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那麼多 第1章
    一個半月前,日本大阪星將集團總裁辦公室

    「總裁,這是您吩咐我整理的合約,請過目。」

    器宇軒昂的緋色知臣,一臉正色地將文件呈上。

    雖然身為總裁特助,他卻總是率性地將襯衫鈕扣鬆開兩、三顆,露出底下一片令女性同胞們臉紅心跳的健康古銅膚色,和一條串著引人側目的飛鷹銀墜的囂張項鏈。

    對於向來厭惡一成不變的他而言,領帶根本就是種不人道的刑具之一,嚴重束縛著他渴望自由的靈魂,理應趁早淘汰。

    去年堂堂邁入象徵成熟男子的三十大關的他,除了擁有媲美金城武般的高大俊帥儀表之外,尚有畢業於哈佛大學商學院及研究所的高學歷;更重要的是他的背後還有個不容人輕易撼動的強硬靠山——縱橫於當今日本黑白兩道的「星將集團」。

    縱使他個人很不屑承認,但該集團的唯一決策者——緋色徵人總裁,是他緋色知臣如假包換的生父。

    至於,促使他對自己身世如此感冒的主要因素,完全是因為他只不過是個從小和柔弱母親受盡旁人異樣眼光與冷嘲熱諷……所謂庶出的私生子之一罷了。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他倒情願投胎在一個貧窮卻正常的家庭,也強過如今這樣美其名享受著榮華富貴,但自己卻無法坦然去面對的難堪身份。

    老天明鑒,他的確敬愛著眼前的父親,但同時也忍不住痛恨起他老人家,當年自私地賦予他生命,絲毫不顧慮他的感受與意願。

    呵,緋色二字是他的姓氏,象徵著無人能敵的榮耀……和難以抹滅的屈辱!他心不在焉地想著,不自覺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冷笑。

    「知臣,我上回提過的那件事,你考慮清楚了嗎?」將文件仔細瀏覽過一遍,簽下大名,緋色徵人抬頭詢問。

    「您指的是……上星期五隨口聊到的那筆重要『交易』嗎?」他反問,模樣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那不是交易,而是你的婚事。」緋色徵人糾正,擰起花白濃眉。

    「有什麼差別嗎?契約立下後,隨即各取所需,在我看來那根本與其它交易無異。」他垂眸,意興闌珊地摳了摳右手指甲縫,只差沒當場打起呵欠來。

    「這不單是純粹的企業聯姻,大財閥伊籐家那位秀外慧中的掌上明珠,私底下十分中意你,這點在日本社交圈內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了。」

    「社交圈內公開的秘密?呵,正如同我的存在,是不是?」他故意挑釁道,壓根兒不將父親的威嚴放在眼底。

    也許是隔了許久才老來得子的緣故,緋色徵人對待他的態度,下意識的總是比妻子或歷任情婦所生的子女們多了一分包容。即使他出生不久便被接回認祖歸宗,但是緋色徵人卻老是覺得隨時有失去他的疑慮,半點不敢輕忽。

    唉,初生之犢不畏虎,這個年紀跟其它幾位子女差一大截的寶貝小兒子,那拗脾氣倒是和緋色徵人年輕時簡直不相上下,甚至還多了些目空一切的狂妄。

    緋色徵人斂了斂怒氣後,試著耐心分析道:「我認為一位對你死心塌地,又能在事業上提供你強而有力後盾的妻子,是你現階段所需要的。」

    「怎麼說?」這個結論倒是略微引起他的興趣了。

    婚姻跟愛情之於緋色知臣,從來就只是個……屁!

    由於自身複雜的成長背景使然,他始終覺得以上兩者充其量只是種可有可無的東西,就像……垃圾食物一樣,可以自由選擇取捨,但卻對健康毫無任何幫助。

    無論愛情或婚姻,每個人的位置似乎隨時都可以被其它人輕易取代,如此薄弱的聯繫,根本不符合投資報酬率嘛!

