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語蘋,你再不給我出來,莫怪我不客氣了!」
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站在客棧門口叫囂,渾身散發著可與太陽溫度相比擬的怒氣,在強烈的陽光照射下,他的五官更顯出色,斜飛的劍眉下,一雙深邃鳳眼正因怒氣而輕瞇。
「你鬼叫什麼!一大早就在人家客棧門口大吼大叫的,你有病呀?要發神經也得想想人家還要做生意呀!」蘇語蘋終於忍無可忍抓著抹布衝出去迎戰。
掌櫃及店小二聽得幾乎想落淚,對她的話感動地直點頭。
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總算有人出來主持正義了!先前一直沒有人敢上前糾正南宮凜,生怕以後看病時會引來不可收拾的後果。
南宮凜幾乎氣炸了。
他一早起床時神清氣爽,準備要好好奴役他的未婚妻,而最先指派的任務就是煮一頓美味的早膳伺候他。
誰知道敲了老半天的門都無人回應,最後他按捺不住地將門一推—裡頭哪還有人?早就人去樓空。
這不識好歹的女人!
他肯跟她訂親是看得起她,她居然敢在她爹前腳離去,後腳便馬上包袱款款抽腿離去,要不是煒機警地察覺,一路暗中尾隨她,這下子要找她不就得花上一番功夫?當下,他拋下患者,立即停診,親自動身前來抓人。
街道兩旁站滿看熱鬧的人,大家都曉得這名男子的身份。
讓他們納悶不解的是,這時候南宮大夫不是應該在回春堂看診嗎?向來以斂財為人生志向的南宮大夫怎會跑出來跟錢過不去呢?
相對於旁觀者滿肚子疑惑,南宮凜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那女人休想這樣輕易甩掉他!
他倆的婚事可是雙方家長當面說定的,現在她已經算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想到他可以用丈夫的名義光明正大的驅使她,當別人問起她是什麼身份時,他更可以堂而皇之地稱她為「賤內」、「賤內」,這感覺真是太好了!
一陣無法控制的快意湧上心頭,南宮凜兩手插腰,站在路邊仰天長笑。
這下子眾人的議論聲更大了,南宮大夫的腦袋該不會是被那神秘女子一巴掌打壞了吧?要不怎麼會跑出回春堂跟銀子過不去,還在福來客棧門口大聲嚷嚷,現下又忽然大笑,像極了巷尾老王他家近九十歲的瘋癲老母。
蘇語蘋抓住抹布,一臉氣憤地瞪著他。雖然她爹無情無義又不負責任的丟下她,但沒關係,她相信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只是免不了要抱怨,自從遇到南宮凜之後,事事都不如她的意。
那天晚上,她衝去大廳想叫爹取消婚約,結果卻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兩個老人家,當下什麼話也說不下去了。她與南宮煒辛辛苦苦地將她爹和南宮伯父扶回房內休息,隔天一早醒來,就傳來青天霹靂的消息,南宮伯父和她爹居然留書相偕出走了!
客棧掌櫃瑟縮地站在一旁,心裡急死了。
一大清早,這位小姑娘提著大包袱說要住宿打尖,問客棧是否有活兒讓她做,他瞧她俐落健康的模樣,應該會是一個好幫手,想也沒想就僱用了她,不料竟會引來一個大煞星上門。
早知道她就是打了南宮大夫的人,說什麼他也不敢收留她,但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煞星就在客棧門口叫囂,而他根本沒膽子上前制止。
此時此刻,圍觀的群眾都亟欲知道這名女子的身份,為何她在打了南宮大夫之後還能看到隔天的太陽?
「你手上拿那塊爛布做什麼?」南宮凜皺眉問道。
「做什麼?看就知道了,我決定留在這裡幫掌櫃做事呀!」她晃晃手上的抹布,完全無視於南宮凜眼裡竄出的火苗。
他懷疑他聽錯了,這女人一聲不響地逃走,居然是為了拋頭露面到客棧當夥計?!
「我不准。」他斷然下令。「你馬上丟下那塊抹布跟我回家去。」
「不准?你憑什麼?,」他以為他是誰啊!
南宮凜怒火中燒。
「就憑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他終於吼出眾人亟欲知道的答案,還加上一句註解,「也就是我未過門的『賤』內。」
霎時,眾人嘩然。
從未聽過南宮大夫已經有了對象,這消息一傳出,不知要傷透長安多少姑娘家的心?
