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楚安華在新進人員的名冊上看見安晴的名字的時候,他嚇了一跳,上次的震撼還遺留在心頭,他本以為安晴那麼做之後,一定不肯再和自己有任何交集了,而且,自從他們離開的那時候起,他也確實再也沒聽說過他們的消息,連財務科的科長都很聰明地沒有問起江洛為什麼不來公司了。
揚風集團度過了最初的危險期之後,不負眾望地繼續上揚,業務量蒸蒸日上,成功地度過了艱難的時期,安華也穩穩地坐在了這個董事長的位子上,接替了楚凌成為揚風的新一代主人。
家裡沒有了兩個人,倒並不顯得更冷清,以前從來不上門的親戚現在隔三差五地就來看他,碰到週末,更是全家出動,到這裡連吃帶住,舒服地享受兩天之後,再由司機送回家去。
江洛和安晴,在這個他們已經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消失得無影無蹤,連痕跡也沒有留下一點,一開始,還有幾封信寄到這個地址來,都被以查無此人的原因退了回去,再接著,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有的時候,安華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絕情了,畢竟,江洛從來沒有對不起他,相反倒是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別說是繼母了,就算是親生母親,大概能做到的,也不過如此,可是,他並不是一個繼母,而是一個男人,一個奪走了自己父親的男人!
如果他是女的,那麼,安華一定早就被他感動,把他當成是自己的母親,代替自己因為車禍在很早就失去的母親了,但他不是……他是個男人,這是安華心中永遠無法釋懷的部分。
可是安晴……他是無辜的,甚至和自己一樣無辜,為什麼要這麼對待安晴呢?他可以留下來,安華相信自己不但不會為難他,甚至還會比以前對他更好一點的,他雖然從來沒有把江洛當成母親,但在某些時候,他本能地把安晴當作弟弟。
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面的,安華在看見安晴的名字的時候,舒了一口氣,有一點點的放心,有一點點的釋然:原來,你也不是那麼驕傲,連到手邊的機會都會放棄的啊!你到底還是回來了,也許你也在恨我,但是你終究還是無法放棄這個優厚的工作,即使這種工作,要面對我。
帶著輕快的心情,他退掉了一個午餐約會,來到人事科附近的培訓室,在角落裡搜尋著安晴的身影,一群剛進公司的大學生,新鮮的社會人,精力飽滿的無處發洩,在短暫的休息時間,抓緊機會建立自己未來的交際網,在一起打得火熱。
安晴,就顯得安靜多了,他坐在靠窗口的位子,周圍沒有人,獨自看著桌子上發的公司資料,默默地發著呆,同樣的西裝領帶白襯衫,穿在他身上,竟顯得說不出地安閒適宜,透出一股斯文的書卷氣,配上他俊美清秀的臉,簡直不適合呆在這麼喧囂的場合。
摘下眼鏡的他,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以前的笨拙木訥都不見了,江洛本來就是一個不遜於楚凌的清秀男子,安晴的美,又多了幾分優雅,像一個什麼都不愁的王子,快樂地,舒適地躺在陽光下,不為凡間的任何俗事擔憂。
安華最恨的,就是他這樣的悠閒!一臉什麼都不擔心,什麼都不發愁的舒服樣子,以前,還可以說是因為有楚凌和江洛在,家產就是讓他躺著吃也一輩子吃不完,可是現在,他憑什麼還這麼悠閒?父親已經死了,江洛是什麼都沒帶就被趕出楚家的,他還能依仗誰呢?自己為了公司拼的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把狀況穩定下來,可是,看上去還沒有安晴那麼快樂,那麼幸福。
你臉上的微笑到底來自什麼呢?到底是為什麼,你可以顯得那麼幸福的樣子呢?
他憤怒地拂袖而去。
**********
對於自己被突然地叫到董事長辦公室,安晴好像並不擔心或是緊張,他微笑著對秘書小姐報了名字,然後安心地等待在門口的長沙發上,直到安華按鈴叫他進去。
「您找我?」平靜地站在門口,不卑不亢的語氣,安華沒來由地陡然很生氣,他指指面前的椅子,沉聲說:「坐下。」
安晴毫不猶豫地坐下了,雙手放在胸前,稍長的劉海下,黑寶石般的眼睛古井無波,靜靜地看著寬大的辦公桌面,他並沒有再問,畢竟,是對方有話要說。
看見他那一副什麼都不擔心,不緊張的樣子安華就生氣,為什麼這樣的人可以這麼平靜哪?他不是什麼都失去了嗎?他不是沒有以前的依靠了嗎?他應該很慌亂,很迷茫才對啊!為什麼他還可以這樣悠閒地面對自己呢?