    恕他直言,這種無聊又可笑的愚蠢遊戲,他實在想不透教世間男女們執迷不悟的樂趣到底是在哪裡?

    他不否認自己身為正常的男人,偶爾也需要藉由女人來抒發一下,但卻未曾浪費多餘的時間去經營任何感情。

    他喜歡純粹的金錢買賣關係,事後一拍兩散,省去所有拖泥帶水的牽扯糾纏。

    說他冷血也好、寡情也罷,總之這輩子除了有血緣羈絆的母親之外,他不願意再讓任何女人來左右他那聊勝於無的人生,又或者是有朝一日不慎淪為被敵人利用的致命弱點。

    了無牽掛,絕對是登上所向無敵境界的必要條件之一。

    「你不是一直很想證明給所有人看,即使不靠『星將集團』的庇護,自己也能擁有一番作為嗎?眼下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更何況……這樁婚事還是對方先提起的,由此可見,日後你所能掌握的籌碼絕對不容小看。」緋色徵人希望么子可以慎重考慮。

    「言下之意,您似乎巴不得我立刻點頭答應伊籐家的『提親』。」緋色知臣揶揄道,故意語帶諷刺地問:「可是,我記得伊籐夫人好像曾經公開說過很捨不得寶貝獨生女出嫁,所以……屆時就算對方要求我入贅也無妨嗎?」

    聞言,緋色徵人不禁憤怒拍桌面。「我堂堂『星將集團』總裁的兒子哪能如此任人糟蹋?如果伊籐家當真敢提出這種過分要求,到時候休怪我翻臉無情。」

    眼見父親震怒,他非但沒收斂,居然還火上加油地在旁邊繼續說著風涼話。

    「用不著那麼激動,瞧您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當心血壓又升高。我倒是覺得無所謂,反正目前使用中的這個姓氏也不是那麼滿意,假如能有機會換個新鮮的來用用看,應該挺不錯的。」

    「你這不孝子……敢給我改名換姓試試看,除非我死,否則絕對不允許這種丟臉的事情發生。」這句警告幾乎是由齒縫間硬擠出來的,令人聽了不禁頭皮發麻。

    可惜,偏偏有人就喜歡在太歲頭上動土,脫口而出的言詞非讓人氣得七竅生煙不可——

    「親愛的父親大人,您的意思該不會是在提醒我先別著急……假使我想造反的話,大可等您『百年以後』再說,對嗎?」他玩世不恭地挑了挑好看的眉毛,隨意吐出這串大逆不道的話語來。

    「緋、色、知、臣!」緋色徵人刻意壓低音量吼道,簡直拿這小兒子沒轍。

    這小子自幼便軟硬不吃,只要心中略有不爽,即使是天皇老子當前,說不賣帳就不賣帳;唯一勉強能制得住他的,亦只有他的親生母親了。

    只不過,由於深感虧欠,她向來不好意思過度干涉這個唯一的兒子,總是扮演著一位溫柔卻沉默的母親,安靜地在他們父子倆身後守護著。

    「我答應。」他突如其來地冒出這句話。

    「什麼?」緋色徵人遲疑了下。

    「就像您方才說的,這門婚事對我而言利多於弊,我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來拒絕,乾脆就直接舉雙手贊成。」他聳聳肩,視同兒戲地說道。

    末了,還不忘附上但書。

    「不過,醜話先說在前頭,我只負責當『新郎』,其它瑣碎的事務就由您全權處理,我沒任何意見。」

    「你沒任何意見?!這可是有關你一生幸福的事,你怎麼能夠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饒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緋色徵人也不禁傻眼了。「知臣,你真的好好考慮過了嗎?」

    「考慮?」他驀然忍俊不住,好像聽見多麼有趣的笑話般。「何必多此一舉,不過就是抽空結個婚而已,又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