「告訴你,我爹只不過是隨口說說,一切都不能算數。所以我打算在客棧幫掌櫃的忙,等我爹回來再取消這門親事。」蘇語蘋說出心中的如意算盤,想起自己居然會跟這種人訂下婚約,她心裡越想越嘔。
什麼未過門的賤內,居然還特意強調那個「賤」字,以為她聽不出來!
這女人竟敢在他未來的岳父一走就想推翻婚事,今天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將她帶回去,想這樣就走人,沒那麼簡單!
不再浪費口舌,南宮凜跨步向前,準備用武力讓這不聽話的女人就範。
「你……你要做什麼……」蘇語蘋警戒地退了一大步,但還是太遲,南宮凜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扛在肩上,掉頭就走。「放開我—你這土匪!」
憤恨有力的粉拳在他背部叮叮咚咚地捶打著,絲毫不留情。
可惡,這女人打人還真痛!
啪!粉臀上被人重重地拍打了一下,她當然不會就這樣輕易地屈服,粉拳更是使盡吃奶的力氣回擊,相對的,隨著她的反擊,粉臀又被重重拍打。
這幅互打的奇景讓觀看的人大大開了眼界,南宮大夫的未婚妻果然夠悍,傳聞中她打了南宮大夫一巴掌,想必也是真的……
☆☆☆
惡劣的人仍然惡劣。
她又回復到之前不斷被吆喝的日子。
「喂,女人!發什麼呆,還不快把眼前的東西整理整理,整理好之後再去把外面曬的藥草收到倉庫裡。」
蘇語蘋暗暗翻個白眼,自那天逃跑不成後,她一直在找開溜的機會,但南宮凜早已有了提防,每次她一轉身總是有他那黏人的弟弟跟在身後。
「收好後,就去煮晚餐。」他特意交代,「我要吃清蒸魚。」
蘇語蘋嗤哼一聲,不作理會,轉身去將曬好的藥草搬到倉庫。
對於蘇語蘋的歸來,最歡喜的人莫過於南宮煒了。
他爹一離去,偌大的家中只剩下他跟老哥,連替他求解藥的人都沒,那多可怕呀!幸好老哥順利將語蘋帶回,這樣也好分散老哥的注意力,別老是心情一不好就找他試藥。
「哇!語蘋嫂子,這都是你煮的?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南宮煒迫不及待地拿著筷子坐下,但可沒膽在他老哥來之前先偷吃。
「不要叫我嫂子,我不是你大嫂,以後也不會是!」她沒好氣地道。
明知這樁婚約是他那陰險的大哥胡讒出來的,還一直大嫂大嫂不停的叫,存、心想氣死她是嗎?
蘇語蘋對這個似乎也有點脫線的南宮家老么,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
「是是是,我不叫。」聽她這麼講,南宮煒露出一臉好抱歉的樣子,接下來吐出的卻又是氣死人的話。
「大嫂,你別生氣,大嫂不愛聽大嫂這兩個字,我就盡量不叫,免得大嫂聽了心煩。只是我必須跟大嫂說,老哥吃魚只吃清蒸的。」
說不叫為什麼又連叫了五次大嫂?蘇語蘋真想問問老天爺,究竟她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要不然怎麼會讓她來南宮家受這兩兄弟的折磨。
「魚怎麼了?」
南宮凜跨步走向廳裡,只手撩起下擺,正準備坐下吃飯,桌上的炸魚排映入雙瞳。
「呵呵,這是我要吃的啦!我今天心血來潮,特地叫語蘋嫂子煮的,這盤是我的。」南宮煒努力打圓場,趕緊下箸把炸魚排毀屍滅跡,頓時整盤炸魚排消失在他的嘴裡。
只可惜他的好意排解完全無效,廳上兩人早已用眼神展開另一場戰火。
女人!你故意的?南宮凜用噬人的眼神說。
是故意的又怎樣?蘇語蘋也不認輸的回瞪。
兩人皆無視在一旁掙扎想拿水喝的南宮煒。
「唔……唔……」救命呀……誰來救他呀,他快被噎死了!魚排梗在他的喉嚨吞不下去。
南宮煒奮力地為著可貴的生命匍匐爬去,彷彿歷經了許久,終於,他的求救聲引起兩人的注意,南宮凜一掌拍向他的背部,及時解除手足窒息的危機。
一場即將引發的戰火就此熄滅,引起爭端的炸魚排也完全消失在南宮煒的嘴裡。
