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急如焚來形容雷天宇目前的狀態有些言不盡意,現在的他幾乎是整個人都在火爐上烤,開車的途中一直在胡思亂想:要是曉曉說的是真話怎麼辦?要是騙他的是海遺珠怎麼辦?要是自己從此見不到曉曉了怎麼辦?……
恐懼,害怕失去曉曉的恐懼幾乎佔據了他的整個身心,讓他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只是本能地在黑暗中搜索著任何一個可能是曉曉的黑影,一次次的狂喜,一次次的失望,直到真正看見了他……
徐楓曉孤零零地坐在碼頭邊的一塊石頭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平靜的海面發呆,這裡是貨運碼頭,除了停在很遠處的幾艘大貨輪之外,附近沒有任何船隻,水面離岸足有二十米,強勁的海風吹得他單薄的襯衣緊緊地貼在身上,凌亂的頭髮也在隨風舞動。
聽見了緊急剎車的聲音,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轉身看見雷天宇從車裡跳了出來,臉色一變就要站起來,可是掃視了一下周圍,他正坐在突出海面的一塊地方,唯一的一條出路已經給雷天宇堵死了,他根本無路可走!
於是他反而不著急了,穩穩地坐在原地,很平靜地對著一臉欣喜若狂就要奔過來的雷天宇說:「不要過來。」
「曉曉!」雷天宇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總算找到你了!為什麼你要騙我在火車站?要不是海夫人幫忙我根本……」
徐楓曉冷淡地又說了一遍:「不要過來,否則我跳下去。」
他的手,正指著身後不遠處,碼頭下的海水!這裡是為吃水深的貨輪準備的碼頭,和度假的沙灘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深!更不要說是在剛剛三月冰冷徹骨的海水了!
雷天宇這下子可聽明白了,維持著一個僵硬的姿勢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曉曉?」
徐楓曉不答,反而問他:「海夫人?你怎麼會找她幫忙的?」
「我根本沒有離開啊,曉曉,看見你睡了,我不放心……再說我還有話沒有跟你說完,所以雁離先走了,我自己留下來。海夫人邀請我進去坐坐,和我談了談你過去的事……我不是故意要打聽的,只是……然後我就接到了你的電話……」
「你不必說了。」徐楓曉截斷了他的話,自嘲地一笑,「我早該明白的,現在你是他們的座上賓了……」
「曉曉!」雷天宇加重聲音叫了他一聲,「我沒有!我一直在門外等著你,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曉曉!我愛你我愛你啊!我們重新開始吧?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大聲地喊著,彷彿這樣就能傳到徐楓曉的心靈最深處,震醒藏在那裡的,不被徐楓曉自己所承認的愛情。
徐楓曉抬頭看看遠處的他,表情依然很平靜:「你見過了她……應該知道了吧?」
「我……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雷天宇斷然否認,「所以你告訴我吧,曉曉!把一切都告訴我啊!」
「她一定已經告訴你了。」徐楓曉輕聲地說,把目光轉向黑幽幽的海面,「我知道的,海夫人是個好人,她對我,也是真的關心……我一直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姐姐,是在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就算她對我的關心,對我的好,是有代價的也一樣,起初我想,這個現實的世界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總是有目的的……可是後來……」
他仰起頭看著繁星閃爍的夜空,輕輕地吐出一句話:「我遇見了你……」
那一瞬間他的目光溫柔迷濛,唇邊淡淡地綻開一抹幸福的笑容,像是又回到了他們曾經攜手漫步過的美麗校園……
「我終於知道,原來,一個人是可以不求回報不要代價地對我好,一個人是可以毫無保留地對我付出……而不管我是誰,我做過什麼。」
圖書館裡的意外相遇,校園後門的真情告白,新年舞會之夜的兩心相許……過去幸福歡笑的日子,都化做他幽幽黑眸中和滿天星辰相映的點點淚光。
「和你相識之後,我才覺得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是一個可以去愛可以被愛的人,但是,天宇,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之間,是不會有永遠的。」徐楓曉平靜地說,「所以我每一天都在想,這是不是我們的最後一天了?我把房產權給了你,也不像你想像的那樣,我只是……如果出了事,不想連累你……你說的不錯,我是個律師,我知法犯法,當然知道後果,幸運不會永遠跟著我的,我最後的下場肯定是坐牢,只是沒想到,報應這麼快就來了……」
「為什麼?曉曉?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雷天宇痛心地說,「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犯法?!是為了錢嗎?堂堂正正地開事務所也會有很好的收入啊!為什麼不跟我說呢?!我可以想辦法幫你的啊!」
「幫我嗎?」徐楓曉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你幫不了我的,所以我什麼都不告訴你,與其讓我們一起痛苦,還不如,我一個人承受算了。你也不要在那裡內疚,我根本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他凝視著雷天宇,忽然問:「天宇,你知道,我是誰嗎?」
「曉曉!」雷天宇都快急瘋了,曉曉是不是受刺激太大,有些不正常了?