    「抽空結個婚而已……」聽聽這是啥荒謬邏輯啊?「你究竟將自己的終身大事當成什麼了?如果你真的對伊籐財閥的千金不感興趣,我也不會硬逼著你娶她,你大可不必為了跟我賭氣而草率做出任何衝動的決定。」

    「我當然是把終身大事當作幫助我躍上成功頂峰的墊腳石囉!幸好,我印象中伊籐家的那個……紀香還是清香小姐,似乎也算是個美人胚子,用來暖床或傳宗接代效果應該都不錯。」他故意語帶輕佻地說,存心激怒父親。

    緋色徵人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按著遽然發疼的太陽穴。「伊籐由香。唉,你連將來要睡在同一張床上的女人名字都不曉得,根本就是在胡鬧。」

    「原來她叫『由香』啊,我老是記不住。」他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說。

    沒辦法,誰教俊美非凡的他仰慕者實在太多了,當然無法一一記牢每一位異性的芳名。

    「你是認真的嗎?」緋色徵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兒子,想做最後的確認。「心甘情願同意娶伊籐由香為妻,絕不反悔?」

    「絕不反悔。」他篤定地回答,面不改色。

    於是,為了各取所需,一樁絲毫沒有感情基礎的婚約,就此訂下了。

    上海市浦東新區花家別墅

    十四歲那年七夕情人節,是曲氏夫婦的水晶婚紀念日。

    也是曲茉彤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爸媽歡樂笑靨的日子!

    一樁在高速公路上所發生的嚴重連環車禍,讓她父母所乘坐的車輛剛好被緊緊夾死在中間,聽說送醫急救前兩人皆已無生命跡象了……

    總是戲言愛到分不開的父母,最後果真選擇同年同月同日一起離開人世了,這件令人遺憾的意外,成為曲茉彤心底最揮之不去的傷痛。

    當初在親友們的全力協助之下,倉卒辦完父母的喪事後,她便帶著強烈哀慟離開了自小生長的台灣,投靠在上海經商有成的舅舅。

    雖然個性頗為樂觀開朗的她,很快地就適應了這個全然陌生的新環境,也逐漸融入及時伸出援手收養她的舅舅家庭中。

    可是十一年來……每每到了炎熱夏季,她依舊無法克制自己那莫名陷入低落的敏感情緒。

    此際,望著窗外庭園池塘中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她不由得深深歎息……轉眼間,季節又輪替到夏天了,真教人頓感鬱悶。

    多矛盾呀,儘管她非常喜歡在夏季裡盛開的熏衣草,卻從來不曾期待過炎熱夏天的來臨。

    甫由日文系研究所畢業的她,目前正賦閒在家中,成天當米蟲混吃等死。

    本來是想到舅舅公司幫忙的,就算是打打雜、跑跑腿也好;只不過稍嫌溺愛她的舅媽卻執意反對,說是終於辛苦忙完學業了,應該趁年輕多花點時間玩樂一番,用不著急著上班賺錢。

    「好無聊喔!」

    她只手托腮地趴在窗台邊,精神著實萎靡不振。

    「茉彤姊,怎麼又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妳的『夏季憂鬱症候群』該不會又發作啦?」

    小她五歲的表妹——花婓霓,一臉憂心地趨前關切。同樣身為家中獨生子女的她們,感情卻異常的融洽,簡直不輸給親姊妹。

    「看來……現在應該不只有我對夏天『過敏』吧?霓霓,瞧妳那雙紅通通的兔子眼,昨晚又沒睡好了嗎?」她苦笑道。

    沒想到……她們表姊妹倆還真是同病相憐哪!