本來打算好的計劃立刻更改,他冷冷地直接開口:「為什麼到這裡來?」
安晴詫異地揚起眉毛,看著他。
安華的火更大了,諷刺地說:「或者你還認為,我畢竟是你的哥哥,雖然是過去的事了,但是還不能放下你不管?所以,你在這裡還是很有機會的,可以得到一份薪水優厚,又不用太勞累的工作?我告訴你,你錯了,這雖然是爸爸的公司,並不是福利機構,我不會要沒有用的米蟲的。如果你工作不努力的話,我照樣會炒你的魷魚。」
安晴臉上仍然掛著淡淡的微笑,和江洛的一樣溫柔,但是又有所不同,江洛的微笑像春天的微風一樣柔和,但是安晴的笑容就像秋天的和風一樣,雖然也溫柔,可是在後面卻隱隱有著蒼涼的味道。
「董事長,」他心平氣和地說,「我想,您有些地方是弄錯了,我來這裡工作是因為我已經簽了合同,如果違約的話,要有一大筆的賠償,而我目前的狀況,是無法負擔這麼一額外費用的。對於工作,我會努力,因為這份工作來之不易,我不會輕易放棄的,還有一點是,我很抱歉,對於我給您帶來的不便,可是我已經遞出申請改名了,現在我的名字,叫江晴。」
他的態度語氣和說話的內容雖然柔和,但是無不在嘲笑指責著安華,唯一的潛台詞就是:你是個被害妄想狂,你在乎的一切,恰好是他不在乎,甚至認為毫無價值的。
安華咬緊了牙關,過了一會兒才重重地點頭:「很好,你能有這樣的覺悟,只要你工作上不出紕漏,我是不會把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中來的。」
江晴微微低下頭:「謝謝董事長。」
「那麼,你想進哪一課?」安華很自然地像從前一樣,問他以後的打算,「營銷課是很有前途的地方,但是你的文憑和經驗都不夠,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進廣告部,或者,我的秘書科也可以。」
他忽然停住了嘴,很狼狽地發覺自己竟然像個父親一樣關心他的未來。
對於他的狼狽,江晴一點都沒有發覺,客氣地說:「謝謝,可是,我進來時簽署的合同上寫明了我想進的科室,是總務科。」
一個毫無前途,毫無優勢,可以說是打雜的代名詞的科室。
安華幾乎又要大發雷霆地指責他沒有理想,只想碌碌無為地混一輩子了,幸好他還記得自己和江晴現在不同的身份,只是哼了一聲:「是嗎?那是個清閒的地方,倒是很符合你的個性。」
「是的。」
沉默了一會兒,安華很想問問江洛現在怎麼樣了,可是,他開不了這個口,畢竟等於是自己把他們父子倆趕出家門的,現在無論說什麼都不能補償了。
「董事長?」江晴微笑著說,「如果沒事的話我可以回去了嗎?下午的培訓課要開始了。」
安華這才揮揮手:「你回去吧。」
江晴站起來,走了出去,一舉一動變得那麼高貴,充滿了難言的優雅味道,安華忽然意識到,這種改變,就如同他摘下的眼鏡一樣,是離開楚家之後才發生的。
難道說,離開,對於江晴來說,並不是一種痛苦,反而是一種解脫?
**********
自從江晴進了公司,安華就像是豎起了雷達的耳朵一樣,開始花時間在他身上,關注著他的每一個行動,連人事科的科長到最後都戰戰兢兢,對於董事長對這一批新進人員的熱心關注大為不解。
他也發現自己變了,眼睛和耳朵都不由自主地追著江晴的身影,有時甚至沒有目的地在公司裡漫步,不知不覺地就向江晴可能出現的地方走去,這一段時間裡他的『私訪』在公司裡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波,很多人都在紛紛猜測著董事長終於要開始檢驗員工的工作了,只是這不應該是年終考核的內容嗎?怎麼會提前到現在,難道是要裁人了?
