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不認識這件東西吧?」凱德弗裡克發了半小時的呆之後,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他。
「喔,當然不是,」凱德弗裡克把目光從靜靜躺在桌上的一把劍上收回來,苦笑了一下,「只是……有點詫異。」
說話的人一身特裡亞王族的裝束,比凱德弗裡克還要年輕幾歲,滿頭漆黑的長髮用一根鑲滿了藍寶石的金絲帶束住,一雙眼睛不是特裡亞常有的黑或褐,而是和寶石一般的,冰海般深湛的藍色。
「我說實話吧,我王兄對最近發生的一系列的事非常擔心,首先是今年是那惡名昭著的黑暗行會十年一次的大會,全帕爾瓦的惡徒都湧進了特裡亞,還有,一名可以說是帕爾瓦大陸有史以來懸賞最高的賞金目標也進入了特裡亞,再有,就是你,你也來了,所為何來啊?老朋友?你總不會是為了欣賞特裡亞秋天的落葉而來吧?」
他雖然坐得像只慵懶的貓,眼睛卻亮得像只獵豹。
「我?當然是為秋天的狩獵而來,國書裡沒有寫明白嗎?」凱德弗裡克揮揮手,「盧塔倫的戰士是為了特裡亞平原上最兇猛的動物而來,我的血液正在躍躍欲試。」
「算了吧,恐怕獵物是一隻有著金色毛髮,藍眼睛的逃脫的寵物貓,心愛的寵物逃走了,飼主不惜一切地追趕,不是嗎?你還是不肯說實話,好吧,你的財政大臣知道你出的賞金數目嗎?我真替他老人家的心臟擔心,他是受不了這樣大的打擊的。」
「該擔心的是我吧。」凱德弗裡克咕噥了一句,不聲不響地把桌上的劍拿在手中。
「你說什麼?」
凱德弗裡克姿態優美,無可挑剔地行了個禮:「特裡亞的親王啊,如果我發誓我和這筆賞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相信嗎?」
青年嘲諷地說:「除非我是白癡。你是那種被人背叛了卻不想報復的人嗎?我真替那孩子難過,他倒不如自己抹了脖子還乾脆點。」
「你這個想法很奇怪嘛,生命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珍貴的。」凱德弗裡克談笑著走了出去。
就像雷安吧,無論什麼樣的痛苦都咬牙忍住,只為了一個目的,一個在他心中勝過一切的目的。
「你要報仇我不反對,可是雷安……你這次真的玩過頭了……」他輕聲地說,然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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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拉』一聲,雷安的左臂上血光飛濺,被敵人的武器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這個暗殺者身形敏捷,卡蘿的火焰幾乎碰不到他的衣角,彩翎的箭也失去了威力,他就像一隻巨大的蝙蝠,張開灰色的肉翼,靈巧地在樹木之間滑行,趁機發動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喵呀!」小愛尖叫出聲,貓拳套帶著風聲攻向蝙蝠殺手的下盤,蝙蝠殺手放棄了對雷安的進一步行動,而踢向小愛的前胸,小愛翻了個跟頭,借力躲了開去,翻回到一根粗大的樹枝上,四肢一用力,重新沖了回來,「看這個!喵呀!」
雷安的左臂疼痛得幾乎抬不起來,整個人也開始發暈,腳下輕飄飄的,他咬咬滲血的下唇:要是……自己的劍沒換的話……
不行!不能再想了,在逃出盧塔倫後宮的時候,自己已經下了決心,再也不和那個人扯上一點關係,把他徹底忘掉,他的一切都忘掉,否則,自己還要這麼辛苦嗎?乾脆在他懷裡做一隻寵貓,昏昏噩噩地活著不就好了?
不行!他不能!無論如何都不行!縱然已經是凱德弗裡克的男寵,已經利用他得到了很多很多,已經有了承受別人輕蔑不屑的覺悟,但是,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依然還有一份屬於自己的驕傲與自尊吧?