「不錯,我是徐楓曉,可是,徐楓曉又是誰呢?一個孤兒,一個怪癖的書獃子,一個風光的律師,一個罪犯,一個刑滿釋放份子,一個民工……都不是,徐楓曉,只不過是……」
他低低的聲音飄散在風裡,幾乎聽不見:「一個犯罪的工具……」
「什麼?!曉曉?!你在說什麼?!」雷天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唇邊泛起苦澀的笑,徐楓曉猛地抬起頭,對著大海放聲大喊:「我徐楓曉!只不過是一個犯罪的工具!」
他用盡全身力氣喊著,像是要告訴全世界,呼嘯的海風卻在瞬間就粉碎了他的聲音,捲得無影無蹤。
雷天宇呆呆地站著,徐楓曉的聲音從風中傳來,細弱無力,像是隨時會消失:「我算什麼呢?再優秀,有再多的才華,再多的光環和頭銜……那又算什麼呢?我只不過是一個工具呵……我的一生早就被注定,要按照規定的道路走下去,上指定的大學,做指定的工作,娶指定的人……一切都是被指定的,我根本就沒有自己的人生,我的命運,只是一個棋子……被別人操縱的棋子……」
電光火石間,雷天宇想通了一切!心痛地吼了起來:「這一切都是他們逼你的是嗎?曉曉!你是孤兒,接受過他們的資助所以才要一切聽命於他們是不是?昌茂的事也是他們逼你的是不是?!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早說?!曉曉過來,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不要怕!」
徐楓曉慢慢地搖了搖頭:「你不明白,天宇,沒有人逼過我……那比逼我更可怕……沒有了父母的孩子,從來得到的只是最基本的照顧,面對的只是那樣艱難的未來,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出現了,她的幫助,可以改變我們的一生!就像你說,我沒有父母,所以不能理解你的難處一樣,你也根本不會明白,那對我們,意味著什麼……海夫人在我們的心中,就像女神一樣,她那麼美,那麼溫柔,又那麼善良地幫助我們……知道嗎?天宇,如果有人要我們為她而死,沒有一個人會猶豫的……她就是這樣,從來不正面逼任何人,只是提出一個要求,告訴你,你可以拒絕的要求,但是,只要是她說的,沒有一個人會不按照她的意思做,這算籠絡人心嗎?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了,漸漸地我害怕了……我盡力地隱藏自己,就算被人說成是書獃子窩囊廢也無所謂,但我真的不敢看她的眼睛,明明知道她是在利用我,我也不忍心看她失望的眼神,那種感覺你是不會知道的,那種背叛別人信任的感覺……那種明知道自己是對而對方是錯的,仍然會痛苦的感覺……」
「曉曉!我知道的!」雷天宇激動地說,「我當然知道!」
六年了啊,每一夜的輾轉反側,每一夜的噩夢,明明應該無愧於心卻又是痛徹肝腸,你怎麼會以為我不知道呢!
