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勳今天是按時回家吃晚飯的,進門後看見吳浩才鬆了一口氣,繃緊的肩膀鬆弛下來,吳浩知道他是擔心自己,不由得露出一個微笑,招呼了一聲:「大哥回來了!」
「嗯,回來了。」林伯勳走近他,低聲問,「沒出什麼事吧?」.
吳浩笑著左右搖頭:「沒有!」
他的微笑一直延續到晚上奶奶睡了,工人都各自回房問,他跟著林伯勳在書房做功課,林伯勳看了他好幾次,終於忍不住問:「看酒店資料有這麼好笑嗎?」
「不是……我……」吳浩從沙發上一個翻身坐起來,眼睛閃閃發亮,「今天早上奶奶要我陪她說話,我一開始可緊張了,生怕會露餡!然後奶奶就說起這個玫瑰花……」
「說重點。」林伯勳眼睛看著筆記本螢幕,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好心情有些受挫,吳浩低下了頭:「總之奶奶沒懷疑,還說我懂事了,都是你教得好。」
唇邊泛起一絲笑,林伯勳沒說話,吳浩反而覺得他的笑十分刺眼:沒錯,這是個騙局,自己只不過是林伯勳一件完美的林少哲複製品,自己的成功無非就是給林伯勳的計劃加重了一個籌碼,那自己白天被老人感動的心情又算什麼呢?老人拉著自己的手,那麼溫柔慈祥的笑又算是什麼呢?在心底裡他幾乎都把老人當成自己的親奶奶了,這份孺慕之情難道在林伯勳眼裡只是計劃的一部分嗎?
「我知道,你今天上午陪奶奶聊天,下午在家裡亂轉,跟花王,廚子,司機,傭人……都親切交談,還和管家奶奶說了半天話,他們沒一個人懷疑你,做得不錯。」
吳浩瞪大了雙眼,震驚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的?」
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林伯勳這才轉向他:「你以為家裡沒有我的人嗎?」
就是說這個家裡還有另外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吳浩只覺得全身的血都一下子湧上臉,那種被監視的感覺還在其次,一想到自己像個傻子一樣在一個知情者面前賣力地扮演著林少哲,對方表面上全力配合,只怕在心裡已經笑開了花吧?!
「你幹什麼?」林伯勳奇怪地看著他漲紅的臉,「我又沒說你做得不對,你做得非常好,林少哲就是這樣的,他愛玩,也比較親切,沒有主人架子,和任何人都談得來,家裡的花王在他小時候還常烤紅薯給他吃,你現在做的,就是林少哲回家之後會做的,一點都沒問題。」
「我睡覺去了。」吳浩悶悶地說,站起來就往外走,林伯勳手指敲打著桌面,用命令的口氣說:「站住。」
依言站住,背對著他,吳浩簡直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臉去面對林伯勳。
「在家裡做交際公關是必要的,但功課還是要做,記住下周你該交計劃書給我。」林伯勳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所有的資料我都提供給你了,做起來不難。」
「對不起,我明天就會開始。」吳浩的心灰了一半,這個男人怎麼能用這麼刻板的語調跟他談什麼功課,在這個時候?!