所有關於江晴的事情,他現在都瞭如指掌了,連安華自己都感到奇怪,本來是一個天天在眼前,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那個時候天天見面,他卻什麼都不想知道,可是現在,兩人可以說是毫無關係了,他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關於江晴的一切!
中午時分,江晴在檢查完整棟大樓的燈泡之後,回到總務科的辦公室,同事們正收拾東西離開,看見他便招呼:「小江回來了?一起去餐廳吧?」
「不了。」江晴把工具箱放進貯藏室裡,微笑著說:「我回家去吃。」
「真可惜,今天的午餐有很不錯的荷香叫花雞,還有蟹黃豆腐,那我們先走了。」
「慢走。」江晴慢慢地洗著手,所有人都打過招呼,離開辦公室之後,他才從自己的櫃子裡拿出一個用布袋裝好的飯盒,走了出去。
來到大樓西側的一個無人角落,江晴跳上窗台坐了下來,愉快地哼著歌,打開手中的布袋,取出一個鋁制的飯盒,打開,拿出一把鋁制的小勺,開始吃飯。
他一邊吃,雙腿一邊悠然地蕩來蕩去,正午的陽光照在他身後,暖暖的,他舒服地瞇起了眼睛,嚼著嘴裡的食物,一派心安理得的樣子。
可惜,這種悠閒並沒有讓他享受多久,從走廊的拐角,突然傳出一個聲音:「你在這裡幹什麼?」
江晴被嚇了一跳,幾乎從窗台上跳了下來,他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然後鬆了一口氣:「董事長,您好。」
安華繃著臉,對於他的問候不屑一顧,大步走過來,沉聲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江晴笑的非常無害:「吃午飯。」他眨著眼睛,沒有出口的那句話是:你又在這裡幹什麼呢?董事長?
安華當然明白他在想什麼,但是他壓根不打算解釋,冷笑著說:「公司員工的福利裡有午餐補貼這一項,如果你是在餐廳吃飯的話,一天只要十塊錢,而且據我所知,菜色相當不錯,我本人都時常在餐廳吃飯,或者是,你還是脫不了的少爺脾氣,對這種平民飯菜不能接受?」
他冷眼看向江晴的飯盒,裡面是混合著紅黃色菜汁的飯,看上去不但不能增加食慾,反而讓人憑空生出一種噁心感。
「你這又是吃的什麼東西?」他口氣很不好地問。
江晴很奇怪地看著他,他的午飯菜色,用得著讓董事長這麼關心嗎?但他還是很誠實地回答:「這是西紅柿炒雞蛋,就是董事長所說的平民飯菜中最普遍的一項。」說著他舀了一勺放進嘴裡,香甜地咀嚼著。
安華語塞,他本來是看了這個月的總務報告,在公司用餐的人員當中,並沒有江晴的名字,而且,中午時間,也從來不見他離開公司,好奇之下,他花了大量的時間,甚至動用了公司內的監控系統,才發現了江晴每天中午的蹤跡,偷偷地躲在這裡吃自帶的午飯。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對江晴的事有興趣,只是板著臉,用問話堵對方的嘴:「為什麼不到餐廳吃飯?」
江晴無所謂地聳聳肩,露出很愉快的笑容:「因為我沒有這筆開支。」
安華繼續冷笑:「你的意思是,我的公司餐廳也是一種贏利機構?還是對於一個月兩千元薪水的新進員工,一個月三百塊錢的午餐費也是很大的負擔嗎?」
江晴並沒有被他的怒氣嚇住,認真地想了想之後,說:「別人我不知道,可是我是真的負擔不起,三百塊,差不多是我三個月的菜錢,我也不是說公司的餐廳不好,我當然知道那是一種福利,那樣的飯菜,十塊錢連本錢都不夠,可我的午飯,通常連一塊錢都用不著。」
他把最後的一口塞進嘴裡,勺子刮著飯盒發出刺耳的聲音。
安華無話可說,他狠狠地看著江晴,為什麼當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還可以那麼滿不在乎地笑著,這些本來可說是不幸的情景,在他的嘴裡說出來,卻讓人絲毫感不到他的難堪和痛苦?
「還有事嗎?董事長?」他利落地從窗台上跳下來,面對面地站在安華對面,安華這才發現,以前那個一直藏在角落裡,小小的,瘦瘦的弟弟,居然快和他一樣高了!