三人坐下用膳,沉悶的廳裡潛伏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煒,你有沒有跑到藥堂動我的錢罐?」南宮凜率先打破沉默。
「老哥,我哪敢呀,我又不是皮在癢了。怎麼了?」南宮煒笑著打哈哈,持箸的手卻抖個不停。
「煒,你怎麼了?你的手抖得好厲害,要不要我幫你看一下?要是自家的兄弟發生什麼狀況,豈不讓人笑話我這哥哥醫術不精,砸了自家的招牌?,」他陰惻惻地笑著問道。
彷若一陣冷風掃過,南宮煒感覺大廳似乎響起了衙門中「威武—」的聲音,他全身寒毛豎了起來。
「沒……沒……我沒有身體不舒服,你看我好的很呀!」他強顏歡笑。
蘇語蘋只是埋頭苦吃,懶得搭理這兩個變態兄弟。
「那就好,我並不想懷疑自己的兄弟,你若缺錢儘管開口跟我講,畢竟現在爹不在,所謂長兄如父,什麼事你都可以開口跟我商量。」驀地,南宮凜語氣一轉,陰森地說:「最好別讓我知道你在我背後玩什麼不乾淨的把戲,否則……」否則什麼他並沒有說出,只是用嘿嘿兩聲作為結尾,其餘的讓南宮煒自行想像。
「呵呵……我怎麼會做那種事呢?老哥,你對唯一的弟弟要有信心呀!」嘴上這麼說,南宮煒心裡惴惴不安。完了!老哥不會是發現什麼了吧?
「希望如此。」南宮凜不再浪費唇舌,剩下的就讓他好自為之吧!
他轉向自家未婚妻,再次出招—
「你吃完飯後到書房來。」
她當然不會乖乖過去!
將燒好的熱水舀進木桶裡,加進舒緩淤血的藥草,拜南宮凜之賜,她的臀部到現在還隱隱作痛。
脫去全身衣衫,舒服地浸泡在藥浴裡,閉目汲取藥草的芬芳,等一下再來想如何逃走吧!她怡然享受這難得的舒暢,渾然忘了另一頭有人等得怒火中燒。
「女人!你給我開門!」南宮凜大力用手拍門。
她會開門才有鬼!蘇語蘋繼續浸在浴桶裡動也不動。
南宮凜站在外頭敲得手都疼了,原本剛剛叫她去書房,只是為了展示他淵博的學識,讓她羞愧的自慚,按照他的計畫,他會表示出他的寬大,大方地教導她,與她分享他多年研究的用藥心得,然後讓她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好顯現出他的煒大。
畢竟她是他的未婚妻,就算是名義上的,他也不能讓她弱了他的名頭—話說回來,教她醫術其實是為了他自己。
可是:…為什麼事情都沒有按照他的預定走!
他越想越氣,既然她想吵架那麼就來吧!
砰!原本寧靜的夜裡發出砰然巨響。
發生什麼事了?!蘇語蘋嚇了一大跳,本能從浴桶站起,想知道發生什麼事,卻忘記此時她光溜溜的有如初生的嬰兒。
南宮凜憤然一踢,大腳跨入門內,所看見的就是如此景象。目瞪口呆的他面對如此活色生香的畫面,頓時一股熱潮上湧,視線本能地停留在重點美景。
飽滿的雙峰上映襯著兩點嫣紅,纖細的腰身盈盈不足一握……
「呀—」她尖叫,已經跨出浴盆一半的腳步,停也不是,跨出也不是,心急之下,她拿起旁邊的木勺攻擊前方的惡徒。
失去意識之前,南宮凜腦中停留著一件事—
沒……沒想到!她的胸部居然這麼有料!
可惜此時南宮煒出去會情人,無緣看到這難得的一幕。
☆☆☆
月色皎潔,不是屬於偷兒的夜。月光將鬼祟的身影拖曳得更長,讓犯罪的蹤影無所遁形。
南宮煒偷偷地潛進藥堂裡,有如識途老馬,僅靠著窗外射進的月光就取得想要的東西。
伸手往下一探,摸到一個暗格,輕易地便將南宮凜視若性命的錢罐搬了上來,掂了搪需要的銀兩,他將剛剛取得的藥霜一併褫入懷內。
將所有東西細心歸位,開玩笑,他有幾條命,萬一讓老哥發現了,他連想都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場,但銀鈐兒真的需要他的幫助。
想起銀鈴兒因工作而粗裂紅腫的雙手,幫助她的渴望就遠超過害怕自己會遭遇的悲慘下場,老哥不是笨蛋,很快就會發覺他所幹的好事。
生怕關門的吱呀聲會吵起淺眠的老哥,他萬分小心地輕輕合起這片年久失修的門板,躡手躡腳地翻牆而出。
犯罪的緊張感和能見到佳人的興奮在心中交疊,他感到自己心跳如雷,整顆心像是要迸出胸口一般,當他順利離開家時,他喜悅地想高喊—
銀鈴兒,等我,我這就來了!
