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意大利。
享受著南歐冬日的和暖陽光,午後在咖啡座看看路過的美女,實在是賞心悅目的一件事,只是如果自己也不時被人吹吹口哨,就不那麼自在了。
家傑苦笑著站起來,掏出五歐元紙幣壓在咖啡杯下面,意大利有句話「如果出門後五分鐘內沒有人對你吹口哨,趕快回家換件裙子。」這說的是女性吧,為什麼對著他吹口哨的男人在五分鐘裡就有好幾個呢?難道是自己這張東方面孔太特異了嗎?
這麼想著,他也悠閒地吹起了口哨,輕快地踏著薄薄的積雪往公寓走去,嗯,意大利的確是個悠閒生活的好地方,和香港的緊張節奏根本是兩個世界了,他好像又了無憂無慮的大學時代,那一段不堪的回憶,正在不知不覺間悄悄淡去。
每個他獨自回家的夜晚,他再也不必每隔三分鐘看一次自己的身後,也不必隨時豎起耳朵聽著四面八方的動靜,就連做噩夢的次數,也比以前少得很多很多。
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可以變回從前的范家傑,放開過去,回到香港吧?還是乾脆就在意大利算了?雖然只有短短的半年,他卻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覺得就這樣下去也沒有什麼不好。
但是心理醫生是怎麼說的?他說自己還有陰影,始終不能面對過去,就在心裡的某個角落,一團小小的黑暗,依舊固執地呆在那裡……
家傑聳聳肩,掏出鑰匙開了門,厚重的大門有些不靈便,發出低微的吱呀聲,他翻檢了一下信箱,除了廣告單之外,意外地還有一封看起來很正式的信,上面用非常漂亮的花體字寫著他的名字,背面是個仿臘封的印章。
「比耶羅餐廳?」家傑好笑地看著信封,往樓上走去,「嘖嘖,連這麼老牌的餐廳都用這麼直接的辦法派廣告了嗎?還真是與時俱進啊。」
他剛想順手把信扔進垃圾箱裡,看著精美典雅的信封又改變了主意,乾脆把裡面的廣告扔了,信封留下來當紀念吧,很有意大利風味呢。
吃完簡單的意大利面當晚餐,放上一張喜歡的歌劇CD,舒服地伸長雙腿在沙發上看書,就是家傑晚上的徹底放鬆時間了,但今天他看書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他歎了口氣,抓起話筒:「喂,我是JET。」
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中文,他一邊聽一邊偷偷地對著玻璃皺眉頭,嘴裡不得不乖乖地應答:「是的,我都很好,您別操心啦……媽說的?哎呀,我們家向來有不聽話的傳統對不對?…啊?又是婚禮?外婆,我來意大利之後你們已經拖我參加無數次意大利式婚禮了……是是,很有趣,很民俗……民俗是什麼?呃,就是傳統啦……伯爵?哪個伯爵?……沒印像……這個週末我有約會啊……」
眼睛快速地掃了一眼周圍,想要現抓一根救命稻草,正好看見他帶回來的信封靜靜地躺在一堆報紙雜誌上面,家傑立刻伸手抓了過來,「是啊是啊!就是那家比耶羅餐廳……外婆也聽說過吧?機會難得……約會的是什麼?就是平時認識的朋友羅……」
天啊,從外表上看來他外婆可是精悍冷酷的男子漢,為什麼現在卻變得這麼囉嗦了呢?還要查問他約會對像的祖宗三代啊?家傑含糊地支吾著,修長的手指不耐煩地玩弄著手裡的信封,很自然,把封口撕開,裡面的硬紙片倒出來,廣告卡做得很精緻啊,真不像是派發的東西。
等等,不是廣告卡啊,居然是一張很精美的定席回執!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在週末的晚上八點,他,范家傑,在餐廳裡定了一張情侶桌。
不是吧?!家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忘記了什麼,面前的卡片上他的名字是燙金的花體字,很漂亮,但他很確定,自己從來沒訂過什麼桌子啊!
