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一行人走進了鎮子,每個人都很疲憊,衣服上的血跡似乎在說明著發生了什麼事,但並沒有引起人群的圍觀,也許離黑暗大會開始的日子越來越近,這樣的事不希奇了吧。
「這次真的謝謝你。」雷安主動地說,「多謝你出手幫忙。」
黑衣青年不置可否地說:「沒什麼,今晚十二點之前,你們還是普通公民,保護你們是我的職責,但是……明天就難說了。而且,你自己最好小心一點,外面的世界不適合你。」
他不理會雷安的面色陡變,轉身走了,修長的身影被斜陽拖得長長的,有幾分落寞。
「啊,好男人耶。」卡蘿兩眼閃閃發亮地說,「他可真幫了我們大忙。」
雷安有些煩躁地說:「反正就是我最沒用。」
「隊長你這是說什麼話?」卡蘿驚奇地說,「怎麼啦?」
雷安勉強地笑了:「沒什麼。」想了想又問,「卡蘿,你們大家跟我說實話,我是不是很沒用?我要完成的目的是不是很可笑?」
卡蘿看上去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隊長你怎麼啦?你是我們的隊長,要不然我們也不會追隨你,夥伴之間相互信任是很重要的呢,我們相信你,還不夠嗎?」
「對呀,彩翎也相信隊長哥哥。」
愛麗絲沒好氣地說:「趕快找個地方休息吧,我當然相信你了,不然的話我就在當時要你們留下來打工賠償我的損失了,就因為相信你的實力才跟著你來的。」
「頭目你永遠是我追隨的目標!」小愛揮著貓拳套。
雷安垂下長長的睫毛:「是嗎?謝謝。」
「至於你的目標嘛,那不是我們該操心的,」卡蘿伸個懶腰,「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啊,好累好累,我們趕快休息吧。」
「不。」雷安恢復了正常,「先找情報屋,我們該接任務了。」
在女孩子們的一片埋怨聲中,他邁開了步子,目光搜尋著路邊的建築,一個看樣子保養得很好的老頭斜靠在一間屋子的窗口,有意無意地露出牆上的黑暗標記。
雷安眼睛一亮,走了過去,翻開領子上的徽章,老頭看了,慢吞吞地說:「真好啊,你們才來,就有一件委託。」
「內容呢?」雷安問,同時招招手,讓女孩子們都過來。
「本來有一定的難度,但是你們的話,應該沒問題,」老頭掃了他們一眼:「內容是綁架,對象就是剛才在路上與你們分手的那個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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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坐在城鎮中心小小花園中的石椅上,目光茫然地盯著前方,一群街童在草坪上玩球,喧嘩的童聲在周圍迴盪著,遠方的夕陽色彩變得很濃,沉重的暮藹已經漸漸地掩蓋了城鎮。
在他身後不遠處,女孩們席地而坐,正在進行快樂的野餐,時不時地哈哈大笑,只有他一個人單獨地坐在一邊。
剛才他曾問她們:「這個委託我們接不接?」當時心裡還有一絲猶豫,畢竟那是剛才還跟自己並肩作戰,兩天前還救過自己一命的人,如果是綁架他的話……
她們全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卡蘿笑著說:「隊長,這應該是你決定的吧?接也好,不接也好,全都應該你來決定。」
雷安忽然有些口吃:「可,可是,他今天……」
「那不是問題吧?」小愛眨著大眼睛說,「委託可不能放私人感情在裡面啊,何況這是黑暗行會的委託呢。」
「那個人是什麼官方的人吧,招惹來別人的恨意也是很有可能的呀,」愛麗絲無動於衷地說,「酬金大約有多少呢?」
「大約有個19864G吧?」雷安無心地說,「還有參加黑暗行會選拔大會的入場許可證。」
「啊,那就接吧,」愛麗絲雙眼發光地說
「錢是小事。」卡蘿瞪了她一眼,「倒是那黑暗行會的選拔大會入場券,隊長,那是我們一定要拿到的東西。過了時間就要等十年了!」
「讓我好好想想。」雷安臉色蒼白地說,走到一邊坐下。
復仇,是他一直以來支持著活下去的信念,現在,經過無數的折磨,痛苦,考驗……這個目標就在眼前了,只要見到了黑暗行會的頭目,然後發生的事情就會很簡單。
可是,要犧牲別人的自由甚至生命的話……
犧牲自己已經有八年了,自從一夜之間肯明斯家族被不知名的敵人滅門,建造了幾百年,雄偉的城堡在火焰中化為烏有,美麗善良慈愛的母親,英俊文雅的父親被敵人亂刃分屍,鮮血濺滿了掛著肯明斯家族畫像的牆,流淌在曾經宴請過無數賓客的大廳裡,最後被火焰化為一地的廢墟……肯明斯家族從此在帕爾瓦大陸上消失。
在遠處望著自己的家,自己的一切化成灰燼的那一個晚上,他才只有十歲,當時他對著火光沖天的家大喊我要報仇,我要報仇,喊得嗓子都啞了,淚流乾了,心也碎了……
要報仇,要取得權力,這是他活下來的目的,為了達到目標他可以什麼都不顧,所以他才會攔住盧塔倫國王的車駕,才會出賣自己,才會放棄作為一個人的自尊,甘心像個男妓一樣地對凱德弗裡克曲意奉迎,從他手裡取得一樣又一樣自己想要的東西。對於大臣們的歧視,平民的不屑,還有其餘宮妃的嫉妒,他都不在乎,不要任何封地財寶官職,努力改變自己,讓他不要厭倦自己,好得到更多的權力……
真的不顧一切了嗎?他反反覆覆地問自己,要真是這樣,自己現在就不應該在這裡,那個人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只是等著自己提出來而已,他貴為國王,所享受的就是自己向他要求什麼時的神情吧,何況,是這麼大的事情,他會看著自己跪在他腳下而得意洋洋吧。
一想到就不能忍受,不知怎麼了,要他完全屈服於凱德弗裡克,他就是不願意,想起來真好笑,明明什麼都給他了,什麼羞恥的事情都幹得出來,卻還保留著可笑的驕傲,最後乾脆來了個不告而別。
我就是不想求他,不想!