很想對他說不要派人監視我,我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吳浩清楚地知道,在林伯勳面前,他卑微如地上的塵土,根本一點自己的意見都不可能有,更勿論要求林伯勳還要照顧他的情緒了……真可笑,他明明是被林伯勳買下的一個工具而已。
背後傳來腳步聲,林伯勳繞過桌子,走到了他身後,沉穩地問:「你在發什麼脾氣?」
「沒有。」吳浩搖搖頭。
「還撒謊!」林伯勳稍稍提高了聲音,「我跟你說過,你是這個計劃最重要的部分,你的表現關係到我的成敗,所以我必須掌握你的思想,在我面前,你不應該有任何隱瞞。」
「我沒有隱瞞……我會做好的。」吳浩落寞地說,「只是有點累,想去睡覺……可以嗎?」
毫不費力地轉過他的身體,吳浩的輕微抗拒在林伯勳強有力的手臂中簡直不堪一擊,逼視著吳浩的雙眼,他單刀直人地問:「你有什麼就直接說,別鬧彆扭。」
「我沒有鬧彆扭……」吳浩的聲音如蚊子叫,面對林伯勳,他突然就開始心慌,不是害怕,而是一種特殊的感覺,渴望他能一直這麼站在自己面前,寬厚的胸膛給人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無所謂的安全感,這個瘋狂的計劃是林伯勳一步步進行的,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能扮演好一個富家公子的角色,但林伯勳……沒有什麼做不到。
「又撒謊!」嚴厲的斥責聲從頭頂傳來,林伯勳生氣的磁場讓吳浩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來,差點就要雙手抱頭避免被打了,他吞了口唾沫,膽怯地搖頭:「我沒有……」
話還沒有說完,林伯勳的手指已經卡住了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冷笑著說:「你撒謊的本事可真不高明,我都懶得敷衍你。」
淚水在吳浩眼睛裡打圈,不知道是被他捏得下巴太疼還是因為他語氣裡的輕蔑,吳浩強忍住,還是堅持搖頭:「我沒有!」
「很好,你回去睡覺吧。」出乎意料的,林伯勳乾脆地放開了他,轉身走回桌子前,「我沒什麼可說的。」
吳浩愣了,差點伸手去抓他的袖子,那種被拋棄的孤單感再一次襲上心頭,很想大聲說:「不要走!不要不理我……不要剩我一個人……」
不要拋棄我……你問啊!再問一句我就會說的……你為什麼就這麼乾脆地放棄了……一點機會都不給我……我不想隱瞞你……我什麼都可以跟你說的啊……
他站在原地,不動,也不說話。林伯勳翻了兩頁,抬頭看他:「還有什麼事?」
「你告訴我,家裡誰是你的人……」吳浩問得十分艱難,他有絕對的把握林伯勳是不會告訴他的,但是,不問出口,自己心裡就像被堵了棉花,怎麼都呼吸不進空氣,想到未來要在這樣的情況下生活,他就難受得快要死掉。
林伯勳眉頭一皺:「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會……盡量避免……對不起,我做不到完全入戲!」吳浩羞慚地說,「這樣下去我會懷疑每一個人,我沒法繼續演下去!你知道我的感受嗎?我努力去扮演林少哲,可我演出的對象卻知道我不是!我就像個小丑一樣……」
他說不下去了,林伯勳再度走回他身前,卻溫柔地伸出手臂,把他抱進懷裡,在背上輕輕地拍著:「少哲,你多慮了,沒有人會嘲笑你,大家都很喜歡你,在不知情的人眼裡,你就是林少哲,在奶奶眼裡,你就是她唯一的小孫子,就算有人知道你不是……相信我,他只會佩服你的努力,你能做到今天這一步,很不容易。」
「真……真的嗎?」吳浩趴車他懷裡,遲疑地問。
林伯勳肯定地點點頭:「真的,就像我,我知道你不是林少哲,那又怎麼樣呢?在奶奶面前,你叫我大哥,你對我撒嬌,做鬼臉,跟我鬥嘴……做得跟林少哲一樣,完全就是他,我只會高興,從來沒有嘲笑過你,不是嗎?」
他稍微離開了一點,看著吳浩的眼睛:「一個好演員,就是忘記自己在演戲,所以何必在乎誰是我的眼線呢?少哲,你就是林少哲,已經快做到了,再努力一點,我們就會成功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吳浩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唇角勾起微笑,林伯勳攬著他的肩走向房門:「早點休息也好,我送你回房間。」'
「不要吧……被人看見很奇怪的。」吳浩嘴上雖然這麼說,卻很享受林伯勳的懷抱,不自主地向他更緊地貼過去。
「你小時候大哥還給你讀童話書催眠呢,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那你是不是還要送我上床?」
「可以啊。」
真好……吳浩模糊地想著,從前的林少哲,和林伯勳的對話就應該是這樣的吧……在某些時候,這個冷漠的男人也會露出溫柔的一面,雖然也許是被自己的演技給帶動了起來。
很羨慕林少哲……又很嫉妒他,為什麼這樣好的家庭,這麼慈祥的奶奶,這麼溫和的大哥,還有所有那些關心他,愛他的人,他都可以捨棄,去尋找所謂「自己的生活」呢?
