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劍。
金吞口,烏木柄,鯊皮鞘。鞘上,有七點如同鮮血般鮮紅的寶石,連城之寶。然,它的價值不在於此,而在於所代表的權力和威信——武當派掌教真人那泰山北斗的地位。
記得那一天,他頭戴紫金冠,腰懸七星劍,在諸多武林頭面人物的簇擁下,在三清神像前接過了掌教的位子,從此成為執武林牛耳的人——才二十七歲的他,曾那樣地躊躇滿志。
他是武當派五十年來的第一高手,在第十九代掌門仙去之後正式由大弟子成為掌教。
蕭憶情又何足道?聽雪樓又何足道!
他麥任俠將聯合所有不屈服於聽雪樓的勢力,全力遏止蕭憶情那不可一世的併吞武林的野心。
道袍飛揚,他在解劍池邊揚眉冷笑,笑裡,全是年少的傲氣。
七星劍在他手中閃著火一樣的光芒。
然而,此刻,在這昏暗密閉的墓室裡,整整九天粒米未進的他只是如同垂死的野獸般在角落裡喘息。幻覺……那由於極度飢餓困頓而產生的幻覺讓他又看見了那個人——那個將他騙進墓室、活生生將他反鎖在裡面的二師弟……好恨,他好恨!恍惚中,看見二師弟張佩寧向他走了過來,帶著獰笑。他大怒,不顧一切地舉劍刺過去,然,沒有用……師弟忽然就到了他身邊,仍然獰笑地看他。
笑什麼?不准笑!不准!
他忽然張口,對著近在咫尺的那獰笑的臉一口咬了下去!
好腥……好熱的血礙…讓他已經紙一般薄的胃異常地興奮起來,他用力地舔著、吸著……終於,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傳來劇烈的刺痛——劇烈得足以讓半死的他也暫時恢復了一點清醒。
抬手一摸,臉上、手上到處是溫熱的血……他居然在昏迷中因為飢餓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血,血……餓,好餓!他要吃的!
然,他知道自己是沒有救了的——這裡是武當山歷代掌門的墓室,為了完好地保存各位掌門的遺體,石門一旦關閉,是人力永遠無法開啟的,而且平日也絕少有人來。他經常出門遠遊,所以,即使幾個月沒見他,弟子和門人也不會覺得奇怪。陷入了半瘋狂的狀態,他在昏暗中到處摸索著,用嘴舔著石壁上滲出的水滴,緩解著胃裡嫉極度的痛苦——和著血的水流在舌上,更加刺激起他無限的慾望。他近乎癡迷地啃著一切所能碰上的東西,然,一路咬過去,什麼都不能吃……木頭,岩石……墓室裡,就只有這兩件東西。
果然只是死人呆的地方藹—他絕望得發狂起來,拔出七星劍四處無力地砍殺——這裡是死人才呆的地方!而他才二十七歲!
死人……他的手驀然頓住了。
奇異而熱切的目光,停在了那一具具堅實的楠木棺材上。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喉嚨裡申吟出了不知是痛苦還是喜悅的聲音,他用盡所有餘力舉起了劍,然後讓它順著慣性落下——楠木在吹毛斷髮寶劍下如豆腐般剖開……
幸虧……幸虧有七星劍呢……
「哎呀,說起來大師兄還真的是遊俠心性——都到師傅的忌日了,還不回山,看來少不得要我這個二師哥帶大家來祭掃了。」
一個月以後,石墓的門忽然洞開,一群弟子擁著二師弟走入,而門打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竟然是棺蓋上那柄斜插的七星劍——鞘上的七顆紅寶石如同要滴出血來。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墓裡一片狼籍的血腥景象——所有的棺木都被劈開了,屍體的殘肢凌亂地鋪了一地,那個正野獸般貪婪地啃著某只腐爛的人手的,居然、居然是……
「你又贏了。」在夕陽映照下的白色小樓裡,帶著面紗的女子微微歎息著,對旁邊一個披著貂裘執著金盃的青年道,「果然,人和獸其實沒有多少區別。」
「阿靖……」青年沒有接著她的話題,只是微閉著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問,「高歡如今把他訓練得怎麼樣了?」
「很順利——他已經從內心裡完全被摧毀了——再給他套上籠頭他就會毫不反抗地跟我們走……」阿靖頷首,沉吟著,「麥任俠本來的武功實在是不錯,一旦訓練成了殺手、吹花小築的實力將大大提高。」
「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個人才,我早叫張佩寧殺了他了……何必那麼費事地把他關在那種地方折磨他。」蕭憶情啜了口酒,神色淡漠,隨手把玩著橫在膝上的七星劍,彷彿那無上的權威象徵只是一個玩具,冷笑——「什麼正派名門的子弟,從小的忠孝禮義……其實人人的心裡都是一隻野獸。那些道德倫理只是像一個堅硬的面具,如果你敲破了它,會看見內裡藏的只是醜陋不堪的畜類而已——」那才是人的本性礙…「阿靖目光銳利地一閃,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只是伸手輕輕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
「你喝多了……平日你的話不會那麼多。」
杯中的紅色美酒微微漾動。血一般的美酒。
權傾武林的聽雪樓主對於這樣的干涉卻似乎很順從——有些疲 憊地伸手拿起七星劍,隨便遞給旁邊的緋衣女子:「給你留著把玩吧……怎麼說,這劍還是不錯的。」
「那上面有血,我不喜歡。」
「哪裡有?」
「那不就是嗎?……」
手指點向鯊魚皮的劍鞘,忽然間,那七顆紅寶石彷彿滴出血來。