他那像黑寶石一樣的眼睛,發出以前決沒有的光芒,就算他什麼都沒有了,跟以前的他比起來,現在的江晴像洗去塵土的珍珠一樣,誘惑地吸引著他的視線。
安華把眼睛移開:「沒有了。」
第二天,江晴繼續捧著飯盒來到這個角落,還沒有吃上幾口,安華又出現了,看了看他飯盒中的飯菜,雖然沒說話,但那種嫌棄很明顯地表露了出來。
「紅燒茄子。」江晴自動地報上菜名,「還有肉呢,可是昨天我就吃掉了,當時想留一塊今天吃的,吃著吃著就忘了……哈哈……」
安華點著了一根煙,默默地看著江晴狼吞虎嚥,等他吃完了才問:「工作怎麼樣?」
「很好啊,」江晴邊抹著嘴邊說,「我也有很努力,怎麼?這是考核的一部分嗎?」
「還習慣嗎?」不是不知道他幹的幾乎就是打雜的活,檢查燈泡,更換廁所的衛生紙,收發信件……心裡忽然有些難受了。
「一開始是做不好,現在已經沒問題了。」江晴笑著說:「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學著怎麼更換廁所的衛生紙嗎?刻薄的話已經到了安華的嘴邊又嚥了下去,他簡單地點點頭:「那就好。」
「多謝董事長的關心了。」江晴繼續微笑,「您是對每一個新員工都這麼關心的嗎?」
安華陡然向他射來幾乎是凶狠的目光,然後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
到底是怎麼了?安華一千遍一萬遍地問自己,出了什麼事?父親死後,公司,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了,可是,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注意起以前根本不放在眼裡的安晴呢?他連名字都改了,和自己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啊!
是自己多少還感到一點愧疚嗎?畢竟揚風集團發展到目前的這個規模,不是楚凌一個人能辦到的,江洛付出的更多,他一直站在幕後,全心全意地輔助著楚凌,同時,也把他自己照顧得好好的,比對待親生的兒子還要細心。
可是,父親一死,他們就等於是被趕了出去!
越是看見江晴的笑臉,那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安華心裡就越加地難受,他試著不去關注江晴,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員工,可是不行,才過了不到兩天,他就忍不住了,白天看不見他,晚上甚至做夢的時候夢見了他,還是那樣的白襯衫領帶西褲,微微地笑著,整個人清爽乾淨,好像發生什麼都不能打倒他的樣子,他夢見被搞得焦頭爛額的自己被他吸引了,竟然伸出手向他走過去,如果不是他當時醒來,恐怕下一個動作就是把江晴抱在懷裡了!
真是惡夢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難道自己已經到了慾求不滿的地步,居然會夢到他嗎?一定是最近太緊張,太勞累了!俗語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伯學機械的兒子大學畢業想進公司干外貿,二伯的兒子想把他開得已經瀕臨倒閉的酒店賣給自己,姑媽的女兒想在公司裡找個青年才俊當丈夫,舅媽下崗的弟弟想借錢炒股,女兒想留學,舅舅本人更好,乾脆提出要進來當個副總經理什麼的,美滋滋地說:「咱也沾沾外甥的光,這一輩子還沒有當過有錢人呢。」
就為了這些推也推不掉,答應也不能答應的事,他才會煩惱到夢見江晴的地步,無可否認的,江晴身上有一種東西,能夠讓人靠近他的時候感到無比心安,紛亂的情緒也能平靜下來,平時他不管多麼心浮氣躁,有時甚至想摔東西罵人,但是只要看見江晴的一瞬間,那些煩躁就會一掃而空,他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追逐江晴的笑容。
為什麼呢?他和自己比起來,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他為什麼還可以這麼幸福,這麼平靜的笑呢?難道,他真的樂觀到什麼都不怕的地步了嗎?