如果是我……我不會離開的……永遠不會……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
當林少哲,真不錯。
***
一周過去了,吳浩已經完全沉入自己的角色,開始真的把自己當成這個家庭的一分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眾人的關愛,也用自己的行動讓林少哲一掃過去的任性驕縱形象,變成一個聽話懂事的乖孩子。
每天的生活很簡單,早上一起吃早飯,陪奶奶聊天,聽她不厭其煩地講過去的事情,講那個吳浩根本沒見過面的「父親」,吳浩聽著那完全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的往事,漸漸的,竟然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彷彿那個從小失去母親的愛,父親又忙得疏於照顧的任性孩子就是他本人一樣,父親是愛他的,只是他看不到。
是什麼樣的原因導致林少哲離家出走呢?吳浩不明白,如果換了他,是怎麼都不會離開的吧。
隨即他又苦笑起來,是的,這樣的錦衣玉食安穩享受,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光是這麼閒居在家裡就已經讓他舒服得不願意出門了,何況還有林伯勳答應事後給他的三百萬酬勞。
三百萬啊……當時自己被這個數位嚇怕了,壓根不明白對自己是什麼意義,現在想起來,三百萬啊!他一個月才能賺一千八,要多久才能積攢到三百萬啊,而現在呢?只要自己輕輕鬆鬆地扮演另外一個人,三百萬就憑空從天上掉下來了。
當然他也明白,林伯勳得到的,絕對不止三百萬這麼點,每天看廣益的資料,他就是再白癡也能明白那一串串數位代表著什麼。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富可敵國」啊,他敬畏地想。
週六的晚上,吳浩照例跟在林伯勳身後向書房走去的時候,奶奶發話了:「少哲啊,你們兄弟倆晚上關在書房裡幹什麼呢?」
吳浩回頭吐了吐舌頭:「大哥怕我逃跑,所以一直看著我,直到我上床睡覺為止。」
「胡說。」林伯勳抬手輕輕地打了他的頭一下,「奶奶,我還有些事要跟少哲交待,畢竟下個月就是開董事會的日子。」
奶奶微微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搖著頭順著樓梯向上走去:「又要開董事會了啊……沒辦法人老了就是不記事,我總覺得剛開過一樣,唉,也沒有什麼大事,每次都是大家坐一起喝杯茶,你好我好大家好應酬一下,沒意思。」
「我也知道很悶,但這是形式,少哲必須要參加的。」林伯勳扳過吳浩的肩,「奶奶,晚安。」
「你們也別弄得太晚了,餓了就叫廚房弄夜宵。」奶奶不放心地叮嚀。
進了書房,吳浩好奇地問:「那個……什麼董事會?」
「唔?廣益一年一次的董事會。」林伯勳回答得漫不經心,「要介紹你給各位股東認識。」
「那……他們以前和我熟悉嗎?」
「說話就說話,不要吞吞吐吐。」林伯勳橫他一眼,「下次別再讓我聽到你這個那個的。」
「哦。」吳浩乖乖地點頭,還是忍不住地問,「跟我熟悉嗎?」
「不算熟,大多只是見過幾面,只有你的堂叔比較麻煩,他以前經常在家裡出入。」林伯勳的嘴角微微一扯,「你要想不露餡的話,就少跟他接近。」
「為什麼?你不是說我已經變得很像了嗎?」吳浩大膽地問。
「因為他看不慣我,而你從前又叛逆,經常和他在一起勾勾搭搭,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事,我一點都不清楚。」
吳浩有些驚訝:「啊,是這樣啊……他為什麼看不慣你?」
「你問得太多了。」林伯勳把公文夾重重合上,嚴厲地看著他,「總之你少和他接觸就安全了。我交待給你的作業做了嗎?」
「嗯,已經開始做了。」吳浩雖然碰了個釘子,但他早已習慣了林伯勳的口氣,沒任何挫敗感地跳了起來,有些興奮地打開筆記本,「一定會按時交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彷彿看到林伯勳露出一絲溫柔的微笑,聲音卻還是那麼嚴肅:「那就好。」
書房裡安靜下來,林伯勳在處理公務,吳浩埋頭寫計劃書,和前者無論什麼時候都正襟危坐的樣子不同,他現在閒散慣了,抱著筆記本一會坐著,一會趴下,一會把筆記本放在肚子上,一會又嫌熱支起雙腿放在膝蓋上,翻來覆去好不熱鬧。
林伯勳終於看不下去,開口道:「過來這邊坐著寫,注意形象。」
「哦。」吳浩抱著筆記本走到他對面坐下,輕輕地抱怨說,「反正這裡只有你。」
林伯勳沒有說話,只是拿手中的筆輕輕敲了敲他的頭,吳浩的心裡卻有一絲奇怪的感覺在逐漸擴大……緊緊的,彷彿什麼東西要破殼而出。