正在此時,蝙蝠殺手逼退了小愛的一輪猛攻,尖銳的長劍又向雷安的胸口刺來!雷安使出全身的力氣準備接這一擊,雖然以他目前的狀況來說,有很大的可能是無法接住的。
「灰蝠,」一個並不高的聲音在戰團後面響起,聲音不大,但聽到的人卻全身顫抖,像一塊石頭一樣掉到了地上,雙腿軟著,爬都爬不起來。
雷安驚魂未定,喘著氣回頭望去,一個黑衣黑髮的青年靜靜地站在小路上,在初升的陽光照耀下,他的肌膚白玉般地半透明,更顯得清秀雅致,他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疾不徐地說:「你身上背著幾十樁案子,還有一筆大數目的通緝金,在別人眼裡,是一塊再大不過的肥肉了,現在你還敢潛回特裡亞來作案,連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氣呢。」
「卡——卡爾斯——大人……」蝙蝠殺手顫慄著說不出話來,身體軟成了一灘泥。
黑髮青年仍舊是淡淡地說著話,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見到了我,你也該對自己的命運有了覺悟了吧?今天,除非奇跡出現,否則你是該死了。」
他緩緩地從袖中取出一把類似長蜂刺一樣的兵器,刃口在陽光下閃著不祥的藍光:「而奇跡,人人都知道,不是那麼容易出現的。」
話音剛落,他的身影陡然化做一道黑色的閃電,掠過灰蝙蝠的身邊,再次站穩的時候,若無其事地一抖,甩去兵器上的幾滴鮮血,鮮紅的血滴落在路邊青蔥的草葉上,分外刺眼。
而灰蝙蝠的身體軟軟地栽倒在地上,灰色的瞳孔漸漸地散開了,一汪暗紅的血從他的頸間慢慢地流淌出來。
「惡!幸虧我早上沒吃早飯。」卡蘿嫌惡地用手擋住眼。
黑衣青年轉身看著他們,語氣平淡地說:「我是特裡亞皇家安全隊的成員,今天是執行任務,如果各位不反對的話,我想請問一下,幾位為什麼和這個通緝犯在此交手?」
他嘴上雖然說得客氣,但手中的兵器有意無意地正指著他們幾個人的方向,形成無言的威懾。
「啊,這個呀。」卡蘿立刻說:「原來大人您是特裡亞的官爺?那可太好了,我們正摸不著頭腦呢,好好的一大早起來趕路,卻遇見了這麼一件事,起因嘛,自然是攔路搶劫咯,像我們這些美女聚在一起,真是很不安全的。」
「卡蘿。」雷安不顧自己手臂上正在往下流著血,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別說了,大家都不是笨蛋,你說得再多,也不過讓對方多笑話我們。」
「咦?」卡蘿裝腔作勢地問愛麗絲:「我說什麼了?啊,是我們都是美女的那一句嗎?」
「卡蘿。」雷安不耐煩地又說了一聲,卡蘿才伸伸舌頭躲到後面去:「真是的,我從來是見到棺材也不掉淚的耶,那麼老實地做人不是很累嗎?」
雷安無言地瞪了她一眼,這才對黑衣青年說:「我們昨晚才見過面,大家都是聰明人,不用多說了,你要抓我就上吧,不過,我們也不是那麼老實讓你抓的人,你想清楚了嗎?」
他抓緊了劍柄,碧藍的眼眸變得陰暗下來,準備戰鬥。
「我才沒有那個閒工夫抓你們。」黑衣青年的話令所有人大吃一驚,他收起武器,「你們昨天雖然作了案子,但根據正常程序,通緝令三天後才能貼出來,在我接到通緝令之前,你們就是普通公民,我沒有任何理由抓你們。」
「咦?」女孩子驚訝地看著他:「你這樣也算執法者?」
「一切得按照正常程序來,這才是我的原則。」黑衣青年有幾分落寞地說,「你們是往千年都市去的吧?把傷口包紮一下就上路吧。」