「JET?喂,家傑,你幹嘛呢?」聽見耳邊傳來火氣一點也不亞於自己老媽的吼聲,家傑立刻回神,忙說:「沒有!我在想,是不是跟他不要約會了,我回去陪你們……不過我可不去什麼伯爵的城堡,沒興趣。」
「你這孩子真不懂得欣賞。」
「哪有,我對什麼伯爵沒興趣而已,好啦,外婆,如果你想我,我這個週末就過去你那邊,好不好?」
電話那邊的男子沉吟了一下:「算了,既然你已經有了安排,放人家鴿子不太好,下次吧,去比耶羅一次也要排隊的,放棄了太可惜。」
他又再叮囑了幾句,才掛上電話,家傑顧不得慶幸自己又逃過一劫,急忙按回執上的電話打到餐廳去查詢定座消息,開玩笑,他可不想因為小小的失誤讓本來可以享受浪漫燭光晚餐的一對情侶掃興,說不定還會影響他們的感情呢,趕快讓餐廳改正好了。
帶著濃厚威尼斯口音的男子很肯定地說:「范家傑先生?沒錯,就是你,這個週末,雙人桌,有什麼問題嗎?您要退訂?」
「啊,不,我想……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不是懷疑貴餐廳員工的素質,只是你知道,中國人的名字,也許會……」
男子哼了一聲,用平板的語調念出了他的準確地址,加重了語氣問:「現在,范先生,您還認為我們會弄錯?!」
「那……大概是我搞錯了。」家傑苦笑著掛上電話,彈了手中的回執卡一下,如果不是餐廳搞錯了,那麼就應該是他的某位追求者玩的噱頭了,意大利人天生就浪漫,追求起人來更是花樣百出,不過他已經很收斂了啊!而且這個人還知道他的地址!難道是公司的同事?嗯……是自己隔壁的那個羅馬文藝青年?還是推廣部的大鬍子?總不會是電腦部那個只給自己裝過一次軟件的黑T恤吧?
「啊!真煩!不想了!」家傑頭疼地往床上一滾,攤開手腳,管他呢,到時候去看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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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8點整,家傑出現在比耶羅餐廳門口,一身整齊的暗色禮服配銀白襯衫襯托得他高挑的身材玉樹臨風,瀟灑不群,讓門口的侍者都眼睛一亮,恭敬地接過他手中的回執卡,引著他往裡面走去。
情侶座的位置選得很好,周圍的牆壁做成古城堡一般厚重粗糙,用圓形的大理石柱隔開空間,上面雕刻的天使花紋又給凝重的氣氛增添了一分柔和,桌子上銀質燭台點著三支細長的螺紋蠟燭,中間是一束顏色濃到化不開的紅玫瑰,整個環境溫馨浪漫,空氣中飄蕩著隱隱約約的音樂。
家傑沒有看見邀請他來的那個人,放鬆之餘又有點惱怒:約會還會遲到,真是沒品,這裡又不是香港,分分鐘會堵車,還是這終於是一個捉弄的圈套?是有人想耍他嗎?
哼,如果真有人敢放我鴿子……我找外公借把槍跟他決鬥!
他正在胡思亂想著,餐廳侍者去而復返,銀盤裡放著一具古董電話,笑著示意他接。
搞什麼飛機啊?家傑越來越糊塗了,遲疑了一下,拿起話筒湊在耳邊,不知為什麼,心忽然跳得很厲害,彷彿預感到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嗓子忽然變得很乾,要咳嗽一聲才說得出話:「喂?」
「JET?」
話筒那邊傳來的,是他以為永遠不會再聽到的,屬於鍾森的聲音,依舊那麼沉穩,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
「是……是你?」家傑不但說話困難,連呼吸似乎都困難起來,他不得不大口吸了幾次,才勉強自己沒有放下電話奪路而逃。
人可以有選擇的遺忘嗎?他無數次告訴自己,忘記過去,自己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最好是連鍾森也一起忘掉,他是自己那段過去的見證人,只要自己還記得他,就永遠不能真正地忘卻……
他想忘記鍾森,又想記得他……
忘記他,從此不見他,這樣,自己生活裡,就連那段過去的最後一點陰影都消失了……
記得他……記得他對自己溫柔的笑容,記得那時,自己幾乎崩潰的時候,突然在身邊出現的,雄壯剽悍的黑色巖獸,記得他散發出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JET,今天,跟我約會吧?」鍾森溫和的聲音透過電話轉到家傑耳朵裡,讓他一驚,本能地四處張望著,口氣微微變了:「原來是你?你在哪裡?鍾森,不要跟我搞鬼!」