徐楓曉的身體顫動了一下,並不看雷天宇,繼續低聲說:「昌茂的事……也是一樣,她只問我,可不可以接這個案子,我知道我沒有退路,只有按照她的意思做下去……宣判之前,她托律師帶話給我,因為這個案子鬧得非常大,為了圓滿解決,對各方面都有交代,上頭準備把輿論重點從打擊走私轉移到律師犯法上來,所以要我委屈一下,有準備會判重一些……」
他淒然一笑:「我還能怎麼辦呢?他們答應我,會在牢裡照應我,出來之後也會好好照顧我,也確實做到了,在裡面我沒有受任何罪,真的,我沒有騙你,而且,也確實給了我減刑的機會……可是我不想提前出來!那樣又得面對他們了,我不知道,要面對的又將是什麼!我無法拒絕她,無論什麼事,我都沒有勇氣對她說『不』,但那樣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過下去了啊!我情願在社會的底層做最髒最累的工作,情願流落街頭,情願餓死凍死,也不想回去啊!我甚至,也不願意見到你!」
海風吹動著兩人的衣服下擺,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雷天宇沉默了一會兒,盡量放輕了聲音說:「曉曉,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對我說實話嗎?」
徐楓曉猛地抬頭看向他,黑眸裡竟是深深的恐懼,從那恐懼裡雷天宇更加印證了自己的想法,他痛苦地閉上眼睛,自言自語地說:「雷天宇,你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大笨蛋!」
他睜開眼睛,緩緩地說:「你是為了我,對嗎曉曉?你是為了保護我……對不對?海家到底是什麼樣的後台,能夠讓你怕成這樣?他們就是幕後真正的走私集團對不對?那種根深蒂固連警方都拿他們沒辦法的黑社會是不是?所以才會培養你們這樣的孤兒為他們所利用?昨天也根本不是你自己到海家去的,你離開我,就是為了躲避他們,可是他們早有準備,你是被脅迫去的……所以他們連鎮靜劑都準備好了,隨時……要對你下手……還有以前昌茂的案子,我對你說,不要怕,我把證據交出去,但是不會說和你有關。我以為這樣做你就會安心……我以為,你是為了自己才……我錯了!我錯了!!我根本不知道,你求我,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我……如果被人知道證據是我上交的,那麼,海家就會對我不利,你害怕他們會毀了我的前途甚至傷害我,所以你硬是要去投案自首,把罪名攬到自己身上,把兩方面的罪……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來保護我……指使他人銷毀證據的人也根本不是你,而是海家的人,你只是一個替罪羊!說話呀曉曉!你說啊!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曉曉!你為什麼這麼傻啊!這樣的事,你為什麼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一個字,你要自己承受所有的苦到什麼時候啊!」
徐楓曉的黑眸裡已經盈滿了淚水,只是強忍著沒有掉下來,他平靜地說:「天宇,你想得太多了……」
「我沒有!正好相反我是想得太少了!我從來沒有為你想過,只是盡我的心去愛你,照顧你。我以為這樣就夠了,我以為你總會被我感動,總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的,可是看樣子我做的根本不夠,因為你從來沒有信任過我,自始至終你根本就不打算告訴我一個字!曉曉,我知道我做的不夠,我……」
「夠了!」徐楓曉忽然失控的大叫一聲,淚水瘋狂的從眼中滑落,他哽咽著說:「天宇,已經夠了,你對我的付出,你的犧牲……已經夠了,不要再多了……我知道我很任性,不講道理,脾氣壞……你一直都那麼溫柔,包容我的一切,為我做了那麼多,已經夠多了,天宇……你值得更好的,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太自私了,儘管我明白,我們遲早會分手,可是我還是貪心地想要多一點你的愛,再多一點……從來沒有人這麼愛過我,我只是想要再多一點點就好……我的自私害了你,如果我們能早點分開,那現在就不會這樣子了,江學姐是個好人,我一直嫉妒她,說了很多對不起她的話,現在不會了。我……會祝福你們……」