這樣的感覺真好,在這棟之前不屬於自己,之後也不屬於自己的豪宅裡,面前這個男人是自己和過去的唯一聯繫,在他面前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不需要掩飾,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本來面目,知道自己不是林少哲,再多的洋相再多的窘態都無所謂,因為他看過從前的自己……
奶奶疼愛自己,但她實際上疼愛的是林少哲,如果自己沒有假扮,那麼對於那個慈祥的老太太來說,自己只是大街上一個「和孫子長得很像的陌生人」而已,她不會那麼關心自己,不會那麼憐惜地拍自己的手……管家奶奶也是一樣,他們噓寒問暖疼愛萬分的是林少哲……不是自己……不是吳浩……
而林伯勳……他不一樣,他對自己笑的時候,是對吳浩,不是對林少哲,他的手輕輕落在自己肩上的時候,撫慰的是吳浩,不是林少哲,他眼睛看的是吳浩,不是林少哲……
「發什麼呆?」林伯勳偶爾抬起頭來,看見吳浩呆呆地看著他,不耐煩地問:「哪裡不懂?我看看。」
「啊!不要!」吳浩立刻用整個身體遮擋住筆記本螢幕,嚷著說,「我要給你看完整的,現在不能看!」
「是嗎?」林伯勳重新坐下去,頭都不抬地說,「搞那麼神秘,我倒要看看你能寫出什麼樣的計劃書來。」
「嘿嘿嘿。」吳浩志得意滿地笑著,「我很用心,一定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我拭目以待。」
週日一天除了三餐,吳浩都沒有離開書房,弄得奶奶小小埋怨了一下:「伯勳你又給他佈置什麼功課了,看把孩子忙得……別太累了啊。」
「奶奶,你還不知道少哲嗎?臨時抱佛腳慣了,每次都是把作業積累到最後一天才忙著做,這脾氣到現在還沒改。」
「他還小嘛,慢慢改就好了。」
「不小了,奶奶,這個時候不成型,將來就難管了。」
吳浩突然從書房裡探出頭來,嚷著:「給我一杯咖啡,謝謝,大哥不許說我壞話,奶奶別擔心。」
奶奶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孩子,耳朵還真尖,好了,我也懶得管你們的事,長兄如父,這孩子就交給你了。」
「我會負責的。」林伯勳從聞聲而來的管家奶奶手裡接過咖啡杯,體貼地建議,「奶奶,去花園散散步吧,今天陽光很好。」
「想把我支走啊?」奶奶用手指點點他,「小人精,跟你爸爸一樣,每次管教兒子了就先把我支開,唉,我是不愛管你們的事了……」
林伯勳微笑著看奶奶的身影遠去,回身上了樓,敲敲門,吳浩只伸出一隻手來接杯子:「謝謝!」
「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林伯勳微責,「所有的資料不是都給你了嗎?怎麼還弄到這麼緊?前幾天你都幹什麼了?不是跟你說有困難的地方可以來問我嗎?」
「你那麼忙,我哪裡敢打擾你。」吳浩從門口露出半張臉,黑亮的眼睛眨眨,「我今晚會準時交作業的,放心吧,大哥。」
說著他飛快地縮回去,砰地關上了門。
***
吳浩為了這次的作業可以說準備充足,除了精心列印出來裝訂整齊還做了美化工作之外,連PPT都做好了,就差插一個幻燈機來演示自己的作品。
林伯勳卻並不領情,看著他期待的眼神,淡淡地說:「這些都是文員該做的,你作為高層,把時間都花在這些事情上太浪費了。」
「我本來就是個文員嘛。」吳浩笑得頗有些沒心沒肺,林伯勳幾乎是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他吞了吞口水,不吱聲了。
「下次再讓我聽到你說這種話,就給我去抄寫公司規章一百遍。」
吳浩乖乖地點了點頭,一步竄到大螢幕投影前.神采飛揚地對著僅有的一個觀眾微微點頭,清了清嗓子:「各位,現在開始。」
林伯勳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放鬆地向後靠在椅子裡,一邊翻開裝訂好的計劃書,一邊聽著吳浩滔滔不絕的陳述。
真是改變了……從前的他,畏縮,懦弱,不善於表達自己的觀點,能像這樣流利地說出大段大段的話來幾乎是不可能的……雖然到目前為止,說的都是廢話。
他皺起了眉頭,快速地翻閱著計劃書,直到最後一頁還是沒有找到他希望的東西,臉色陰沉下來,抬頭看著還在指點江山的吳浩,憋了幾次,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沉聲道:「停!」
「啊?」吳浩傻在原地。
「不用再說下去了。」
「可是我還準備了很多內容……」吳浩指指自己面前一疊文件,侷促不安地說,「還有七個方面沒有談到……」
「你不用談了,我知道,無非就是,改善服務態度,增加服務熱情,要讓客人賓至如歸,要想客人所想,急客人所急……」林伯勳不屑地逼視著他,「自打有酒店業這天開始,這就已經是人所共知的行業規範了!」
吳浩望著他,肩膀又開始往裡縮,結結巴巴地說:「可是……可是這沒有錯啊……」
「錯!大錯而特錯!」林伯勳抬手把計劃書扔到他腳下,咆哮著說,「我給你準備了那麼多資料你到底看了沒有?同期的一個地區內的其他酒店的業績你研究了沒有?過去六年裡這家酒店的業績報表你看了沒有?員工變遷你看了沒有?季度內本市有什麼大型活動商業波動你看了沒有?」