南宮煒的目的地是萬勝賭坊,繞過迷宮似的胡同,他停留在萬勝賭坊的後門,撮唇發出鳥鳴聲作為暗號,沒一會兒,一名綁著兩條辮子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將門開了一道小縫,閃身而出。
「煒,你怎麼來了?」她急急地問。
「沒什麼,我擔心你,來看看你而已,等一下我就回去。」南宮煒小心地壓低聲音。
銀鈐兒的爹陳聚寶天性好賭,就連為女兒取名都取諧音為「贏錢」,每次輸了無法償還賭債時,就將銀鈐兒押在賭坊裡做雜工,直到賭債還清。
由於陳聚寶的賭性越發堅強,銀鈐兒自三年前就一直留在萬勝賭坊做雜工,陳聚寶始終無法將女兒贖回,而今街坊裡已有傳聞說陳聚寶想將女兒嫁人做填房。
聽說他曾揚言,只要誰能幫他償清賭債,他就將女兒嫁與那個人。
只是經過一年的宣傳,始終乏人問津,眾人心裡都很清楚,陳聚寶的賭性是戒不掉了,銀鈐兒雖然美麗可愛,但只要一想起娶了她等於將一個揮不去的賭鬼一併娶進門,眾人就萌生退意—誰也不想有個隨時會上門要錢的賭鬼岳父,更遑論是隨後可能跟來的高利貸打手。
這就是南宮煒遲遲不敢跟南宮凜坦白的原因。
依他老哥的個性,壓根兒不會贊成這樁婚事,更遑論去解決隨之而來的麻煩。
低頭望著銀鈐兒可人的嬌顏,南宮煒癡了。
他多想早日迎娶佳人進門,看她因羞怯而雙手緊絞,他忍不住唐突佳人,心疼的握住她因過度工作而變得粗糙紅腫的小手。
銀鈐兒整張臉羞得通紅,卻沒有將手縮回。
多幸福呀,要是能這樣一直握著銀鈐兒的手該多好—,南宮煒感動地想。
就這樣,昏暗的巷子裡,只有頭頂上的一輪圓月,以及夜空中閃爍的星子,見證了這對情侶的甜蜜。心中對彼此的歡喜勝過了羞怯,讓他們緊緊握著對方的手不願分開。
過了好一會兒,南宮煒想到今天來的目的。「對了,銀鈐兒,這是給你的。」他得意地掏出從藥堂裡污來的寶貝。
「你看,這是『玉手再造膏』,保證你擦了之後,手上的紅腫乾裂會盡速消失,馬上就擁有一雙人人稱羨的美麗玉手,細嫩的就像嬰兒肌膚。還有這瓶,我哥取名叫『返老回春救面霜』。只要每天擦一點點,你臉上的皮膚就會變得越來越好,還可青春永駐喔!這可是我老哥的精心傑作呢,非常有效的,你擦了就知道。」南宮煒口沫橫飛的介紹著,只差手裡沒拿著鑼鼓敲打造勢。
這可不是他在蓋的,而是老哥最賺錢的玩意兒,城裡多少仕女擠破了頭想買都買不到,限量發行的耶,一個月就只能煉出幾瓶。
在長安,除了盼君樓的當家花魁秋艷艷以及有錢的官家貴夫人外,用得起這兩瓶的女人屈指可數。
不過,他可沒那麼笨。他是每一瓶都給它挖一點,要不一下子就會被他哥看穿了。
只不過,佳人的反應跟他所預期的並不一樣。
「阿煒,你知道你剛剛那模樣像什麼嗎?」銀鈐兒掩嘴而笑。
「像什麼?」南宮煒不解。
「像路邊賣狗皮膏藥的。」銀鈐兒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呀!我這麼賣力為你解說,你還笑話我。看我怎麼對付你。」南宮煒雙手高舉,作勢攻擊,兩人低聲笑笑鬧鬧了一會兒。
這時,屋內傳來呼喊聲。
「銀鈐兒!真是的,跑到哪裡去了?」
歡樂總是短暫,兩人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日子,這才依依不捨地告別。
南宮煒偷偷潛回家中,今夜伴隨他入睡的是,銀鈐兒離去時深情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