他艱難地說出最後幾個字,已經是淚流滿面。
「曉曉!不要再說了!」雷天宇忍不住地吼道,「我要說幾遍你才會明白?我愛你,我愛的只有你啊!雁離是個好女孩又怎麼樣?我不愛她,更不可能娶她,我愛的,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你一個啊!你不要怕!我們會在一起的,曉曉相信我,我會努力,你也不要放棄好不好?」
他說話的時候,徐楓曉一直靜靜地聽著,眼淚漸漸地被海風吹乾了,只是唇邊一縷淡淡的微笑沒有被吹散,黑眸溫柔地看著他,什麼也沒有說,雷天宇的心裡卻隱隱約約有不祥的預感。
「曉曉……你說話啊……」他近乎絕望地叫著徐楓曉的名字,「你對我說句話啊!不要再那麼笑了,曉曉,我求你說話啊!不要再笑了!」
「天宇……」徐楓曉終於開口了,「本來,最後我是該給你留一個好印象的呢……」
說著,他低頭羞澀地笑了:「可惜,天不從人願,你成天看到的,都是我那張臭臉,聽到的,都是我蠻不講理的胡鬧……其實每一次對你發火,我都在心裡偷偷地對你說『對不起』。我是故意的,一直的努力,只不過是想你對我徹底失望,想讓你放棄我,這樣,你就可以安心地去過你自己的生活,我也可以安心地離開……可是你就是不要……」
仰面向天,他幽幽地歎息了一聲:「我徐楓曉何幸,今生得你眷愛如斯……起初我一直認為,這輩子,我是不會得到幸福的了……可是上天畢竟對我不薄,讓我遇見了你……」
他深深地凝視著雷天宇,目光中充滿了無盡的愛戀溫柔,低聲說:「天宇,謝謝你……給我那麼多的幸福時光……」
內心的恐懼越來越大,雷天宇驚恐地說:「曉曉!不要!無論你想做什麼,不要!求你不要!」
他發狂地叫了起來:「我去當海家的律師!我答應他們的一切條件!曉曉不要!不要!我什麼都答應他們,他們會放過我們的!曉曉你聽見了嗎?我們會在一起的!曉曉!」
徐楓曉有些艱難地站了起來,依舊微笑著:「十一年前,我答應了他們,自己去當律師,所有的努力,為的就是不要有今天……現在的我,已經毫無利用價值,唯一的用處,就是你還愛我……天宇,你有你的理想,你的原則,我愛的,也正是你這一點:你是堅持自己的原則,永遠都不會屈服的男子漢……」
他的微笑美得讓雷天宇一輩子都無法忘記:「而不是另一個棋子……」
「曉曉!」已經明白他要做什麼的雷天宇狂奔了過去,嘶喊著,「曉曉不要!曉曉!我愛你!我愛你啊!曉曉!」
「天宇……謝謝你……」徐楓曉眷戀地看著向自己奔來的戀人,身子輕巧地後仰,直直地從碼頭上跌入了三月冰冷徹骨的海水裡!
天宇,我愛你……
可我,已不能愛你……
因為我的愛,已經成為了束縛你的枷鎖……
為了你,我一步都不會後退……
請你,繼續自由地飛吧……到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幸福天堂……
雷天宇眼睜睜地看著徐楓曉在自己面前跳了下去!只差一步就可以抓住曉曉的衣服了!就只差一步了!
他毫不猶豫地一把脫掉外套,跟著也跳了下去!冰冷的海水頓時沒頂!
與之同時,遠處貨輪下的陰影中,突然竄出一艘快艇,馬達咆哮著,刺眼燈光劃破黑夜,向這邊疾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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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之中,雷天宇感到有人粗暴地撬開他的嘴,灌下了什麼液體,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自己本能地嚥了下去,頓時一條火龍從喉嚨直衝腸胃,在裡面打了個滾,引起了熱辣辣的一股洪流向全身湧去!
拜這股熱力所賜,被凍得毫無知覺的四肢軀體開始有了一絲絲的感覺,冷,好冷……僵硬麻木的身體彷彿不屬於自己一樣,但是一旦有了感覺,痛苦卻加倍地回來了,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勉強地保持清醒,不再暈過去。
對了!曉曉!曉曉呢?!他不是在自己眼前跳下去的嗎?他怎麼樣了?自己怎麼會在這裡?曉曉呢!?