「我……我……我……」吳浩被他吼得說不出話來,身體拚命往後縮。
林伯勳繞過桌子,一步步逼近他,咬牙切齒地說:「我以為你會給我弄出個什麼半成品來,結果沒想到,連半成品都不是,壓根就是個廢品!你弄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有什麼用?你是從一個酒店總裁的角度來考慮問題的嗎?你根本就是一個侍者領班的水平,還微笑服務!去你的微笑服務!這根本就是酒店從業人員的基本素質,還用得著你從十個方面來輪流闡述!」
面對他的怒火,吳浩都快蜷成一團了,他苦著臉,根本不知道該為自己辯解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後躲。
「給我站好!」看見他畏縮的樣子林伯勳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扇在他肩膀上,「我以為已經把你調教得有七分像林少哲,可是我錯了,你根本就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就只有一張臉像,骨子裡還是那個廢物!廢物!」
「我……」眼淚終於脫離了吳浩的控制,不能自已地流下來。
「還哭!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林伯勳越看越氣,粗暴地扯住他的衣服拉起他,「給我站直了!之前那些課都學到狗身上去了?狗還有點記性,你連這點記性都沒有?!你說說你自己有什麼用?二十幾歲了也混個大學畢業,成天就當個小文員渾渾噩噩混日子,買不起房娶不起老婆連自己都養不起,好容易有了這張臉,可以改變一下,你呢?你做了什麼?你就知道天天窩在家裡吃喝玩樂陪老太太聊天!不思進取的東西!」
他用力把吳浩一推,差點把他推倒在地上,瞪著眼睛:「我不是告訴你有什麼不會的就來問我嗎?你不是說自己能行嗎?結果你就給我弄出來這麼個玩意兒?我告訴你,林少哲不是這麼好當的!你以為只要扮一個大少爺,每天吃吃喝喝享受三個月就完事了?還是你演戲太深入,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人了?那好,我現在就告訴你!」
他抓住吳浩的衣服把他扯到自己面前,眼睛對著眼睛,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你不是林少哲,這裡的一切都不屬於你,你是吳浩,一個孤兒,一個什麼都沒有,無能又懦弱,貪圖享受不思進取的廢物!廢物!聽見沒有?!」
書房的門被敲響了,奶奶擔心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少哲,伯勳……你們幹什麼呢?」
吳浩哭得已經失去了理智,聽見聲音本能地就掙開林伯勳的手奔了過去,求救地喊:「奶奶……」
「給我回來!」林伯勳一把抓住他,拽回來死死固定在懷裡,一邊揚聲說,「奶奶,沒事。」
「怎麼沒事啊,兄弟又吵架了?」奶奶歎了一口氣,「管教弟弟是對的,但你注意點分寸啊。」
「奶奶你放心,我會注意分寸的。」林伯勳咬著牙說,吳浩被他的手臂死死箍住,不要說逃走,連呼吸都開始困難,他開始不管不顧地嚎啕起來,把臉埋在林伯勳胸前,眼淚鼻涕蹭了一片。
「放我走……我要回家……嗚嗚……」他根本聽不清林伯勳對奶奶說了什麼,總之是把老太太說服了,腳步聲逐漸遠去,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沒了……
整個世界都離自己遠去了,只有這個可怕的暴君還抓著自己……用言語一點一點地把自己殺死……
林伯勳猛地放開他,吳浩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
「看看你這副倒霉樣子。」林伯勳的口氣尖刻得讓吳浩無地自容,「骨子裡就帶著一股廢物味道,你自己說說,這麼好的機會給你,你還拿不起來,你還能幹什麼?嗯?你說啊!你還能幹什麼?!回家?好啊,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他用手指著大門咆哮著,「滾回你那個小破屋子,明天再滿大街像條狗一樣去找工作,大學生?大學生有什麼了不起?!有真本事的沒有文憑也照樣當老闆,你這樣只配給人一輩子當手下呼來喝去的受氣!」
「我……我……」吳浩自暴自棄地嚷了起來,「我本來就是這樣的,我本來就是個廢物!你既然知道得這麼清楚幹嘛還要找我來……」
一記清脆的耳光扇上了他的臉,把他下半截話給堵回了肚子裡,吳浩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面前揚起手的林伯勳,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告訴他,這不是幻覺!林伯勳剛才扇了他一個耳光!