雄獸都是口不對心,他算是知道了,當時口口聲聲地說給他時間,不會去打攪他,給他自由的選擇,現在呢?怎麼又跑到意大利來了,還裝神弄鬼地搞這套,學人家玩浪漫啊?以為我會喜歡?錯了,我很生氣。
「我在香港,現在是早上四點,從辦公室的窗戶裡看出去,外面的夜景很美。」
家傑火大地站了起來,注意到周圍客人驚訝的目光,只好抑制住火氣,壓低聲音憤怒地說:「對不起,我不喜歡你這套,現在,請你出來,有什麼話,我們當面說清楚!」
「抱歉我做不到,從香港坐最早的一班機,也要明天才能到你面前。」
家傑氣得剛想掛電話,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不耐煩地打開一看,卻是個彩信,鍾森真的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手中還舉著一張今天日期的報紙,背景的窗台上,元寶圓睜兩眼,迷惑不解地看著鏡頭。
「如何?相信了吧?」鍾森的聲音竟然帶了一絲的玩笑意味,「我看劇集裡,綁匪要表明人質還活著,都用這樣的辦法。」
家傑哭笑不得地按掉手機,剛才的憤怒變成了好笑,他重新坐回木椅上,抱怨地說:「JOHNSON,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對不起,JET,我聽說這家餐廳很有名,所以想——」
「我不是說這個!」家傑打斷他,「你把我約到這時來吃飯,自己卻在香港!叫我怎麼吃?對著桌子對面的空位子嗎?!」
鍾森歎了口氣,溫和地說:「可是,如果我出現的話,你一定會生氣,對不對?」
這句話讓家傑無言以對,只好沉默,幸好鍾森也沒有等他回答,直接說:「我不會在你還沒準備好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你面前,那是對你的尊重。」
「啊,那個啊!」家傑裝作不在意地笑著說,「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好多了。我之所以沒回香港是因為在意大利我過得很快樂,並不是因為還在逃避什麼……你……不用擔心……」
「是嗎?那就好。」鍾森的聲音輕快起來,「好了,現在,你點菜吧,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
家傑皺皺眉毛:「JOHNSON,如果你只是單純地想請我吃飯的話,訂一張桌子就夠,現在這樣,真的很……很奇怪。」
他沒好意思挑明了說,鍾森顯然也知道他想說什麼,輕輕地笑了起來,「JET,我不單是請你吃飯,我是在跟你約會。」
「你瘋啦?有你在香港,我在意大利,這樣約會的嗎?」家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被周圍客人注視後才心慌地壓低,「真莫名其妙。」
「你還沒準備好見我,不是嗎?但我又想和你約會,只好用這樣的辦法。」鍾森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生氣,心平氣和地說:「JET,偶爾試試這樣的約會方式也不錯,你就想像我坐在你面前吧,我今天穿深褐色西裝,星狀袖扣,白色襯衫,銀灰色暗花領帶,沒有領帶夾……」他的聲音慢慢變得柔和,最後一句更是近乎耳語,「無論什麼時候,你抬起頭,請想像,我在對你微笑。」
家傑的心,真的因為他這短短幾句話就平靜了下來,臉也莫名其妙地紅了,他低咳一聲說:「咳!好吧……我試試好了……你要喝什麼牌子的紅酒?」
「這方面你是行家,我聽你的。」
「你會買單嗎?」
鍾森在電話裡笑了:「當然,約會哪有讓女孩子出錢的道理,放心吧,JET,你喜歡就好。」
「OK,現在我開始享用我一個的燭光晚餐,也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家傑剛想掛掉電話,卻聽見了鍾森溫柔的聲音:「任何時候,你也不是一個人,JET,別忘記我說的,你抬起頭來,看著你的對面,我在對你微笑。」
家傑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對面的空座位,雖然那裡什麼都沒有……
「好啊。」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我會的……再見了……」