他整整衣服,也不知道使了什麼身法,黑色的身影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樹林的深處。
愛麗絲過來雷安身邊,手心發出淡淡的白光籠罩在他左臂的傷口上,正要治療,雷安卻輕輕地推開了她,「不用了。」
「隊長?」卡蘿不解地看著他,「這位小姐雖然有很多缺點,愛慕虛榮啦,自戀啦,但是她的治療手法是可以相信的呀,你……」
雷安露出一個笑容安慰她們:「不,我的意思是這點小傷口,簡單包紮一下就可以了,用不著治療,反而浪費精力。」
他動手扯開一條手絹,在卡蘿和小愛的幫助下簡單地包裹了傷口,血不流了,疼痛也有了緩解。
「這,也是一個不錯的紀念。」他回頭招呼,「別呆著了,上馬吧,他說過,我們只有三天的時間當普通公民了。」
女孩子們雖然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但上馬趕路總沒有錯,於是小小的隊伍越過地上醜惡的屍體,繼續趕路了。
臂上的傷口火一樣地在燒著,雷安緊緊地咬住了下唇,心上的傷口卻越來越大了,一直以為他雖然在凱德弗裡克的庇護下,但還保持了完整的自己,是憑自己的真本事當上騎士的,可是……越接近目標,這個想法就越來越動搖了,回顧起來,他雖然是騎士,後來更成為騎士團的團長,實際上一次實戰都沒參加過,凱德弗裡克用自己的方式不露痕跡地保護著他,可他,還不自知,直到現在,他孤身一人了,才知道……
可笑的是自己吧?離開了凱德弗裡克的懷抱,他什麼都不是了,以為獲得了自由,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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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驕陽照耀之下,很少還有人在趕路的,但為了抓緊時間趕到下一個城鎮,他們不得不冒著大太陽趕路。
「真是熱死了啊!」卡蘿鬆開衣領抱怨著,「喂,自稱水的治療師的某人啊,如果你的本事到家的話,下場雨來涼快一下吧?」
愛麗絲不為所動地扇著扇子:「對於你這麼無知的想法我決定予以原諒,因為畢竟嘛,對一個人的指望不能太高,尤其是對某些素質天生低下的人來說。」
「啐,我還以為你雖然人不怎麼樣,本事多少可以信賴的說。」卡蘿無精打彩地說。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笨吶,要我逆轉天時的話,早就力盡人亡了,否則就是我是天生奇質。」愛麗絲猛搖著扇子。
小愛忽然抬起了頭:「有人!」
幾個人都不以為然地噓了她一聲,只有雷安注意到了,通常小愛的感覺力敏銳得驚人,他停下了馬,左右看了一下。
陽光曝曬之下的小路,靜悄悄的,連鳥兒的鳴聲也聽不見。
儘管如此,他還是加了小心,從實戰經驗上來說,幾個女孩子,包括彩翎都強過他,有一陣他真氣餒,想就此放棄他那個遙不可及的復仇計劃算了。
彩翎忽然喊了起來:「黑衣哥哥!」
頭昏腦脹的大家都抬起頭,果然,在路邊的樹蔭下,坐著前天還碰見的黑衣青年,這麼熱的天氣,他依舊是一身黑衣裹得嚴嚴實實的,正從一個水袋裡喝著水,聽到彩翎的聲音,向他們這邊看來。
卡蘿緊張地扳著手指頭:「一天,兩天,三天,」算完之後鬆了一口氣,滿面春風地打招呼:「你好啊,保衛官那個什麼大人。」
「卡爾斯,」愛麗絲在身後提醒。
「哦,對喔,卡爾斯大人,今天才是正午嘛,天氣真好呀。」卡蘿打著哈哈說。
黑衣青年看了他們一眼,那目光像在看一棵草,一朵野花什麼的沒有差別,淡淡地說:「你很聰明,今天晚上十二點之後才會發出你們的通緝令,現在,我還沒有權利逮捕你。」