羞辱……憤怒……氣惱……窘迫……各種情緒在他心裡翻騰著,吳浩的整個身體都哆嗦了起來。
「我警告你,別再頂著林少哲的臉說這種沒志氣的話……以後再說一次,我就打一次。」林伯勳的手指狠狠地戳在他臉上。
「你……」
「我怎麼了?」林伯勳冷笑著逼近他,「很疼吧?是不是很疼?告訴你,這就是因為我是花錢雇你來的,你只能乖乖聽我的,一點反抗都不能有,因為我花了錢,現在你明白沒有?你只能聽我的,在這場遊戲裡,我是老大。」
此刻的林伯勳在吳浩眼裡,已經不僅是魔鬼那麼簡單了,簡直就是魔王再世……
手指狠狠地捏上吳浩的下巴,林伯勳命令地說:「我還會利用你,所以你錦衣玉食的日子還可以過下去,但是不要忘記,我隨時可以讓你失去這一切,徹底打回原型,不,比那還要慘,所以你最好乖乖聽話,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而且要努力做到最好,像今天這樣的廢品,就不要再來浪費我的時間了。」
他嫌惡地推開吳浩:「去用冷水洗個臉,然後上床睡覺,明天重新開始做計劃書,我再說一次,你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不要妄想用你那點可憐的腦容量就可以支持下去。」
吳浩瞪著他,林伯勳也瞪著他。
心中一股無名的火從一點火星開始,慢慢地燃燒起來,直到把吳浩眼中的淚都燒得沒有了痕跡,他握緊拳頭,低啞地說:「我知道了。」
轉身,離開,去洗手間放滿了一池水,把被打得發燙的臉浸了進去,憋了一分鐘才猛地仰起頭,本來以為自己還會流淚的,就像從前屢屢被傷害時一樣,他無法反抗無力抗拒,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身體縮起來,哭得天昏地暗。
但是這次沒有……鏡子裡是蒼白的臉,還有臉上通紅的指痕,眼睛裡一滴淚都沒有。
「我是林少哲……」吳浩喃喃地說,「我也是吳浩……我不是廢物……我要證明給他看,我不是廢物!」
他走回書房,林伯勳已經收拾好東西,坐回椅子上,看見他進來,眉頭一皺,不耐煩地說:「還不去睡覺,回來幹什麼?」
「你說過的,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你。」吳浩平靜地說,拿起林伯勳最初給他的一疊資料,「我要從頭開始做。」
林伯勳有些意外,看了看表,「已經快十一點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我之前不是也經常熬夜嗎?」吳浩反問了他一句,走到他對面坐下來,「再說,你也睡得很晚。」
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林伯勳深深地看著他,過了半天才點了點頭:「好,我教你。」
他俯身過來,嘴裡還不忘記譏諷一句:「你要是之前也這麼專心向學,就好了。」
「那個時候我以為自己可以給你一個驚喜。」吳浩翻出一份報表推到兩人中間,「請先從這裡講起。」
林伯勳不屑地冷哼一聲:「豈止是驚喜,簡直是震驚,太幼稚了你!」
「是,我現在也覺得我很幼稚。」吳浩平靜地說,「商業活動不是小孩子玩家家酒,我的確什麼都不懂,光努力是不能把事情做好的,所以要靠你教我。」
林伯勳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看他,吳浩低垂著眼睛,表情專注認真,臉上的指痕清晰可見。「好,我們從頭講起。」他乾咳一聲,把頭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