他又開始去那個角落,趁著江晴吃飯的時候,淡淡地和他聊上兩句,每一次的心情都很好,可以度過一個沉靜的下午了。
每次江晴狼吞虎嚥吃飯的時候,他總是在一邊靜靜地抽煙,淡藍的煙霧輕輕地籠罩在兩人周圍,氣氛祥和寧靜,真得很奇怪,他們作為兄弟相處了二十幾年,卻沒有像這時候一樣融洽地呆在一起過,當他們都成為陌生人的時候,卻發現彼此在互相吸引。
有時他也會斜一眼江晴飯盒裡的飯菜,都是一些混合在一起的剩飯剩菜,他看了就沒胃口的東西,但是江晴卻吃的津津有味,每次都意猶未盡地仔細吃光最後一粒米,又一次他忍不住問:「是……你父親給你做的嗎?」
江洛的廚藝是他沒有異議的一項優點,在很小的時候,就是他們家裡還處於窘境的時候,江洛有辦法把一些平凡無奇的食材作出可以讓人把鍋都吞下去的美味,起初他還懷著敵意發脾氣不吃,直到楚凌被他纏得沒辦法,下廚煮了個面給他吃,他嘗了一口就哇哇大哭之後,他才不敢挑剔了,只管悶頭吃,不管是誰做的飯。
說實話,他覺得江洛的菜比外面那些所謂幾星級酒店啦百年招牌啦都要高明,也許是自己已經吃慣了吧,現在基本一天三頓都在外面吃,幾乎一樣的味道讓他食不下嚥,家裡的保姆做的飯菜也是一樣不合口味。他開始懷念江洛的手藝了。
「不。」江晴看上去十分吃驚,「這是我自己做的。」
「你?」安華更吃驚了,安晴在家的時候和自己一樣從來不下廚房的,為什麼現在居然也會做飯了呢?難道說……
他的臉色微微發白,該不會是江洛出了什麼事吧?
「我父親工作的時間固定,平時不怎麼回來,我只有自力更生了。」江晴調皮地咬著小勺,自得其樂地說:「反正是自己做的,不好吃也沒處抱怨去。」
安華鬆了一口氣,把煙頭順手丟進了身後的垃圾箱,江晴立刻跳了下來,萬分緊張地撿了出來,重新丟進了浸著水的煙灰缸:「不要給清潔工造成麻煩啊!」
他的態度有些刺傷了安華的心,什麼也沒說就走開了。
每一天中午休息的時候都可以在那裡碰見江晴,只有星期一例外,這樣的規律安華早已經摸透了,但是這個星期一,他照例沒有在那裡發現江晴的身影的時候,居然有一絲的煩躁,一下午都心煩意亂,開始猜測每個星期一江晴到底在那裡,他不在餐廳,辦公室裡也沒有人,那麼,是在哪裡?
加上今天舅舅又打電話來問舅媽的弟弟的工作到底安排好了沒有,是不是月薪超過四千,福利好,不需要專業技能又不是很累的工作,言語之間很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就差直接說如果我當了總經理的話就如何如何,你小毛孩子多麼不懂事,親戚之間的事還推三阻四的。
頭疼的安華幾乎羨慕起老爸來,他當時雖然是被所有的親戚唾棄,老死不相往來,起碼不像現在,他們如狼似虎地擁上來,一臉要把過去幾十年的損失彌補回來一樣。
他越想越煩,乾脆推開公文,什麼也不幹了,按鈴吩咐秘書:「我辦公室的燈壞了,叫總務科的人來修一下。」
此時已經接近下班時間,但是既然是董事長的辦公室,誰敢怠慢,不到五分鐘,總務科長就帶著電工出現在門口,令安華失望的要歎氣,當他們誠惶誠恐地向他報告其實電燈沒有什麼事的時候,他已經厭煩地揮手要他們撤了。
一天見不到江晴,就好像缺少了什麼似的,所以等他過了下班的時間才走出辦公樓,看見在大廳門口的一個熟悉的身影的時候,心陡然亂跳起來,幾乎是疾步上前,到了跟前才勉強按捺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叫著他的名字:「江晴。」
脫掉西裝,穿著普通的牛仔襯衫和牛仔褲的江晴有些驚訝地回過頭來,看見他的時候浮起了微笑:「董事長,這麼晚才走?」
看見他笑臉的一霎那,安華覺得自己的整個心都開始舒展開來,所有負面的情緒一掃而空,也愉快地說:「是啊,一個有價值的公司,應該是董事長走得最晚。」
江晴笑得更開心了:「這種說法倒是第一次聽說呢。」
安華看看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傾盆大雨,雖然還是八月,但是下大雨的時候還是很冷的,冷風夾雜著雨點,大街上的人都很明顯的少了,路過的出租車也大多都有客人。很明顯的,江晴站在這裡,是因為被大雨擋住了。
「的很難打??」安華問他,雖然從十幾歲開始,他們都有楚家的司機接送,根本用不著打的,但是現在的江晴自然沒有這麼好福氣,也只能在大雨中無奈地等著車。
「是啊,今天的的不好打呢。」江晴把注意力從街上移回來,「剛才這裡聚集了成百的人,都在等著的士,實在沒辦法了,就幾個人一輛,順路的坐在一起。」