「再見。」鍾森掛上了電話,聲音的突然消失讓家傑竟然一陣的失落,等到侍者過來的時候才清醒過來,露出微笑,優雅地接過菜單。
醇厚的紅灑盛在水晶玻璃杯裡就像上好的紅寶石液體,在燈光下折射出迷人的光澤,家傑慢慢搖晃著手中的杯子,看著紅酒在杯壁上染出淡淡的紅暈,然後,抬起眼睛看向對面的空座位,潔白繡金紅色花紋的背墊,誰也不在那裡。
他笑了,舉起杯子,和桌面上另一個盛了紅酒的水晶杯輕碰了一下,然後輕快地對著空位子說:「乾杯,JOHN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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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從什麼方面說,今天的晚餐都是個愉快的回憶,鮭魚很嫩,蝦肉湯很鮮,混合了牡蠣的歐芹全蛋意大利面也讓人胃口大開,那瓶73年的紅酒更是讓家傑有些醺醺然,當他走出餐廳門口的時候,帶著冬天雪花氣息的冷風迎面吹來,讓他精神一振,泛紅的雙頰涼涼的,十分舒服。
乾脆走回去吧,反正也不遠,家傑豎起大衣領子,把雙手插在口袋裡,步履輕快地走向大街,這個時候,街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阻街女郎還沒有出來,顯得特別寂靜幽冷,天上的星星卻格外清晰,一閃一閃在冬夜的星空。
大大地呼出一口氣,還帶著淡淡的酒氣,家傑好笑地想著今晚自己這奇特的約會,好吧,他承認,是很新鮮,也很意外,鍾森選擇的地點很有眼光,自己完全享受到了一頓上好的晚餐,但是……他怎麼會想起這個辦法來的?如果真的想要和自己約會的話,不是應該先提前邀請嗎?也許……也許,自己已經不排斥見到他了……
他猛地站住,臉不爭氣地紅了起來,什麼跟什麼啊!范家傑,你才不過寂寞了半年就開始思春了嗎?!鍾森不過是只雄獸而已,像他這樣條件的,在香港在意大利都是大把,難道自己還非他不可了嗎?
都是他沒事搞什麼約會,害得自己胡思亂想,不行,要報復他一下!對了,現在香港已經是凌晨,他一定給自己打完電話之後就睡去了吧?不管,吵他起來。
家傑趁著酒興拿出手機,按剛才短信的號碼撥了回去,滿心希望能聽見鍾森睡意朦朧的聲音,但他失望了,電話很快就接通,那邊的鍾森照樣聲音平穩清醒:「喂?JET?」
「你還沒睡啊?」家傑惱火地說。
「嗯,我想你也許會給我電話。」鍾森輕描淡寫地說,家傑歪了歪嘴,故意說:「是啊,約會完了當然要送我回家了,既然你一直認定,我是女——孩——子!」
「照顧雌獸是雄獸的責任。」鍾森顯然聽出了他話中的嘲諷,認真地說:「這和人型外表的強弱無關,這是天性。」
家傑嗤之以鼻,「喂,你這樣的口氣,就算是甜言蜜語,也沒人會喜歡聽的。」
鍾森愣了一下,然後說:「對不起。」
「算了,我知道你這人就是這樣的。」家傑往凍紅的手上哈了口氣,有點害羞地開口問:「今天幹嗎想起來請我?」
「在去年這一天,你請我喝酒的,不記得了嗎?」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家傑的意料,他努力回想了半天,才記起來彷彿……真的有這麼回事,那算是他范家傑第一次跟不是玩伴的人出去嗎?
「好像是……你還真記的清楚。」
「我對於重要的事情,總是記得很清楚。」鍾森的聲音溫柔了起來,「但是,你沒有給我機會進一步發展下去。」
家傑失笑,閒散地用靴子踢飛一塊積雪,慢悠悠地說:「不用說得這麼慘吧,JOHNSON?真有心的話,你就不會現在還在香港了,老實說,剛才我真的以為你就在意大利呢?」
他揚起濃眉,有些不自然地問:「喂,剛才的圖片是不是電腦合成的?你的確在意大利?現在就在我附近?」他一邊說還一邊轉動身子四處打量,口氣變得猶豫,「如果你在的話,現在就給我出來,起碼在這一刻,我還是希望能見到你的,可是到了明天,也許我就改主意了。」
鍾森沒有說話,家傑越發懷疑起來,轉著圈子在街上走了一遍,除了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之外,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
「你在的吧?我覺得……你在。」家傑的感覺不太好,那種孤單一人時的恐懼,突然又襲上心頭,衝動之下,幾乎想立刻關閉手機,跑到一個有人有燈光的地方去!