    「沒辦法,誰教我昨夜好死不死又夢見那個人,結果……害我莫名其妙地又哭濕了枕頭。」花婓霓咬牙切齒地說,一提起那個曾經背著她劈腿的花心男,心情便瞬間蕩至谷底。

    「唉,事情都經過一年了,妳也由台灣躲回到上海,何苦還惦著他呢?看開點吧,那種辜負神聖愛情的傢伙並不值得妳如此念念不忘。」她柔聲安慰,非常心疼表妹的遭遇。

    回想起表妹剛逃回上海療傷止痛的那段灰色日子,曲茉彤不由得唏噓感歎。

    當時為了遵守承諾保密,她必須幫忙找借口搪塞舅舅和舅媽,然後竭盡所能地陪伴在表妹左右,給予無限關懷及勸導。

    即便撇開舅舅夫妻倆對她的恩情不說,光念在她和表妹多年來如親手足般的姊妹情誼,她自然無法袖手旁觀,費盡心思就是冀望能幫助表妹盡快重拾往日歡笑。

    「別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了。」花婓霓揚了揚手中的旅遊資料說:「茉彤姊,趁著暑假我們一起出國散散心好嗎?妳不是一直很想到妳奶奶的故鄉去看看,正好七月下旬的北海道有妳最喜愛的熏衣草節和煙火祭典喔,咱們一起去朝聖吧。」

    「北海道……熏衣草節?」聞言,她確實頗為心動。

    因為擁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統,她自小就對日文學習挺有天分,加上童年時常纏著奶奶說日本的風土民情,自然而然便對有關大和民族的一切產生濃厚的興趣。

    尤其是那一大片曾多次在旅遊節目中看過,教奶奶生前最念念不忘的北海道富良野的紫色熏衣草花海,更是令她無比嚮往,下定決心有生之年非親眼目睹不可。

    於是,她高中畢業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日文系就讀,一路念到了研究所。

    「沾妳的光,為了慶祝妳這位日文系研究所的高材生畢業,我爹地跟媽咪特別准許我作陪,並且十分阿莎力地撥了一大筆旅遊經費給我們,足夠我們痛痛快快地去日本北海道玩整個暑假耶。」花婓霓喜孜孜地將數據塞給表姊參考。

    「舅舅跟舅媽對我真好……這份恩澤,我恐怕一輩子都還不完了。」她由衷說道,眼眶又不爭氣地泛紅了起來。

    方才花婓霓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她仍舊體會得出來他們這番安排的用心良苦,無非是希望藉此轉移她的注意力,以免她又在這樣敏感的季節裡,獨自沉溺在思親之痛中無法自拔。

    如今的她,毫無疑問是幸福的。

    即使成長過程中缺少了雙親的疼愛,但是舅舅一家人所給予她的溫情,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無論是物質上或精神上,總是令她不虞匱乏,甚至還常在她自己都尚未察覺到需求前,便主動替她打點好一切。

    固然是寄人籬下,然而她所享受到的待遇總是與表妹這親生女兒無異,有時候甚至還稍微略勝一籌呢!

    「一輩子若還不完,下輩子就繼續再接再厲囉!我媽咪還曾經說過,來生如果能夠當妳的親生母親那該有多好啊,聽得我都有些吃味了,可見妳的優秀有多麼令她引以為傲。」

    花婓霓忍不住戲謔道,心底其實從未在意過這種芝麻小事,因為老早就當她是自己的親姊姊了。

    「霓霓,如果沒有你們的照顧,也不會有今天的我存在。在我心目中,你們早就是無可取代的家人了,也是我最愛的親人。」

    感情豐富的她,情不自禁地緊緊擁抱住表妹,感觸良多。

    「出國玩可是件再開心不過的事情,幹嘛將氣氛搞得好像妳即將出嫁似的,亂感傷的……」花婓霓不免啼笑皆非。

    「千言萬語也道不盡我此刻心中難以形容的感動,我只曉得……我真的好愛舅舅、舅媽還有妳……可愛的霓霓。」她又哭又笑地說,模樣有些滑稽,惹得表妹噗哧一笑。

    「哎喲……肉麻兮兮的,害我雞皮疙瘩都掉滿地囉!」

    「討厭,人家在跟妳講正經的,妳怎麼可以隨便敷衍我呢?」她嬌嗔,難為情地連忙抹乾臉上的淚痕。

    早先陰霾的心情,一整個豁然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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