「曉曉……」他拚命地張嘴要喊出來,可是溢出嘴唇的只是一聲微弱的申吟,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曉曉!」他急了,用盡全力睜開眼睛,被頭頂上一盞明亮的白熾燈照得幾乎失去了意識,他急忙閉上了眼睛,歇了一會兒,攢了些力氣,扭過頭,再度睜開了眼睛,這次才算看清楚了身處的環境。
是在船艙裡,濃重的海腥氣籠罩著整個房間,從兩邊的窗戶可以看見依然黑暗的天空,船身隨著波浪輕微晃動著,顯然沒有開動,自己被裹在粗糙的毛毯裡放置在一角,離正中桌子旁不遠的地方是一張簡陋的沙發,上面同樣被毛毯裹起來,只露出一張慘白的臉的人正是曉曉!
「曉曉!曉曉!」他發狂地叫了起來,掙扎著就要爬過去,坐在沙發上的一個男人聞聲回過頭來,不耐煩地說:「嚎什麼嚎?他還沒死呢!」
說著,他半托起徐楓曉的頭,把手裡的杯子湊到他嘴邊,動作和聲音恰好相反,相當溫柔細心,餵了幾口之後,再把他小心地放了下來,熟練地開始隔著毛毯按摩他的全身加速血液循環,一邊揶揄地說:「我真是好佩服你們啊,好有膽量啊,好有勇氣啊……在碼頭上也敢往下跳,他跳下來是尋死,你跳下來幹什麼?救他?別叫我笑掉大牙了,今天的海水可是零下2度,就憑你這在溫水游泳池裡練出來的兩下子,還救他哩,給我添麻煩倒是真的,本來只要救一個,現在要救兩個!就算你能救了他又怎麼樣?這裡水面離碼頭有二十米高,直上直下,你怎麼把他給弄上去?連這點腦筋都沒有,還當律師呢。要不是我的船正好經過,你們就算是徇情了!」
聽到最後幾句,雷天宇驚疑不定地抬起了頭,看著他,身材相當高大的男子,這麼冷的天,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被強勁有力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露出的手臂是常年風吹日曬才有的古銅色,濕漉漉濃黑的頭髮下是深刻如雕出來一般的五官,野性但俊美,渾身充滿了狂野不羈的男性魅力。
他是誰?為什麼他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救了自己和曉曉?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喂,這麼看著我幹嘛?你不是害得徐楓曉坐牢的檢察官後來又當了律師的那個?」他近乎嘲笑地問,看著在他的搓揉下徐楓曉漸漸有了知覺,臉色也不像剛才那麼難看了,順手拿過剛才的杯子送到嘴邊,命令道:「喝!」
徐楓曉還在半昏迷之中,順從地張開嘴,艱難地嚥了下去,雷天宇擔心地看著他,忍不住說:「這酒太烈……曉曉受不了的,少給他喝一點!」
黑衣男子對他的話嗤之以鼻:「烈酒驅寒氣!什麼受不了受得了,不除根以後變天渾身骨頭都會疼得叫他死過去的!男子漢怎麼婆婆媽媽的,真不知道徐楓曉看上你那一點。」
說話之間,徐楓曉忽然劇烈地嗆咳起來,整個身子都顫抖個不停,雷天宇一陣心驚,裹著毛毯連滾帶爬地過去,急切地叫著他:「曉曉!醒醒啊!曉曉,是我,沒事了,曉曉……你聽得見嗎?回答我啊,曉曉!」
徐楓曉呼吸微弱地躺在那裡,睫毛稍稍顫動了兩下,慢慢的,微微睜開眼睛,茫然地打量著他們,過了足有一分鐘,好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又把眼睛閉上。
「別裝失憶了啊,告訴你,小四眼,我還沒罵你呢,我當年教你游泳的時候可沒教你用繩子把兩條腿綁起來吧?還打著石膏……你是唯恐自己不死啊?可是碰見了我又不能不管你。真是的,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要死要活的?該不會是……」
門忽然開了,一個男子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老大!海先生發來消息,說馬上趕過來和我們回合!」
雷天宇一驚,低頭看徐楓曉的時候,發現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恐懼地看著他,兩人的目光一對視,他又立即閉上眼睛。