心理醫生說的對,他還沒有完全解脫,在內心深處,總有那麼一小團陰影,揮之不去……
「JET?!JET你聽我說……別自己嚇自己,我不會躲起來然後突然嚇你一跳的,JET?你好好聽我說,我在香港,我不在意大利,你現在還在餐廳嗎?好,現在走出去,叫輛計程車回家,沒事的,你放心,真的,不會有事的,那都過去了,沒人要襲擊你,別怕……」
家傑定了定神,很快就平靜了下來,自嘲地笑了笑:「沒事,我剛才……就是忽然有種感覺,以為你在這裡,哈哈,怎麼可能呢,你向來不說謊的。」
「如果我要見你我會提前告訴你,然後堂堂正正地走到你面前的。」鍾森的聲音穩定低沉,「我絕對不會違背你的意願對你做任何事。」
「哎,幹嗎忽然說得那麼嚴肅。」家傑輕噓了一口氣,「你還真是老派人,固執得讓人吃驚。」
眼看已經到了公寓大門,他的聲音也輕鬆起來:「好了,JOHNSON,我到家了,你摸擬送我也該結束了,再見。」
「再見,睡個好覺。」
兩人誰都沒有掛電話。
「那再見。」家傑又說了一遍。
「嗯,再見。」
兩人還是誰也沒掛電話。
「JET?」鍾森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低聲地問,「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對我說?」
也許是剛才那瓶紅酒,也許是這條寂靜的街道,也許是意大利冬夜的滿天繁星,也許是他呼吸著的清冷的空氣,總之,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催促著家傑再了也抑制不住地要對他說點什麼,是的,一定要說出來,他已經憋很久了,在今晚,似乎正是時候。
「JOHNSON,我現在不能答應你任何事。」家傑平靜地說,「我還沒有準備好。」
「我知道。」鍾森的聲音很溫柔。
「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準備好,也許我準備好的時候,遇見的那個人卻不是你,種種可能都會發生,你知道的。」
「是,我知道。」
「那你還要這樣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嗎?」家傑抬頭看著夜空,心上不知道為什麼空落落的,「你條件不錯,我條件也很好,我們都不會是生命中彼此唯一的那個可能……呵呵,真的呢,如果你把這樣約我的心思花在別的雌獸身上,也許你現在已經結婚了……你很想有一個家庭,對不對?」
「JET,我是很想有一個家庭,但是我想的是一個有你的家庭。」鍾森溫柔地說:「我之所以選在今天請你吃飯,是因為,那天……我開始喜歡你。之前的你,總是給人花花公子到處留情的感覺,我也覺得你……有些輕浮了。」
「喂!」家傑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這樣的話,你不是應該一輩子都不讓我知道的嗎?」
鍾森沒道歉,直接講下去,「可是那天,我們去喝酒,你講起你的家庭……還對我說你是雌獸可不是女孩子,不需要人來照顧,那時候你的笑容,才讓我覺得,你並不是個隨便的人,你交遊廣闊,只是因為你還沒遇到合適的人,可以說,你根本不明白什麼叫愛情。」
家傑洩氣地垮下肩膀:「拜託,JOHNSON,別講得那麼專業好嗎?我不想再談這個問題,好了,我快到家了,謝謝你的晚餐……也謝謝你送我回來。」
「那麼,以後我還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嗎?」鍾森的聲音有些猶豫。
「這個嘛……」家傑含糊地說,「看情況吧。」
「好的,我會一直隱身到你願意我出現為止。」
以後還要這樣一個人約會啊?家傑皺起了眉頭,剛要拒絕這種不知所措的把戲,忽然想到那天在車上時,鍾森無奈的微笑,心不覺軟了焉,胡亂地說:「隨你了……不過既然這是約會,我也會有拒絕的權利,別以為你訂好檯子我就必須去了。」
鍾森低低地笑了,「遵命。」
「我掛了,再見。」
「再見。」家傑掛斷電話,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上又開始飄起了雪花,似有似無地落在他肩上頭上。
他抬起頭,閉上眼睛,任由來自夜空的雪花一片一瓣地落在他臉上,清冷,安靜,心靈也彷彿受到了微妙的感情衝擊,慢慢地平和起來。
於是,在意大利冬天的夜空下,雪花飛舞,而家傑,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