保安注意到安華的出現,急忙小跑過來,熱心地問:「董事長,要不要我去把您的車子開過來?」
安華這才發現自己站在這裡是多麼不合適,他要走到停車場也不用從這裡經過啊,都是看見江晴就一時亂了心神,他尷尬地咳了兩聲,對警衛說:「不用了,我自己來。」說著轉向江晴:「不要在這裡傻等了,要是等不到車,打電話到出租車公司也是一樣的。」
「什麼?」江晴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接著又愉快地笑了:「董事長您誤會了,我不是在等車,我是騎自行車來的,今天突然下了雨,一時回不去了,我在等雨稍微小一點。」
話雖如此說,可是看這雨的勁頭,一時半會是停不了的了,身後的保安已經開始在關門,江晴看了一眼,微笑著對安華說聲再見,就走向外面,站在公司大樓的門前,抬頭看看天,搖著頭無奈地笑笑:「真是的,看樣子還是沖吧,雨是停不了了。」
安華臉色發青,在這麼大的風雨裡,江晴竟然要騎著自行車回去?!等他到了家,怕不是已經裡外濕透了!
「站住。」他厲聲說,大步走過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我送你回去。」
「咦?」江晴不明白地看著他,隨即又笑了,「真是謝謝您了,董事長,但是並不順路啊,我自己可以回去的,這點雨算不了什麼。」
「少廢話了,」安華連自己也不明白地暴躁起來,「跟我走。」
江晴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回來,向他笑了笑,轉身走進了雨地裡,瓢潑大雨頓時淋濕了他的全身,頭髮也濕漉漉地搭在額前,他被凍得打了個寒顫之後,轉頭對著安華的方向,十分愉快地笑著:「現在就沒什麼區別了,耽誤您的時間,真的不好意思。」
「你!」安華幾乎跳起來,好像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說不出地難受。
「明天見,董事長。」江晴笑著揮揮手,消失在雨地裡。
第二天中午,當安華又照例出現在江晴吃飯的地方時,發現他正在打噴嚏,鼻子揉的紅通通的,一手拿著勺子,一手拿著一條樸素的藍色手帕。
「感冒了?」安華皺著眉頭問。
「有一點。」江晴用手帕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喘著氣笑著說,「這幾天寒流來,感冒的人真不少呢。」
「你是自找的。」安華一針見血地說,「昨天如果讓我送你的話,就不會有事。」
江晴三口兩口扒著飯,含糊地笑著說:「命中有,無需求,命中無,求不來。」
他的話本來沒有什麼,但是聽在安華耳中說不出的刺耳,他摸出一根煙,點著了,抽了一會兒之後,淡淡地問:「你……一直在恨我?」
江晴彷彿沒有聽懂似的,睜大著眼睛看向他:「董事長您在說什麼?」
「別裝傻了。」安華冷笑著說,「一天之內,什麼都沒有了,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掙錢的滋味不好吧?別忘了,我可是給過你機會,你可以留在楚家的,是你自己不要,這世界上,機會往往只有一次。」」好深奧的哲理啊,」江晴吃完了飯,利落地從窗台上跳下來,含笑站在他面前,「我雖然曾經姓過楚,但是,也不能靠楚家一輩子,遲早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生活的,那些不屬於我的東西,就是不屬於我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去爭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說得很坦然,清澈的眼睛裡毫無遮掩:「如果,一定要找出一個人來恨您的話,那個人,也不會是我。」
是你的父親吧?那個愛著我的父親,全心全意地幫助著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卻被趕出楚家大門的江洛,他還能那麼溫柔地笑著嗎?
安華忽然感到一陣心虛,他硬邦邦地說:「身體不舒服就不要來上班,在家休息幾天吧。」
江晴失笑:「不用了,最近感冒的人都有一半,都請假的話,就沒人上班了,您是老闆,不能這麼縱容員工啊,不是應該努力壓搾我們才對的嗎?」
他愉快地說完,最後擤了擤鼻子,端著飯盒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