「TNND。」黑衣男子低聲罵了一句,沒好氣地說:「知道了,告訴兄弟們警醒一點兒,該死!」
他咒罵了幾句,皺著眉頭看向徐楓曉,拍拍他的頭:「沒事沒事,有我在這裡,你好好呆著,不要胡思亂想的了,都死過一次了,還能怎樣?」
說著他站起來,從旁邊拿過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用和他外型極不相稱輕聲細語地說著:「……醒了嗎?不要吵他讓他好好睡……萬一醒了就說我臨時有事晚點回去……沒什麼大不了的……讓他別擔心……跟他說我給他帶新鮮的螃蟹回去……」。
雷天宇根本無心他顧,只是看著面前的徐楓曉,瑟縮在毯子裡動也不動,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緊閉著眼睛,睫毛卻在不停地顫動著,顯示出他心裡實際上是相當的恐懼不安。他輕輕撫摸著徐楓曉冰冷的臉頰,湊過去輕聲在他耳邊說:「曉曉……我都明白,你不要怕……交給我吧……大不了,我們一起……」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徐楓曉忽然睜開了眼睛,憂鬱哀傷地看著他,讓他最後一個『死』字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我們一起活下去,曉曉,我們一定會幸福的……相信我。」雷天宇忍著心痛安慰他,「你什麼都不要管,只要交給我就好了……好不好,曉曉?不要再想了……」
黑衣男子打完了電話,回到他們身邊,似笑非笑地說:「還是小心點吧,那對夫婦,可不是什麼容易打發的人,你還真以為他們是開慈善機構的?哼,吃人不吐骨頭,我早就領教過。海馭遠就不用說了,為了娶到海遺珠,連自己的情人都逼瘋了關在精神病院裡,就連那嬌滴滴的海遺珠都不是簡單角色,不然早在二十年前她的財產就被人算計光了,還容得她活到今天當海家少夫人?她也的確聰明,各行各業,從上到下,各種手段都使出來了,到處佈滿了人,最後連老頭子都對她另眼相看,自己手裡沒張底牌,就憑著老子的遺蔭哪能過上今天的日子。你們哪,今天這一關難過了!」
他忽然笑得很開心:「不過,今天可是在我的地盤上,哈哈哈……」
雷天宇疑惑地看看他,客氣地問:「啊,忘了請教,貴姓?」
黑衣男子爽朗地笑了起來:「海!我是海馭遠的大哥,海馭遙。」
海家的行動速度相當快,沒過一會兒,雷天宇就聽到了另一艘快艇的聲音,接著,人聲鼎沸,很快地又安靜了下來,然後,海馭遠和海遺珠雙雙出現在艙門口。
「楓曉!」海遺珠雙目微紅,顯然是剛剛哭過,連招呼都不打,一進門就直奔了過來,焦急地問:「你怎麼樣?怎麼樣?你怎麼這麼傻啊!有什麼事你要自己往死路上走?!有話不能好好說嗎?你說出來,到底要怎麼樣嘛!難道我還會不答應麼?你何苦這麼想不開……」
雷天宇下意識地擋在了徐楓曉面前,警惕地看著她,海遺珠一愣:「雷先生?怎麼……」
「海夫人。」雷天宇心裡明白她其實就是徐楓曉變成今天這樣子的罪魁禍首,但是一看見她含淚哀求的眼睛,心裡居然也有不忍拒絕的感覺,只好盡量委婉地說,「曉曉現在經不起任何刺激,請您……」
看見妻子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海馭遠無言地走過來摟住她的肩膀,安慰地拍拍,接著轉向一旁的黑衣男子海馭遙:「好久不見了,大哥。」
「彼此彼此啊,老二。」
「小凌最近還好嗎?」
「托福,吃也吃得,睡也睡得……看樣子你最近也乖乖地在家裡陪太太,沒有到處亂跑啊。」
海馭遠微微一笑:「做父親的人了,當然要注意一點。」
「喔,難怪都說最近的生意特別好做了,原來是有人要積陰德啊。」
拿他沒辦法,海馭遠決定單刀直入。
「你又監聽我的通訊了?」其實不是詢問,只是心平氣和地陳述。
「嘿!別隨便冤枉人,現在這裡就有律師,小心我告你誹謗……只不過是我親愛的昨天說想吃螃蟹,我今天早起跑過來找漁船採辦而已,路過路過。誰叫我正好碰上了哪,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愛管閒事。」
海馭遠輕歎一聲,明擺著一副不相信但也無可奈何的樣子,轉頭柔聲對妻子說:「我來吧。」
說著他走過來,低聲對雷天宇說:「雷先生,我有些話想對楓曉說,可以嗎?」