明明知道他是什麼都會答應的,明明知道……
就是不想求他……
是因為自己想保留的自尊嗎?還是別的什麼呢?
忽然覺得自己越來越可笑了,都到了這時候了,還為陳年舊事感傷什麼呢,如果沒有復仇的念頭,自己也不會認識高高在上的凱德弗裡克,而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過一生。如果自己不是那麼固執,死抱著最後的一點自尊和驕傲,現在他還是凱德弗裡克懷中的寵貓,過著沒有思考的悠閒生活。
自己還真是矛盾哪。
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離開了凱德弗裡克,才發現自己的幼稚和無知無能,那個包容自己的男人啊……
又想起他的笑,他的懷抱,他的手臂緊緊地環住自己的腰,充滿笑意的聲音又那麼霸道:「你是朕的,不怕不怕,有朕在你身邊,朕要護你,誰能害你!」
在勾心鬥角的後宮中,凱德弗裡克好好地保護著他,沒讓他受一點委屈,所有的願望都為他實現,只要他說出口……
可是,時間長了,他也知道,凱德弗裡克沒有說出口的那半句話是什麼,他的寵愛,只是讓自己更深地成為他的玩物。或者說,讓這個遊戲更加精彩。
朕要護你,誰能害你。
朕要殺你,誰能護你。
自己的生死榮辱,原來只在他的一念之間啊。
現在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逃離,也在他的計劃之中,也是他遊戲的一部分呢?
雷安抬起頭,罷了罷了,一路走來,再大的雄心壯志也灰飛煙滅了吧,像這樣的自己,要打敗所有的對手,得到接近目標的機會可以說是微乎其微,而且,那個男人是傳說中的黑暗帝王,他難道是自己可以用暗殺的手段殺死的人嗎?
最難的,是放下吧?
如果自己就此放手呢?雷安腦子裡鬼使神差地冒出這個令他全身發抖的念頭,是啊,如果放手呢?放棄復仇,放棄過去的一切,從此以後隱姓埋名,過著真正普通人的生活……
這個念頭迴旋在他腦海裡:如果,放棄呢?
永遠也不再見他了,再也不見那個男人了,把他對自己的好,對自己的愛,對自己的壞……都忘了吧……
做回雷安,不是盧塔倫王的男寵,不是一心復仇的滅門孤子,他就是他,做新的雷安吧……
他猛地站起來,剛想說話,一個球從地上滾了過來,正好到他腳下停住,他下意識地彎腰撿了起來,抬起頭,一個男孩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姐姐!球是我的!」
雷安把球給了他,溫和地糾正:「我不是姐姐,是哥哥啊。」
「騙人!」男孩晶亮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雷安好脾氣地一笑:「真的,不騙人。」
男孩拿著球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來:「哥哥謝謝你,不過你真的好漂亮哦。」
雷安的笑容凍結在臉上,吃力地喘了一口氣,男孩的話像一把大錘錘打著他的耳朵。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頭:「不!」
過去的記憶碎片象漩渦一樣把他捲了進去,憋得他難以呼吸,只有殘酷的場面在他腦海裡反覆地放著:
曾經有一天,他在巡邏時從河裡救了一個小男孩,那時男孩也這麼瞪著大眼睛對他說:「哥哥你好漂亮哦。」然後硬要睡在他懷裡,誰來也沒有用,等到自己離開的時候,小男孩還一邊哭著一邊揮著小手跟他告別。
可是第二天自己帶著玩具再去看他的時候,卻被他用泥巴丟了自己一身,男孩的尖叫刺耳無比:「媽媽說的,你是不知羞恥的壞男人,你髒,髒死了!」
是的,他已經髒了,從裡到外,從rou體到靈魂,一切都髒了,這樣的自己,再也不是純潔的雷安,再也不是了……
還要重新開始嗎?帶著骯髒的靈魂,再也回不到的過去,自己的一生,從攔住凱德弗裡克馬車的那一天,已經注定了。
再也不可能,重新來過了,記憶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纏著自己,骯髒的靈魂,再也不可能乾淨了……
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因為,一切,已不能重新開始……
他自己選擇的路,已不能回頭……
雷安從眩暈中醒來,女孩子們正圍著自己,有的按太陽穴,有的把脈,有的解開衣領讓自己透風,撿球的男孩離得遠遠地看著。
「隊長你沒事吧?你的臉色難看透了。」
「要先休息一下嗎?」
「頭目,你是餓了吧?」
雷安掙脫了她們的扶持,冷冷地說:「我決定了,接這個委託,馬上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