卡蘿掩口而笑:「哎呀,做人這麼認真幹嘛啦,活得一板一眼的,不累嗎?你現在抓我們,難道還能算你錯嗎?」
她無心的一言卻令黑衣青年撲克一般的臉起了很大的變化,一瞬間多種表情在他臉上掠過,憤怒,不甘,羞愧,驚慌……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一言不發地繼續喝水。
雷安甚覺無趣:「我們趕路吧,別打擾別人了。」
他不顧女孩子們的齊聲抗議,率先策馬從黑衣青年身邊走過,小愛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等等!頭目,有人!」
「早就說過了嘛,」卡蘿誇張地說:「當然是人哪,你,我,隊長,還有這位黑衣仁兄,哪個不是人?光天化日之下,難道還有鬼不成?」
「這小姑娘說的不錯。」黑衣人細心地收起水袋,「有鬼,而且還是地獄裡爬出來的,見不得陽光的鬼。」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他,他長身而起,雙手攏進袖裡,凌厲的目光掃了一眼四周:「別鬼鬼祟祟的了,都給我滾出來吧!」
雷安瞪大眼睛,四周的草叢裡悉悉娑娑一陣子,出現了十幾條不祥的人影,逐漸聚攏來。
卡蘿瞪大了眼睛:「嘩,一場大戰呢。」
十幾個人服裝各異,唯一相同的是面上的殺氣,手裡提著各式各樣的武器,陣後還有一個披著灰斗蓬的魔法師,令人一看就起雞皮疙瘩,在正午也給人冬天般的寒冷感覺。
為首的一個人皮笑肉不笑地舉起手:「原來是黑衣煞神,我們兄弟本想給大人留個面子,做買賣的時候離大人遠點再下手,沒想到與人方便,卻不領情,我們兄弟從未在特裡亞境內作過案子,與大人也素無往來,此次可否請大人行個方便,就當沒見過兄弟們,大家各走各的路如何?"
「你的目標是他們?」黑衣青年用下巴指了指雷安,面上還是沒有表情。
「是,這筆賞金實在太大了,做了案子之後,我們兄弟也可以過幾年好日子了。」
黑衣青年微微頷首:「哦,是這樣的嗎?」
「我說啊。」卡蘿終於忍不住了,「你們別再說來說去了,要動手就快點兒,等本姑娘料理了你們這幫蠢驢,還要趕路呢。」
黑衣青年悠閒地說:「看見嗎?你們在別人眼裡也不過是群驢而已,看來疾風十八盜的名聲也不過如此。」
「這倒不用大人操心,」為首的乜斜著眼說,「我們等會兒會讓她們好好認清我們的,嘻嘻嘻……」身後的強盜也發出轟然大笑聲。
小愛憤怒地』喵!』了一聲,「頭目!我會讓他們為他們的無禮付出代價!」
「別亂說,其實我現在正在想如何才能逃走。」卡蘿以極小的聲音說:「小貓,等會兒你先動手,我會發出火焰掩護大家逃走。這幫傢伙不好惹,先逃了再說!」
黑衣青年忽然伸出了手,手上的長刺閃著銀光:「可是,你們把我的存在給否定了,有我在,是不允許任何犯法的事情發生的。」
為首的人獰笑著說:「那麼就得罪了。」
黑衣青年手中的長刺劃了半個圈子,靜靜地說:「來吧。」
不等別人動手,卡蘿憋了半天的怒火終於有了發洩的地方,她一揮法杖,成萬朵絢麗的火花有生命般地湧了出來!
敵人陣後,那名披斗蓬的魔法師輕蔑地一笑,也揮動黑色的法杖,一團黑色不祥的黑霧慢慢地聚攏來。
就在他唸唸有詞的時候,一支利箭從火光中飛出,藉著火光的掩護,猝然地直插入他的胸口,他念了一半的咒語嘎然而止,不相信地看著胸口的箭尾。
然後就是小愛響徹全場的怒吼:「爆裂爪連環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