雷天宇斷然拒絕:「海先生,你不必再說了,有什麼話,對我說就可以,曉曉已經禁不起任何折騰,請你放他一條生路!所有的事,我來替他解決。」
海馭遠沒有絲毫動氣,只是淡淡地說:「我只怕……有些事,雷先生你解決不了……」說著,抬起眼睛,看著雷天宇。
兩人對峙著,雷天宇的目光裡帶著決不讓步,寧死也要保護身後愛人的堅持,雖然外表狼狽,但卻站得筆直,巍然如山,而海馭遠的目光中是天生的霸氣與強悍,一種可以迫使任何人在他面前放棄信念,俯首聽命的威壓感。兩人目光相碰的一霎那,幾乎撞出火花,在那一瞬間發生的,和身份地位完全無關,只是兩個男子之間氣勢的對決。
另一邊,海馭遙正在恭維海遺珠:「哎呀,遺珠,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還這麼年輕,跟你剛結婚的時候一模一樣,都看不出來過了十年了呢!再過二十年,你和老二一起出席什麼重要場合的時候,人家一定認為你是他的續絃呢。哈哈哈……」
雷天宇正被那凌厲霸氣的目光盯得有些心亂,聽見海馭遙大聲的笑著,不知為什麼,竟然又有了勇氣,毫不畏懼地和海馭遠對視著,一步不讓。
背後傳來徐楓曉有些急促的呼吸聲,雷天宇心裡一疼:曉曉,你在擔心我嗎?不要怕……有我在,不會再讓他們傷害你了!
你為我犧牲得已經夠多,現在該輪到我來保護你了,曉曉,不要怕……我會在這裡,永遠,站在你面前……為你擋住一切……所以你不要怕了……曉曉……不要怕……
一隻冰冷的手忽然從身後伸過來,虛弱地拉住了他的手,雷天宇稍微一怔,立刻明白是無力起身的徐楓曉,他反手緊緊地握住,把對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溫暖的手掌裡。
不要再說了,曉曉,我不會再退讓,更不要你為了我再退讓,現在的我們,根本已經無路可退。
就這樣吧!曉曉,無論是什麼,讓我們一起面對……
你不會離開我,我也不會離開你,無論是生是死,我們都在一起……
兩人都不說話,沉默了一陣子,海遺珠首先忍不住:「馭遠……算了,你不是答應過我嗎……」說話之間,眼眶又一紅,只好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低頭用手絹輕輕地擦著。
「到底什麼事啊,神神鬼鬼的,老二我就看不上你這點啊!」海馭遙不以為然地說著,「一點都不乾脆,不就是損失了千兒八百萬的嗎?對你還不是九牛一毛,昌茂那樣的小公司,你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只要肯花錢,律師你也不缺啊,何苦來!人命關天,你當然是不怕擺不平,可就不能做做好事,放人一馬?剛才不還是說要積陰德麼?」
「馭遠……」海遺珠拉著他的手臂,滿臉懇求地看著他,海馭遠終於把目光收回來,對擔心的妻子笑笑:「沒什麼,你放心……只是想和他談談,既然雷先生這麼說了,和你談也是一樣的。」
說著,他看了雷天宇一眼,目光已經變得平和:「雷先生,我想,你什麼都知道了,我也不想瞞你什麼,說實話,鬧到今天這個樣子,我也沒有想到。再怎麼說,楓曉畢竟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為海家,也做了不少事,我沒有那麼狠心要逼他走絕路。我只是欣賞你的才幹,沒有別的意思,既然你不願意,我當然不會勉強,楓曉實在有些多慮了。」
他繞過雷天宇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徐楓曉,不忍地搖搖頭:「楓曉,你真是太傻了,居然拿自己的命來賭,好,你贏了,從今天起,你和海家,再無關係!」
他的語氣雖然平和,說的內容也沒有什麼特別,海馭遙和海遺珠卻同時微微變色,只有幾秒鐘的功夫,又回復了原來的樣子,只是海遺珠在不經意間,輕輕舒了一口氣。
雷天宇明顯地感到徐楓曉的身子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回頭看時,眼睛仍然沒有睜開,還緊緊地閉著。
海馭遠轉身扶住妻子的手臂,對海馭遙說:「大哥,我們告辭了,有空帶小凌回來玩玩吧。」
