孤兒院,在門口看了半天,想著是不是捐個幾十萬給他們,你知道嗎?那些孩子就跟我從前一樣,穿著捐的衣服,都不太合身,大大小小的,連個玩具都沒有,在院子裡瘋跑……可是他們在笑,笑得比我開心。」

    林伯勳從筆記本邊沿上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然後我去了我的小學,中學,大學,第一份工作的公司,還在從前老想去吃但只能在月初發工資去解一次饞的小飯店裡要了一份芸豆燉豬蹄,味道真不好……原來美好的只是回憶本身。」吳浩低下頭,看著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最後我去了你找到我的地方,那間屋子已經住上人了,你知道嗎?也是個剛工作的大學生,他看著我,眼睛裡放出狂熱的光芒,真的,我一點都不誇張,他不斷地問我是怎麼做到的,怎麼可以一年之內就從那裡搬了出去還穿得人模狗樣的像個中產階級,哈哈哈……我敢發誓他一定把我當成偶像每天用我來激勵自己。」

    他笑得眼角都是眼淚,伸出手,虛空抓了一把:「今天算是……吳浩的故居一日游嗎?我現在才知道我的經歷實在太簡單了,幾個小時就可以走完全程,而我的人緣又太差,問過好幾個人,他們都壓根不記得我……你銷毀得更是簡單乾脆,只需要一台碎紙機,吳浩這個人就咻地一聲,從世界上消失得乾乾淨淨。」

    「吳浩消失了有什麼不好。」林伯勳盯著筆記本,很平淡地問,「你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滿意嗎?」

    「沒有!從來沒有。」吳浩身子向後倚去,瀟灑地說,「我對一切都很滿意,除了你。」

    他有意加重最後三個字,希望能從林伯勳臉上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但他失望了,林伯勳根本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吳浩消失了,林少哲出現了,就像你希望的那樣,我會成為新任董事長,廣益和林家都會是我的。」吳浩自信地揚起下巴,「但有一點和你的希望相違背,你的地位將不再穩固,五年,也許三年,你就會被我徹底連根拔起趕出廣益,我說到做到!」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咬牙切齒地說:「如果堂叔繼任,你會被立刻趕走吧?所以你害怕了,你不惜一切代價來教導我,騙我,耍得我團團轉,就為了讓我能上台,好保留你現在的位置和權利,你以為我還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毛孩子,我不得不依賴你來打理公司,沒了你我什麼都不行。很遺憾,林伯勳先生,大哥,你的教導起了作用,我不會讓自己這麼沒用下去,在未來的幾年內,我會比現在更努力,目標就是……不再需要你。」

    林伯勳終於把眼睛從筆記本上移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吳浩身體前傾,微微一笑:「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嗎?」

    不等林伯勳回答,他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我恨你,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你曾經把我看成是腳下的泥土,這麼不在乎,這麼隨便地就玩弄我於股掌之中。

    現在,輪到我踩你在腳下了……我再也不會在乎你……

    你殺了人,林伯勳,你是個殺人兇手……

    你殺了一個叫吳浩的人,他單純,容易滿足,膽小,毫無心機,呆呆的,傻乎乎的……所以他把脖子乖乖地湊到你的刀下,而你,就這麼輕輕一抹……

    他死了……林少哲活著……

    那個……喜歡你……願意為了你付出一切做任何事的吳浩死了……那個只要看到你的笑就暈淘淘只要被你擁抱一下就心跳不已的吳浩死了……

    活下來的是林少哲,心裡的這份愛和吳浩一起死掉的林少哲,廣益未來的繼承人,林少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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