「好說好說,不送了。」海馭遙也是一臉警惕的樣子,巴不得趕快送他們走人才好。
苦笑著搖搖頭,走到艙門口的時候,海馭遠沒有回頭,輕聲地說:「楓曉,你自己選擇的路,要好好走……」
說完,他挽住頻頻回視,還有些不捨的妻子,平靜地說:「走吧,遺珠。」
很快,又響起了快艇的馬達聲,只不過,這一次是離開。
「喝!真是死都改不了的脾氣!不過他鬆口就好。」海馭遙下意識地抹掉額上的冷汗,「好了好了!雨過天晴!平安無事!那個……雷律師,我這就送你們上岸。」
雷天宇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全部的心思都在仍舊緊閉著眼睛的徐楓曉身上,連海馭遙說完話走出去都沒有發覺,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讓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體溫,緩緩地在沙發前跪下,凝視著他蒼白的臉,輕聲說:「曉曉……你聽見了嗎?沒事了……曉曉……曉曉!都過去了……曉曉……」
淚水湧上眼眶,他禁不住將徐楓曉一把摟入懷裡,抱得緊緊的,反覆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曉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現在過去了,都過去了……曉曉……曉曉……」
懷中的徐楓曉毫無反應,任憑他說著,輕柔地搖晃著,吻著,癱軟的身體連一絲動作都沒有……
(啊啊啊!其實很想在這個關口寫徐楓曉所有心願已了,就此含笑九泉的!)
「曉曉?!曉曉?!」雷天宇慌了,伸手抬起徐楓曉冰冷的臉,發現他的睫毛微弱地抖動著,牙關緊咬,漸漸的,有一絲鮮紅的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映著蒼白的臉色,分外刺目!
「沒事了,曉曉……」他柔聲說,重新把徐楓曉抱入懷裡,一遍遍吻著愛人的黑髮,「哭吧曉曉……哭出來吧……你現在想做什麼都可以了,你自由了……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不要忍了,曉曉,你已經忍得太多,現在不用再忍了……哭吧,哭吧,放心哭吧……曉曉……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了,哭吧……是我抱著你呢,感覺到了嗎?我們在一起啊……哭吧……想哭就哭出來吧……」
他不停地吻著,低語著,終於,懷裡的瘦弱身體有了極輕微的顫抖,起初都察覺不到,漸漸的,整個身體都顫抖著,越來越劇烈,最終,徐楓曉低聲的啜泣從他懷裡傳了出來……
「曉曉!曉曉!」雷天宇彷彿失去了語言能力,只是翻來覆去叫著愛人的名字,緊緊地抱著他,給他安慰。
也許,在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自己只要緊緊地抱住他,就夠了……
過了很久很久,徐楓曉才慢慢地,小心地,像受驚的小野獸從安全的巢穴裡探視周圍環境一樣,抬起頭來,被淚水潤澤過的黑眸呆呆地看著他,憔悴的臉上是一副不能確定的神情,用低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吐出兩個字:「天宇?」
「是的!是我!曉曉!曉曉!曉曉!是我!是我!」雷天宇欣喜若狂地叫著,渾然不覺自己也已經淚流滿面。
輕輕扯動唇角,徐楓曉露出一個雷天宇看過的最美麗的微笑,低聲重複了一遍:「天宇……」
淚水再次不可抑制地從他的眼中流了下來,但他仍然笑了,雷天宇也在笑著,同時他的眼淚不停地滴落到徐楓曉臉上,和他的淚水混在一起……
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回家吧,曉曉……
回到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家……
我們會幸福的……這一生一世……我們擁有彼此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